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安念是灵童。
他没有实体。只有尔朱思和小福能看见他。
小福这才明白，原来刚刚道长说的尔朱思带的“孩子”指的是自己，而不是安念。
尔朱思跟摊主道了声歉，从怀中摸出铜板递了出去。
在回去的云朵上，安念罕见地沉默下来。他捧着桂花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嚼着嚼着眼泪却成串地落下来。
尔朱思目光看着前方，没有回头，小福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等到了小屋，安念一言不发地爬上床背对着人躺下了。
尔朱思低头看了看小福：“你和小念一起睡。”
说罢关上门离开。
小福缓慢地走到床前准备躺下，怀里还抱着那几个金元宝。
“你不怕我吗？”小福听见安念闷闷的声音传来。
小福没有回应。安念是人是鬼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其他孩子都看不见我。我想把我的玩具分享给他们一起玩，他们只会哭着跑开。”
安念的声音又带了哽咽。
草编蚂蚱忽然飞到人面前是挺可怕的。小福想。
“没有人和我玩，就连舅舅之前用别的东西变成的孩子，也只能陪我一天。天一亮就不见了。”
“你明天是不是也要消失了？”
回应安念的仍是寂静。
他猛地坐起身：“你怎么不说话！你是所有东西变成的孩子里面表现最不好的一个了！你都不理人！也不和我玩！”
安念眼睛红红的，看着紧搂着金元宝平静凝视着自己的小福。
“算了，石头知道什么。”安念重新背对着小福躺下。
过了好一会，小福感受到安念翻身面向自己的动静。
一对滚烫的胳膊轻轻搂住了小福。
“明天你要是不会消失就好了。”安念瓮声瓮气的。
第二天小福是被安念戳醒的。
安念细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他身上到处轻戳，直到小福不胜其烦地睁眼，安念才睁大了熬得通红的双眼欢呼起来：“你没有消失！你真的没有消失！”
他灵巧地跨过小福噔噔噔飞奔到尔朱思的房间大喊：“舅舅！小福不会消失！”
凡人孩子真的吵死了！小福好烦。
他们没有人吃饭。
尔朱思早已辟谷，安念是灵童吃不出味道，小福是石头。
安念问尔朱思，虽然人都爱钱，但小福为什么这么爱金？
尔朱思仔细打量了小福抱着金子晒太阳的身影，忽然笑了。
“可能有亲缘关系吧。”
安念不懂这笑的含义。只见尔朱思起身走向小福，蹲下身作势要拿走金子。
小福原本懒散的身躯突然紧绷，防备得很。
尔朱思见状嘴角又勾起了些，胸有成足似的：“你跟安念一起说话、读书、修行，我每天都给你新的金子。”
小福眼珠转了转，张口说了变成人身以来的第一个字：“好。“
安念欢快地把小福从地上拽起来要带他玩泥巴。
尔朱思留在原地神色难辨。
世间万物，一旦起了贪念，就会被掌控和利用。
小福开始说话了。
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字句，但也会敷衍地回应安念和尔朱思。因为如果他今天表现得好，睡前尔朱思会给他一颗金豆豆。
他开始以为尔朱思承诺的金子是和那天一样大的金元宝，所以收到小小的金豆豆的时候气得一晚都没睡着，第二天也不理任何人。
代价是被尔朱思抢走了一个金元宝。
尔朱思的仙力太厉害，小福不是他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五个金元宝变成四个。
小福前所未有的愤怒，比那天被说是磨脚石还要愤怒。但他打又打不过尔朱思。
所以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变回原形。
一颗石头气鼓鼓地藏在火堆里，不管安念怎么唤都不出来。
小福喜欢火，喜欢热腾腾的东西。
最后这场冷战以尔朱思扔了十粒金豆豆到火堆里，并蹲在一旁承诺以后再也不会“偷”小福的金子收尾。
小福也会陪安念玩一会。
虽然只是在阳光下发呆的时候顺手帮安念固定风筝的龙骨，或者变成石头藏在某处发呆等着安念数完数来找他。
他每次都会躲在火堆里，很容易找。
有一次他突发奇想藏到了草丛里，去火堆里找他的安念扑了个空，把整个小屋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他。
小福懒洋洋躺在草丛里看着安念找着找着突然爆发痛哭，大喊着“小福也消失了呜呜小福也消失了”，吓了他一跳。
从那以后他就只躲在火堆里了。
小孩子好烦。小福想着。
小福也会帮尔朱思炼丹。
比如在尔朱思需要专注炼丹的时候和安念一起在外面用锅碗瓢盆弄出叮叮咚咚的“配乐”，或者提前为尔朱思要用的仙草预热，然后“不小心”点燃它们，自己美滋滋躺进去。
尔朱思从不生气。他总是笑眯眯地在睡前递给小福新的金豆豆。
只是如果小福的恶作剧太过分，金豆豆会变成涂了金色颜料的普通石子。
小福也喜欢普通石子。可他更喜欢金子。
所以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妨碍尔朱思炼丹。
