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临渊怀中抱着暖炉,半只脸掩在白色狐裘中,他闭着眼似是熟睡,鸦羽卷翘,眉目安静。
立在身后的摇光,不敢贸然打破临渊的浅眠,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样,趁着临渊翻身的机会,试探的轻喊了声,“……王妃。”
临渊闷闷的“嗯”了声,顿了片刻,才从躺椅中坐起身来,道:“摇光呀,可是有什么事?”
摇光把头俯的低低的,斟酌着词句,“爷让小的来请示王妃,年节时送到宫里、府里的礼品单子怎么拟定,这事原本不用劳烦王妃,偏偏管事做事不小心扭了腰。”
“可否、可否辛苦王妃拟出个清单。”
摇光一边说一边偷瞧着临渊的神色,其他府里,这些事自然是当家主母保持,只是他家主母乃是风光霁月的谪仙,如今要亲力亲为这些俗事,摇光自己都觉得玷污了神灵。
临渊笑道,“即是王爷吩咐,自然是好的。”
“谢、谢王妃,”摇光不安的揉搓着衣角,“王爷还说,让您拟出了给他瞧瞧……”
临渊抿了口茶,神色如往常般温和,“好。”
摇光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说了几句俏皮话。
长安城人际关系复杂,皇子们的处境更是尴尬,怕送的不够贵重,又怕送的贵重了,着实需要费一番头脑。
临渊细细看了遍去年的礼单,又仔细斟酌了一番,对着库房名册,大体拟出了一份今岁的礼品清单。
然后裹紧狐裘,随着摇光冒雪前往沈玉瑄的书房方向。
这还是临渊第一次主动找沈玉瑄,他到院外的时候,沈玉瑄正在院中练武,穿了一身藏蓝色的劲装,腰间扎着黑色腰带,结实挺拔身姿显露无疑。
沈玉瑄擅用剑,挽起的剑花锋利,院中红梅簌簌的落下,雪花与红梅相逐。
沈玉瑄若有所觉回头,在望见临渊的那一瞬间觉得通体舒畅。
他已经从昨日清晨等到今日正午,若不是摇光想了出这么个好办法,还不知道多久才能看见临渊。
沈玉瑄收回剑,整个人热气腾腾的走过来,临渊的视线随着沈玉瑄的靠近而收拢,最终落在他利落的五官轮廓上。
“国师生了双多情目,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人吗?”
“自然不是,”临渊眼眸中的笑意弥漫开来,“臣只是这样看王爷,至于其他什么人、自然是一个眼神都不会给的。”
沈玉瑄闻之受用的很,心里那股子怎么也发挥不出的郁气,在临渊的三言两语中消散殆尽。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摇光识趣的用金倮子把众人撵出去。
房内就剩了沈玉瑄与临渊,临渊自然而然的接过临渊的披风,又替他除了身上的残雪,二人抱着热茶,围着火盆取暖。
炭盆将灭未灭的,屋里温度有些低,临渊拿了自己外裳披在临渊身上。
独属于沈玉瑄的味道丝丝缕缕的传到临渊的口鼻中,他面上一红,说起来话更是带了三分温顺,“王爷吩咐给臣的事,臣大体拟了拟,还要请王爷定夺。”
沈玉瑄接过礼单,府里的管事早就安排妥当,他今日无非是寻个由头找临渊。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不大大方方的去找临渊,反而扭捏做作的很。
沈玉瑄翻看着册子,让他意料之外的是,临渊竟真把这事正儿八经的做了,比之前明显要妥帖的多。
临渊见他不说话,罕见的生出了一些紧张,“臣第一次做这些事,王爷觉得有什么不妥,臣再去改。”
沈玉瑄阖上册子,“国师思虑周全,没什么不妥的。”
临渊竟舒了口气,表情也随之放松了下来,“等再让管家斟酌一下,别误了事才好。”
沈玉瑄才不关心送给谁的府里一匣子珍珠还是一盒子白玉的。
“国师在忙些什么,府里闲来无聊,咱们二人喝茶下棋打发下时间也是好的。”
“突然闲下来,是有些不习惯,”临渊眨巴着眼睛,“王爷为何不来宣安院,可是被书房里会唱阳春白雪的小娘子勾住了?”
