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这个过程漫长且疼痛,需要十足的耐心。
蔺屹额头渗出冷汗,正在专心致志清理伤口的他,耳尖动了动,听到老师叫他名字,惊弓之鸟似的蹿了起来,大声答道:“到!”
又一阵哄笑。
蔺屹迷茫地看着班主任,只见班主任没好气地拿黑板擦在讲台上一拍,“安静!”
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班主任这才脸色不渝地看向蔺屹。
“叶瑾枭同学刚来,暂时不好安排座位,全班只有你旁边还有空位置,所以他暂时坐你旁边,蔺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平时做事经常走神就算了,课堂上还魂不守舍,你要不想念了趁早回去,别耽误别的同学学习!你瞧瞧你弟弟多优秀,每次月考都是年级前十,你再瞧瞧你,上次月考考了多少分?这离高考还剩几天你自己不知道吗?再这样下去,你连个三本也考不上!……”
班主任的嘴像机关枪似的,训起话来根本不知道停。
蔺屹站在最后一排靠近饮水机的角落里挨骂,这个平时不起眼的小角落一下子成了全班同学最瞩目的焦点。羞耻惭愧感涌上心头,脸瞬间涨红到青紫,他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指甲在桌子上抠,忍受着班主任的训斥和同学们看戏的眼光。
不知道这酷刑还要忍受多久,尴尬至极之时,叶瑾枭好听的声音在极远处的讲台响起,有些不太真切地传到蔺屹的耳朵里。
“任老师。”叶瑾枭微笑着打断班主任的喋喋絮语,“我能回座位了吗?”
“啊?”班主任如梦初醒似的,忙不迭点头,脸上笑出一朵花来,“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叶瑾枭同学,你快去坐下吧,待会儿要上语文课,可别忘了。”
“知道了,谢谢老师。”叶瑾枭非常优雅地对班主任微微鞠了一躬,在众人敬佩的目光中走到蔺屹旁边——要知道这位班主任是出了名的严厉,他讲话的时候,没有一个学生敢打断的,叶瑾枭还是第一人。
蔺屹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赶紧抱着书包溜进自己的座位。看向叶瑾枭的目光充满钦佩,在心中佩服他敢打断班主任讲话的同时,更从心底里感激他给自己解围。
之前还觉得这是个难以相处的人,蔺屹心生惭愧。人的第一印象果然不能当真,这个人,分明只是看上去傲气了点而已,其实心地是很好的,这么不动声色就把自己从众人瞩目的难堪境地里解救了出来。
越想,蔺屹越感动。既然他帮了自己,老师又让他们做了同桌,那以后自己一定要好好报答他,帮助他快速融入集体生活,不要被同学孤立。
这么想着,蔺屹用余光看着叶瑾枭落座,犹豫半天,嘴巴张了又合,等班主任走后,终于鼓起勇气冲他笑道:“你好,我叫蔺屹,久怀慕蔺的蔺,屹立不倒的屹。刚才的事真的很感谢,啊,对了希望以后我们可以愉快相处。”
叶瑾枭无聊地翻着课本,像是没听见蔺屹说话似的。
蔺屹脸都快笑僵了,才看到叶瑾枭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
嘲讽之情不加掩饰,好像是在告诉蔺屹,和我套近乎,你也配?
