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只有他可以和黑乌鸦鏖战两柱香时间。
这下子山姜师叔要走了,那黑乌鸦万一神经错乱,兴致大发,又要来强娶师父,再没谁拦得住了。
我悄悄观察了师父几天,发觉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好像完全将黑乌鸦抛掷脑后,整天焦躁的踱来踱去,为着更大的难题忧心无比。
柳木师叔呢,得知了山师叔飞升的消息,仿佛受了刺激,愈发狂热的修炼。
没日没夜的毫不停息。
我忽然忆起在青楼里他回答我的话。
照阴山一百二十三名弟子,只有他和师父对于山师叔的飞升表现出异常的焦虑。
魔尊呢,老惦记着自己那没喝完的两杯酒。
没消停半个月又上山来了。
师父照例不见,但是魔尊让我传了一句话。
他说,他能帮师父。
能帮师父什么呢?他又打哑谜。
我如实传了话,师父真的破天荒见了他。
两人隔着老远坐着,我又开始倒酒。
师父无心喝酒,“说吧。”
魔尊说:“我很想你。”
师父扯了扯嘴角,臭着脸说:“你这变态不是日日用水镜窥探老子的生活吗?”
魔尊说:“那不一样,你知道我等了你很多很多年了,比你想象的要久的多。水镜的虚幻和活生生的人怎么能比呢?”
我乖乖坐在一旁,听着一个痴汉变态和一个废柴懒鬼的小孩子拌嘴式对话。
黑乌鸦和师父的辩论围绕着师父可不可能被掰弯这件事来回推拉打太极了半个时辰。
还没进展到关键话题时,小十就闯了进来,一脸鼻涕眼泪,显然是边哭边跑所致。
“掌门师伯,师父走火入魔了!”
师父滕的站起来,疾步往外走,“他人在哪儿?”
“山……山顶。”
魔尊随着他的动作站起来,趁机靠近了他一些,“我送你上去。”
师父正要拒绝, 可是黑乌鸦已经一个瞬移到了他背后,伸出“鸟爪”,环住了腰,抱着他飞上了天。
我抬头看到师父紧绷着身体,好像浑身的精神都集中在黑乌鸦搂住他腰的手上。
他想骂娘来着,可是看看脚下的悬崖,又闭上了嘴,安分的被魔尊搂着飞往照阴山顶。
我和小十面面相觑,最后小十鼓足了勇气,用他岌岌可危的御剑术,带着我一步三颠的跟上。
我们到时,山姜师叔早已经到了。
石阶上全是血,也不知道是谁的。
两位师叔打的难舍难分,难分难解。
我从未见过柳师叔剑法如此凌厉,每一剑都直切对方要害。
山姜师叔显然不想跟他缠斗,且战且退,反而束手束脚,几次想要击晕他,都没成功。
师父刚被魔尊放下来,就想跑过去。
黑乌鸦逮住了他衣领子,走到他前面,递给他一个“你一边儿呆着”的眼神,走过去三两下就制服了柳师叔,封住了他的灵脉。
山姜师叔憋屈了半晌,本想踢柳师叔一脚泄愤,打眼瞧见一地的血,又讪讪的收回了腿。
魔尊蹲下给柳师叔把脉,说:“这走火入魔全赖他自己,太急躁。”
山师叔冲过去一剑削向魔尊的手。“我们宗门的事情轮的到你个魔道头子胡说八道?”
黑乌鸦迅速放开了柳师叔的手腕,毫不惊讶的挑了下眉头,略有些不耐烦。
师父上前来,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药塞进柳师叔嘴里。
“蠢货,都散了,山姜,你送他回去休息吧。”
傍晚时分,柳师叔醒了。
师父带着我去看了他。
柳师叔见到他就说:“云染,我没办法再飞升了对吗?”
师父露出一个很古怪的表情,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很惋惜。
“至少近二十年是无望了。”
“可是山姜……”
“我会想办法的,你别再勉强自己了。”
柳师叔默默的盯了他好久,“你知道什么,难道不该告诉我吗?”
