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大堂内一时静下来。
千秋心中有鬼,不免慌乱,但仍旧不过脑子般的快速回答:“坊间传言。”
齐北笙无语道:“你还真是喜欢听那些坊间的传言啊。”
若是放在以往,千秋必然会回怼回去,偏偏他一个楚国人,在齐国王爷面前,就是欠了一点儿底气,便只能哼一声,底气不足的反问道:“怎么,不可以啊?”
齐北笙当然没这心情没这精力跟千秋打哈哈,索性茶也没喝就站起身道:“我要转达的这些话就是这些了,接下来你们怎么办就只能看着你们了。皇兄那边还安排了我去处理接待楚国使臣的各项事宜,就先走了。”他刚往门外快速的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一阵急乱的脚步,转头正是云岫。
她微笑道:“我送你。”
齐北笙一直隐隐皱着的眉头这才松缓下来,宠溺的笑了笑道:“走吧。”
“听娉婷说,楚国使臣今天下午就会到了?”
稍偏一点儿的街道上,齐北笙和云岫并肩而行。至于齐北笙来时乘坐的马车,倒是没敢跟在他们后面缓慢的移动,而是一直在不远处等着。
夏日炎热,本不是什么悠闲漫步的好时候。可偏偏两位主儿毫不在意,顶着烈日缓步着。
“是,两国访问,都是使臣先于皇帝到达的。”齐北笙道。
他在谈论这些事的时候眉头又开始微皱,显然这些事在近期带给他不少疲惫,虽说是皇帝任命的任务,但也能看得出他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在意这些事。云岫近期都在慕家,对新皇帝的政治态度有所耳闻,在她看来,那个齐北照还不如齐北笙对政治这么上心。
但也要明哲保身才行,云岫相信齐北笙知道并能做到。
云岫察言观色,不忍道:“你多歇息,别累坏了身体。”
齐北笙舒然微笑道:“好。岫岫也是。”
彼时二人已走到马车旁。云岫并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惜惜不忍别之人,没有上演你不舍我我不舍你的场景。两人互相道别,临别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姑苏云府在较偏僻一点儿的外郊,楚国使臣并不会经过于此。
云府上下的人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状态,没有一个人想着要去凑热闹看看楚国人。
千秋乖乖的坐在云深书桌的一侧,双手握着墨细细的研磨。一旁的云深正在练字,字体如其人,看着极其舒服。既不是笔走龙蛇般潦草的模样,也不是柔柔弱弱的小家模样,更不是带着剑走偏锋般的凌厉模样,总而言之,用四个字来说,就是相当的赏心悦目。
“咯嗒”,搁笔声。
千秋应声停下,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走了神。
云深微笑问:“千秋可想出去看看?”
千秋真诚答:“不想。”
“千秋向来不善掩饰,想出去的心思写在脸上有大半天了,”云深看着条件反射去摸脸的千秋,笑了笑,又指了指桌子道,“而且,墨汁已经溢出来了。”
“啊!”千秋惊的跳起,一看桌子,果然已经有墨汁一点点的往外溢,他竟然毫无察觉!再低头一看,自己的十个手指已经染上了黑色的墨汁。
祝江听到动静走进来,就看到千秋手足无措的张着一双手茫然四顾,再定睛一看就看到十个手指头上的墨,当场十足十的嫌弃的“噫”了一声,转身急急忙忙的去打水。
幸好云深写着的字没有染上,千秋暗自庆幸着,又恼自己走神。
祝江很快打来水和皂角,一边帮他洗一边道:“少爷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我以前在公子身边儿研墨的时候都没这么狼狈过。”
千秋略带不好意思道:“这,这不是想事情太入神了嘛。”
祝江随口接下去道:“什么事儿啊?”
“呃……”
“祝江,备马。”放好字的云深回来道。
祝江惊异道:“公子你说什么?备马?公子要出门?”
