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付景蘅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在迎风招摇的花树下同这些少年作乐,说说笑笑着,惬意没添多少,反而兴致愈加寥寥,他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还在憋着那一口气,付景蘅知道沉昱此时必定是在庸王府内,王府规矩繁琐得很,每日晨昏点卯,如若缺席或者迟到了任一人,睡在一个卧房的其他人便要跟着连坐,谁也跑不了的,沉昱烂好心一个,即使付景蘅昨夜对他如此出格,他也是不会逃的。
付景蘅详细地描述着沉昱的长相,他支使了几个人先后出去,叫他们务必要把这个人给带过来。
他随手指了一株枝干粗粝的树木,威胁着说道:“若是没把人带过来,就把你们埋在那个下面做肥料滋养着它。”
他旁边的少年忍不住胆怯地瑟缩了一下,又见付景蘅在看他,转而挂上张笑脸,试探着询问:“王爷仁慈,定不会如此吧?”
付景蘅碾碎了一片枫叶,反问道:“你觉得呢?”
少年低着头不敢在说话,付景蘅觉得无趣,碰了碰另一位少年,“你有什么好玩的,说来听听?”
这位蓝衣少年是这些良家子弟中的例外,他的身份被做了假,真实身份是某位爱出入某些特殊场所的官员送来巴结付景蘅的,企图让他吹吹付景蘅的枕边风,以求自己仕途顺利。
他原是自小在秦楼楚馆长大,专门作为伺候人的妓x子培养着,不通文墨,不擅书画,会的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床x上技艺。
他斟酌着说道:“王爷,小的不会背诗,倒是从前,和姐姐们学了些唱小曲儿的本事,若是王爷想听……”
“姐姐?”付景蘅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说的姐姐是指的哪里,寻常人家的女孩子是不会学唱小曲,太过不入流为人不齿,倒是以取悦他人为生计的女子才会学这些。
风月之地他不是没去过,酒色糜烂,纸醉金迷。他忽然得了主意,同旁边人耳语了几声,有招呼着在旁候着的众人一起登楼而上。
他的右腿上楼极其费劲,几乎是一步一顿,但他还是乐此不疲着,十分有劲头。
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灯会,是为了庆祝他凯旋而举办。或许是在他最志得意满的几年间所发生的,在他看来,果然风花雪月果然是有可取之处的,周遭的一切都是暖洋洋的金色,目之所及无不令人悦怿忻然,众人觥筹交错着,身在此处就足以忘记外面的冗繁。
穿着素白春衫的花魁在化着娇美的妆,作嫦娥打扮,于最高处望着众人,眉目含情眼波流转着,几乎下一刻就要御风奔月而去。
他记得那位嫦娥掀起了宴会气氛的最鼎沸的时刻。
付景蘅终于登上了最高一层的阁楼之上,凭栏而眺,山光水色尽收眼底,他并不多爱天地草木,为的只是盯着那道褐色身影朝着他这个方向快步前来。
旁边有人为他双上奉上一盘红绸子盖住的物什,付景蘅扯下红绸,一个缀着许多金色铃铛的玲珑红色绣球出现在他们眼前,细细看去,还是个龙凤呈祥的图案。
那晚的嫦娥没有奔月,而是入了凡世,为了尘缘抛下了绣球。
付景蘅拿起绣球,在手中一下一下地抛着玩,他不做嫦娥不奔月,不求良人不取缘。
棠玉房到的比沉昱快了些,他眯缝着眼迎着日光望向站在阁楼之上的付景蘅,“王爷,只有嫁不出的老姑娘才在阁楼抛绣球。”
付景蘅哦了一声,朝他大声道:“不必心急,明日便给棠主管在闹市中置办一个。”
他这话刚说完,沉昱被人带着进了后院的门,他阴沉着一张脸,刚垮过朱红色大门的门槛,一个东西踏着风逆着光奔他而来,沉昱来不及躲开,下意识地伸手一接。
付景蘅昔日百步穿杨的本事如今也只能用在调x戏人上,绣球不偏不倚地正落在他的怀中,周遭寂静片刻,随即惊起一片喧哗。
沉昱盯着这个绣球好一会儿,脸色越发的难看,棠玉房步至他身侧,从他怀中拿过绣球,直接地掷在了地上。
绣球滚了几下,铃铛响了一串的声音,煞是可爱。
付景蘅朗笑出声,他抚着雕栏,对着下面的人说道:“不巧,刚做了个决定,谁接到本王的绣球,本王便收了他。”
棠玉房眉头皱起,张嘴就要说些什么。付景蘅一个转身,背对着他们,是刻意地不想听他说话。
他拾过木盘上的红绸,在手中展开,目测着其方寸大小,又对着身边伺候着的人说道:“叫棠玉房和那个哑巴上来,再温上一壶好酒,本王要作亲了。”
无人能揣测付景蘅现下是个什么心思,都只得心照不宣地按他吩咐办事。
棠玉房见到付景蘅第一句话便是:“王爷,不妥。”
重重轻纱迎风浮动,付景蘅大马金刀地坐在黄梨太师椅上,一杯酒泼在棠玉房脚下,打湿了他裤管、鞋面,“何为不妥?哪里不妥? ”
他又回头对着那群少年说道:“你们瞧瞧,那位还没过门就不行礼了。都跟棠主管学的什么风气呀?”
