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死亡陷阱》的故事脉络并不复杂,许尘谙错过了前几分钟的背景介绍也不难推测。
目前的剧情正演到悬疑剧作家西德尼的新作失败,有江郎才尽之势的他正计划将学生克里弗德的作品据为己有,而唯一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就是借邀请探讨之名杀人。
心惊胆战的妻子发觉了他的意图,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妄图阻止情绪激动的丈夫走上这条不归路,两人之间的对话和交锋十分精彩,又适当地加入了一些幽默的成分,使得气氛并不呆板。
台下的观众也被打动,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当然,作为一个从巅峰跌落至谷底的人,西德尼不可能就此放弃曾经拥有的光环,他无视妻子紧绷的神经,按部就班地邀请学生深夜前来作客,克里弗德如约而至。
第一幕的节奏十分紧凑,话剧演员富有张力的表演让许尘谙放下了身体的疲惫,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放任自己靠上稍显坚硬的座椅后背。
虽说在内心深处,他还在担忧等会儿散场之后要几点才能到家——毕竟他工作的地方离这儿有一段距离,这场话剧的时间不短,加上中场休息差不多180分钟,还得回去找车,这么一算估摸着可以见到午夜0点的苏城高架了……
许尘谙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安慰自己为了精彩的表演一切都值得,赶忙把这些无用的思绪从脑子里赶出去。
灯光缓缓暗下来,徒留模拟的浅淡月色从舞台左侧的落地窗中透进来,在地板上铺满幽幽的斑驳光晕。
忧郁的妻子在家中独自徘徊,她抚着胸口,心中的恐慌却愈演愈烈。
无声的暗影陪伴着无助的女人,戏剧张力就在这始终不变的狭窄空间内不言自明。
随着门铃的敲响,妻子点亮室内的灯,西德尼和一个身着白衬衣牛仔裤的年轻人从后侧的正门走了进来。
兴奋的克里弗德在西德尼的介绍下和妻子麦拉打过招呼,于室内四处观览,与西德尼津津有味地谈论着墙壁上悬挂的装饰品,氛围似乎显得轻松而平和。
寒暄完毕,西德尼试探着年轻人关于底稿的细节,得知对方已将所有记录都带来家中,难掩激动。
麦拉却在这寻常的对话中感到了万分恐惧,即便丈夫多次暗示她回避,也执着地留在客厅一侧织毛衣,不肯放任两人独处。
许尘谙和所有观众一样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暗自猜测着第一幕给观众预设的问题:西德尼究竟会不会对克里弗德痛下杀手?
他正看得目不转睛,邻座却传来几声轻轻的咳嗽,似乎是压抑久了,一时有些遏制不住。
剧场里本就安静,稍有声响都会显得分外突出。
男人就坐在许尘谙的右侧,他从余光里瞥见对方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尽量降低发出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便放下了手,搁在左腿上,池座在舞台灯光的映照下通常很亮,许尘谙清晰地看到了男人修长的指骨和手背上淡淡的青筋。
生病了吗?许尘谙对于这轻微的打扰没有太多的感觉,毕竟比起那些交头接耳的“现场评论员”,或是疲于应对哭闹小孩的家长,这小小的咳嗽声又算什么呢?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大量对话支撑的剧情免不了让人有些跑神,许尘谙只是转了几个念头,舞台上的西德尼已经假借魔术手铐之名,将坐在凳子上的克里弗德双手禁锢,配乐也随即变得紧张起来。
果不其然,在麦拉的尖叫声中,西德尼掏出锁链狠狠勒住了年轻人的喉咙,看着他从拼命挣扎到逐渐悄无声息,最后吐出一口血,含恨倒在了地毯上。
事已至此,即使麦拉再不愿意接受事实,也无法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离,她被迫成为了丈夫的共谋。
西德尼的夙愿终于达成,狠心将尸体用地毯包裹,埋进了落地窗外的花园。
随后剧情进展飞快,麦拉从声嘶力竭的哭泣到逐渐接受丈夫的安抚,两人开始畅想功成名就的未来。