“没、没什么小娘子,都是摇光在伺候。”
临渊轻“嗯”了声,倏地握住沈玉瑄垂落的手掌,指尖轻刮过掌心,进而十指紧扣。
温凉的触感顺着手心里的脉络传遍全身,沈玉瑄的脊背都绷紧了,他手臂用力想甩开临渊,不料临渊握的紧,顺着力往沈玉瑄身上跌。
沈玉瑄直接搂住临渊的腰。
如果说上次的拥抱是做给别人看的,那这次却是临渊自己送上门来的。
沈玉瑄毫不客气的把临渊往怀里带,俯身凑到他的耳侧道,“天寒地冻的,有国师这样好看的人投怀送抱,倒也是桩美事。”
他身上热,呼出的气体也是热的,声音压的又低又沉,临渊耳垂通红,抬眸望向沈玉瑄。
该如何形容他的目光?
七分风情夹杂着三分委屈。
临渊说,“臣前日一时嘴快邀请王爷共、共浴,王爷可是觉得恶心了,这两日都不踏入宣安院半步了。”
明明勾魂摄魄的很!
即便知道临渊十有八九是在故意示弱,沈玉瑄还是直截了当的做出回应,“国师生的好看,沐浴的时候更动人,比唱阳春白雪曲儿的小娘子还会勾人。”
临渊呼吸一沉,迫于沈玉瑄眼瞳中不加掩饰的渴望而垂下眼帘,他能感受到自己加速的喘息,还有隔着外裳传过来的、属于沈玉瑄有力的心跳。
冬风吹开窗柩,一股冷气吹散眼下灼热的氛围,盆里的火苗“呼”的亮了亮。
临渊回过神来,率先松开了手。
沈玉瑄亦随之松开。
又吹了半刻钟的冷风,沈玉瑄起身去关窗,却发现廊檐下一个府中小厮打扮的人冲自己挤眉弄眼的。
沈玉瑄几乎立刻就认出来了,这人是乔装打扮的徐锦。
约莫过了一柱香,摇光把徐锦带到了沈玉瑄和临渊面前。
徐锦眼睛滴溜滴溜的转了一圈,冲沈玉瑄“啧啧”赞叹了两声,“亏的兄弟我还以为你在府里受苦受难,没想到你倒是逍遥快活,要知道你享福,我才不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进来。”
沈玉瑄见惯了他的满嘴黄腔,倒是没觉得什么,不过他看着临渊有几分不自然,立刻狠敲徐锦的脑袋,“少油嘴滑舌的,国师在旁边呢。”
徐锦咧着嘴“哎呦”喊疼,转身看着临渊又笑嘻嘻的,“徐锦拜见国师,如今这大雪落个不停,天愤是做实了,地怒是个什么光景儿,可有用的着我徐锦的地方,国师尽管吩咐。”
他拉了沈玉瑄一把,硬挤到临渊身侧,悄声声的,“我可没本事请出太祖的魂魄,不过在长安城里装神弄鬼还能行,今晚我就准备去去,明儿夜里趁着夜黑风高行事。”
沈玉瑄咬牙切齿的说:“徐锦,你不想活了是吧,皇帝最厌恶鬼神之说。”
徐锦不服气,愤愤不平的回瞪着。
临渊只当作没看见二人的小动作,斟了杯茶推到徐锦面前,笑吟吟道,“其他旁的倒不打紧,眼下,倒还真有重要的事要拜托给徐将军。”
沈玉瑄与徐锦几乎同时发声,“何事?”