蔺屹就像被人劈头盖脸打了一巴掌,脸上的笑突然僵硬,慢慢低下头,揉揉嘴角边酸痛的肌肉。
他偷偷瞄了眼叶瑾枭脚上昂贵的运动鞋,再瞧瞧自己脚上那双灰溜溜的,已经穿了好多年,补了2次鞋底,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板鞋。
两双脚并排,云泥之别。
蔺屹羞愧地缩了缩脚,悄悄把自己的椅子往墙根边挪了挪。
手上才清理一半伤口,好像更疼了。
手掌,胳膊肘、膝盖、脚腕,都开始叫嚣,疼得他整天上课都没法集中精神。
很多年以后,蔺屹总在想,自己遇见叶瑾枭的第一天那一身的伤就是预兆,警告自己要离他远一点,可惜自己没有放在心上。
他很有自知之明,最懂察言观色,叶瑾枭看不起他,蔺屹便识了趣,没再主动和叶瑾枭搭过话,课余时间无意撞上都会低着头绕着走,两不相干。
叶瑾枭扔给蔺屹的那几百块钱,还有他无意间落下的校园卡,蔺屹本来发愁怎么还给他,这下方便了,当天下课,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把钱叠好,用校园卡压在了他的抽屉里。
上课铃响,叶瑾枭回来,翻找课本,一低头看见了自己早晨弄丢的校园卡,还有底下压着的钱,稍一动脑就想清楚了是怎么回事,朝旁边坐得板正的蔺屹斜了一眼。
蔺屹害怕这个长得精致但骄傲跋扈的新同桌,叶瑾枭漫不经心瞟过来,眼神里好像带了刀子,他被瞟得身体一紧,后背绷得更直,嘴角都不自觉压下去,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蔺屹身上穿的还是早晨和叶瑾枭撞车时被刮破的那件校服,胸前一个大洞,破掉的布块就在拉链旁边软趴趴地耷拉着,里面那件陈旧的红毛衣,又土又难看。
叶瑾枭刚到一中,没几个朋友,正觉无聊,本来只是朝蔺屹漫不经心地看一眼,被他战战兢兢的反应勾起了兴趣,故意作弄,把书往桌上一摊,撑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猛瞧,目光如炬。
蔺屹面对这样直勾勾的眼神,想躲没地方躲,心里更害怕了,只好立起课本勉强遮挡住对方视线。
他不知道叶瑾枭为什么看他,他很会察言观色,却不怎么会猜测人心,再说叶瑾枭的视线如此犀利,他就算想猜也不能集中精神。
叶瑾枭就像戏耍老鼠的猫,蔺屹脸上越露出忐忑的表情,就越能勾起他的兴趣。
蔺屹魂不守舍的样子很好玩,每隔几分钟就看看黑板上方的挂钟,快下课的时候,叶瑾枭故意动了动,蔺屹心里放松一点,以为他终于玩腻了这样的小把戏,下意识一转头,却和叶瑾枭促狭哂笑的眼神撞个正着。
蔺屹被吓得汗毛倒竖,慌张收回视线,低着头,双腿并拢在一起,手指捏着笔抓着笔,假装认真记笔记,太过用力,手背上爆起筋,笔尖在纸上打颤,写出来的字像蝌蚪爬过,弯弯扭扭。
叶瑾枭看他手腕抖得跟筛糠似的,被逗得更乐,故意又换了个姿势,这回动作比刚才还大,果然见蔺屹胳膊猛地打颤,一滴冷汗滴在了他笔尖上,晕开一片墨迹。
叶瑾枭环起胳膊,嘲讽地想,真是个胆小鬼。
一整节课,蔺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煎熬,下课铃声终于响起,他握笔的手一松,水笔沿着桌子滚了几圈停下来,他才发现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外面气温只有十度出头,被汗浸得冰凉的里衣在后心上一贴,冷得蔺屹一个哆嗦,他起身,想出去上个厕所,顺便洗把脸透透气,定定心神,不料又被叶瑾枭长腿一伸,挡住了去路。
蔺屹抬眼看看叶瑾枭。
叶瑾枭也歪着头,戏耍似的打量着他。
修长的指尖在桌边有节奏地敲,脚踩在桌沿,将蔺屹的去路挡得死死的,没有一点要让的意思。
蔺屹知道,这位新同桌还不想放过他,甚至有意为难。
“麻烦,让一让。”犹豫再三,蔺屹开口,声音蚊蚋一般,下了课的教室吵闹,要不是叶瑾枭听力好,只怕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这人声音和他本人一样平庸,泛善可陈,唯唯诺诺。
叶瑾枭最看不起这种人,不是挺有气节,不要自己的钱么?怎么这会儿又这么畏畏缩缩了?瞧这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来气。
叶瑾枭笑得很轻浮,靠着椅背,把椅子两条前腿撑了起来,仅两条后腿支撑在地上,慢悠悠地前后摇,挑着眉毛打量蔺屹,“我懒得动,想过去啊?那你就自己跨过去呗?”
