精彩段落
“唔……呕……”
反胃感猛地涌上喉间,缪仓一把推开面前的幻影,膝盖重重磕在江平野椅子的一角,他却像察觉不到一般,踉跄着跑进了卫生间。
“靠!你……”
江平野看看自己摔在地上的平板,再转头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了。
卫生间传来剧烈的呕吐声,他慌忙起身跟了过去。
磨砂玻璃门还在来回磕撞着门后的洗手台,江平野手臂抵上去,就看到了跪在马桶边的人。
卫生间的灯没开,半明半暗中,缪仓一手撑在马桶边缘,另一手紧紧压在胃部,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江平野心脏跟着一紧,两步过去抓住了缪仓的胳膊,还不待他用力,手下的身体却颤抖了起来,本已经停下的呕吐声再次响起。
缪仓细弱的脖颈痉挛一般,呕出一股酸水。
回想着自己掌握不多的医学知识,江平野探手从洗漱台上接了一杯水,蹲下身递过水杯,另一手从上到下顺着缪仓的背部。
“喝点……”
下一刻,递过去的水杯没被接住,而是跟平板一样被扫了出去。
缪仓不但没有停下颤栗,反而瑟缩着努力躲开江平野落在自己背上的手。
察觉到缘由的江平野立刻后退了一步,外面的灯光打进来,照在缪仓沾了污渍的袖子上。
狭小空间内伴着回音的闷咳逐渐停下,发着抖的急喘却久久未能平息。
空空如也的胃部再吐不出什么,耳朵里的人声散去,缪仓侧身缩进马桶与墙壁的狭小角落,埋在膝盖间忍受着大脑中的嗡鸣。
江平野试探着伸手,慢慢把杯子推进缪仓的视线,杯壁挨在他垂落在地面的手指上。
两者相碰的那一刻,像是噩梦惊醒般,缪仓整个人猛然抽动了一下。
江平野忙缩回手,看向缪仓仍不甚清明的眼睛。
大半个月以来,对方虽然瘦弱,但总是挺直着脊背,除了自己故意招惹的时候,态度总是冷硬疏离,这还是第一次,江平野在他身上看到遮掩不住的脆弱。
对方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催吐的事情,这次虽然不是催吐,但看起来仍不太正常,他一时拿不准,是不是应该去值班室喊护士进来。
再次把水杯往缪仓脚边推了推,江平野小声道:“需要叫护士吗?”
视线里模糊的人影很眼熟,对方嘴唇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胃里依旧像被什么人用力攥着似的刺痛着,缪仓的手摸到了脚边,抓住了比指尖温度稍高的水杯。
惯性一般,他拿起水杯抿了抿,冷水入口,喉间的灼热感稍稍平息,胃里却再次抽痛了起来。
水杯被打翻,棉麻上衣的前襟瞬间被浸湿,缪仓捂着胃缩得更紧了。
看着缪仓仿佛被梦魇住的神情,江平野紧皱着眉,拿开摔在地上的杯子,起身弯腰,把人从狭缝里抱了出来。
缪仓已经没精力再抵抗他的肢体接触,像是胃里的疼痛更折磨人。
将人安顿在床上,江平野抚过他被冷汗浸透的发尾,不再考虑缪仓想不想被别人知道,再不叫人过来,恐怕他以后连“不想”的权力都没有了……
护士很快喊了值班医生过来,江平野沉着脸,抱臂靠在缪仓床头,突然觉得他这步计划可能走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明明是喂养缪斯,现在搞得像是谋杀缪斯……
一阵有条不紊的忙乱之后,缪仓床头挂上了两瓶液体,药物作用下,他已经紧闭着眼睡着了。
江平野看了看床边宽大衣袖半掩着的青白手背,跟着凌晨被喊过来加班的林清语一起出了病房。
仍是他第一天来时的那个位置,林医生按亮头顶的灯靠在墙边,眼神里透出质问。
“说说吧,怎么回事?”
江平野没了平时胜券在握的坦然放松,上衣的水迹还没有干透,原本整齐服帖的短发不知什么时候散在了额下,垂下的眼尾除了生人勿近的冷漠,还隐约显出几分疑惑。
他不太明白简简单单的多吃饭为什么变成了这样,这个过程中缪仓并未表现出他所能观察到的不适。
不……
他观察到了的,江平野把散下来的头发重新捋至发顶。
缪仓变慢的进食速度,偶尔抚胃的动作,除了这些不显眼的,他明明已经知道了缪仓在催吐,但他仍然习惯性的,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选择性忽略了。
“我的问题。”
江平野没再隐瞒,直言了自己跟缪仓定下的那份协议,还有自己刻意的忽视。
他以为的那些小问题,都在缪仓的“一言不发”下,成了大问题。
“江平野,你太自以为是,也太自私了。”
林清语毫不客气地指责,天知道她大半夜接到缪仓发病的电话有多担心。
“你知道他用了多长时间才摆脱上一阶段的催吐的吗?本来按照治疗量加餐,他这次是有希望治愈的。”
“我不懂你们艺术家的追求,但麻烦你,追求艺术之前能先给出基本的尊重吗?不要仗着缪仓不能说话就无视他的意见很难吗?”
