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顾临奚说的又轻又慢,无端带出一丝让人遐想联翩的意味深长。
方恒安神色淡淡,始终没有说话。
但这在陈默眼里就近似于意料之中的默认。他觉得此二人一定关系匪浅,心沉到了谷底。
顾临奚的答案卡着五分钟的倒计时不慌不忙地落下:“这局,我跟恒安,选【A】。”
场上两个人都选了一样的选项,剩下的陈默如果不跟着选一样的就是自杀。
他只能心神不宁地跟着也报了个【A】。
如顾临奚所言,这局三人都选了【A】,所有人选择相同,和了。
下一局按照钟力的说法必须至少死一个人,这场游戏的表面重头戏要开始了。
但是,他们怎么可能真的安心在“场内”任人摆布——方恒安始终微垂眼帘,长密的睫毛掩住硬而锐的眼神。
表面上,他们三个人质是猎物,钟力是猎手。
但其实,钟力又是警方的猎物。
方警官是犯罪心理专家背景,不是专业武警出身,但对警局狙击手的射程和能力基本也有认知。
虽然狙击手待命,但是钟力躲在阴影里看不清要害,一击不中可能就面临着场上伤亡,因此现在的情况,狙击手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他注意到在钟力身侧几米的墙上,隐隐绰绰地投着一枚光斑,也不知存在多久了。
电光火石间,他撞上了另一个人的视线——那是正状似不经意四处扫视的顾临奚。
顾临奚也意识到了两人的目光相接,于是飞快地弯了弯眼尾。
他这幅皮相年轻,因此竟带出了些少年气,像个恶作剧成功时心照不宣的庆祝。
这一点私底下的神色稍纵即逝,快的好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幻觉。
方恒安已经想明白了顾临奚的计划。
顾临奚当时选择这个位置,除了方便从高楼瞄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他并没有指望钟力真的会傻乎乎地清晰暴露自己当活靶子,钟力会躲在那片影子里没准还在他的预料之中,是他特意留下的饵。
方恒安略一思索,侧头看向不远处的一个歪脖子路灯,灯罩都摇摇欲坠了,就这样竟然没坏,还执着地散发着黄光吸引过路蚊虫。
这几米外的光线自然是照不亮藏在阴影里的钟力的,但因为是斜的却正好借由钟力的金属皮带扣折射出一个微幽的光点在一边的墙上。
钟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人质身上,完全不会关注到。
但是,对高处的狙击手就非常清晰而且引人注目了,只要他们稍微想一想就会明白人质的“良苦用心”。
然后,狙击手就可以通过路灯和光点的位置角度计算出钟力腹部皮带处并瞄准。
方恒安想,那么现在麻烦只有一个:
钟力的枪已经上膛,并且始终保持在瞄准一人的状态。
而皮带在钟力腹部位置,能让钟力瞬间丧失行动能力但并不致命——钟力如果在这个瞬间扣动了扳机呢?
最好的选择是,在钟力未瞄准任何一个目标的时候,有人通过动作提示狙击手射击,狙击手开枪一击射中钟力。
所以,他们唯一的机会是——钟力切换瞄准对象的瞬间。
“和局,还有最后一轮,”钟力说:“如果再无人淘汰,那我可要随机杀人了。”
在场所有人,钟力最厌恶和恐惧的是那个叫林熹的,但如果论到最希望谁去死……那可就是陈默这死了爹的小东西了。
当然,这只是他作为“人性劣根物”的一点点私心,远比不上“游戏”重要。
钟力想,那些警察根本不会相信,他在绑架人质后句句说的都是实话。
比如,他根本没想过在这里全身而退——这场绑架对他来说可是了解世界真相的过程,朝圣的旅途,怎么可能会需要退路呢?
——如果他真的有过什么退路,也已经冰冷地蜷缩在灰蓝色别墅里那张不合身的儿童床上了。
现在,他唯一想做的只是纯粹的维护这个“游戏”的进行。
“游戏”是能提炼出人类本质欲望的,充满神性的……
他幸运地被分配到这个任务,难度只有一点:土枪只有一发子弹,换弹的时间间隙是最危险的。
所以,他需要预判目标,保持瞄准,尽量一击必中。
不过,目前来看,注定被”处决“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并且如他所愿。
黑洞洞的枪口始终对准着陈默,钟力搭在板机上的手指松开后轻轻活动了下。
他看着这渺小地被吓破胆的少年垂死挣扎,等待一刻钟后意料中的尘埃落定。
钟力说:“最终一轮游戏开始。”
陈默仓皇地看了眼周围,这时候即使是身为警察还几次三番帮助他的方警官也带不来安全感了。
林熹手表的指针声在寂静中仿佛放大了无数倍,每一下都敲击在他心脏上。
明明是三个人同时遭遇这生死危机,另两个却如没事人般站着。
他们这番态度,更让陈默觉得这两人已作为“众”决定将自己这个“异己”排除在外。
陈默忽然心一横,说:“你们就不怕我坚持不报答案,大家同归于尽吗?”
顾临奚却笑了。
他仿佛早有预料,敲着表盘说出了一句让陈默肝胆俱裂的话。
“小默,我不怕。因为你哪怕不在乎自己,但还是怕’别人’伤心的吧。”
顾临奚意味深长道:“你爷爷和我说,你是个好心又孝顺的孩子,或许你并不是’一个人在冒险’,嗯?”
