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仅仅只看了一眼,就足以让徐皑打了好几个干呕,腰都打不直。
陈康过去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顺顺气。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皱着眉担心地问徐皑:“少爷你没事吧?”
徐皑伸手接过,擦干净嘴边垂下的口涎,对陈康摆手示意他没事。
但其实他还是缓了好久才直起身子,抬头时眼圈依旧泛红。
那股恶心劲一过,心里便只剩无边的无助和害怕,徐皑不敢再回想刚才的画面,他觉得自己可能这一辈子也无法彻底忘记。
那些堆在河岸边的,是十几具已经被河水泡得发白水肿的尸体。
鱼腥味夹杂着浓烈的腐臭味融入河风,直冲天灵盖。
那些尸体几乎都一丝不挂,死不瞑目,苍白僵硬的肢体摞成一座小山丘,四周满是苍蝇和蚊虫在围绕。
夕阳下一些人的嘴巴微微张着,露出已经腐烂的口腔以及带有血污的牙齿。
他们空洞无神的眼睛像是已经被割宰的鱼,望着四周的人群,看起来仿佛阴魂在地狱中挣扎,可他们的灵魂分明还在控诉着这残忍的人间。
黄昏中的太阳光芒在这一刻显得愈发明亮。
又刺眼。
它笼罩着死者光/裸的身躯,却再也无法将他们的血液温暖。
徐皑接着开始控制不住地淌眼泪,他没想到这一幕能有这么大的冲击力。
陈康显然预料到了,他走过去直接将正在颤抖的人儿搂紧他结实的怀里,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没事了少爷,没事了……”
陈康压低声音哄他,语气软成一滩春水。
“呜……”
徐皑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陈康又把他搂紧了些,几乎要把他嵌进怀里。
他的脸埋在陈康结实的胸膛上,感受着这足以令人贪恋的安全感,心情跟随着颤抖的呼吸一起平复下来。
陈康感觉胸前一片温凉,低头发现徐皑的眼泪和鼻涕濡湿了他胸前的布料。
陈康:……
徐皑很快从他怀里出来,鼻尖仍是红红的。
陈康用衣袖替他擦干眼泪,半是调笑着问他:“少爷你是不是水做的啊?”
徐皑刚刚换气太快,这会儿还在一抽一抽的,他哭懵的脑袋没转过来,不明白陈康的意思。
“啊?”
徐皑很疑惑。
陈康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他的眼尾,那里还有温热的泪水残留。
陈康喉结滚动,克制住了想吻上去的冲动,他轻笑着把手转移到徐皑脸上,解释说:“不是水做的那你怎么这么爱哭呢?少爷你就是水做的。”
人们都说女子是水,男子是土,徐皑可是正儿八经的男子,怎么会是水做的呢?
而且他也不爱哭呀,明明是刚刚太吓人了,任谁看到都会被吓哭的…………吧?
他想着,有些不服气地别过头,忍不住小声嘟囔:“我才不是呢……”
陈康笑得越来越欢,他简直要被这小孩儿乐死了。
明明就是爱哭又嘴硬。
哦不对,不是小孩,是媳妇。
嘿嘿。
陈康乐滋滋的想。
……
“少爷!”
远处传来小珍中气十足的声音。
徐皑听到后赶紧拍拍脸,使劲揉眼睛,装出一副眼睛进沙尘的样子。
陈康在旁边挡着嘴笑。
小珍拉着苏嬷嬷从人群里费力地挤进来,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苏嬷嬷一过来就看见徐皑红肿的眼睛,赶忙过来把他全身上下都细细打量一番,检查到没什么大碍后才关切地问他:“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啊……就是河边风大,我眼睛不舒服而已。”
徐皑不好意思对苏嬷嬷说出实情,撒谎道。
苏嬷嬷是徐皑的乳母,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照顾着他到现在,俨然已经把徐皑当做亲儿子看待,平时对他也是分外的关心。
知子莫若母,徐皑那拙劣的谎言显然骗不过苏嬷嬷的眼睛,但她知道后也没明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说:“那少爷下次小心些才好。”
“嗯嗯。”
徐皑轻轻点头。
苏嬷嬷被小珍拉着看了一眼前面的情况,整个人都不好了,嘱托陈康照顾好徐皑后便让小珍陪她回去了。
徐皑朝他们挥手,答应苏嬷嬷他和陈康马上回去。
等他回来,被旁边忽然移动的人群挤得脚下一个踉跄。
陈康扶住他,用自己的躯体为徐皑护出一个安全区。
徐皑紧紧依偎着他。
“我的儿啊……”
本来因为知府的到来已经安静下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哭。
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横冲直撞,不顾衙役的阻挠冲向尸堆,顶着恶臭与腐烂的冲击感,从那些腐败的尸首中刨出一具干瘦的尸体紧紧搂在怀里。
“我的儿啊……”
她将脸颊贴在儿子的脸上,任由尸体上的液体与她的眼泪融合,无论旁人怎样劝说都不肯撒手。
中年妇女的哭声久久回荡在河边,为这本就瘆人的气氛又添了几丝诡异。
已经不少人被她的声音影响到,因为恐慌而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我还不想死啊!”
