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秦珩只觉得天旋地转,连意识也渐渐开始变得模糊,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根马鞭真的可以把人抽死。
可这鞭子抽在他身上最多不过是昏死过去,如果是阿枫,阿枫一定会死。
想到这里他便又咬紧牙关熬下去,只希望平息了父亲心里那口怒气,平息了这件事过去。
毕竟阿琅到底没有什么事,如果罚他,辱他,只要这件事能过去,也就够了。
耳边那鞭子“嗖嗖”的声音没有断绝,臀上就像是热油浇过去一样,火烧火燎。
他身子开始痉挛,不住的抖起来,满脸的冷汗,脸色也变的惨白惨白,一直紧咬着的嘴唇开始,干涸的裂开一道口子,鲜血就顺着嘴角往下淌。
他咬紧牙关,一个血腥味混合着飘来的冷雨呛进了鼻孔里,他猛烈的咳着,又只盼那鞭子能缓一缓,让他歇息片刻也好。
然而父亲手里的鞭子根本就不会停下,最先的伤已经变的猩红发紫。他不知道要怎么样的交代,父亲才能揭过此事。
疼!他脑海里便只剩下一个字。他嘶哑着呜咽了一声,当真觉得这黑夜没有尽头了。
此时雨渐渐下大了,随风飘到屋檐下,飘落进他的伤口里,钻心一般的疼痛。他梗着脖子,痛苦的冲着黑夜喊了一声。
底下卫兵哪里见过这样的打法?他们最多不过犯了错去军法处领棍子,哪有吊在这里生生抽了近半个小时!
但他们也不敢求情,从前夫人在,还有人给大少爷求情。现如今哪个胡阿姨现在巴不得司令把大少爷抽死了才好。
顾军师站在一旁,又只觉得司令教训的好。
现下夜里,司令府也没有旁人,更不知谁能救大少爷。
伤痕交叠在一起,钻心刻骨的疼痛,秦珩已经虚脱的没有力气了,每一鞭子都见着血。从背到臀腿,几乎就没有一处好肉。他像是打猎回来,被剥皮挂在门口的小鹿。
他垂下眼眸,只盼着如愿以偿的失去意识昏死过去才好。
车灯刺目,尤其是在黑夜里,刺的他被迫睁开眼睛。那车灯像是黑暗世界里来的光。黑色的汽车溅起一地水渍,他知道是宋将军来了,他是阿枫的父亲。一定是阿枫打电话找他父亲救助的。
宋叔叔来了......那个从小把他驮在肩膀上,手把手教他骑马、射箭,待他比待亲儿子阿枫还要好的宋叔叔来了。那一缕车灯光仿佛是他的世界里唯一的一缕光明。
可他忽然身子一抖,猛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拼命挣扎起来,可奈何双手被捆的严严实实。
他终于知道站在一旁的顾军师是在等什么了!
“宋叔叔!”他嘶声力竭的喊道。
喉咙里只觉得又干又呀,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只有泪水不住的从脸上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在锁骨上。
“嘭!”的一声,在宋将军迈出车门的一瞬间,被早已埋伏好的狙击手一枪命中。
“不要!”秦珩嘶声力竭,面目都变得狰狞起来。
宋将军就这么倒在他面前的水泊里,雨水打湿了他,来自外界的一缕光骤然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张棱角分明的俊气脸庞上,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早前有人暗中送了消息来,说宋叔叔私自弄了一批军火,又吞并了附近几个村落。父亲只是笑了笑,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就意味着今天的结局。
他红着眼看着父亲,可是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解决了宋叔叔!
不管宋叔叔做了什么,可是宋叔叔一心赶回来是想救自己!
“阿爸!”阿枫看着父亲倒下,厉声叫喊。
秦珩眼睁睁看着阿枫从五楼窗子,纵身一跃。
“阿枫!”他额上青筋皱起,连眼窝也深陷下去。
“轰”的一声,秦珩痛苦而绝望的看着父亲,“你杀了我吧!”
“我求你!杀了我!”
顾军师脸上露出几分计谋得逞的满意,有什么办法能除掉有反心的宋将军,又能让他毫无戒备,不费一兵一卒呢?
顾军师吩咐,“快,把大少爷的手腕解开。”
秦珩的双手被解开,他挣扎着就往大雨里跑去,“阿枫!”
一个踉跄,他整个人跌倒在地,连地上的雨都变成了红色,他双手抠在地上往前爬去,“阿枫!”
好容易爬到阿枫身边,他抱着已经没有任何反应的阿枫,先前存在的一丝侥幸,彻底被大雨湮灭。阿枫走了......永远的走了......
