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晚上八点,龙江医院。宋喻明走进更衣室,脱下白大褂,准备下班。
今天是他的手术日,从早上九点站到下午六点。手术结束后,宋喻明扒了几口饭,又去病房里转了一圈。
这个点下班,既避开了高峰期,回家又不会太晚,是他最理想的状态。
一路上畅通无阻,直到驶入市区,才被卡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宋喻明看了眼车载时钟,打开了音响。
突然,拥挤的十字路口对面,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宋喻明下意识地抬头,视线被车辆阻挡,只能看到一点红蓝相间的光。
收回眼神,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路口传来一声轰响。
“救命啊!快来人,救护车被撞翻了!”人群中爆发出慌乱的喊叫声。
宋喻明悬在的手顿住,打开双跳灯,立刻从车里跳了下来。
越过车流冲到事故中心,他看到了一地散落的零件。
私家车上只有一人,在相撞前做了避让,副驾驶侧受损严重,开车的人没事,还能自己下车。
救护车的情况就不太乐观了,被撞出了十米开外,侧翻在地,连担架车都从里面飞出来了。
万幸的是还没拉到病人,不然肯定是一场重大医疗事故。
宋喻明先跑到敞开的后门口,查看随车的医护人员:“你们感觉怎样?有受伤吗?我也是医生。”
车厢的空间很大,两名医护人员系着安全带,被挂在车里。
“我们的颈部有些挫伤,其他地方没事。”
“好的。”确认情况后,宋喻明爬进车里,固定住他们的脖子,解开安全带,把人放了下来。
“你们是要去哪里执行任务?病人什么情况?”
“锦绣路118号惠民小区18幢304,患者53岁,男,急性心梗,有高血压病史。”
宋喻明从小在国外长大,最近几年才回国,除了医学名词,对中文并不敏感。
无奈,他从兜里拿出手机:“可以再说一遍吗?”
“不用了。”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用清晰的汉语重复道,“急救中心,锦绣路118号惠民小区18幢304,患者男,53岁,急性心梗,有高血压病史。请你们再派一辆车过去。”
宋喻明应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运动衫的男人,生得剑眉星目,身材也很结实。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宋喻明跳下救护车,跑到车头处。
驾驶舱被撞凹了一大块,玻璃呈星状碎裂,两人都在流血。
宋喻明敲了敲车框:“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医生。”
语毕,他弯下腰,仔细观察两人的动静。被困在副驾驶座上的医生睁开眼,动了下嘴皮,司机已经没有反应了。
宋喻明后退几步,看着光秃秃的救护车头,微皱眉头。
“先生,我也懂急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刚才联系救护车的男人跟了过来。
宋喻明看了眼车头,转身对他说:“抱我上去,我需要确认他们的情况。”
“好。”男人干脆地答应。
两侧的后视镜都被撞掉了,车头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宋喻明朝他一点头,很快就被对方结实有力的手臂环住了。
男人抱得很轻松,宋喻明在他的支撑下,够到了车把手。
他晃了晃把手,感觉阻力很大,门被挤压变形了,没法直接打开。
“再往上一点,车门卡住了。”
但毕竟大家都是男人,想要往高处抱,只会越来越费力。地上的男人为了避嫌,依旧托着他的腰,一点点往上送。
收紧的西装裤还是毫无保留地勾勒出他臀部的线条。通过衬衫褶皱可以窥探到一点肩上的肌肉,和男人掌心里的那截匀称有力的腰,组成完美的倒三角,从身后看来格外旖旎。
宋喻明努力在车头寻找支撑点,等大半个身体越过救护车后,靠着手臂的力量撑了上去。
“拉我上来,我也能帮忙。”男人伸手喊他。
“注意碎玻璃片。”宋喻明俯身半蹲,两只遒劲的手臂在空中交汇,男人的腰腹发力,轻松地翻了上来。
宋喻明观察了一下车门受损的程度,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金属原子笔,顺着缝隙插了进去。
好心的路人纷纷走到救护车边,帮忙扶住车身。尽管如此,宋喻明的身体还是跟着往后倾斜了一下。
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宋喻明说了声谢谢,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帮我撬一下这里。”
男人接过笔,插进了右侧的缝隙里。宋喻明找好支点,双手压着笔杆,往上抬门框。
对方的力气显然比宋喻明大一些,两人同时发力,经过十几秒的僵持,终于听到了零件脱落的声音。
宋喻明把笔收进口袋里,掰开车门,探进去摸了下司机的颈侧:“先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司机的头歪向一侧,含糊地发出了几个音节,意识没有完全丧失,但是呼吸困难。
一束光照了进来,身后的男人打开了手电:“看口型,他说的应该是胸。”