“我还没娶媳妇呢……”
诸如此类的喊叫霎时间此起彼伏。
知府看情形不对,低头跟身旁的人耳语几句,那人点点头带着人将围观群众都疏散回家,嘱咐他们这几天晚上没事别外出。
尽管还是有人不服,也由于事情过于蹊跷,终究也没再说什么,随着人流走了。
徐皑也拉着陈康回去,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可怜的妇女,想着都是镇上的邻居,以后可以去看望看望她。
但是他眼神的余光不小心瞟到了妇女旁边的一具尸体,猛然发觉那人如此眼熟。
脑海里记忆翻涌,那具肿胀发青的尸体和印象中一人的形象渐渐融为一体。
是失踪的书常。
想到这里他的心跳都瞬间停了一拍,人生第一次不想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没想到曾经鲜活的人会突然转变成恐怖狰狞的死物。
他还想再看清楚一些,可是却被身旁故意出现的陈康挡住。
“陈康快让开……”
徐皑推搡着陈康,他的视线被那人宽阔的胸膛遮挡得一干二净。
可陈康这次却没听他的话,反而不由分说地把徐皑扛在了背上,快步向徐皑宅子的方向走去。
苏嬷嬷和小珍已经回去做晚膳了,街上现在就剩陈康和徐皑两个人在后面走着。
陈康走得很快,根本不给徐皑反应的机会。
等徐皑反应过来在陈康背上挣扎的时候,他们已经离码头很远了。
“你干什么,放开我……”
徐皑伸手拍打着陈康的手臂,想要从他背上挣脱下去。
只是他这点力气,对于陈康来说就像小猫踩奶一样,非但不疼,还痒痒的。
可徐皑一直在他背上折腾,累得自己气喘吁吁也不停。
陈康怕他把自己累着,于是起了个坏心眼儿,故意走到小河的边沿,欲要松手把徐皑放下去。
“少爷你再闹的话,我可就真没力气了。”
用这招来制服小孩儿很管用,徐皑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些溺尸,连忙手脚并用地把自己死死缠在陈康身上。
陈康呼吸一滞,无奈道:“少爷你快要把我勒死了……”
背上的人一僵,默默松开了一些,可手上却仍旧紧紧抓着陈康的衣服。
“哦……”
徐皑不好意思地说。
陈康笑笑,颠了颠背上的徐皑,悠哉悠哉地背着媳妇往家走。
等快到家时,陈康才冷静地开口对徐皑说:“少爷你如果不想我们也变成它们那样,现在要好好听我的话。”
“它们”是什么不言而喻,徐皑自然不想变成那般模样,乖巧地朝陈康点点头。
陈康勾唇,温柔地夸他:“少爷好听话。”
徐皑为他这种夸小孩子的语气而脸红,但还是很正经很担忧的对陈康说:“可是陈康,我在那里好像看到了之前家里失踪的一个小厮。”
其实陈康看他刚才的反应就猜到了大概的情况,但他却不清楚这件案子和徐皑的具体关系。
这案子本是临行前穆元景交代他的事情,如今倒好,他还没来得及去查,案子就已经发生在他眼前了。
像是山雨欲来的警告。
陈康不禁头疼。
这案子蹊跷可怖,难怪穆元景一定要他调查清楚后才准许他还乡。
他起初是想在不让徐皑知情的情况下去查的,可没想到如今徐皑也已身陷其中,到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换个角度去想的话这样也好,至少还能从徐皑身上得到点线索,不至于毫无头绪。
也能更好的保护他。
这才是最主要的。
陈康抿唇,不动声色地收起心思做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怎么会这样……少爷你可以给我说说事情的经过吗?”