“你这样的行为跟霸凌有什么区别?”
刻意压低的斥责声在凌晨空旷的过道中隐约泛出回声,江平野撕磨着口腔内侧的软肉,对林清语的训斥无法反驳。
他在一开始就看过了缪仓的通话本子,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缪仓经历过什么,明明知道,但他还是选择了这样。
林清语说的对,而缪仓直白的躯体反应也同样表明,他跟那些缪仓害怕的人没有区别。
看着面色不佳的江平野,林清语不想再多说什么。
“等缪仓醒了之后,我会把你们调开,在此之前,麻烦江大画家,安分一点儿。”
灯被关掉,林医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声控的线路同时也被这一片安静断掉。
江平野低着头站在门外,按着门把手,却迟迟没有推门。
过道尽头的窗户渐渐透进微光,已经有别的病房门开关的声音响起。
他背后有其他人经过,间或好奇地打量他一眼。
半晌后,护士拿着一袋液体过来,打断了江平野的沉默为难。
他跟着护士进去,看着对方把缪仓床头滴尽的空瓶换成了她手里那袋乳白色液体。
按了按缪仓手背上固定留置针的胶带,护士转身,差点儿撞在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江平野身上。
往外挪动了一步,护士看着江平野脸上揪心挂怀的神情,犹豫片刻后,再次解释道:“急性肠胃炎,挂水之后基本就没什么了,不过他情况特殊,还需要用肠外营养过度几天。”
“他的配餐量会减少吗?”
江平野提过椅子坐在缪仓床边,小声询问。
护士神色一凛,想起刚才林医生跟她说的话,含糊劝诫道:“不能再多给缪仓喂吃的了,他的厌食反反复复,再来几次会有风险的。”
卷起缪仓衣袖的手一顿,江平野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问的那句话,听在知道他“强行投喂”室友的人耳朵里,是什么意思。
没有多加反驳,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护士看着江平野搭在缪仓床边的手,往外走地动作停下,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在了门口。江平野看过来的时候,她提起嘴角假笑:“林医生让我看着病人。”
下颌绷紧了一瞬,江平野手指跟着一蜷,擦过旁边的一抹冰凉。
心里的不快散去,他迟疑了几秒,搓了搓掌心,握上了缪仓冷冰冰的手指。
七点的起床铃声响过,缪仓的指尖仍冰着,江平野松手,拍了拍跟着熬了一夜的护士的肩。
打盹的护士身体一颤,眯着眼站起身:“怎么了?”
“嘘,”江平野竖着手指示意她安静,又指了指缪仓床边,“有暖手宝吗?”
醒过神的护士“哦”了一声:“我这就去拿。”
门打开又关上,漏进一瞬间室外的嘈杂。
江平野没有加入人流,从自己床上拿起手机,翻出了当初缪仓在他手机里留下的号码……
护士拿着暖手宝进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人了,她把包着毛绒外套的暖宝小心塞进缪仓掌心,抬头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阳台围栏边打电话的人。
联系人列表里,缪仓当初只留下了一个“于”字,江平野不太清楚这算是名还是姓,或者仅仅只是个代号。
电话拨了三回,总算被对面接起。
江平野本想等着对面先开口,却没想对面大约也是相同的想法。
沉默五秒后,江平野先开了口:“您好,我是缪仓的……朋友,江平野,您是,于先生?”
“于霆升,你有什么事?”
于霆升?这个名字莫名耳熟,江平野没多想,提出了之前缪仓简单说过的要求。
对面的人安静半晌,直到江平野忍不住要追问的时候,才悠悠开口:“缪仓现在已经不算是我儿子了,送他进疗养中心已经是我仁至义尽,麻烦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们了。”
随着话音落下,声筒里响起电话忙音,江平野一句脏话脱口而出,立刻重新回拨了过去,却只收到了“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忙”的拉黑提示。
全封闭阳台的围栏被猛踢了一脚,铁栅栏发出一阵悲鸣,伴着直射进来的阳光,给江平野又添了几分烦躁。
在聊天软件里翻出一个群,他用力按着手机屏,发出一条消息。
【谁知道于霆升是什么人?是不是有人跟我提过?】
名为“社会闲散人员”的群里很快有人接了话。
【谁啊?我也有点儿耳熟。】
【于……是不是于慕阳他爹啊?】
【就是他啊,@江,你自己忘了?我上次跟你说,想从我这儿搭关系,跟你们家合作项目的就是于慕阳他爹啊。】
【我也想起来了,是在星光那次吧,于慕阳为了给他爹长脸,连吹了三瓶。】
很好,江平野收回之前逛画展时对父母的嘲讽,幸好他们没有丁点儿艺术细胞,所以才从了商。
从得不错,还能让自己儿子借点儿东风。
【麻烦你们谁给于霆升带个话,他刚才拉黑的人,是江阔小儿子。】
【顺便,让他把我要的东西送到疗养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