宋喻明点了点头,继续检查他的情况。头部有明显外伤,总体出血量不大,应该还有内脏损伤。
他的腿被卡住了,宋喻明没法随意移动患者,只能做初步急救。
“有剪刀吗?”他朝下面的人喊道。
随车的医生递来了东西,宋喻明单膝跪在车框上,剪开了他的衣服。
侧翻的汽车并不稳定,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另一个男人始终没有下去,帮他打着手电筒,另只手拦在宋喻明身后,像是在保护他。
在灯光下,可以清楚看到患者颈静脉怒张,胸腔扩张反应异常。宋喻明俯下身去,按压患者胸壁,摸到了一股松软的感觉。
“应该是肋骨刺伤肺部,引发的张力性气胸。”他对随车医生说,“我需要14G的穿刺针,手套和酒精。”
医生打开急救箱,陆续递来了他说的东西。宋喻明往手套里吹了口气,麻利地戴在手上,定位患者锁骨位置,找到第二肋间隙,垂直刺了进去。
停留十秒左右,他取出穿刺针。司机剧烈咳嗽了一声,猛得吸了口气。
“呼吸恢复了。”
“嗯,”宋喻明平静地应了声,“我先给他止血。”
五分钟后,救护车、消防车和警察终于赶到了。交警开始指挥交通,消防队拿着专业破车工具跑了过来。
宋喻明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眯了眯眼,看向身后的男人。
“先下去吧。”男人沿着车盖滑到地面,朝他伸手,“我拉你下来。”
“谢谢。”宋喻明脱掉带血的手套,抓住他的手,小心地转身。
落地瞬间,他有些没站稳,一低头,发顶的汗水差点擦到对方的下巴。
“没事吧?”对方扶住了他的身体。
宋喻明摇了摇头,走到救援队前,汇报车里的情况。
沿着车流回去的时候,那个男人也跟在后面。车道之间的间隔很小,拉车门时候,宋喻明把他挡在了身后。
两人的目光再次相汇。
车厢里,一首放到高潮的《Take My Breath Away》如潮水般涌出,随着申城五月沉闷的晚风,吹起了宋喻明眼里的一片涟漪。
还未关掉的双跳灯闪着规律的红色灯光,在漆黑的夜幕里,仿佛某个危险信号。
“你是哪家医院的医生?”和他一起救援的男人突然扶住了车门,“方便加个好友吗?我……”
“抱歉,”宋喻明一愣,直白地拒绝道,“不方便,医生的工作很忙,没空拓展社交圈。”
语毕,他礼貌地一点头,关上了车门,只留下一块反光的单向玻璃。
对方尴尬地收回眼神,沉默地走向后面那辆奔驰e300。
坐上车后,他才发现口袋里有个东西——那支金属外壳的按动笔,还没来得及还给医生。
他取出那支笔,轻轻按了几下,别到飞行箱的侧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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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事车辆被拖走后,交通终于恢复正常。宋喻明又开了十五分钟,拐进一个高档小区,停在了宽敞的江景别墅前。
屋里亮着灯,宋喻明进屋后,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刘泽辰——他的未婚夫。
“喻明,你回来了?”刘泽辰见他回家,放下手里的文件走过去,“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下班路上遇到车祸,做了个first aid。”宋喻明把电脑包放到沙发上,扯掉领带,看到餐桌上的包装盒,吐了口气,“你点夜宵了?”
“是啊,等你回来一起吃。”
“我先去换衣服。”宋喻明甩着领带走进房间,简单冲洗了一下。
十分钟后,他换上休闲的睡衣,擦着脸上的水珠,坐到餐桌前。
“老婆辛苦了。”刘泽辰坐在他对面,笑着递来一双筷子。
宋喻明的脸色顿时一僵:“泽辰,你应该知道我用不惯筷子。”
“不会就学嘛,你来华国这么多年了,总不可能一直用勺子吃饭吧?”
“可我不习惯它的发力方式。”做了一整天的手术,宋喻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接过筷子,粗暴地叉了一个饺子往嘴里塞。
刘泽辰笑吟吟的脸色也暗了下去,吃到一半,他突然问:“喻明,改国籍的事你去问了吗?”
宋喻明咽下嘴里的饺子,喝了口汤:“为什么一直提这件事?我的国籍又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他的父亲很早就出国做生意了,在澳洲娶妻生子。宋喻明出生在国外,是中澳混血。四年前,自从他放弃墨尔本的工作,随刘泽辰来到华国定居后,他就总提这件事。
“不是影响我。”刘泽辰放下碗筷,好声劝道,“喻明,我是为你好。你在医院工作,以后免不了评职称,不能因为这些问题耽误自己的前途。”
“……”宋喻明沉默地吃饭,原本的好心情也被这通对话搅没了。
见他不说话,刘泽辰皱了下眉头:“你不会还想回澳洲吧?”
“不回了。”宋喻明淡淡地接话,心想自己哪来这么大本事反复跳槽。
正盘算着怎么结束对话,手机响了。他拿起电话一看,是晓庄姐打来的。
晓庄姐全名沈晓庄,是东航总部的航医主任。
因为之前在墨尔本机场指挥过防疫工作,宋喻明刚入职龙江医院时,相继被各大机场、航司拉去分享经验,认识了不少民航从业者。
“喻明,这周六晚上有空吗?”电话里传来了对方温婉的声音。
宋喻明这周的夜班在周四,不出意外的话,周六可以正常下班。
“应该没问题,怎么了?”
