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两人一齐进堂入座,婢女摆好茶水便下去,此时赵瑾手中还拿着萧怀赠的梅花,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最终像是放弃挣扎般,道:“不想先生如此年少,方才在园中未能认出,是孤浅陋。”
萧怀赶忙道:“在下才是多有冒犯,君上海涵。”
这乌龙越提越不是滋味,赵瑾想就此绕过去,便去拿壶,萧怀却先一步,将茶斟好,自己抿一口后,再斟一杯,推至赵瑾面前,道:“君上请用。”
赵瑾见他这明显是试毒的举动,好笑道:“此茶为孤近侍所上,先生多虑。”
“其中过程为我所不察,”萧怀却不觉得自己所做多余,道:“君上贵为一国之首,小心为上才好。”
如今世道,各国人才流通,一国不用,自可另寻明主。可萧怀这还未被燕国所用,就为他试毒,要是真有毒,他不是自绝性命?况且哪有士子以身试毒的道理,此举分明是萧怀表明自己愿为燕国所用,甚至肯付出性命的态度,但他年纪尚轻,又有大才,何苦急于将自己与燕国绑在一起?
赵瑾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念百转,问道:“先生是燕人?”
萧怀道:“自小被父母所弃,不知所属,但在燕地长大,在下自认是燕人。”他好像洞察了赵瑾的心思一般,接着道:“在下本是贫贱命,但受贵人助,得以拜贤师。师父仙游后,在下便想为贵人所在的燕国效力,还望君上成全。”
原来如此,赵瑾感其知恩图报之心,道:“先生高义。只是想为大燕效力,通过招贤考试即可封官,为何先生只是在馆中论道?”
萧怀却不回答,而是问:“敢问君上,招贤考试之题目是谁所出?”
“自然是孤亲自出题,丞相修……”赵瑾还未说完,便反应过来萧怀的用意——考试题由他亲出,那么与他一见,论道间不就能看出对方才学能力究竟如何?他最开始的目的便是见自己,让自己亲自评判他的才学,从而为他亲封官职。
赵瑾这才明白,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野心半点不像他的年纪,不仅勃大,并且丝毫不加以掩饰,如此看来,他倒要好好试试他到底如何了。
眼下燕国最大的两处难题便是北部山戎及西部匪祸,赵瑾将自己所思与今日朝堂所论尽数道来,对萧怀道:“愿闻先生高见。”
“北部山戎乃燕国长久之患,对方实力强劲,一举绝后患太难,只能防与征并施。先说防,在下认为,戎人善骑射,而燕地多山,若是沿北地山地一脉修建城墙,即可攻可守,又可削弱戎人骑兵优势。
“再说征讨,当下之势,与山戎互知根底的孙诀上将军绝不可撤,培养继任者也迫在眉睫,但君上所忧也不失道理。”
“在下以为,不妨先防再征,只要修筑好城墙,进可攻退可守,到时便可让孙诀将军放手攻山戎,新将守城,无论成败,有城墙为后盾,北部不会失。如此一来,灭山戎气焰与培养新将二事皆可成。”萧怀说完,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道:“至于匪祸,君上与杨相国所言极是,但所行之法却不妥。”
赵瑾被他一番对北境形式的分析说得心潮澎湃,自是信服其能力,追问道:“何处不妥?”
萧怀却不着急说,问道:“新田法实为良策,君上可知为何成效甚微?”
“孤愚钝,”赵瑾恨不得他将燕国上下政策利弊都为他细说一遍,催促道:“先生尽说。”
萧怀这才道:“若是法出立行,新田法必定在燕国上下掀起一片风雨。不满君上,在下一路到招贤馆,见的最多的不是人尽其田,而是世族仗势霸田,而官府相护,百姓上报无门。”
“岂有此理!”赵瑾怒从心中起,他总算明白了,为何自己改革田法的一记重击却像落水之石,只在表面掀起涟漪而无实质变化,原来是官员徇私枉法,世族胆大包天,欺上瞒下以致法令不得真正实施。
“君上息怒,”萧怀适时道:“与君上说这些,是为了答君上今日令的不妥之处何在。此等腐败官场,吩咐下去查民意,也只会得到有心之人捏造的虚假说辞。”
赵瑾听出他言中意是他有解决之法,便顺着问道:“那依先生看,孤该当如何?”
“不如设督察使一职,”萧怀应答如流,道:“督察使直属君上,只受命于君上,也只向君上述职。”
“君上居高位,受蒙蔽在所难免,若是设督察使用作君上的眼睛,让君上的视野遍布燕国,到时何等牛鬼蛇神都将无所遁形,而天下将宁。”
萧怀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赵瑾像是真的看到了北境失强敌,西地匪祸息,而官员清明,氏族豪强失势,百姓安居,人人皆喜乐的盛景。
他对萧怀彻底心悦诚服,喃喃道:“先生年少英才,愿为孤效力,乃燕国之大幸。”
“明日早朝,孤必将先生之策公知天下。先生亦来朝,孤亲自颁官服予先生,并赐上卿之位。”
雅园一谈,一直持续到日落,其间李纪两次端上吃食,见两人兴致正高,也不好打断,只得撤下。
直到堂中昏暗,婢女前来点烛火时,赵瑾才像幡然醒悟般,道:“与先生畅谈太过酣畅,不想日头已西,可有耽误先生事宜?”
“怎会,”萧怀笑起来,道:“能与君上畅谈,在下之荣幸。”
这一笑,倒是将他的少年气完全展现,赵瑾没怎么与比自己小的人打过交道,方才没感觉,现在倒生出一种照顾的心来,又想起午膳晚膳都未食,顿时觉得失策,道:“不妨留下来共用晚膳?”
萧怀欣然答应,等着上膳这一段时间,两人不再谈国事,而是话及琐事。如赵瑾所料,萧怀果然还未及冠,甚至还差三年,竟是比自己小了整整五岁。赵瑾不仅心中钦佩更甚,那点照顾之意也更甚,用膳时将什么君臣有别抛到脑后,直将肉食往萧怀碗里夹,生怕人吃不饱。
萧怀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想要推拒,赵瑾却道:“又无旁人,先生只将孤视作兄长便是。”
不想萧怀倒是顺话道:“即是兄长,君上不如将先生一称免去。”
想起先前堂口相认,萧怀也说过不称先生一事,只是他全然没在意,此时又提,看来萧怀是不喜欢先生一称。仔细一想,人家翩翩少年,叫先生确是把人家叫老了,赵瑾好笑道:“那孤称什么?你又没及冠,未有表字,总不能直呼名吧?”
“非也。”萧怀眸光微动,赵瑾一瞬间觉得他像是计谋得逞般,但下一秒,他无害的笑颜却打消了他这种想法,萧怀道:“师父故去之际,念及我再无亲人师长,便给我取了字,是为子深。”
赵瑾的注意力在看到他笑时露出的两颗小尖牙有一瞬间的转移,听到他说自己表字才回神,连忙道:“嗯,子深,深深其怀,与你名很是般配。好,孤记住了,以后在孤面前也无需拘谨便是。”
萧怀自是应下,两人其乐融融用完晚膳,之后在园口分别。赵瑾心情大好,回宫时忍不住哼起小曲来,李纪多少年不见他这样,明知故问道:“君上今日何事如此欢喜?”
赵瑾倒是认真回想,道:“非要说的话,先是园中一睹惊世颜,再是喜得知己,共话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