徐皑想到陈康初来乍到的,并不知道近来苏州闹出的事情,便点点头,开口让陈康把他放到地上。
两人坐在台阶上,徐皑开始回忆那个下午,神色凝重地向陈康娓娓道来。
这件事情讲起来很复杂,得从好几个月以前,一个酒鬼的失踪说起。
那日是中元节,几乎全镇的人都和往年一样去了运河边放花灯焚纸锭,只有几个下了工回家的男人还在街上走着。
他们从镇口的一处工地回来,秋天的温暖舒适的风把他们吹得惬意无比。
他们说起城西边那座刚修的座亭子,又宽敞又漂亮。
白日里累够了,几个男人就决定镇子上趁着人都散尽,聚在那亭子里喝几壶酒,再搭着自家的卤猪耳,烧上一堆柴火,和兄弟们谈天说地。
其实一开始一切都很稀松平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那几个男人没一会儿就喝完了酒,就围在火堆旁说笑。
其中一个男人尿急,偷摸跑到黑灯瞎火的街上准备就地解决。
可还没等他尿出来,远处的河边就传来几声人的嚎叫,顿时把他的尿意吓得烟消云散。
他骂了一句脏话,穿上裤子快步跑了回去。
其他男人几个看他回来后脸色不好,追问他怎么了,他没好气地说街上有个龟孙子大半夜鬼吼鬼叫的,把他的尿都吓走了。
其他男人不信,非说是他下面不行,才尿不出来。
那男人当即就怒了,忙让其他几人跟着他去看。
喝了酒的人胆子大,几个没见识的愣头青一人手上拿起一把正在燃烧的木柴就往男人说的方向走去。
可等他们到那儿,哪还有什么人在叫,就只有几株快枯死的树苗在夜风中摇摆。
几个人见状,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笑话那男人下面不行就得趁早去治,不然以后可讨不到媳妇。
那男人又羞又恼,一个劲扒拉那一丛树苗,愣要找出点什么东西来。
几人都劝他该走了,还说他们以后不说出去就是了。
他们本来还在开着玩笑,没把男人的话当回事,可随着男人的一声惨叫,像丢烫手山芋一样丢出个什么东西后,便没人再敢说话了。
已经快要熄灭的柴火火光在夜晚的秋风中摇曳不止,半明半灭间,一个诡异又熟悉的轮廓被光芒勾勒出来。
那静静躺在死板路上的,是一条没有脚掌的短腿,被人从膝盖以下切断,还在滴答着温热的鲜血。
有些血迹已经凝固在旁边的枯树苗上。
几个喝醉的大男人登时被吓得不轻,终于不再讨论什么下面行不行的问题,玩命似的奔回家。
等到第二天他们才去报的官,那时候就有人认出,他们看到的条断腿本来属于镇上的一个酒鬼,他娘怀他的时候生了病,导致他有条腿没有脚掌。
所以那个男人听到的叫声,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而这个酒鬼,正是今天下午码头边那位妇女的儿子。
自那之后,苏州的各个地方便接连传出有人失踪的消息,闹得整个苏州的百姓惶惶不安。
而这些失踪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都是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男子。
报案的人不断,可奈何知府和苏州各个地方的官员都没有查出任何线索来。
一时之间,这便成了一桩悬案,影响着江南一带的百姓。
因为第一起失踪案就发生在徐皑他们镇子上,所以即使官府没有明确安排宵禁,所有的百姓也都会在黄昏时不约而同地锁门,如果不是特别要紧,几乎没人会再铤而走险地走夜路。
徐皑作为一名胆子很小的少爷,同样不例外,甚至在午后就不敢让下人出门。
但是有一天下午的时候,徐皑想要给他兄长写信,却发现家里已经没有墨和纸了,他本想着第二天早上再去买,可书常贪玩的性子早就被憋坏了,听到有机会出门一时间比谁都跑得快。
“少爷我保证,一定在一刻钟之内回来。”
书常眼睛发亮地蹲在徐皑面前求他放自己出门的样子犹在眼前。
徐皑那时不会知道,那天下午竟会是和书常的最后一面。
“嘿嘿,那少爷我走啦!”
徐皑最终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还是把他放了。
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是最好的朋友。
那天书常走了以后徐皑就在门口等啊等,等到天色渐晚也没等到他回来。
而他等来的只有一件破损的衣物和书常失踪的消息。
……
故事讲完,陈康和徐皑两人都沉默了好一阵。
还是徐皑先打破了这份寂静,他笑着宽慰陈康,语气里没有一丝难过透露出来:“哎呀你不用担心我,其实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所以即使今天书常的是身出现在眼前,他也不会流泪。
因为所爱之人离自己而去的苦楚,他在很小的时候便经历过了。
陈康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把他背回家,最后问了他一句:
“少爷,那你还难过吗?”
难过吗?
徐皑也在问自己。
当然了,每个人的心脏都是血肉做的。
然而他却摇摇头,依旧笑着对陈康说:“我不难过。”
只是有些不甘,他也多么希望爱自己的人和自己爱的人都能留在身旁。
但是他们却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就像京城寒冬腊月里的风一般,无论你怎么努力去抓都抓不住。
到头来反而是自己惹了风寒,还长出一手的冻疮。
很痒很痛却又挠不得,会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