阿枫纵身从楼上一跃的时候,应该是带着对他满心的恨意吧!
“阿枫。”他干涸的嘴唇唤着他的名字。
阿枫和他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能说上,他永远都会记得阿枫纵身一跃,那声刺破云霄,让他连心脏都停滞的,“阿爸!”
“对不起!”他抱着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他和他都是棋子,他们的命运不过是由布棋人摆布。
“阿枫......”秦珩贴着阿枫被雨水打湿的脸庞,“对不起……对不起……”
他知道,阿枫纵身一跃时,心里更多的是他对他的父亲的对不起。
阿枫听见院子里对他的惩罚,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自然是马上打电话找他的父亲求助。或许阿枫认为,宋将军的直接死亡原因是他自己。
只是啊,他们每走的一步,都在人的计算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便是普通人的无奈吗?
想要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便要站在那至高无上的地方。他的目光落向不远处一身军装笔挺的父亲身上,在父亲那张永远见不到喜怒的脸上似乎找到了答案。
为上位者,当至无情。
他抱着阿枫,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他只觉得越来越冷,身子渐渐没了知觉,昏死在那场大雨里。
梦里又到了那片熟悉的林子里,“阿枫,咱们比一比谁今天打的猎物多?”
“好啊!”阿枫骑在马上,带着明媚夺目的笑。
“阿珩,那只野鸡是我的!我最喜欢吃烤野鸡了,再撒上孜然和辣椒粉,又香又嫩。”
阿枫又道,“用泥巴裹起来,烧熟了,叫花鸡也好吃。”
秦珩笑着逗他,“你吃了叫花鸡,可是要当叫花子?”
阿枫反而坦荡荡的一笑,“叫花子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的,以天为被地为席。咱们最远也就到这座山里,去到集市上。你知道山外头是什么样子么?”
外头是战争,是罂粟地,是海岸,是大城市......是他的身份永远很难前往的地方。
他看了看后面跟来的尾巴们,笑了笑安慰阿枫,“外头倒是去不了,我给你多打几只野鸡,让你烤着吃、做叫花鸡吃。”
野鸡架在架子上烤的滋滋冒油,阿枫撒了一把辣椒粉。撕下最大一只鸡腿给他,“阿珩,给你!”
他正要伸手去接鸡腿,阿枫却不见了,那只滋滋冒油的鸡腿也不见了。
紧接着画面一转,他眼瞧着一只野狼朝着他堕马的他扑过来,卫兵们都吓傻了纷纷跑开了,只有阿枫义无反顾的朝着他冲过来,千钧一发之时,射中了狼眼。
阿枫朝着他伸出手,拉他起来,“阿珩,我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秦珩的眼角湿润,周身的疼痛刺激他从梦里醒来。
他身上已经被上过药了,秦司令坐在他的床边,见他醒了端起一碗药,准备喂他。
秦珩一把打翻了那碗药。命运似乎夺走了他的全部,幼年时母亲过世,现如今最好的朋友也离开了,所谓的弟弟也是居心叵测。
他的目光里第一次出现惶恐,他看着父亲,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秦司令身上洒满了药渍,却并没有怪他,只是把一个密封袋递给他,“你宋叔叔早有谋逆之心。”
所以阿枫从小养在司令府,就是为了制衡宋将军。顾军师布下的这场苦肉计成功极了。以伤害自己骗取敌方信任,兵不血刃拿下宋将军人头。
他们赢了!赢得很漂亮!
秦珩没有去接资料袋,只是愤愤而固执的道,“可是父亲就算要杀宋叔叔,为什么要以我做鱼饵!”
宋叔叔是看着他长大的人!
秦司令只是道,“他这些年招兵买马,我与他迟早有一战,如若开战,便会死人。你没有见过成片的人倒下,也没有见过村落瞬间消失,这是最小的代价。兵不血刃是最好的结局。你如果有一天站在为父的位置,也就明白了。”
秦司令指了指窗外,说起宋将军,“他是怎么死的?死在心软上。你小时候是他带大的,所以他对你有感情。他以为这一次也能像你小时候一样向我求情。所以他太自信,单刀赴会!”
在江山和阿枫电话的求助,宋将军还是选择了儿子的电话和他这个跟着宋将军长大的孩子。
在这玄月国,这乱世里,有数不清地方武装力量。没有心才能活着,心软的人只有死路一条。秦狠攥紧被子,咬牙道,“我不会再做鱼肉了,我要做那个执刀的人。”
“记住你这句话!”秦司令看着他,“你这次立了大功,也能服众。你去东部地区做你的长官吧!从前你外祖父的旧人自然是要跟着你去的。”
......