师父很为难,“我告诉你,这事儿也无解。”
柳师叔很激动,“怎么会,大家一起想办法啊。”
师父说:“你很早就看到师父留下的卷札了吧,凭你的聪敏,大概早就猜出来了。”
柳师叔眼里透出绝望,“我想听你告诉我真话。”
我脚下开始冒汗,嗫嚅道:“那个师父……我要不出去吧。”
师父拉了把椅子坐下,“你也给我听着。”
从很久很久以前,自打这世界有修真者以来。
所有人的目标就是飞升成仙,跳脱四合八荒,跳脱生死轮回,永世长存。
可是从来没有人知道飞升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师父说,飞升其实不是飞升,是献祭,是绝对的死亡。
这一方世界是万物生灵仰赖的存在。
可是世界也会衰老,也会崩坏。
每隔一千年,世界就会因为被修真者和万物汲取天地灵气而衰败到极点,濒临崩溃,发生天裂。
世界有灵,亟需精纯的灵力滋补,故而打开了天道玄机,供贪婪的修真者窥伺。
一个飞升者会携带超乎想象的灵力,只要吸纳,就足以回归天地本源,滋补救养天道。
山姜师叔热烈期待的飞升,原来不过是一场世界的收割和维持。
柳师叔面若死灰,终而长叹一口气,“果然是这样。师父的札记记录与你所说出入不大。可惜他花了二十年想要寻到办法跳出这轮回,亦不得法门。”
师父耸耸肩,“所以啊,跟谁说了都不管用,千年前的飞升者已经做了献祭的牺牲品,如今天裂在即,所以山姜才会被引导飞升。”
“换句话说,天撑不住了,天需要补品,咱们那个傻师弟,就是个祭品。”
师父说完这句话,大家都沉默了。
直到魔尊说:“我说过我可以帮你。”
师父吓得窜了起来,扒拉着门框,“卧槽啊,你这个死变态什么时候进来的?”
黑乌鸦说,在沂南岛的极南,穷海之尽头有一处水域名叫墟落。
墟落之境有一处定海神针,是为擎天。
立于海底,保一方海域安定。
我立马举手发言,“那它叫金箍棒还是擎天柱呢?”
师父从后面锤了下我脑门,“叫你别听山下那些说书先生瞎胡吹!”
我委屈的捂住后脑勺,“不是瞎胡吹,师父,他们给我讲了西游记和变形金刚的故事,可有意思了。”
黑乌鸦咳嗽了一下,继续说:“我前些年一直在查探,擎天或许能够支撑住天裂,如此一来,你师弟也就不必殉道了。”
师父一脸凝重,像是有人在剜他的肉。
“说吧,怎样你才肯带我们去取擎天?”
“嫁……”
“嫁尼玛个毛线,换一个。”
我,师父,加上黑乌鸦,三个人,行船出海。
我一直很好奇,师父和魔尊谈定了什么条件才让他心甘情愿地带我们去墟落。
我去问师父,师父大发脾气,说我再问就把我丢进海里喂鲨鱼。
我又悄悄去问魔尊,魔尊说:“小孩子不要瞎打听。”
看着他一脸暗爽的表情,我直觉这确实是什么少儿不宜的条件。
即便有魔尊的法力加成,可是海上航行了十天,连只鸟都没看见。
我和师父都很着急。
毕竟山姜师叔可等不了久的。
飞升就跟女子葵水,说来就来,毫不讲道理。
万一我们一通折腾,等回去连山师叔的尸骨都收不到,我想师父可能会找魔尊同归于尽。
师父问魔尊还有多久。
魔尊悠悠闲闲的表示,最多还有十天。
我看黑乌鸦倒是很享受和师父一块,整的跟出海旅游似的。
整天没事儿就盯着师父看,搞得师父都不敢独自洗澡,老是要叫我看门。
两个人的对话每天都在高度重复的上演。
每次师父被盯的不耐烦了,就换着花样的骂他。
“看,再看,眼珠子给你捏爆信不信?”