然而神婆的登场加剧了紧张的气氛,她声称感觉了室内的痛苦和不详,巨大的不安使得经受了刺激的麦拉心如擂鼓。
第一幕即将结束,许尘谙松下心弦,他以为故事即将在这里暂时结束,已经开始思考幕间时分能够利用手机APP给车子定位,大致确定深夜苦命人寻找的方向。
没想到黑暗骤然降临,伴随着晴天霹雳般的巨响,克里弗德如同发狂的鬼魅,从通向花园的一侧破门而入。声光电的威力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光影中闪现的男子手持凶器,暴戾地殴打仓惶逃窜的西德尼。
麦拉受不住这报复性的凶杀,捂住胸口瘫软在地。
她死了。
许尘谙的思维正四处飘散,对此毫无防备,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慌乱之中下意识就往右侧的人靠近。
整个观众席爆发出巨大的尖叫,分贝声融入惊悚的气氛,简直就是相得益彰。观众落入了狡猾的陷阱,一个出人意料的反转让所有人都清醒了。
许尘谙是那种被吓到反而变得会哑巴的类型,虽说没加入土拨鼠大军,但是人已经变得十分呆滞。
于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抓着什么体感冰凉的东西,并且随着时间加长变得愈发温热……
心里顿时闪过一万种不妙的想法。
西德尼已经开始和克里弗德互诉深情,原来他俩才是真正的爱人,此次筹谋正是为了杀死西德尼的妻子。
然而这些情节许尘谙都无暇顾及,借着舞台重新亮起的灯光,他看到自己不听话的右手正牢牢抓着邻座男人的左手,用着一个非常暧昧的姿势……
这般看起来,他们竟也像一对借着昏暗偷偷牵手的真情侣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许尘谙在心底爆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叫。
更可怕的是对方似乎出于体贴并没有挣扎,甚至有种事不关己的淡定。
我要连夜离开这个城市,再也不回来。许尘谙面无表情地想。
维持着灵魂出走的状态,他故作冷静地松开了男人的手,轻如蚊蚋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许尘谙没有勇气偏头去看,自然也就发现不了对方用一双幽深的瞳仁看了他一会,也不知道自己从耳垂到颈侧都布满了桃花般的红晕。
“没事。”
他深深地缩在自己的龟壳里,最后听到对方这样说。
这种尴尬一直持续到幕间休息,全程他都假装认真看剧,台上的西德尼和克里弗德正在你侬我侬地调情,观众不时发出阵阵揶揄的呼声,许尘谙却尴尬地想逃。
好在这一场很快结束,随着大幕拉下,剧院内的灯光点亮,本着不去多想就不会社死的念头,许尘谙赶紧摸出手机开始查看APP。
印象里他就刚买车的时候用过这玩意儿一次,往后就没怎么打开过,果不其然密码也不记得,试了好几次都不对,无奈之下只好重置。
除了有一部分人出去上厕所,剩下的观众们都在无聊地刷手机,信号一直不是很好,许尘谙费了半天功夫才登上去,看见自家爱车就停在刚刚循环了半天寻找的地方,心中一阵无语。
估计就是在哪个视野盲区吧,许尘谙回忆了半天,只记得自己沿着一条长长的走道开到了底,尽头就是一个出口,剩余的细节则如同失忆一般,再也想不起来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有时候不信邪都不行。
正在烦恼着,林木白的消息弹了出来,一上来就是一大串表情包。
-都柏林(不想上班版):“小狗哭泣.jpg×3”
-都柏林(不想上班版):“我真的好想看话剧啊,我不要再相亲了,心态炸了。”
许尘谙隔着屏幕都感受到了她强大的怨念,笑着抬手打字。
-曾谙:“看来相亲大业进展不顺啊!”
-曾谙:“猫猫坏笑.jpg”
-都柏林(不想上班版):“别提了,这男的,一上来就问我哪个大学毕业的,家里几套房,经济水平怎么样,结婚以后能接受生几个孩子,父母能不能帮忙带……”
-都柏林(不想上班版):“我人傻了,差点没直接跳起来给他一个爆锤,但是想想菜也点了,不吃浪费,老娘好不容易凑时间出来吃点好的,还是吃完再拜拜吧。手动再见.jpg”
哟哟哟,看来今晚也不只有我一个人倒霉,许尘谙心里获得了一点安慰。
-曾谙:“让他一边去吧,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还愁找不着?”