“嗯。”云深眼角瞥了瞥窗外,“这个时间,楚国使臣应是还未进城,要去看他们,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齐楚两国交和是在十年前,由于楚国已经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根本无力反转局势,楚国先皇亲手将楚国皇子,也就是现在的楚国皇帝送往齐国做质子,并承诺会定期向齐国交多少多少金银,两国这才没了战争。
没了战争的两国百姓自然是欢欣不已,总算不用遭受战争的苦楚。但高层却并不像百姓那样欢欣,虽然楚国先求和,但这十年来除了越送越少的金银之外,两国基本没有什么交流。索性也没战争。
因此,这一次不仅是楚国使臣要来,楚国皇帝和公主也要来,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大阵仗。更何况那位在齐国做了几年质子的皇帝,姑苏城的百姓对他也有所耳闻。
马车内。
千秋拘束的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拿眼睛瞄云深。
云深虽说出门,但手上还是捧了本书,眼睛也从未离开书一刻。他轻轻翘起嘴角,笑道:“千秋与我出门一趟就这么紧张吗?”
千秋干巴巴的笑道:“没、没有,我只是,热,嗯,热。”
云深合起书,气定神闲的直视着千秋,温和微笑道:“那就喝一点水。近月我都是在处理府中事务,一直没有出过门。这一次正逢楚国使臣要来,街上颇为热闹,便想着出来看看。”
千秋探身道:“你也想看?”
云深颔首。
千秋听话的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已经凉掉了的茶,顿时觉得甘甜沁入心脾。他怎么会不知道云深的想法,分明是看透了他想出去的心思,所以才故意说自己也想看这样的话。千秋虽然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心里就是开心的不行。
他倒是很享受这种被云深护着的感觉。
一事归一事,越靠近姑苏皇城,千秋的心就跳得越快。
祝江将马车停好,将云深先扶了下来,千秋磨蹭了一瞬还是决定下车。
街道上已经站了许多人,与平时赶集的热闹有过之而无不及。千秋和云深穿梭在人群中颇为费力,好不容易才到了茶楼的门前,才发现茶楼里也是座无虚席。祝江上前问了几句,掌柜的才将他们引至二楼的靠窗坐,上了茶。
千秋探脑袋下去,看到纷纷攘攘的街道。
街道无序混乱,但是很快在尽头处有了一丝骚动。千秋放眼看去,果然看到已经有大批官兵出来维持街道秩序。这波骚动越传越快,尽头处隐隐看到几匹骏马奔驰着,千秋想看个清楚,撑着身子半跪在凳子上往下看。
马匹越来越快,千秋看得越来越清楚。楚国使臣一共有六名,很快就从茶楼之下绝尘而去,丝毫不留给千秋仔细看的时间。
但即便如此,千秋还是察觉到了一丝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齐楚两国本是在几百年前由一国分裂而成,因此习俗习性几乎与齐国无异,除了在穿着上,楚国由于在北方衣着稍厚,其他基本上也与齐国一致。
千秋清楚的明白,楚国的衣着不仅仅是稍厚这么简单,它内里的构造与齐国大有不同。料子方面,齐国轻楚国厚,绣花方面,齐国偏重色彩华美花纹细致,楚国却讲求简单的气韵,以致齐国偏婉约,而楚国偏豪放,二者风格是断断不一样的。
意兴阑珊的千秋缩回脑袋和身子,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云深放下茶杯问道:“千秋可看出了什么名堂?”
千秋兴致缺缺道:“没有。他们骑马骑得快极了,就像赶着去投胎似的,什么也没看着。”
这是大实话,他确实什么也没看着,连衣服上绣的花纹是什么都看不清。
云深并没有在意他“赶着去投胎”这样的不雅之词,只是翘起嘴角,兀自扣着指节轻轻敲了两下桌子。祝江立刻会意,将店小二找来。
店小二点头哈腰,眼睛极快地扫了一圈,干净利落道:“客官有什么吩咐?是上茶还是结账?”
云深道:“留座。”
“那不知客官想要留哪里的座?”
“一楼的靠窗好位置,明日。”
祝江把三锭银子放在桌上,又拿了几个碎银子放在旁边——一边儿是留座的钱,一边儿是茶钱。
店小二当然知道几位是贵客,自然一路点头哈腰的送到了门外。
街道上的人群已经逐渐的散去了,人们各司其职,卖东西的卖东西,回家的回家,开始八卦的也开始八卦了。千秋素来管不住自己的耳朵听上了几句,说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不过也就是刚才的六名使者的到来引起了这么大的骚动,可见齐楚交和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而明日楚国皇帝和公主来,又不知道京都会沸腾成什么样子。
其中有人哈哈的笑着:“听说楚国公主长的美极了,是楚国第一美人呢!”