他看蔺屹脸色一白,又蔑笑着补了一句:“怎么,不想跨过去?那钻过去也行啊。”
叶瑾枭没刻意压音量,周围几个同学发觉有热闹看,停止了攀谈,三五成堆地往这边偷瞄,不一会儿,半个班的人眼睛都看向他们。
高三生活枯燥而沉闷,风平浪静,除了试卷就是习题,这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们憋坏了,就连班里有人吵架都能让他们的血液沸腾起来。他们眼里暗含着兴奋,想瞧瞧蔺屹到底能怎么办,是从这个新同学身上跨过去,还是从他腿下面钻?或者蔺屹长点志气,干脆和叶瑾枭吵一架,最好再打起来,为平淡的课间休息增加一点乐子。
聚集的同学越来越多,蔺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踌躇了几分钟,抿紧嘴,看叶瑾枭笑得懒洋洋无动于衷的神色,心里堵着一口气,莫名和叶瑾枭较上劲了,偏不想如他的愿,重新坐回椅子上,憋着嗓子说:“我……我不出去了。”
这个声音带着一点儿哑哑的哭腔,八分委屈里还掺杂了两分不肯低头认伏的倔脾气,细细软软的,竟比刚才那一声唯唯诺诺的恳请好听多了,传到叶瑾枭耳朵里,痒痒的,连心尖上都好像被一个细细的小爪子挠过,不疼,但是熬人。
叶瑾枭漆黑的眼珠动了动,看向蔺屹的眼神立马变了,嘴边噙着似笑非笑的一点弯,手指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拦住蔺屹去路的腿也没放下来。
这个同桌,看着乏善可陈,这样深深地埋着头,弯出一截脖颈竟然是出乎意外的白皙修长,尤其是混在黑发中间,好看极了。
叶瑾枭的瞳孔深处流过几道意义不明的波动,想看得更仔细些,没察觉自己已经身体前倾,几乎凑到了蔺屹耳边。
众同学窃窃私语,猜叶瑾枭他会做什么。揪蔺屹的领口?还是薅他的头发?他们有点迫不及待了。
叶瑾枭却什么也没做。
少年离蔺屹很近,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脖子上紧张地竖立起来的细小绒毛。
蔺屹被笼罩在叶瑾枭的气息下,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可怜羔羊,咬着牙根,他想,只要这人敢再往前一点,自己就狠狠地挥拳,揍到他的脸上去,让他那张漂亮的脸蛋肿得像个猪头,哪怕是被学校处分也在所不惜!
就在蔺屹的拳头快挥出去的时候,叶瑾枭却若无其事地离远了,搭在桌上的腿也放了下来。
“没意思。”他抱着胸,撇撇嘴,没了动静。
蔺屹的拳头紧了又松,也没了动静。
一个教室的人都沉默地僵持着。
众同学一看戏看不成,都觉无趣,吁了一声各自散开。
只有嘴上说着没意思的叶瑾枭,眼睛却仍然黏在蔺屹身上,看他埋着头,一动不动,眼尾有点发红,鼻头也开始泛红。
这就哭了?