“我们航司从华南基地调来一位年轻的机长,他想请我们吃个饭,你要是不介意,也来和我们聚一聚?”
宋喻明很久没和他们一起吃饭了,能抽空和朋友聚一餐,自然是求之不得:“好,有空我就来。”
“那等下我把饭店地址发你,请客的机长姓程,叫程向黎。”
“知道了。”宋喻明放下电话,心情有所回转,笑着对刘泽辰说,“晓庄姐请我吃饭,周六我晚点回来。”
刘泽辰的神情有些复杂,蹙眉片刻,冷淡地应了声“哦”。
许久不见朋友,宋喻明很期待这场饭局。
昨天出车祸的医生和司机送到附近医院,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科室也很争气,没什么突发情况,平稳地度过了几天。
周六下班后,他开车去聚餐。饭店的位置在机场和医院之间,正常只要20分钟路程,不过路上有些堵,宋喻明到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他按照沈晓庄给的包厢号上楼,看到桌上仅剩的一个空位,赶忙道歉:“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没事,这个点就是容易堵车。”沈晓庄招呼他坐下,又把目光投向圆桌对面,“程机长,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宋医生,宋喻明。”
“你好,幸会。”对方笑着和他打招呼。
宋喻明脸上也挂着笑意,入座后抬头看向对方,就在准备正式自我介绍时,表情僵住了。
坐在自己对面的“程机长”,竟然是几天前,和他在车祸现场做急救的人。
救人没有问题,可关键是最后,自己把他当做搭讪的野男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宋喻明尴尬地吸了口气,感觉大脑都要死机了。
程向黎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是你?”
沈晓庄见两人这副反应,问道:“你们认识?”
“一面之缘。周二回家路上遇到一起车祸,宋医生和我都去帮忙了。”程向黎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原来我们有共同的社交圈啊。”
宋喻明赔笑地点头:“Nice to meet you again, captain.(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机长。)”
程向黎也用英语接道:“Same here.(我也一样。)”
见宋喻明没反应,他又说:“别客气,边吃边聊。”
宋喻明看着桌上的碗筷,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用筷子还不太熟练,希望不会影响你们用餐。”
其实除了程向黎,在座的其他人,比如乘务部的桑雨彤,龙江机场的空管江听然,都是他的老熟人。这句话是专门对程向黎说的。
程向黎听完立刻会意:“没事,怎么舒服怎么来。”
说完他就招呼服务员,给宋喻明加了一副刀叉。
宋喻明看到服务员送来的刀叉,有些意外。因为在家里,刘泽辰一直要求他用筷子。
桌上没有放酒,宋喻明给自己倒了杯椰汁,用叉子戳了块糕点。
没吃几口菜,程向黎便开始了今晚的开场白:“医疗和民航都是繁忙的行业,今天大家能抽空聚在这里,程某不胜感激。特别是宋医生,真是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惊喜。”
宋喻明听出他话里有话,努力维持着笑意:“来之前听沈主任说你已经是机长了,是飞什么型号的?”
波音737素有空中健身房的外号,前几年又因为737max停飞一事,弄得人心惶惶。程向黎向来不喜欢和外行解释这些,点到即止:“我有737和787的执照,这两年一直在飞787-9。”
宋喻明若有所思地点头:“程机长真是年轻有为。”
这句话是他发自内心夸的,B787作为远程宽体客机,一次飞行任务关系到近三百人的安全,机长的放行标准更加严格。程向黎三十出头,能做到这个份上,勤奋和天赋缺一不可。
看来不全是外行,程向黎有些吃惊:“我主要负责公司的国际航线,不知道宋医生是哪国混血?”
“我妈妈是澳洲人。”
“那你在那边有亲戚吗?”程向黎端起酒杯,喝了口果汁,“我经常飞墨尔本的航线,如果回家探亲,记得提前联系我。”
“探亲可能没空了,医院里事多,一年到头也放不了几天假。”宋喻明拒绝了他的好意。
“果然医生也是个难顾家的职业。”程向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还没问呢,宋医生是哪个科室的?”
“我是外科医生,之前做过急诊。”宋喻明放下吃了一半的烤鸭,正色道,“现在是龙江医院烧伤科的主治医师。”
“……”程向黎的眼神一顿,突然不说话了。
很多人都觉得烧伤科是个残忍的科室,宋喻明已经习惯。刚想开口解释,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快递配送。
“稍等,接个电话。”他拿起手机走到了外面。
“宋先生是吗?我是顺丰,有个贵重快件送到你家了,可以让刘先生帮你签收吗?”
看样子是三个月前登记的无人机到货了。宋喻明大喜过望:“没问题,刘泽辰是我先生,交给他就行。”
快递员说了声好,便挂断了电话。
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桌人纷纷抬头,面色凝重地看向他。
宋喻明赶紧解释:“放心,不是紧急电话。”
“那就好,”江听然的眉头舒展开来,“上次我们聚餐,你就被病人叫走了。”
江听然是申城的进近管制,今年刚过三十,已经是管制席上资历颇深的一位。
进近是飞机在航路和机场起落之间重要衔接,因此江听然,也是程向黎这顿饭的重点“打理”对象。
听到他们的对话,程向黎套近乎说:“原来你们都这么熟了?”