“这大雪还要连绵四五日,长安城里房屋多是砖瓦,倒也是不妨碍的,京郊普通百姓却都是木屋构造,家中也没多少存粮,他们是撑不过今年冬天的。”
徐锦叹了口气,讪讪的,“上边那位忙着快活,昨儿一口气纳了陈、张两家的女儿入宫,估计是没功夫管京郊百姓的死活。”
临渊道,“徐将军可在城中大肆宣扬历朝历代的明君,是如何开仓放粮、收容难民的,咱们的皇帝最好大喜功,到时候不想管也会管。”
徐锦恍然大悟,拍着胸脯保证,“国师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沈玉瑄目送徐锦离开。
回到屋里的时候,临渊正在泡茶,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露出一截子白皙瘦弱的腕子,显得格外超凡脱俗。
他瞧见沈玉瑄回来,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王爷,过来喝茶吧。。”
沈玉瑄应了声,随手扔了披风,他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国师还精通茶道呀。”
临渊道,“略通一二,勉强能糊弄住人。”
“国师刚才说这话的时候,倒不像是谪仙了,倒像是……”
临渊抬起眉眼,“像什么?”
沈玉瑄说,“像长安东市上算命先生,能算姻缘,也会算富贵,最会唬人了。”
二人都笑了。
茶香袅袅,沈玉瑄喜武,平常不太喝茶,许是临渊斟茶的动作太赏心悦目,茶水也变得清甜可口。
因是在府里闭关,临渊并未如往常般一身白衣飘飘,而是一身藏青色锦袍,正中是麒麟祥云图案,底端也是蓝白绸线绣了如意纹,暗色衣裳映衬的皮肤白皙,更显得眉目如画。
沈玉瑄直勾勾的盯着他灵活的手指,十指细长、骨节分明。
临渊低头斟茶,“王爷盯着人看什么?”
沈玉瑄别过脸去,摸了摸鼻尖,这是他不自在时候的下意识动作。
临渊又问,“人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沈玉瑄剥了个福橘递到临渊面前,“那小子还不想走,被我一脚踹出去了。”
“徐锦倒是个讲义气的,心眼也活络,王爷倒是交对了朋友。”
临渊对徐锦的赞扬毫不掩饰,沈玉瑄心中吃味,他起身往前凑了凑,从身后拿出一个红锦盒,示意临渊打开。
临渊疑惑的看了沈玉瑄一眼,就听他解释说,“徐锦特意给国师带的礼物。”
锦盒中是一株山参,枝须很长,没有百余年长不出这样的参来。
临渊立马就想到“做那档子事时含一片”的快活言论,面上不禁一红,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阖上锦盒,淡声道,“臣在送到徐府的年礼中再添一份,算是回礼了。”
“不用这样麻烦,”沈玉瑄挑眉坏笑道,“徐锦说他偷的库房最大的一株参,府里不知道,也不用回礼了,只千叮咛万嘱咐的,这长夜漫漫,让你我二人不要闲置了这百年老参。”
临渊直接踢了他一脚,然后听到对方夸张的捂着脑袋喊疼,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犹如一轮清冷高洁的明月,笑起来时又像三月桃花。
沈玉瑄看的有些痴了。
二人都没有说话,但临渊看见沈玉瑄现在这幅痴痴的表情,很罕见的感受到了某种柔软情绪的蔓延。
他凑过去,似笑非笑的看着出神的沈玉瑄,问道:“王爷陪臣用午膳,好不好呀?”
自然是极好的。
沈玉瑄三两步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端着一盆腌制好的兔肉回来,献宝似的往临渊面前一摆,“今儿个就给国师露两手,用炭火烤兔肉吃。”
他往炭盆里添了两块碳,再套了个铁篦子样的东西,均匀的把肉摊放在上面。
香味很快烤了出来。
沈玉瑄夹了一块尝尝味道,汁水充足,没有一点子腥味,鲜的掉舌头。
“国师尝尝,这可是我独门秘方。”
临渊笑道,“好呀。”
这顿饭吃的格外融洽,就好像二人是青梅竹马,长大后又如愿结了亲,临渊的眼中浸润着浅浅的笑意,他平常也是温和模样,但沈玉瑄一眼就发现笑是不同。
此刻的临渊是快乐的。
沈玉瑄因为临渊快乐而感到快乐,又因为他因为临渊快乐而感到快乐觉得疑惑。
他无暇顾及这理不清的思绪,临渊那截子白皙的手腕正更横在自己眼前。
“王爷,不来喝茶吗?”