黑乌鸦就笑,“你真要?抠出来给你玩,反正会再长出来的。”
师父总是一阵无语。
毕竟除了口头上,他总是占不到任何上风。
渐渐的,师父发现一个问题。
好像,似乎,这个长着一张反派邪魅脸的魔尊大人,对他的话异常的听从放在心上。
有天师父刚被他看毛过一轮,心情很不爽。
魔尊就问他,怎样才能开心一点。
师父指着不远处成群结队喷出水柱的白鲸,说:“看到那玩意儿了吗?我想吃鲸鱼肉。”
于是半柱香的功夫,船顶的天空就黑了。
黑乌鸦拎着一只白鲸的尾巴,悬在空中,白花花的鲸鱼肚皮度转体。
“你想吃哪儿的肉?我给你切。”
……师父看了我一眼。
我只能说,鲸鱼肉真难吃。
自此之后,师父俨然将魔尊使唤成了佣人。
要酒有酒,要肉有肉,好不快哉。
只有一点,每次师父开口说想要个姑娘陪着解闷,魔尊就突发性耳鸣,假装听不见。
这样单调又枯燥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直到有一天,我晨起出恭,站在甲板上,看到一大片陆地。
我尿都忘了撒,跑回去通知师父。
我使劲敲门,可没人应我。
八成是师父睡得太死了,我兴高采烈地继续猛敲。
敲半天终于有人来开门。
黑乌鸦打了个哈切,懒懒的倚在门边,对我说:“有事?”
我整个人凝固住,眼睛瞟向他的身后。
师父衣冠散乱,满头大汗,面无表情的站在床边。
我说:“你们……”
师父说:“出去。”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体会到了漂泊半月登上陆地的喜悦。
师父看起来郁闷的像刚死了爹妈。
黑乌鸦也小心翼翼地,时不时偷瞄师父。
所以他们到底在房间了干了什么?
难道是霸王硬上弓被我撞见了?
那可真是太刺激了。
可我是师父的徒弟,我得帮师父。
于是我走到两人中间,岔开了一段距离,悄悄对师父说:“师父,晚上你跟我睡吧。”
“不行。”回答我的是黑乌鸦。
他隔着老远,冷冷的瞪着我。
我吓得浑身发了一层汗,还想张口安慰师父。
师父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睨了我一眼,打断我道:“你闭嘴吧。”
走过了海滩,我们穿进了一片茂密的林子。
我好奇的四周看来看去,不知道黑乌鸦要把我们领到哪里去。
“魔尊大人,这里是墟落吗?那个擎天柱在哪里呀?”
黑乌鸦像走在自己的后花园,闲庭信步。
“就在你脚下。”
我低头看,指着踩过的那根平平无奇的小木棍,恍然大悟。
“果然,大隐隐于市,原来擎天的真身竟是一截木棍形状,师父,真是好神奇啊。”
师父看我的眼神里透露出“傻孩子”三个大字。
魔尊接着道:“你脚下的这片陆地,就是擎天。”
师父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魔尊说:“去他心里。”
我以为黑乌鸦说了句土味情话。
万万没想到,擎天真的有一颗类人心脏的东西。
此刻我们站在这颗跳动的心脏门前,气氛异常的诡异。
黑乌鸦敲了敲门,很礼貌的问:“请问,擎天在家吗?”
我受不了,真的,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一块地怎么会有心脏,心脏怎么会有门,门里面会有什么东西?
听了好久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心脏门里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不在,滚!”
魔尊异常的好脾气,说:“我带了朋友,过来见见你。”
门里面的不搭话了。
魔尊又说:“一个叫狗蛋……”
我弱弱的反驳,“我叫子都。”
魔尊又耳鸣了,“还有一个……叫云染。”
然后门开了,里面是一间普通的房子,除了床有点小,而且非常长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我打眼朝里看啊看,悄声说:“擎天在哪儿呢?”
“你踩到我尾巴了。”中气十足的低音炮在我脚下响起。
我登时双脚腾空,回身冲向师父,双手还没抱上师父的脖子,就被魔尊抓住了,单手夹在腰间。
我指着那只青皮长物,吓得人都哆嗦了,“师父,这是条蛇还是蜈蚣?好多脚!”
魔尊将我放下来,师父摇头说:“,狗蛋,道歉,擎天大人是龙,传说中已经灭绝的神兽。”
我和这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上古神兽对视上了。
他青碧色的眼睛看起来像两颗铜铃。
擎天上下打量我说:“这是个什么东西?我不喜欢,让他滚。”
黑乌鸦递了我一个眼神,示意我出去。
师父却说:“我得和我徒弟在一起。”
擎天的眼睛鼓得更大了,两条菠菜面一样的龙须随风扭秧歌。
“你是云染?”