棠玉房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沉昱,对着他使了个眼色,俩人分外默契地对着付景蘅行了个躬身礼。
付景蘅顿觉眼前这一幕有些碍眼,他讥讽道:“不对劲啊丑东西,昨夜你行的礼数可比今日周全。”
沉昱冷漠着垂下眼帘,迎着多双或猜忌,或嘲弄的目光,缓缓地朝着付景蘅跪了下来。
棠玉房一惊,倒不是惊沉昱有此反应,而是惊讶于他和付景蘅昨晚发生了什么。
付景蘅抚着椅子把手起身,抖落了一下手中的红绸,四四方方地展开,就要往沉昱头上盖去。
棠玉房拦下了他,他握着付景衡的胳膊,神情凝重着,又说了句:“王爷,不妥。”
付景蘅侧目而视,对他微笑,他也依旧是那句:“何为不妥?哪里不妥?”
“此人身份低微……”
“有损皇家颜面。”付景蘅截住他的话,“你翻来覆去便是这套说辞。”
忽然,他看向棠玉房的眼神多了一分道不明说不清的同情,“棠玉房,你不过小小翰林之子,素日来常对我指手画脚,本王若是拿你填了湖去,你说付景深会对本王这个兄长言一句不妥么?”
付景蘅凑近棠玉房,在他耳边用着只有他二人听到的声量说道,“你含情脉脉地看付景深的时候,你想过自己同蝼蚁的差别么,你想过什么叫他娘的不妥么?”
棠玉房瞪大了双眼,被付景蘅轻而易举地当众地说穿了心事,他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这是他不免震怒羞赧的表现。
付景蘅又补刀道:“付景深巴不得我这样。”
在场之人皆是大气也不敢喘,付景蘅不管不顾地给了棠玉房一个下马威,又一口一口地直呼当今皇帝名讳,很难想象他是为了跪着的这个脸上疤痕狰狞之人。
沉昱不愿见棠玉房因他被付景蘅为难,他膝行几步,从付景蘅的手中夺过那段红绸。
他静静地仰视着付景蘅,那意思就是在说,他愿意做付景蘅的第十六个公子。
他踢了沉昱一脚,“是自愿的么?”
沉昱点头。
付景蘅见状便笑,碰了碰棠玉房,示意他看,“棠玉房,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吧。”
棠玉房总觉得今日付景蘅变得有些不同,平日里他也会反唇于棠玉房,付景蘅是知道他对付景深的心思,但他从来没有这么狠绝地在他们之间公然提起过,这几乎是他们相识多年付景蘅给他最后的尊重。
棠玉房思忖着,昨夜的付景蘅和沉昱决计是发生了什么。但他现下已经拿不准付景蘅的心思,也顾不得自己前来的目的是劝付景蘅悠着点,色字头上一把刀,再垮了身体日后患上不欲近房之症。自己留在此恐多生事端,他没有理会付景蘅的挖苦,故作恼怒拂袖而去。
他走时有些轻松地想,今日付景蘅几乎是干净利落地一刀斩断了他们的年少同窗情谊,至少夜半时分,偶然想起自己对他做得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也可以少些愧疚难当。
付景蘅见他离去并不意外,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真正的主角还在地上跪着呢。
“本王说今日作亲,再过于简陋,也要做个完整。哑巴,把你那红盖头盖上。”
沉昱坦然地照做,高大的男人作新娘打扮,付景蘅又是一席红衣,倒还真的像个婚亲场面,不过却很滑稽,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发笑出声,气氛诡异得很。
沉昱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又触目惊心的红,一如那日付景蘅吐在他衣襟的鲜血淋漓,一样的令人讨厌。
付景蘅挑开了沉昱头上的红盖头,还煞有其事地对着左右惊呼了两声,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一个刚刚见到自己刚过门妻子的丈夫。
“可是该饮合卺酒了。”付景蘅手中握着一壶酒,“本王喂给你。”说着,他将酒壶举过沉昱头顶,酒壶倾斜,澄黄色的酒液一坠而下,兜头而下,淋洒在沉昱凌厉的眉目间。
酒液辛辣,流淌进沉昱脸上正在结痂的伤口上,火辣辣的刺痛席卷而来。沉昱依旧是淡漠地睁着眼,他对着付景蘅做了个口型,“多谢。”
付景蘅收回手,故作怜惜道:“都是这种关系了,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他坐回太师椅之上,淡淡地说道:“你饮过酒了,现在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