秦珩刚从十年前那段往事回过神,便从瞭望台去那个关着蒋云舟的院子里。
蒋云舟和满崽在院子里荡秋千。两人脸色都是笑意,笑声穿透过铁门,钻进秦珩的耳朵里。
这笑意似乎与这冰冷的“牢笼”显得格格不入,薄薄的夕阳洒在他的身上,他军装挺拔,修长的腿迈进院中。
满崽连忙从秋千上下来,用当地语唤了一声,“长官。”
蒋云舟抬起头看了一眼,没理他,继续坐在秋千上慢慢悠悠的晃动着。
秦珩在桌边坐下,看看桌上没动几筷子的菜,问道,“没怎么吃?不好吃?”
饮食习惯的不同,当地的菜自然是不合胃口。但蒋云舟不是那样娇气的人,他只是坐在秋千上道,“连门也出不去,没有什么体力消耗,自然也就不饿了。”
他这话只是说秦珩关了他这么久,既然没有杀他,那么总该要谈及彼此的利益,放他离开了。
秦珩指了指铁门外枝繁叶茂的一棵结满红色果子的树,“去摘一点红浆果回来!”
满崽给蒋云舟使着眼色,嘴里嘟哝着他听不懂的地方语。
蒋云舟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摘樱桃这种小事当然要比怀孩子容易。
士兵打开铁门,他走了出去。那棵高大的树上,结满了红红的果子,他没见过那种果子,是热带南方的产物。呈扁圆形,果子侧边有很多纵棱。
他认真挑了些熟透了的呈红褐色的果子。
他从外边走回来,手里捧着一捧红色番樱桃,背后被夕阳衬的半紫半黄的云霞与碧绿的芭蕉叶。蒋云舟带着那副金丝框眼镜,眼镜的链条微微晃动,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薄唇轻抿着,他哪里是俘虏,他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无论落魄到任何地步。
蒋云舟把摘来的一把樱桃放到秦珩面前的桌上,秦珩不由得轻笑。
蒋云舟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他笑什么?
满崽着急嘟哝着地方语,他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秦珩拿起一个红色浆果,拿起一块帕子,擦了擦表面,便咬了一口,“这是番樱桃。蒋先生肯定不认识。”
他继续道,“番樱桃在咱们玄月被认为是生命和力量的象征,战士凯旋归来,姑娘们都会献上番献此物。”
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竟然在蒋云舟捧着这些番樱桃过来的时候生出一种错觉,他竟奇异般的觉得在他打猎回来,有个人在家等他的滋味很好,他的嘴角漾出一丝笑意。
蒋云舟被他戏弄了,敢怒不敢言,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个暴戾的长官又会对他做什么?
秦珩站起身,看不出深情,只是指着桌上没有动几口的饭菜,“这些不好吃就别吃了。我打了野鸡,等会烤了你吃。”
说着士兵就去架起了火,秦珩走到秋千边,掏出匕首划断了麻绳,顺手就把做秋千的那块木板子丢进了火堆里。
蒋云舟并不知道秋千做错了什么,只是觉得秦珩今天有些奇怪,但他又看不出奇怪在哪里?
满崽早就溜走了,士兵们帮忙把野鸡放在烤架上也退了出去。只有铁栏门口背对着站在两名士兵。
秦珩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坐。蒋云舟走了过去坐下。
秦珩抓了一把孜然粉撒了上去,又问蒋云舟,“你吃辣吗?”
蒋云舟点头。
秦珩的手抓了一把辣椒粉,刚撒到野鸡上时手停了下来。陡然想起阿枫也是喜欢撒很多辣椒粉。
两个人就这么静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野鸡烤的滋滋冒油,喷香扑鼻。蒋云舟试探着问,“我们能谈谈了吗?”
秦珩轻笑,“谈什么?”
“自然是放我走的价钱!”蒋云舟道。
迎着火光,蒋云舟戴着金丝框眼镜望着他,他身上那股子斯文又禁欲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他。秦珩笑着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我以为蒋先生是要和我谈怀孩子的事情。”
野鸡烤的焦黄,已经熟了,秦珩扯下一只鸡腿递给他。从前阿枫每次烤好了野鸡都是把鸡腿递给他,阿枫总认为鸡腿是一只烤鸡最好的部位。
蒋云舟并没有去接,只是道,“我不饿。”
秦珩一把掐出他的脖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想不想了?”
蒋云舟不知道哪里触动了他的逆鳞,脖子已经被勒出一道红印子。
秦珩冷声道,“你不想吃鸡腿,那你是想吃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