有人一撞他的胳膊:“别想了,你没这个命让楚国公主喜欢你。”
千秋瞥了一眼那人。
“明天还来?”马车上,千秋有些不可思议。
云深施施然道:“千秋不想看看楚国的皇帝和公主吗?”
千秋看了看外面:“那好吧。”
齐北笙的话又浮现在脑子里。
呸,去他的和亲。
是夜。
千秋犹犹豫豫的来到云深的房间门口,彼时他的膝盖还有些麻木,行动不太自如。他慢慢的走到云深房门口,犹豫不决地想着究竟要不要进去。
今天云深破天荒的带他出来,他虽然感到开心,但心中仍有些不安。
就像云深说的那样,他向来不善掩饰自己的情绪,什么都写在脸上,别人不难看出他的所思所想。虽然说云深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但是陪着他去凑那样的热闹,这第一次的确令人惊讶。
加之云深本就聪明过人,善于察言观色,千秋实在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自己是楚国人。
究竟是坦白,还是不坦白?千秋一时难以抉择。
白了他平时还算果断的性格,遇到感情这种事,偏偏就变成了唯唯诺诺的样子。
楚国在十年前一直与齐国处于敌对状态,几乎过上两三月便要打上几仗,一打就长达半年或一年之久。云峰的战神之名虽然就是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叫起来的,但战神也并非永胜将军。千秋就记得在十二年前,他五岁时,楚国大胜齐国,将齐国将军云峰伤至重伤,差点死亡。
这些也可以暂且不说,毕竟那些本就与千秋本人无关。
最主要的是,他骗了他十年之久。
云深在他面前一直是温温和和,平易近人的样子,但他内里却隐含着某种稳操胜券般的自信,这种自信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几乎可以让所有人在不知不觉中听任他的差遣,并且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这样的人,一旦强硬起来,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吱呀——”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披了件外衣的云深走出来,长发未束:“千秋进来吧。”
祝江已经回房睡了,不在外间。云深便自己将四角的烛火点燃,撩了撩袖子坐下:“千秋想对我说些什么?”
千秋懊恼沮丧道:“为何你每一次都能知道我想做什么?”
“你在外面踱来踱去,时不时啧几声,叹几声。况且,千秋的影子就洒在我的窗上,我想不发现也难啊。”
千秋:“……”
烛光暗淡之下的云深眉目柔和,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示意千秋开口。
千秋咬了咬下唇,轻声道:“这么多年了,云深……你有没有想过我的身世问题?”
云深有一丝讶然现于面上,转瞬即逝:“未曾。”
“今日看到那几个楚国使者,忽然想到了他们是客,是齐国的客人。”千秋黯然道,“而我虽然生活在云府已有十载,却终究还是在异乡作异客罢了。”
云深眼眸微眯:“千秋想家了?”
“不是,没有。”千秋极快的否认。
云深不动声色的看着对面人的眼睛。千秋的眼睛很好看,清澈纯净,但很快便在自己的视线中败下阵来,开始慌乱的,欲盖弥彰地偏向一边,又开始四处飘忽不定。
“我是楚国人。”千秋低着头,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说完之后,他惴惴不安地低着头,心怦怦直跳,大脑也有些混沌了起来——这个被他藏了十年的秘密,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说出来了?
半晌无声,千秋一点一点的抬起头,才发现云深正在看着他,眼神温柔。
他不自在地别开视线,沮丧道:“你该不会又早知道了吧?”
“不知道。”云深干脆道。他站起来,缓步走到千秋面前,忽然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往怀中一拉。千秋措手不及一个踉跄,人就已经被云深稳稳的揽着腰搂进了怀里。
千秋的脸几乎是噌的一下就红了。他清楚地感觉到云深的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这动作实在是太过亲密了。
云深含着笑意的温润嗓音传入他的耳中。“无论你是哪里人,云府都是你的家。”
莫名的,千秋的眼眶一红。这个怀抱太温柔,太温暖,令他手足无措却恋恋不舍。他动了动,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就不在意我瞒了你这么多年吗?”
“不在意。”云深放开千秋,抬手轻轻拂好千秋有些凌乱的发梢,“以前我将你救回云府,我就曾与你说过,我会等着千秋你愿意告诉我的一天。十年来你我亲如弟兄,我早已将你当做自己的亲人,自然无心千秋的身世问题。”
“况且,你一直安好的待在我的身边,并未提出过要回去,我又怎么会去想呢?”