沈玉瑄殷勤的“嗳”了声,“来啦。”
大雪天,闲敲棋子落灯花,沈玉瑄与临渊日子悠闲,颇有些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的滋味。
总有人看不下去的,龙椅上的那位巴不得臣子、皇子互相伤害,八辈子只效忠他一人。
二人正在下棋,沈玉瑄心思没那么深,棋艺平平,十有九败,棋品倒是极好,输的心服口服,临渊也愿意让他一局。
“国师心善,还知道让我一子儿。”
临渊手执黑子,指尖莹润白皙,另只手托着下巴,思虑再三后才落了棋子儿。
“轮到王爷了。”临渊笑吟吟的。
沈玉瑄一瞧就乐了,不客气的敲了棋子儿,“国师这纰露也太明显了,不过我喜欢,终于赢了一回了。”
临渊支着下巴,含笑望着他,眼瞳里有股子很深的漩涡,沈玉瑄想跳进去、沉溺其中。
二人对望着,用目光下第十一盘棋。
咚咚。
摇光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爷,小的有急事。”
黏稠的仿佛拉丝的目光这才分开。
沈玉瑄没好气的道,“爷没空。”
摇光好歹把气喘匀了,这又急的跺脚,“哎、王妃,小的真有事。”
临渊开了门。
摇光一溜烟的跑进屋,沈玉瑄踢他一脚,“后头是有狼群追你,还是有刀架你脖子上,急什么?”
摇光看看沈玉瑄,又望望临渊,最后扑通一声跪倒在二人面前,“王爷,王、王妃,宫里传来旨意,赐了贵妾入府,约莫着明天一早就送来了。”
临渊眉头蹙起,问道,“可打听了,是何家的小姐?”
“这、听说不是什么世家小姐,人出自教坊司。”
皇帝是君、是父,历来有给皇子赐侍妾的规矩,不过这光明正大的赏教坊司的妓·女还是少有。
“呵,皇帝真是用心良苦。”
临渊犹自笑着,可仔细瞧去,那笑意不达眼底,冷冷的、带着嘲讽,沈玉瑄把临渊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那股子火腾的成了团烈火,“我这就进宫,把这事回了,管他哪门子来的人,都给我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然而,临渊只淡淡的说了句,“王爷,君父之命不可违。”
真真是气死人了。
沈玉瑄气的的牙根痒痒,狠狠一拳打在桌上,疼痛麻木了半条手臂。
临渊应声望过去,带着红血丝的手背就在他的注视下迅速肿了起来。
“被人逼迫着娶妻纳妾,王爷心里憋屈,也不必拿自己出气,”临渊无奈一笑,“委屈王爷了。”
他语调平缓,可他紧抿着的唇、和攥紧拳头说明他没有表面上的平静。
沈玉瑄不自觉的想起二人结婚前,他在奉天殿里对临渊的羞辱,但此刻他心中想的完全不是这样。
他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抓在临渊的手腕,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被人逼迫的滋味是不好受,但更憋人的是,我觉得,临渊、你不应该被这样羞辱对待。”
临渊听他这样自然的回答,一时之间却沉默了。
沈玉瑄是被逼着娶亲,沦为全长安城笑姿的人、也是被皇帝赐妓·女羞辱的人,而此刻他竟然为自己而觉得愤愤不平。
沈玉瑄反手握住临渊的手,“你信我。”
临渊没有躲,他不知道要信些什么,只是很轻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