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容易哭。
叶瑾枭腹诽,突然心烦意乱。
没意思,上课没意思,欺负一个不会反抗的废物更没意思,就像拳头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而这团棉花就只知道哭。
叶瑾枭看不上只会哭的废物,哭有什么用?只会让别人更瞧不起。
他起身,烦躁地踢开自己的凳子,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蔺屹一个激灵,头低到胸口,沉默地坐了一分多钟,眼看着就要上课了,他默默地把脸转到墙边,背对着人,抬起袖子偷偷擦了擦眼睛,又清了清鼻子,才慢吞吞地站起来,也朝外走去。
蔺屹性格内向,成绩一直在中下游徘徊,他没朋友,也不参加集体活动,三年来在班上都没引起过什么注意,要不是刻意去提,大家一般都记不起来有这么个人。蔺屹习惯了,他既不优秀也不好看,很享受,这种不惹人注目的透明人状态,就这样一直透明到毕业也很不错,谁知今天两次出丑,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在这之前,蔺屹在心里对叶瑾枭的定义就是高傲,不易相处,想着以后不招惹他就行了,经过这一番事,内心已经把他划分到性格恶劣的人群里去。
在卫生间洗手的时候,顺便也揉了把脸,匆匆瞧了眼镜子里眼圈发红的人,便低下头去,暗暗地想,以后不仅不要招惹这人,还得躲着他,离他越远越好才行。
可是叶瑾枭现在是他的同桌,想躲着他也不是件容易事。
蔺屹愁眉苦脸的看看自己破掉的校服。
回去又要挨妈妈骂了。一件校服要90多块,他不知怎么开口跟母亲要这个钱。
不禁更愁容满面。
好在后半天,叶瑾枭没再找蔺屹的麻烦。
中午放学,同学们回家的回家,去食堂的去食堂,蔺屹等大家都走光了,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不锈钢饭盒,打开来吃午饭,一边吃还一边翻着数学试卷,慢慢消化老师上课讲的内容。
他头脑不大灵光,就连认真听课时,还经常跟不上老师思路,下了课得一点一点慢慢琢磨,才能想透,何况今天又被叶瑾枭搅得两节课没有听,更不知得花多少倍的时间补回来。
一般教室里这个时候是没有人的,蔺屹一边扒饭一边做题,在旧报纸上写写算算,有时咬着笔头痛苦地思考,全身心都在试题上,没注意到教室前门悄然走进来一个人,已经站在了他课桌旁边的过道中。
蔺屹照着老师的解题步骤,终于算完了正确答案,眉头舒展开来,咧着嘴自个儿笑了一下。
他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得其乐,端起手边的不锈钢饭盒继续扒饭,余光看到桌子旁边的一个人影,抬头一瞧,吓得差点把饭盒扣在了自己身上,心中的喜悦结成了冰,脸上的笑立刻消失了,下意识站了起来,后背贴着墙根,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来人正是叶瑾枭,他吃不惯食堂的饭,和朋友约了一起去对面的饭店吃,已经进了包厢,发现自己没带手机,于是返回来拿,就看到蔺屹一个人在教室里吃饭。
蔺屹长得普通,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他是单眼皮,眼睛不大,鼻梁也塌,好在鼻子小巧秀气,正在最青春的年纪,脸部的线条饱满流畅,只要轻轻一笑,眼睛就会眯起来,月牙似的弯弯的,有点独属于少年的清隽,连那张懦弱的脸都因为笑容而明媚起来。
很少有人见过蔺屹笑,也很少有人会注意他笑。
一看到叶瑾枭,蔺屹立刻就笑不出来了,表情严肃,神色紧张,好像叶瑾枭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叶瑾枭轻蔑地看看他,又低头扫了一眼他的桌面。
大冷天,蔺屹的饭盒在书包里放了一个上午,早就不冒热气了,除了看起来又冷又硬的白米饭,只有几根青菜、大白菜,还有几块豆腐,青菜颜色发黑,不大新鲜,让人倒胃口,豆腐是红烧的,所以还正常些,起码像个能吃的菜。
再看蔺屹用来打草稿的旧报纸,叶瑾枭不禁笑出声,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人用旧报纸打草稿?一本草稿本才几个钱?他也买不起么?
叶瑾枭鄙夷的眼神和讽刺的笑容,蔺屹全看在眼里,他心里不舒服,嘴里又说不出反驳人的话,默默把饭盒盖起来,收进抽屉,准备等叶瑾枭走了再继续吃。
叶瑾枭懒得搭理这个穷酸同桌,弯腰在自己的书包里翻找几下,空空的,他的那部黑色手机,连影子都没了。
哪儿去了?
叶瑾枭狐疑地又在抽屉里找了几遍,还是没找到,于是他把目光落在了缩站在墙边的蔺屹身上。
难怪他看见自己跟看见鬼似的,原来是心里有鬼。
看着可怜兮兮,倒像是自己欺负了他。
叶瑾枭的脸色拉下来,上前质问:“我手机呢?”