江听然点了点头:“疫情期间龙江医院帮了我们很多忙。”
不仅如此,龙医还是离机场最近的大型医院,机场有突发情况,也会送去他们那边。
宋喻明随口问了句:“程机长调来总部也有一段时间了吧?”
“嗯,不过我们都是频率里的交流。”江听然的语气依旧和工作时一样平淡,“上周五晚十一点,受阵雨影响,所有飞机都复飞了,还有两架吵着要去备降,只有程机长第二次顺利落地了,我印象还挺深的。”
程向黎闻言谦虚地笑了笑:“不是我的功劳,当时的第二机长是我师傅,他经验丰富。”
像他这种十小时左右的国际航线,一般都会配两名机长,一位副驾,保证轮流休息的时候,机舱里有两位驾驶员。江听然的记性很好,很快就想起来了:“你的师傅是方健机长?”
“对,可惜他今天有飞行任务,不能来吃饭。”
提起方健,能聊得话题实在太多了。大家聚在一起,免不了商业互吹。
宋喻明不太懂公司内部的事,见状便开始享受晚饭。等他们聊完,他也吃得差不多了,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吃着餐后水果。
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程向黎问道:“听然,方便加个好友吗?”
“我就不必了吧,不是都在一个群里吗?”江听然顺手扶了下镜框,婉言拒绝。
程向黎平淡地一笑,又把目光投向宋喻明:“宋医生呢?”
“我?”宋喻明惊讶地反问,“程机长,我是真的不太方便。大家工作这么忙,又在不同的领域,就算加好友也聊不上几句。”
“是啊,”沈晓庄也帮他解围说,“喻明已经有未婚夫了,突然认识程机长这样英俊帅气、事业有成的同龄人,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原来是这样。”程向黎的笑容凝固,眼神晃了几下,“我以为宋医生忙于工作,还是单身呢。”
宋喻明微微颔首,解释道:“我和先生从小就认识了。”
“那恭喜了。”程向黎没有再纠缠下去,体面地结束了对话。
晚饭散场后,大家各自下楼取车。宋喻明和他们告别后,往停车场东边走去。
程向黎跟在他后面,直到走近停车位,两辆并排停在一起的车同时亮灯,宋喻明才发现自己身边的奔驰e300是程向黎的。
没想到这个人看起来精明世故,开车倒是很低调。
宋喻明心里想着事,眼神不自觉地在他身上多停了几秒。
程向黎从车里取出一个东西,走了过来:“宋医生,你的笔。”
这是那天急救时宋喻明顺手给他的,受外力挤压,笔杆凹下去了一块。
宋喻明看了眼,摆了摆手说:“不用还我了,找个地方扔掉吧。”
反正这样的笔,他家里还有好几盒。
“好,宋医生慢走。”程向黎靠在车上,目送他的车开出停车场,郑重地把这支报废的圆珠笔收进衬衣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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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繁忙的一线城市里,晚高峰似乎没有终点。半小时的车程,宋喻明走走停停,回家已经十点了。
家里还是和往常一样亮着灯,只是今晚刘泽辰桌上摆的,不是堆积成山的案件资料,而是他新到的无人机配件。
宋喻明开门进家,就见茶几上立着装无人机的大箱子,机身、电池、遥控器都扔在桌上,包装盒被拆得乱七八糟,纸板、泡沫随意丢在一边。
伴随着一声猫叫,一只花色匀称的奶牛猫从纸板的空隙里钻了出来。
“你怎么把我的快递拆了?”宋喻明见自己期待许久的东西被暴力开箱,跨过地上的纸盒,快步走了过去。
“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爱好。”刘泽辰没有抬头,拿着镜头用力地往机身上怼,“这是你来华国后买的第六台无人机了。做了快十年医生,你还是这么喜欢航模和飞行器。”
“工作和爱好又不冲突。”宋喻明按住他的手,“机身还没起来,你别乱装镜头。”
他手里这款无人机是大疆今年新出的Inspire3,全幅超广角镜头,18毫米焦段,8K分辨率,比市面上常见的1080P整整放大了16倍,单一个配件就要上万。
看到刘泽辰如此粗暴的手法,宋喻明简直心疼死了。
“对不起老婆,是我手笨了。”刘泽辰满脸堆笑。
宋喻明没有理会他轻描淡写的道歉,把镜头收回盒子里:“你本来就不该拆我的东西。就算是出于好奇,看到包装就知道里面是什么。这款无人机从预售起我等了半年,一直想亲自开箱。”
刘泽辰意义不明地嗯了声,凑上来环住了他的腰。宋喻明看着散落一桌的配件,还在气头上,抬手甩开了他。
刘泽辰的身体在沙发上顿了几下,不可思议地提高了声音:“喻明,你不会要为这点小事和我吵架吧?”
“如果今天你不碰我东西,后续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宋喻明埋头收拾桌面,声音闷闷的。
刘泽辰摇了摇头:“我又没有弄坏它,你发什么脾气?”