但他依然对尔朱思的炼丹房充满好奇。因为尔朱思从不许他们进炼丹房。
炼丹房里肯定藏了好多金子，小福想着，早晚有一天进去拿光。
时间一天天过去，安念发现小福长得很快。
明明才过去一月有余，小福的个子已经窜了几窜。起初还是和安念一般的十岁左右的孩童，现在竟比安念高出半头了。
尔朱思用灵力探了探，说小福的生长速度大约是普通孩童的近七倍，现在已经是安念的兄长了。
小福低头看了看安念。
灵童的心智和样貌会永远定格在死去的那一刻。安念是长不大的。
以后自己会变成安念的叔父、伯父和祖父。
安念却没有遗憾的样子，从善如流地叫小福哥哥。
尔朱思开始教小福读书写字和修炼。安念每每叫小福陪他玩都会被尔朱思制止。
小福对于坐在一个地方不动没有任何异议，毕竟让石头不动就和让凡人呼吸一样简单。
但没人会指望石头思考。
除了尔朱思。
尔朱思最初给小福讲道法的时候，看着小福空洞的双眼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他明白了为何路过学堂的时候里面的教书先生会大发雷霆地打学子的手心。
他也明白了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和自己一般生来即参悟了道。
后来他决定因材施教，放弃了那些繁文缛节，而是教小福炼金术。
小福从未如此好学。
小福是有灵力的。只是太懒了，又不得心法。
尔朱思告诉小福想要炼出更大更纯的金子，就要有更强的灵力，用更高阶的炼金术。
有了动力，小福一改之前脑子空空眼里空空的态度，认真钻研道法。他本就天赋异禀，逐渐也小有所成。
尔朱思开始带着小福一起去收服灵兽或解决一些低阶鬼怪作为锻炼。
小福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所在的山脚下便是村落，村落外再有几时辰的脚程便可到达城镇。
村落的村民淳朴好客，他们半供奉着尔朱思，尔朱思也庇护着这小村。
安念并不是很喜欢这村，因为长久以来村里的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但小福并不反感。
小福喜欢这村里的烟火气。
每每进村，家家户户都烧着柴，燃着锅。人人见了他都会热情地摸摸他的头叫他仙童。他喜欢那些滚烫的皮肤。
尔朱思跟村长有要事商讨的时候，小福会和村长家的小女儿一起在院子里等待。
那小女儿起初试探着想亲近小福，但小福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几次之后女孩终于鼓足勇气，问小福要不要一起玩五子棋。
小福看着女孩黑亮的眼睛，和晒得有些黝黑的皮肤，无端地觉得她很像黑曜石。
并不让人讨厌。小福想。
但一旁的安念却有些不情愿：他不想把自己唯一的朋友让给别人。
于是小福开口问，五子棋可不可以三个人玩。
女孩愣了愣，随即四处看了看，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
但小福神色坦然地指着一旁的安念：“这里也有一个人，你看不到他，但他也很想玩。”
女孩黑豆般的小眼睛又瞪大了些，但她总是听村长父亲说尔朱思的仙力了得。
凡人看不见仙童也是常理。女孩想。
她略一沉思：“那我们三个可以轮流玩。”她说着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个方格，又在方格内画了个圆。
“看不见的仙童，你在其他格子画个十字。”她将树枝递给虚空。
安念愣了愣，他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那树枝，又碰了碰。
女孩似乎有些不耐烦：“快点拿着。”安念只好接过。
于是女孩看见那树枝悬在空中，然后在土地上画出一个十字。她热烈地拍了拍手，对这神奇的一幕兴奋极了。
她抢过树枝又在其他地方画了圆。“谁的符号先练成一条线，谁就赢了！”
小福抱着手臂看着蹲在地上的安念涨红的小脸，坐在一旁发呆去了。
这明明是两个人的游戏。小福想着。但很适合跟隐形人玩。
回到小屋之后安念仍然捏着那根树枝，时不时会发呆，也会频繁地期待再去村庄。
但尔朱思这几天忙得很，整日把自己关在炼丹房里，于是安念会偷偷溜到村庄去玩。
小福知道安念是去找那黑曜石般的女孩了，他懒得管。
但有一天安念回来一脸郑重地和小福说：“我想和小雀成亲。“
小福不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小雀这个名字确实很适合那女孩。
她那双黑豆眼虽然看不见安念，但一眨一眨的像小雀一般写满天真和善良。
小福当然不会理会安念的话，但他心里也存了个疑问。
成亲是什么意思？
尔朱思从长久的闭关炼丹中结束走出来的时候，小福问了他这个问题。
“成亲是什么？”
尔朱思挑了挑眉：“谁和你说的？你想和人成亲了？”
小福摇摇头：“安念说想成亲。”
尔朱思噗呲笑了出来，摸了摸小福的脑袋：“两个小屁孩，成什么亲。等长大了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