千秋的心跳飞快:“当年你救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因此,我愿意一直跟在你身边。”
云深笑道:“千秋无需相报,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千秋还想说什么,却有人从门外敲了敲门。压着音调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公子,公子你睡了吗?”
是祝江。云深转头道:“没有。”
珠江的音调微微提高:“那,公子,少爷在你这里吗?”
千秋急急忙忙的走出去:“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祝江一看到千秋完好无损的走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语气略带不满道:“少爷你好端端大晚上的跑去公子的房间做什么?我夜里起来发现你的房门大开,还以为遭了贼了呢。”
“房门大开??”千秋回想了一下,不好意思道:“我似乎……忘了关门?”
祝江在前面边走边纠正道:“不是似乎,是根本就没有关门。”
千秋:“……哦,这样啊。”
云深冲他微微笑了笑:“时候不早了,千秋去睡吧。明日还有行程呢。”
“好。”千秋乖乖的应承下。
云深将门掩上。但是千秋却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默默地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犹豫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一眼大门,还是掉头离开了。
还是先睡个好觉,明天准备好去看楚国的公主才对。
回到自己房间,祝江嘟嘟囔囔的让千秋进去,忽然一顿,疑惑道:“少爷,你怎么了,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着凉了?”
千秋:“……去睡你的,我很热。”
祝江:“……哦,那我去睡了,少爷,你记得关门。”
千秋:“……要你讲啊。”
楚国皇帝来是大事情,中午才用完午膳,千秋就和云深一起出门了。省的一会儿人群熙熙攘攘的一堆,别说从人群里挤进去了,就是看着这么多人也觉得瘆得慌。
虽然说云深的先见之明果然很优秀,茶楼预留了座位,剩下的几乎又是满员。但是千秋和云深来时却看到另一个人的在怒气冲冲的冲着小二说着什么。小二点头哈腰,脸上却是为难。
有人抢座?
云深和千秋对视一眼,祝江看了看那人,对云深低语道:“公子,那是李家的大少爷。他家在朝廷颇有些权势,但是这个李家少爷平时纨绔,不是个好人。”
“跟他废什么话。”千秋皱眉,他心里极度厌恶这样的人,一看到便不管不顾的走过去,“掌柜的,这位置是我们昨天就预留的吧?”
千秋没有叫小二,叫的是稍远些的掌柜。他放开了声音,几乎又让所有低下头想着不惹事的人的头全部抬了起来,顺利吸引了一大片目光。
掌柜的有些犹豫,看了看李家少爷,没有说话。
千秋不在意。
云深眼眸微眯,站在原地不动。
“公子,不过去吗?”祝江看着千秋担忧道。
“不必。”
李家少爷立刻趾高气扬的瞪着千秋道:“你谁啊?你是没听过本少爷的名字吗?本少爷来了这里,说想要什么,没有人敢不给!”
千秋嘲讽的笑了一声,径直走向李家公子身后的座位,在李家公子的目光之下就这么坐了下去,拿指节叩了叩桌面:“小二,上茶。”
“你!”李家少爷怒气冲冲。
千秋一个眼刀扫过去:“一会儿楚国皇帝就来,你不是要和我闹到那个时候吧?”他坐着不动点了点几个人,“那个,那个,还有那个人,可全都是昨天在场的人,想必他们也能作证,这个位置,是为我们预留的。”
李家少爷怒极反笑:“呵,你真的认为他们会为你作证?”
千秋换了一个坐姿,笑道:“那么你是想要和我闹到楚国皇帝来了?到时候可是有朝廷官兵,还有靖王爷在皇城外亲自把守,你究竟是想息事宁人,还是让靖王爷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李家少爷的脸色有些难看:“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吗?”
千秋丝毫不理:“一旦由皇家的人开始调查,说不定会顺藤摸瓜,找出许多事情呢。”
李家少爷的脸色立刻铁青。
小二适时的递上一杯茶。千秋看了一眼他,心中暗叹:果然是生意人,知道谁占了上风。纵使小二和掌柜的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是看昨天云深的谈吐和出手,是个生意人都会猜得到他们也定是大有来头,不是无名之辈。
云深走过去,施施然的坐下,冲着李家公子淡然的点了点头。
李家少爷怒气更甚,却看到跟着云深的小厮不经意的从袖口中甩出一个什么东西,顿时脸色有些苍白,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云深,最终只能哼一声,甩了袖子离开。
祝江不动声色的把将军令符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