宋喻明合上箱子,转身看他:“你是故意的吧?从我们在一起开始,你就不喜欢我玩飞行器。”
“是,我是不喜欢。但和你说了这么多遍,你有改过吗?”见好声哄他没用,刘泽辰的语气也强硬了起来,“你一个医生,整天和航司的人混在一起,谁知道今天的饭局上,有没有帅气的四条杠机长?”
“比起我,律师的圈子更加复杂。”宋喻明反问道,“你每次出去吃饭,我有问过你什么?”
刘泽辰被怼得哑口无言,半天才接上话:“不一样。喻明,我知道你对飞行员这行有特殊的滤镜。”
“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宋喻明收拾好东西,连试飞的心情都没了,“现在我很喜欢医生这份工作。”
“那你就不应该……”
“行了,”宋喻明止住他的废话,“周一外科大查房,我明天还要去医院,先休息了。”
说完,他拎起沉重的手提箱,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
养了两年多的猫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跟着宋喻明走进卧室,还蹭了他好几下。
宋喻明放下东西,关门的时候,看到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的刘泽辰,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好像从今年二月,他们决定订婚开始,刘泽辰对自己的态度就变了。
宋喻明突然有些后悔今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秀恩爱。明明还有三个月就要结婚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程向黎回家后沿着小区河道跑了十公里,然后洗澡睡觉。明天公司要开月度安全会议,晚上六点,他还要执行从龙江机场前往墨尔本的飞行任务。
会后,他在公司食堂吃过午饭,就去做飞行前准备会了。
这趟航班的乘务长,就是昨天他请客吃饭的桑雨彤,第二机长是他的师傅方健。副驾是张生面孔,叫徐升。
程向黎看了下他的简历,31岁,是大改驾转过来的,飞行时长3752小时,其中在B787上1200多小时,已经够机长的放行标准了。
一见面他就热情地上来握手:“程机长好,久仰大名。”
程向黎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久仰大名这种话还是留到见方部长说吧。”
“不不不,您是我们东航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宽体机机长,光是这点就值得我向你学习了。”徐升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
程向黎顿了顿,有些招架不住这般热情。
毕竟和那些处理过空中险情、拯救了几百人生命的英雄机长相比,他只是民航业里的一颗普通螺丝钉。
几分钟后,方健也来了。两人齐声喊了句方部长好,坐下来开会。
程向黎打开电子飞行包(EFB),也就是公司发的iPad,和他们确认航路点和天气,以及备降机场。
现在澳洲正值初冬,墨尔本受洋流和迎风坡影响,基本上小雨不断。目的地机场给出的天气也是小到中雨,需要做好跑道湿滑和低能见度下二类盲降的准备。
确认好全部情况,机组一行人经过内部安检通道,坐车前往停机坪上飞机。
做完航前最初准备,程向黎在CDU(控制显示单元)上输入航路和航班号,激活了此次路线,对徐升说:“你先去做绕机检查。”
“好!”他响亮地应了声,从飞行箱侧袋里拿出反光背心,屁颠屁颠地跑下去了。
程向黎回头看了眼:“年轻人还真是有干劲。”
方健知道他故意支开徐升,解释说:“我和小徐飞过两趟,挺实在的小伙子,你不用担心。”
程向黎不置可否:“姓徐,和徐总有关系吗?”
“还真被你猜对了,据说是远亲。”
程向黎挑了挑眉:“有靠山还这么会巴结?”
“快放机长了,不想出差错吧。”方健说到这儿,干笑了一声,“向黎,你升机长那会儿,不也是夹着尾巴做人的?”
“有吗?”程向黎瞥了眼窗外,淡淡道,“忘了。”
“每个人性格不同,好好配合才是关键。”方健也不拿他开玩笑了,毕竟他是这趟航班的责任机长。
“师傅说的是。”程向黎点点头,继续做起飞前检查。
过了二十多分钟,徐升回来了,汇报飞机没有问题。程向黎又下去检查了一遍,然后在EFB上签字,通知乘务组上客。
客舱里开始忙碌起来,下午五点三十,275名乘客登机完毕,舱门关闭。
程向黎按照地面频率的指挥,把飞机滑到跑道外等待。
“东方737,可以起飞,跑道16右,地面风270,4米秒。”耳机里传来了塔台的指令。
“跑道16右可以起飞,东方737。”徐升复诵。
飞机进入跑道,也就到了最重要的起飞阶段。程向黎将油门杆推动到40%,紧紧盯着仪表盘。
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变大,飞机开始加速滑跑。
徐升负责监控飞机状态:“40 N1稳定。”
程向黎按压TOGA电门,放在油门上手随之移动。
徐升:“N1 TOGA.”