蔺屹茫然,“什么手机?”
“少装蒜。”叶瑾枭讥笑道,“你叫……”他想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这个看似懦弱好欺负的同桌的名字,“你叫蔺屹是吧?呵,给你钱你不要,我还当你真有点骨气呢,原来是趁人不在的时候好下手偷。”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只有最后那个偷字,沉重地砸在了蔺屹心口上。
蔺屹顿时面色通红,睁大了眼睛,憋着一口气辩解,“你胡说!我根本没见过你的手机,怎么偷!?”
“教室里只有你,不是你还是谁?”
叶瑾枭瞧他看起来无辜的黑眼珠,还有气得直哆嗦的两边脸颊,还真像那么回事,暗笑他装可怜的本事真厉害,不愿与他纠缠,轻描淡写地摆摆手,“算了,我也不跟你废话,那手机你拿走就拿走,反正是我用旧了的,也值不了几个钱,就当赔你的校服和自行车了。”
他心里对蔺屹的那点愧疚好感不翼而飞,转身,不忘厉声警告:“再有下次,你自己看着办吧。”
蔺屹看着叶瑾枭大步离开教室,气得手都在发抖,眼睛张大到极致,愤怒地盯着叶瑾枭离去的方向看,忽然睫毛一颤,忍了一上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
叶瑾枭下午进教室时,蔺屹正趴在桌上哭。他察觉叶瑾枭走近,肩膀一颤,直起身子,快速地抹了把眼睛。
他的两个眼眶肿得有核桃大,红通通的,把他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挤得连眼珠都快看不见了,只瞧着上下眼皮中间两道缝。
漂亮的人腮边挂着泪,那叫梨花带雨,惹人怜爱,蔺屹长得不算好看,哭过之后的肿眼泡只会让人发笑。
叶瑾枭看他滑稽畸形的眼睛,忍不住嘲弄出声。
蔺屹拿书的手一顿,只当没听见,若无其事地把书翻到上节课老师讲到的那一页,握着笔,聚精会神地跟着老师的思路做笔记,只是后背挺得比以前都直。
他看着软弱又好欺负,其实心里埋着一口正气,不论什么时候,脊梁骨不能弯,尤其是在小瞧自己的人面前,更要挺得直直的,他没做过亏心事,凭什么不敢直起脊梁?
叶瑾枭认定了蔺屹是个小偷,蔺屹辩解无用,不再与他争论。蔺屹憎恨被人冤枉,也在心里讨厌叶瑾枭,不愿和他说话。
今天周六,不用上晚修,下午5点20就放学,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挂钟时针刚指到5,教室里就开始轻微地骚动起来了,同学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叶瑾枭没了手机,百无聊赖,抽出一本作文素材书,把里面的阅读材料看了大半,脖子有点酸,放下书伸了个懒腰,转头看看一个下午都很安静的蔺屹。
临近放学,全班人都躁动了,只有蔺屹充耳不闻,皱着眉头,盯着试卷,手上笔墨不停,在试卷底下的旧报纸上写写算算。
他才十七岁,却像个老学究,坐姿极正。
叶瑾枭偏头看了一眼,又是数学。
他们这是个文科班,到了高三,除了一门数学外,其余理化知识一概不学,文科数学相对简单,叶瑾枭不知道有什么难题值得蔺屹花这么多精力去钻研。
“喂,叶瑾枭。”突然教室外有个人在敲叶瑾枭旁边的那扇窗户。
蔺屹靠墙坐,离窗户比叶瑾枭更近,外面咚咚几声,吓了他一跳,抬头去看,是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男生,挺帅的,穿着一中校服,正朝叶瑾枭招手,想来是他朋友。
叶瑾枭看见窗外来人,眼睛一亮,立刻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笑着迎向男生,“阿立,又有什么好玩的?”