师父还没回答,他就高兴的自言自语起来,“没错,你就是云染。”
说完他猛地抻直了长长的腰身,窜上了师父的脑袋,最后盘在了他肩上。
师父也不敢动,转头无助又凶狠的看着魔尊大人。
擎天缠了师父脖子一周,从他后脑勺露出个头,龙须搔在师父脸颊上。
“你们走吧,我就要他。”
魔尊挑眉笑笑,看着有点奸计得逞的意思。
“给可以的,就是得付出点代价。”
“之前说的搬……”
“搬家?不搬!你再来一百遍我也不搬。”擎天的话声斩钉截铁。
“不搬的话,那人就不能给你。”
眼看着师父就要沦为物品被转赠交易了,我忍不住要为师父鸣不平。
可师父却拉住了我,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想看看黑乌鸦和这条小青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黑乌鸦和擎天讨价还价。
我们自然是希望他能搬家,带着擎天真身去往天裂之下,至少先去照阴山。
可擎天在墟境住惯了,说山上没有海鱼吃,他去了会饿死。
最后没谈成,黑乌鸦拉着我们转身就往外走。
擎天也不从师父身上下来,绷直了龙腰,使劲把他往里拽,一边拽一边哇哇大叫。
“不准走,不准走!你是我的!”
师父差点儿被他勒死,“擎天大人,我这可是第一次见你,你抓着我不放干嘛?”
擎天耷拉着眼皮,龙须也垂了下去,依旧中气十足的高声嚷叫。
“我不管,我就要你,你必须留下来!”
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当场看到一条蛇用猛男的语气撒泼打滚的感觉,并不好受。
拉锯持续了一会儿,最后以师父彻底发了火,一脚揣在了使劲揩油的魔尊屁股上结束。
魔尊当然能躲开,可我看他挺愿意挨这一脚的,被踹了还偷着乐呢。
“你们别吵吵,老子才能作我自己的主!”师父气哼哼的,“老子不可能留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你要么跟我回照阴山,等着天裂了去给老子补天,要么……你就呆着这里,一辈子也别想见到我。”
这后半句着实诡异,不知道的,大概还以为师父是擎天他老婆呢。
谁成想擎天竟然瞬间就蔫了,期期艾艾的卧在师父肩膀上,“那我跟着你搬家,你不会不要我吧?”
我感觉他下一句就要喊哥哥了,合着他皮是绿色的,心肝也是绿茶的?
擎天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胸前的一小片龙鳞,亲手将体积比他大万倍的真身放进去了。
放进去了……
那可是一整片陆地?海面以下直通海底,起码得有数万尺高,是怎么塞进那片龙鳞里的?
“好了,走吧。我先声明,我这不是搬家,我这是旅游,游玩了还回来呢。”
大家不置可否。
回去的路程比来时要快得多。
我们以为取擎天会是一个很复杂很庞大的工程。
结果就是骗了一只嗓音粗犷,身材瘦长的小青龙回来。
自从离开墟落,我就没见过擎天的爪子离开过师父的肩膀。
我悄咪咪问师父擎天的吃喝拉撒问题。
师父说这条龙好像可以不吃不喝,不拉也不撒。
当然最大的问题是,擎天为什么这样粘着师父,是因为师父特别美吗?
这龙是个颜控?
我想不明白,但是没过多久就被迫明白了。
回程走到一半,师父开始身上疼。
问,就只说疼,仿佛是骨肉里的疼,抓不出来,也清除不掉。
黑乌鸦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变得无比的沉静和严肃。
有时候师父走着坐着,忽然就开始疼,只能立时躺下缓解疼痛。
这种时候黑乌鸦总是会毫无节制的为他渡法力,试图缓解他的疼痛。
我会为师父按摩,擎天也从他那片龙鳞里掏了一堆宝贝给师父用。
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质问魔尊,问他不是喜欢师父嘛,为什么没办法减轻师父的痛苦,甚至不能帮他分担分毫。
我至今都记得他那时的神情,冷暗无声,好像他比师父还要疼上一千倍。
回到陆地之后,我们改坐了马车。
因为师父的身体已经没办法支撑瞬移这样的法术带来的冲击。
师父很着急,天天疼的话都不大说得出来,但是总是问我还有多久到。
我就不停的安慰他,说明天就到了。
一直过了好几个明天,我们才赶回照阴山。
可是回家并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等待我们的是一整片预示着飞升的铅黑色云团,云团下的照阴山巅,坐着山姜师叔。
云团的深处不时崩裂出耀白的光芒,看上去像是闪电,可是黑乌鸦说那是天的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