程向黎快速扫了眼PFD(主飞行显示器):“证实。”
徐升继续关注发动机仪表:“推力调定。”
“检查。”
“80节。”
“推力保持。”
涡轮转动、引擎轰鸣,飞机一路加速向前,很快就到了决断速度。
“V1。”
程向黎的手从油门杆上收回,操纵飞机拉杆抬轮。
“V2。”
徐升:“抬头。”
“正上升率。”
“收轮。”程向黎发出指令,飞机如同一只高傲的巨鸟,迎着龙江机场的晚霞冲向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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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拆快递的事,宋喻明和刘泽辰闹得不欢而散。后半夜刘泽辰来他的卧室道歉,宋喻明装睡没理他,最后分房过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他们依旧没有交流。宋喻明吃了顿简单的早餐,开车去医院。
其实今天他轮休,宋喻明本想和刘泽辰好好吃顿饭,然后去飞无人机,但是因为赌气,又一头扎进了工作里。
换好衣服,别上胸牌,宋喻明走进了病房。病人是按照床号分配的,他目前管着12个。
深二度以下的烧伤,以及手术后的病人,宋喻明需要盯着他们的指标,按时换药。
像创面比较大深二度,或是达到三度烧伤,皮肤无法自行修复,就需要削痂、切痂,做植皮手术。
推开房门,守在床前的家属听到动静,起身迎接:“宋医生来了?”
宋喻明点了点头,顺手取出一支笔:“我来和你们讨论一下后天的手术。”
患者45岁,男性,五天前在厂里做工时被锅炉水烫伤入院,目前情况稳定,已经完成术前体检。宋喻明现在要和家属确认削痂深度和供皮区的范围。
“你的意思是,把他身上的死皮刮掉,再从好的地方植皮过来,伤口就能自己修复?”
“对,他的创面以深二度为主,烧伤集中在身体右侧,自体皮比较充裕。”家属说话有点口音,宋喻明边写边画,耐心地和他们解释了半个多小时,“不用制备异体皮,手术成本相对低很多,预后情况良好,20天就可以出院。”
“那可太感谢宋医生了。”
“不客气,下午我来找你们签字,有问题随时和我说。”宋喻明交代完注意事项,退出了病房。
来到重症监护室,气氛就不像之前那样轻松了。
这是一位全身重度烧伤合并吸入性损伤的病人,入院当天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前几天手术削去了部分痂皮,用最便宜的猪皮进行覆盖。但家属还是承担不起费用,几次提出要转普通病房。
宋喻明过去的时候,他的妻子正站在门外探视。见医生走来,她搓了搓手,强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宋喻明嗯了声,进去做检查。术后病人精神没有完全恢复,做了气管切开,各项机能都靠机器维持着。
今天他带的住院医生不在,宋喻明自己动手记了一遍数据,询问值班护士昨晚的情况。
看着一连串的数字,他感觉情况还是不太好。
烧伤学里有个简单的公式,存活率=100%-烧伤面积。重度烧伤的患者失去了皮肤的保护,很容易造成感染,肾脏、心脏等器官的负担也很大,极有可能导致脓毒症和多器官功能衰竭(MOF)。
走出病房,他对家属说:“尿还是有点少,今天再查下肾功和血生化。”
病人的妻子点点头,看着床上被纱布包裹的丈夫,突然问:“大夫,你和我说实话……他这种情况还有必要看下去吗?”
宋喻明心里顿了下:“你的丈夫年纪不大,也没有其他疾病,存活希望还是很大的。”
“那活下来之后,他还能站起来、还能继续工作吗?”
宋喻明的目光透过玻璃转向病房:“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吧。”
“这可怎么办啊……”女人抹了把脸,小声嘀咕道,“我们还有两个孩子,靠我一个人,谁都养不活。”
“你别担心,我会盯住他的。”宋喻明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如果情况有好转,我马上安排你们转到普通病房。”
“好吧,谢谢医生。”女人红着眼眶朝他点头,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走廊尽头,清创室里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嚎叫,今天当班的医护在帮病人换药。
宋喻明目送她走进电梯,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默默把笔收进胸前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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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10个多小时的长途飞行,当地时间早上7点,程向黎驾驶着B787-9顺利落在了墨尔本机场的跑道上。
外面下着小雨,程向黎在盲降系统的引导下,完成了一次教科书般的雨中着陆。
徐升的英语说得很标准,和空管的沟通效率很高,初次合作体验不错。
飞机停稳后,程向黎通知乘务组下客,顺便问他:“你之前飞过这条航线吗?”
“这是第三次。”
“龙江机场会落吧?”
“当然。”
程向黎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淡淡道:“我和签派说一声,回程你来飞。”
这是在帮他积攒经验和小时数。徐升一听顿时来劲了:“谢谢程机长!”
