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辛辰出了单元楼门,撑开手中的伞,细绵绵的雨丝落在伞上几乎没什么动静,却总是把空气弄得湿漉漉,怪叫人心烦,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被乌云遮蔽着的雾蒙烟笼的月亮,慢慢朝小区门口走去。
小区的人行道是铺了长方形石砖的小路,天黑着,辛辰走得不快,却突然间脚下一空,松动的石砖发出一声轻小的动静,小坑里面积的雨水急速涌上来,接着带着网面的运动鞋里便漫上一层湿冷。
辛辰迅速收回了脚,但还是晚了。
他愤怒地盯着那块活动的石砖看了一会儿,却无计可施,只能颓丧地离开了,右脚里面活似踩着个烂茄子,黏黏腻腻好不恶心,辛辰心情差得要死,走出小区门口后听见后面的鸣笛声,被催的更火大。
他不是靠边走的吗,这么宽的马路,你过不去?这种技术就别开车了行吗?
辛辰扭头就要发火,看见车牌号的一瞬间,却突然间所有的火气都消弭了。
“陆先生!你怎么来了!”
陆柏谦就坐在车后面,摇下车窗对他笑。
他刚从姜宴父亲的寿宴上下来,被姜宴和他父母弄得心浮气躁,戾气几乎压抑不住,带着满身酒气赶来见辛辰一面。
司机下来帮辛辰开车门,他背着书包,双手各抓着一个橘子,飞跑过去,一个没刹住,直接扑进了陆柏谦怀里。
陆柏谦一僵,然后抬手环住了怀里带着夜风凉意的男孩,烦闷的心情慢慢沉淀下去。
辛辰颓丧了一天,这会儿一下子看见陆柏谦,激动的失了分寸,被人抱住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爬了起来坐到一边,为了缓解尴尬把手里的橘子往前一递:“陆先生,吃橘子。”
陆柏谦被这一下弄愣了,旋即笑着接过:“好。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一个小袋子,辛辰欢天喜地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盒蔓越莓饼干。
“谢谢陆先生。”辛辰乖乖地道了谢,戴上手套拿起来吃,司机发动了车子,朝H大驶去。
陆柏谦坐在一旁剥橘子,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将橙黄色橘子瓣上的筋络撕干净,问道:“出什么事了,今天心情不好?”
在车里就看见男孩平日挺直的背脊蔫蔫的塌下去,整个人都丧里丧气。
辛辰一愣,捏着饼干的手一个用力,把酥脆的饼干捏了个粉碎,他反手扣住铁盒子边缘,越来越用力,却依旧没能控制住发酸的鼻梁,有眼泪溢满了眼眶。
十八年了,他第一次在难过的时候被人问上一句怎么了。
以前他在学校受再大的委屈,回到家里,该做什么还是要做什么,绝不会有人问上一句,他时常想自己到底有什么对不起父母的地方,让他们对自己这么不闻不问,勉强养到了十八岁就像扔掉了什么包袱一样,再也不想多管他,甚至不需要他以后赡养。
陆柏谦动作顿住,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温和地将辛辰膝盖上的铁盒拿开,手套摘下来,然后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抚摸辛辰的头发:“乖。”
他要是不管不问,辛辰忍忍也就过去了,但偏偏陆柏谦问了,他问了,还哄了,辛辰咬着牙也压不住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膝盖的布料上。他觉得丢人,却怎么也忍不住。
陆柏谦抽出纸巾帮他擦擦脸:“不哭了。”
辛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是这样抓着陆柏谦的手让他安心。陆柏谦也任由他抓着,白皙纤细的手指握住纯黑色西装的袖口,在精致挺括的面料上留下褶皱,陆柏谦的体温传递到辛辰手心,是令人安心的温度。
过了好半天,辛辰才平复下来,小声道:“我作业得了倒数第一。”
陆柏谦好想笑。
真是小孩,考不好还哭。
但是良好的教养告诉陆柏谦他不能笑,他不但没笑,还一脸肃然,顺了顺毛以示安慰。
辛辰继续道:“下雨了,鞋子都湿了……”
越说越难过起来:“今天本来家教应该结钱了,他们也不给我钱……”
陆柏谦神色一敛,低头去看,果然见辛辰白色的鞋子沾上了脏水,右脚的网面已经肉眼可见的湿透了大半。
“把鞋子脱下来,穿湿的会感冒。”陆柏谦从后面拿出一块小毛毯,铺在座位上,示意辛辰的脚踩上来。
辛辰犹豫了一下,乖乖地脱了,他横坐在后排座椅上,一双白嫩的脚踩着棉柔细软的毯子,像托放在天鹅绒上的艺术展品。
陆柏谦让司机绕路去商场,辛辰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太过小题大做,可实在是从来没人为他小题大做过,他很高兴。
陆柏谦见他不再哭,便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家教是怎么回事?”