来人名叫姚立,和叶瑾枭穿一条裤子想起来的好兄弟,直到上高中两人才被迫分开,要不是看姚立也在一中念书,叶瑾枭打死也不会来这么个破地方,穷乡僻壤,要什么没什么,他来这一个月不到,已经无聊得连骨头都痒了。
“亏你还是个高三的人,一天就知道玩。”姚立笑着揶揄。
叶瑾枭的路叶家早给他规划妥当,高中毕业后肯定是送出国深造,学校都已经给他找好,高三边玩边念,只要把日子打发过去就行,整个叶家谁也没把这决定孩子命运的高三当回事。
叶瑾枭踢了姚立一脚,笑骂,“你来就为了教训我?有事快说,我正在气头上呢。”
姚立看了眼窗边样貌平平的少年,嘲讽道,“害,谁那么不开眼,上学第一天就惹到了我们叶大少爷头上?”
叶瑾枭嘴角不屑地勾起,瞥了眼窗户里蔺屹直挺挺的脊梁,又看见了他被衣领遮住的雪白后颈。
这人长得不咋地,脖子是真漂亮,不仅白,而且修长纤细。现在的人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脖子前倾驼背的居多,脖颈这么端正好看的,真是少有。
姚立正要问叶瑾枭被自己的新同桌怎么“问候”了,就见叶瑾枭烦躁地挠挠头,开口道:“到底找我干什么?快说,别废话。”
姚立知道他这是真烦了,不敢玩笑,正正神色,讨好道:“找你当然是为了帮个忙。”
“什么忙?”
“下星期校庆,有文艺汇演,还缺个横幅,想请叶大少爷出山,给我们写一个,怎么样?”
“这么麻烦做什么,外面定一个不更简单吗?”
“年年都是外面定,忒俗,今年我担任学生会主席,当然得搞点新意出来。”姚立抱拳恳求,“阿枭,你就帮帮我呗,谁不知道你的一笔字是从小跟着名家练过来的?有你出马,今年的校庆活动,肯定能把那群老师都震住。”
“那是。”这吹捧叶瑾枭听着很受用,笑着答应了姚立,放学后去礼堂帮他写横幅。
蔺屹坐在教室,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抬头看向窗外。两个长相优越的少年有说有笑地交谈,冷天,窗户都关着,玻璃隔音,他们谈话声音不大,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玻璃窗好像成了他和同桌之间的隔阂。
是啊,他和叶瑾枭,本来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对方举手投足间天然自带的自信从容,看不见摸不着,却能一眼感受到。
他们和别人不一样,和这所学校里的大多数学生都不一样,眉宇间的意气风发,必然经历了长期的耳濡目染。
蔺屹握紧笔杆,心底暗生一点羡慕——羡慕他们身上充满的阳光与朝气。
——
5点20,下课铃准时响起,霎时开了锅,班里立刻沸腾起来。众人欢呼着收拾书包,像打开了笼子的小鸟,迫不及待地飞出教室。
叶瑾枭在外面和姚立闲扯了几句,听到下课铃,走进教室,把书包往肩膀上一甩,转身就走,看都不看蔺屹一眼。
蔺屹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试卷,拿起装午饭的长方形不锈钢饭盒,想起里面还有半盒没吃完的饭。
他想了想,打开饭盒,快速把冰冷的剩饭扒干净,又把不锈钢饭盒重新塞回书包。
放了一整天的冷饭一点儿都不好吃,往下咽的时候有些刮嗓子,蔺屹吞咽速度太快,一团硬饭梗在胸口,一下子噎住了他。
他使劲凿了凿前胸,又喝了一大口水,这才算顺了气,边嚼着冷透了的硬米粒,边背起书包走出教室。
——
叶瑾枭被姚立硬拉到学校礼堂观众席。
他帮姚立写完了横幅,放下笔就要走,姚立却不答应,拦着他好说歹说地求了半天。
“你爸妈都不在水域市,你又一个人住,这么早回去干什么?这么想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吗?真不如留下来帮我盯着彩排啊。”
叶瑾枭眼皮都没抬,轻嘲:“没兴趣,一帮学生搞的演出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还有脱/衣/舞?”