方健坐在后面,见状笑了一声。
等飞机下完客,程向黎签好回执单,和乘务组开了个短会。
“感谢大家在飞行期间为航班提供的保障,这一趟大家都辛苦了,下飞机后好好休息,也别忘了欣赏一下异国的风景。”
不在驾驶舱的时候,程向黎的眼里总是含着一点的笑意,有意无意地撩拨着说话对象,又让人捉摸不透。
果然,去酒店的路上,他就收到了桑雨彤的消息,说乘务组里有个叫周婷的丫头,想要他的微信。
在民航圈子里,这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程向黎还是副驾的时候,就被不少人要过联系方式——男女都有,但一次都没发展过。
同意对方的请求后,程向黎放下手机,想起在宋喻明身上失败的社交,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好像遇到了一个在模拟机上都没训练过的难题,短短几天时间里,经历了一场没有警报的急速降落。
回程的航班号从东方737变成了738。下午三点,程向黎接通了申城1号扇区的频率:“进近你好,东方738 heavy,通波R,高度4500。”
频率里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咬字非常清晰:“东方738,申城雷达看到,下高度2700保持,修正海压1004。”
程向黎复诵完指令,感到有些意外。
他在龙江机场起落近百次了,还是第一次在进近听到女声。听她说话的语气,应该还是个实习生。
今天申城的天气很好,徐升按照指示,平稳地落在了跑道上。
滑到停机位后,他小声说了句:“没想到龙江也有女空管了,突然听到这么甜的声音,我都不习惯了。”
程向黎拿出手机,不出所料,这位新来的“龙江甜妹”已经在同事之间传开了。
龙江机场是东航的大本营,群里大部分人都是他们公司的,还有一些其他航司的飞行员、管制和机务。
也许是看大家讨论次数多了,江听然难得在群里发言:对,是我徒弟,在边上看着呢。
程向黎看到这条消息,不禁为小甜妹捏了把汗:“居然分给江听然带,那可有得受了。”
徐升听到这话,扭头看他:“程机长和他很熟?”
“一般,就是工作上的往来。”想起那顿饭,程向黎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手机又进了一条消息,是沈晓庄发来的:【向黎,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我儿子突然发高烧走不开,你方便去拿下吗?】
飞行员要求一年一检,程向黎的上份报告快到期了,调回总部后,就去航医院做了份新的。
龙江医院在其中有股份,体检中心就开在龙医边上,正好是他来去机场的必经之路,已经熟到连导航都不用了。
见状,他立刻回复沈晓庄说没问题,让她放心照顾孩子。
关于甜妹的话题,也因为回消息的间隙而中断了。
和机务人员交接完,坐车出场已经四点多了。距离医院下班只剩不到一小时,程向黎担心来不及,没有换衣服就赶了过去,最终在体检中心关门前十分钟拿到了报告。
体检中心和龙医的住院部只隔着一条马路,程向黎出门后,看到“外科大楼”的指示牌,顺着标志走了过去。
一楼乱糟糟的,有小孩的哭闹,有电话里的争吵,还有躺在平车上被推进来、痛苦呻吟的病人。
相比之下,程向黎这身白衬衫、西装裤,显得有些突兀。
不过他也没打算多留,走到引导台前,看了眼楼层分布,得知烧伤科在五楼,便转身离开了。
“嗯,我下班了……不用过来接我,老地方见吧。”
没走几步路,一个略微急促的声音从后面追了上来。程向黎下意识停顿,对方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因为他这身打扮太出挑,也停下了脚步。
四目相对,宋喻明愣了一下,对电话里的人说:“不聊了,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后,他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程向黎也很意外,点头打招呼:“我来拿体检报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这是宋喻明第一次见他穿机长的制服。其实他们的衣服就是一件普通的短袖衬衫,但穿在程向黎身上,再配上胸标、肩章这些金灿灿的点缀,味道就不一样了。
他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块名贵的鳄鱼皮腕表,臂弯里夹着资料袋,无需用力,便可看出小臂肌肉线条的走向。
明明只是几秒的停留,却让宋喻明屏住了呼吸。
程向黎问:“这是和人有约了?”
宋喻明回过神来,避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程向黎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走在前面。
宋喻明还有些恍惚,不自在地捏了下电脑包的拎带,完全没有顾及另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喻明,后面那位是你的朋友?”
台阶下面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是刘泽辰。
宋喻明应声抬头,快步走下楼梯:“不是让你在停车场等我吗?天这么热,没必要多走一趟。”
“可我想早点见到你。”刘泽辰接过他的包,突然揽住宋喻明的腰,一把拽到自己身前,“不喜欢吗?”
两人早已过了热恋期,宋喻明很久没有被这样抱过了,屈起手肘碰了他几下。
刘泽辰笑了笑,反而把宋喻明抓得更紧了:“这位是东航新招的飞行?之前没听喻明提过你。”
“我在东航工作很久了,今天来拿体检报告。正好宋医生下班,碰到了打声招呼。”程向黎明知故问,“请问您是?”
刘泽辰嘴角含笑:“我是喻明的未婚夫,正图律所的法人兼律师。”
“那不打扰了。”程向黎点点头,没有做过多的解释,沿着台阶的另一边走了下去。
走过拐角,借着住院部大楼的遮蔽,程向黎站在暗处回头。
不到半分钟的接触,他明显感觉到了宋喻明的抵触。只是见面打声招呼,他的未婚夫反应未免过大了些。
而且这个狗东西,把宋喻明的手臂都捏红了。快要结婚的情侣,怎么会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果然,等程向黎走远,宋喻明没再给刘泽辰面子:“我和东航的人认识好几年了,连打声招呼都不行?”