辛辰把事情复述了一边,陆柏谦问道:“签劳务合同了吗?”
辛辰睁着一双哭的水润的眼睛,呆呆地看着陆柏谦:“什么合同?”
陆柏谦:“……有聊天记录吗?”
辛辰道:“是当面说的。”
陆柏谦不抱希望地问道:“录音了吗?”
辛辰委屈极了:“谁好好的说话还要录音呀?”
陆柏谦头疼。
什么都没有,常规手段还真是不好用。
“家教不要再做下去了,这个家长不可信。钱我帮你追回来。”
辛辰也不想做了,可是……
“我想挣钱。”
陆柏谦不解:“给你打的钱不够用吗?可以多给你点,但是你要保证有正当用途。”
辛辰摇摇头:“够用……但是还是想挣钱。”
陆柏谦轻笑了一声:“小财迷。”
辛辰脸一下子红了。
“你喜欢美术,就不要做那些浪费时间的兼职了,我有个画廊的朋友,介绍你过去打工怎么样?”
辛辰还沉浸在刚才带着些亲昵意味的调笑里:“……什么?”
“梁书阳,你可能认识。他的画廊,你想不想去?”
辛辰听见这个名字都傻住了。
梁书阳是国内知名的油画大家,美术家协会的副主席。他青年时代的一副曾获美展金奖的作品在不少教科书里都出现过,现在已经五十多岁,盛名犹在,得过的奖、开过的展、获得的学术荣誉,挨个念过去能说一个小时,前一阵子刚拍出去的一幅画,落锤三千万。
那是真正的艺术大家。
他……能去梁书阳的画廊里打工?!
哪怕是去扫地,都要光荣死了!
辛辰点头点的快要把脑袋晃掉了:“我去,我去,不给钱也行!”
什么江承望,什么扣工资,根本不重要好吧!
在辛辰眼睛里重新看见那团跃动的小火苗之后,陆柏谦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还好,都是小事,能哄过来。
到了商场,陆柏谦直接给商场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片刻后有人将几个盒子送到地下车库,司机去拿了过来,从头到尾陆柏谦都没有让辛辰出现在人前。新鞋子一一试过,都很合脚,辛辰的家境不足以支撑他对鞋感兴趣,因此也并不怎么了解这些鞋子的价值,就当作普通运动鞋穿在脚上,很高兴地左右晃了晃。
车子重新上路,返回H大,辛辰拎着鞋盒和没吃完的饼干向陆柏谦告别。一场短暂的会面成了两个人的药,陆柏谦回到世纪华庭的时候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辛辰回宿舍的路上也连蹦带跳,丝毫不见之前蔫嗒嗒的样子,甚至还欺负了一会儿白泽南,因为对方想尝尝他没吃完带回来的饼干。
辛辰护食地把盒子往旁边一挪:“你牙不疼了?”
白泽南:“我可以用另一边咬。”
“不行。”辛辰冷酷地拒绝了,“你牙看好了再说吧。”
白泽南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盒子里的饼干:“好吧,我明天去医院。”
辛辰:“……你这吃货!”
第二天白泽南果真没食言,让他爸带他去医院拍了牙片,结果一张嘴里四颗阻生齿,都要拔出来,白泽南差点哭死,周一回来的时候眼睛还是肿的。
辛辰看着他,默默安慰自己,跟白泽南比起来,那天哭出来真的不丢人。
周五的时候,陆柏谦让辛辰不必再备课,但依旧去了家教的地方,陆柏谦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而是让司机下去,和辛辰一起上楼。
“你是?”开门的家长愣住。
“我是辛辰表哥,”司机三十来岁,年轻力壮,人狠话少,“我听辛辰说你们那个定好的薪酬……”
那位家长一下子白了脸,飞快关上了门,司机沉默了片刻,正要再敲门的时候家长又把大门拉开了,从钱包里掏出钱数了一数,胡乱塞进辛辰怀里:“还大学生呢,结交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社会人,就你这样的想接着教我都不让我女儿跟你!快拿着钱走,不然我报警了!”
辛辰:“……”
他抬头看了一眼司机大哥,又对比一番自己瘦瘦小小的体型,感到了深深的不公平。
两人返回楼下车里,陆柏谦看了一眼抱着钱的辛辰,又一次觉得十分神奇,这辈子第一次陪着人来讨债,就为了一千二百块钱,说实话这些钱扔地上他都不一定会去捡。
但是辛辰却很高兴,认认真真把一沓钱捋平了收进书包里,脸上洋溢农民伯伯看着麦垛的满足笑容,陆柏谦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辛辰一怔,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小气了。”
“没,很可爱。”陆柏谦真心实意道。
辛辰脸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