最后可还是被姚立拽来了。
姚立是水域一中学生会主席,校庆最后一次带妆彩排这种大事,必须得盯着,以防突发状况,至于细节方面,由学生会的其他干部安排,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他就和叶瑾枭靠在柱子旁边聊天。
“你妈现在在英国照顾你爸呢?”姚立没话找话。
叶瑾枭靠着柱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舞台上一群学生生涩地演小品,懒散地应:“嗯。”
“你说今天心情不好,怎么,你那同桌惹到你了?”
叶瑾枭说:“嗯。”
姚立看他懒得说话,便识相的住了嘴。
小品演完,下一个节目是独舞,舞台帷幕落下,礼堂灯光瞬间全黑,接着大幕缓缓拉开,只见一束灯光打到舞台中央,光亮之中站了一个人。
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
叶瑾枭眉毛一挑,来了兴趣。
舞台上的男人——准确来说是少年——他的模样尚且稚嫩,十六七岁的年纪,即使因为彩排而化了浓妆,也掩盖不了眉目间笑意嫣然的单纯天真,宛若初春枝头最鲜嫩的花蕊,含羞带怯将放未放,甚是撩人。
音乐响起,少年的动作应声往下一伏,古典舞。
他穿了一袭宝蓝菖蒲纹直裰,劲腰长腿,随着柔缓壮丽的古典乐肆意扭动,身体灵活轻巧,聚光灯下,他背对着舞台,跟着节拍劈腿下腰,然后回眸,眉眼带笑,举手投足间都在散发着不自知的诱惑。
惨绿少年。
叶瑾枭靠着舞台旁边的柱子看完整场表演,眼睛一动不动地锁死在少年身上,眼眸漆黑,深处晦暗不明,稍不注意就能将人吞没。
他的喉咙梗了梗。
立眼睛往他那儿一瞥,转过脸低声窃笑。
一曲舞毕,音乐声停,少年的舞也跟着停了,胸膛起伏,双颊酡红,甩开长衫向后台走去。
叶瑾枭的目光一直追随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幕布后面。
“嘿嘿嘿,悠着点儿,眼珠子都看直了。”姚立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调侃,“怎么,这是又看上高三的级草同学了?”
“他也是高三的?”叶瑾枭唇边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状似随意地问,“怎么你没跟我说过?”
“你也没问过我啊。”姚李理所当然地耸耸肩,“再说你才转学过来一天,不认识他也是正常的。他叫蔺誉,从高一刚入校就是风云人物,长得好看,成绩优异,还会跳舞,虽然是个男的,但是,你瞧刚才那小腰扭的,啧啧……追他的男男女女估计能从这里排到校门口去了,还不算那些有贼心没贼胆的。”
“原来他叫蔺誉……”叶瑾枭没听到好友后面那段啰啰嗦嗦的废话,只把少年的名字在齿间悠悠回味一遍,又笃定地笑起来,站直身体,把靠皱的校服理整齐,抬腿,“走。”
姚立跟上去问:“去哪儿?”
“后台。”
——
蔺屹没有回家,他熟门熟路走向了学校礼堂的后台。
校庆将至,今天是最后一次带妆彩排,参演人员全体参加,后台比平常更拥挤。
蔺屹掀开帘子,入眼就是穿着鲜艳演出服,化着舞台妆的演出学生,化妆室里香气扑鼻,他刚一进去,差点没熏一个大跟头,猛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会儿,定睛在化妆间里寻找。
“哥!”
蔺屹突然被人一拍肩膀,他转头一看,笑了起来,“小誉,你今天真好看!”
他眼前,一个英姿飒爽的瘦高男孩,穿着一袭蓝白渐变的古典长衫,两条长袖垂垂挂在臂弯,身形挺拔,风姿阔绰。
“是吗?哥你也觉得好看?”少年脸上带了妆,清爽短发正好露出优雅的长颈和精致的锁骨,两颊上有粉色腮红,眉眼也精心描绘过,挑起来的俊眉,刷得又长又密的睫毛,眼尾粘了几根和裙子同色的绒羽,遮不住黑白分明的眼眸,瞳孔亮晶晶的,炯炯有神,他的鼻梁又高又挺,使整个面庞都立体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