“我没有质疑你,只是怕没主人的狗不干净,咬伤了你。”刘泽辰又黏上来了,“你的身世样貌这么出众,成长环境又简单,我得帮你甄别清楚。”
“那现在能去吃饭了吧?”宋喻明擦了擦脸上的汗,“我饿了。”
早些时候他收到刘泽辰的消息,说订了他最喜欢的米其林餐厅,请他吃晚饭。
这一招可谓是投其所好。宋喻明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一下午忙得水都没喝几口,就想着准点下班。
当然,去米其林吃饭,吃饱是次要的。宋喻明享受的是顶尖的食材和烹饪技巧,而且在西餐厅,刘泽辰也不会强迫他用筷子。
快吃完的时候,刘泽辰又挑起了新话题:“喻明,我们差不多该定婚戒了。你看是选春节看的那对,还是再等下卡地亚今年的新款?”
宋喻明瞥了眼戴戒指的手:“就DT那款吧,设计简洁大方,我很喜欢。”
“你在医院能戴吗?”
“不方便,就算做成项链,进手术室也要摘下来。”
“可惜了,”刘泽辰探过身来,抚摸着他修长的手指,“不能在老婆身上……”
话没说完,手机先响了。刘泽辰收回手,从桌上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他微微皱了下眉头,走到门口:“委托人找。”
宋喻明切了一小块牛肉送进嘴里,看着包厢门缓缓合上。几分钟后,刘泽辰走了进来,取下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律所有点急事,我回去一趟。”
“不是委托人的电话吗?”宋喻明淡淡地质疑。
“对,我约他到律所谈。”刘泽辰面不改色地接话。
“什么案子?”
“债务纠纷。”说话的功夫,刘泽辰已经穿好了外套,“喻明,今天对不住了。账我结掉了,车留给你,你吃完先回去。”
“好……”宋喻明应了一声,听着门合上的声音,心跟着敲了一下。
刘泽辰在申城律师圈里混了十年,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宋喻明知道他最看重面子,见客户肯定会开自己车去。
迟疑了几秒,他拿起车钥匙跟了上去。
走到转角处,他听到电梯提示音。见刘泽辰进电梯,宋喻明立刻折回去,从楼梯间走到一楼。
餐厅位于申城最繁华的地段,外面有很多即停即走的出租车。刘泽辰出门后,随手拦下一辆车。
宋喻明站在应急出口处,确认他上车后,也走到街上拦了一辆,对司机说:“跟着前面的车走。”
司机对他的混血脸很感兴趣,几次都想和他聊天。但是他的话里夹着方言,宋喻明听起来有些吃力,几句话后便没有下文了。
离开商业区,他们跟着前车开上了高架,最后停在了龙江医院门口。
宋喻明坐在车里,看着熟悉的医院大门,看着刘泽辰从车里下来,陷入沉默。
“先生,目的地到了。”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
车箱里很安静,宋喻明的手放在车把上,犹豫片刻,对司机说:“送我回刚才的餐厅吧。”
司机问了句:“东西落饭店了?”
宋喻明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回到饭店,他去地下停车场取车。
在一起五年,他们的很多东西都是共享的。刘泽辰只有这一辆车,经常开来接他下班,有时也会直接把车丢给他。
宋喻明对他很放心,就算知道律师的社交圈复杂,也从没查过他一次手机。
然而这一刻,想起最近发生的种种,宋喻明犹豫了。
他拔出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插到电脑上。
这款设备有256G内存,可以录制1600分钟,保存两周左右。
每一段录像都以时间命名,和宋喻明印象里差不多,晚上八点后刘泽辰开车到家,就很少出门了。
将近30小时的录像,宋喻明没空挨个检查,也没法确保刘泽辰有没有删除重要片段。
不过宋喻明记得,这款行车记录仪可以导出路线图。他把存储卡装回仪器里,在菜单栏末尾找到了选项。
刘泽辰近十天的驾车路线清晰地展现在宋喻明眼前。
家、律所、法庭、医院,还有一些咖啡店和公司——都是他在工作时留下的痕迹,似乎没什么问题。
宋喻明的双指在屏幕上划动,放大地图检查每段路程的用时和公里数。
突然,苹果默认的马林巴琴来电铃声响起,宋喻明拿出手机,划开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传来了沈晓庄的声音:“喻明啊,向黎说今天去医院取体检报告,碰到了你的未婚夫,好像产生了一些误会。他托我来问一下,你们没闹矛盾吧?”
“嗯,没事。”宋喻明闭眼休息片刻,揉了揉眉心,“怀疑是律师的本能,帮我和程机长说一声,不用在意。”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沈晓庄挂断了电话。
车厢再次陷入安静,宋喻明看着地图上直白的路线图,缓缓垂下手。
怀疑不是律师的代名词,而是所有人的本能。
他们的父亲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和刘泽辰认识20多年,自同性婚姻合法以来,得到了无数亲朋好友的祝福。
而人生的可笑就在于,在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刻,他发现了未婚夫欺骗的痕迹。
只是宋喻明绝对想不到,此刻在距离他不到十千米的小区里,一个仅有三面之缘的男人,和他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程向黎放下手机,隔着平静的江面,默默望向宋喻明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