-都柏林(不想上班版):“唉,我其实随缘,都是家里着急,不说这个,太晦气了。怎么样,话剧如何,精不精彩,是不是基情四射?”
-曾谙:“嗯……还行吧,前边有点平淡,就是中间突然整了点jumpscare,把我吓一跳。”
-都柏林(不想上班版):“害,谁让你自己不做功课哈哈哈!话说一个人坐双人座感觉如何,会不会一看就特别萧索。狗头.jpg”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许尘谙又觉得无形的尴尬开始逐渐涌动。
他装作不经意地往右边偷偷看了一眼,邻座的男人全程都没有离开,似乎在用手机看文件,左腕上的表反射出金属的光泽,凸起的腕骨有种微妙的性感。
这么一看,许尘谙才发现他好像也是一个人来的,右侧是两个挺年轻的女孩,正在激烈地讨论着第一幕的剧情,应该不会是他的同伴。
独自跑来看话剧的人,应该是对题材很感兴趣吧?许尘谙猜测着。
他本人也不是那种纠结于结伴做事的性格,只要是喜欢的东西,就算是一个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正想着,林木白又发来了消息。
-都柏林(不想上班版):“喂喂喂,你不会是被我刺激到了吧?对8起啊,下次我再也不做鸽子精了呜呜呜。”
-曾谙:“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很尴尬的事情……话说我隔壁位好像也是一个人来的,真是巧了。”
-都柏林(不想上班版):“哇???不是吧,男的女的啊,这就是缘分啊!”
-曾谙:“男的,甚至中场休息还在处理工作。社畜落泪.jpg”
-都柏林(不想上班版):“你们可以趁机交流一下啊,哈哈哈,抓住机会~”
林木白上辈子大概是个媒婆吧,许尘谙默默吐槽,回了她一个无语的省略号。
他虽然打小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但本质还是个温吞的社恐,主动和别人交流这种事,哪怕是再心动的人也做不到。
所以说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母单都有存在的合理性啊!
更何况刚刚还发生了这么令人崩溃的事情,邻座的人说不定觉得他是个傻子……
中场的15分钟休息很快结束了,随着播报语音的提示,观众们也都纷纷落座。
灯光暗下,大幕即将拉开,许尘谙准备将手机放回风衣口袋里,却一个手滑,只听到“啪”的一声,那和他一样倒霉的手机悲催地滑落。
好家伙!许尘谙心里咯噔一下。
他赶紧低头去找,然而座椅底下一片漆黑,视线所及之处都没有手机的踪影。
许尘谙的右眼从小就有夜盲,在光线微弱的地方看东西更加模糊,像是戴上了一层雾气般的罩子。没有手机闪光灯能够照明, 他只好伸出手去地上摸索,平白碰了一手灰,却还是没有找到。
真是倒霉,许尘谙皱了皱眉头,心底无法自控地笼上了淡淡的沮丧。
他鼓起脸,嫌弃地拍了拍手指上的灰尘。
“在这里。”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袖口,阻止了他毫无章法的寻找。
邻座的男人把手机放进他微微展开的掌心,指腹一触即分。
舞台的灯光此刻猛地被点亮,许尘谙就在这温暖炽热的光里第一次看到对方的眼睛。
明亮的、深邃的、黑白分明,眼尾勾勒出一条细细的弧度,垂下眼睫的时候几乎堪称温柔。
许尘谙怔愣了一下,片刻才回过神,说了句谢谢。
手指轻轻蜷缩起来,触到手机冰凉的外壳,他的心却像被烫了一下。
确认过没有裂痕,许尘谙把手机重新收进口袋,又摸到深处那张厚实的纸质票根,突然觉得今天的相遇真的是缘分也说不定。
要不然他脑子里的思绪怎么会如此纷乱,甚至想起叶芝的那句诗——
“我隐秘的灵魂深处生出
一团盘旋而飘荡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