这一刻,陈默才真正惊慌了。顾临奚最后这句话,对他的效果竟然比土枪和杀父嫌疑加起来都大。
他心念电转,不确定对方那句“一个人在冒险”到底猜到了多少。
就在这时,他看到林熹用食指和拇指指腹轻轻捻了一下衬衣袖口,然后做出了一个类似“托”的动作。
电光火石间宛如有一条白色闪电劈亮他的识海,他想到了那天自己在家中递给他隔热端碗,其实是用来收集指纹的布。
——原来都是自作聪明。
顾临奚似乎笑累了,他的语气平静而冷漠:“好了。陈默,听我的话,你第一个来。”
说罢,他不再看陈默,只低头看着腕表,精致的金属指针轻巧地移动着。他静静地数了40下,然后心想,差不多了。
几乎就在同时,陈默作为终局游戏的首位,颓唐开口了。
他随便选了个【A】。
哪怕他再傻,此刻也明白了选什么并不重要,第一个发言的顺序就决定了他成了被人宰割的羔羊,几乎注定成为被牺牲。
顾临奚没再多浪费一个眼神在陈默身上,他说道:“恒安,下一个你来吧。”
那边钟力忽然怪声笑了一下。
顾临奚彬彬有礼地转向他:“怎么,钟先生……还是你身后的那位’导演’有什么指示吗?”
原来那笑声并不是钟力,而是从他的对讲机传来的,来自于那位钟力身后的神秘“导演”,这人原本已沉默很久,此刻却像看一幕戏剧到精彩之处实在忍俊不禁似的。
“抱歉,林熹先生,打扰到您的表演了!不愧是传言里的……”被称为“导演”的神秘人后几个字放的很轻,没人听得到:“……把所有人都玩弄在手心里呢。”
顾临奚依然笑着,眼神却一片冰冷:“您这么说,我可要觉得在挑拨我和恒安的关系了——把我们绑在这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不是你吗?”
要说一只宠物狗的摇尾乞怜是激不起雄狮的成就感的,能让人满足征服欲的唯有另一只雄狮。
在导演眼里,这话是变相认输了——的确,不然又能怎么样呢?不牺牲一个无亲无故的孩子还拿胸口去堵枪口不成?
只是可怜了陈默这小可怜。神秘人漫不经心的想,古时邪魔出世必有祭品,这孩子从出生起就是个累赘货色,死在这里也算有些价值,不浪费。
那边顾临奚看向方恒安,徐徐劝道:“恒安,你第二个选。这是为了你好,末位的确是最安全的位置,但同时也要做出选择,对那个淘汰者的死负责。你是霁月光风的人民警察,这样的污点不合适你来担。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方恒安反问道:“那你呢,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这话被原封不动丢回去,顾临奚却毫无心虚模样,坦然地说:“我只相信我自己。”
方恒安静了一瞬,他深深地看了顾临奚一眼。
明明心知现在的一切都是在演,但他无端就觉得,这句话是顾临奚的真心话。
“还有30秒,你们是准备弃权吗?”钟力冷冷地说。
“恒安,何必两败俱伤呢?”顾临奚仿佛拿他没办法似的叹了口气,长时间的失血让他面容几乎在黑夜里漫着层冷白的光。
“我以为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啊,天性自私自利,自私的人也有个好处,就是看重利益。你活下来对陈默比我有价值多了,这点我们都清楚。所以,我是一定会选择你的。你完全可以放心。”
“但是——”他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像萃足了孤秋的寒风:“我做不到相信任何人,也不可能把后背和弱点托付给任何人,所以,我是不可能放心把最后的位置交给你,让你决定我的生死的。”
方恒安觉得好像有根针在自己心间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扎了一下。
他无声地吸了口气,咽下了那股带血的痛意,在倒计时最后几秒说:“既然如此,那听你的——我选和陈默不一样的选项,【B】。”
这话音落下,陈默彻底陷入了无力的绝望。
他抱着的最后一丝希望是,方恒安作为警察不愿意牺牲任何人,会和他选择一样的【A】,让这局依然是和局,最后和钟力硬刚。
但显然没有,方警官选择遵从林熹的剧本选了不同的答案——这就意味着,他也默认牺牲陈默。
“嘀嗒”——一滴冷汗从少年额头上滴了下来。
这个游戏明明还没结束,因为最后一个顾临奚还没做出选择。
但是,又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的确,陈默第一个选了【A】,方恒安则选了和陈默不同的B选项。根据淘汰“小众”一方的规则,顾临奚已经利于不败之地。
——只看他选【A】还是【B】,想淘汰谁。
钟力的手已经扣上了扳机。
“看来游戏就要结束了,希望还能来得及回去喝碗没凉透的鱼汤。”顾临奚忽然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这动作在谁做来都显得突兀,但唯独他一直有种游刃有余的疯狂气质,哪怕钟力也没觉得奇怪。
——4……3…
同时,远处大楼上的狙击手通过瞄准镜看到了他的手指细节,是比了个数字“4”!
——2……1…
顾临奚眨了眨左眼,这动作如果放在别人身上其实是有些俏皮的,但他的眼神毫无情感,就像两颗漂亮的漆黑玻璃弹珠,反而无由地让人心惊胆寒。
一片内里剑拔弩张的虚假寂静中,他故意似的慢悠悠地说:“我选——【C】。”
倒计时归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