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来者不善,且气焰嚣张。何乌看过去——一个烫炸毛,穿着大尺码外套的男生。颧骨高,眼下淡淡黑眼圈,眼白有些发黄。
黄飞,经常在班群里显摆的傻逼,何乌微微眯起眼睛。
然而这不关他的事,于是何乌和往常一样,坐入座位里。
“你是不是瞎?我给你发那么多信息,要你去给我干点事情你都给我做不好?”黄飞伸出手,一根手指不停地戳在许水的头上,咄咄逼人,“你认清楚你的身份!你本身就是给我们使唤的,叫你你就得立刻到!”
许水默不作声,低着头收拾东西。方才黄飞把书包摔在桌子上,把他的笔和纸也打翻了下去。
“狗就应该是狗,不管去到哪都是被使唤的命!有人愿意使唤你你就应该感恩戴德地去服从,给我们甩脸色摆脸?能耐了你!”黄飞说着,用脚踢飞他的笔。
许水正想捡起那只笔,手还没来得及伸过去,黄飞的脚就扫了过来。
忍。
他只能忍,不能动手,不能反抗。
忍过去的话这就只是一场闹剧,可以不了了之,在周遭同学看来也只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争吵。
也不会有人站出来,不会有人愿意惹麻烦上身——黄飞一伙人本身就不好惹,这个情况下,保全自己才是第一,其余的,尽量不去看,不去招惹。
坐在何乌身边的计成仁皱了皱眉。
虽然说也没少在校园见许水被欺负,但这么近距离还是第一次——哪怕是旁听,这些尖锐刺耳的侮辱性言语,每一个字都在挑战一个人的底线。
然而许水能忍,在被黄飞踢飞东西后也只是起身,过去继续捡——
“你聋了?!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黄飞被他一棒子打不出半个声的模样完全激怒了,直接动起手,把许水揪起来。
“你就整天这一副死人样?呸!”黄飞啐了一口,而后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把许水放下来,用手拍他的脸。
“我都忘记了,你家可不就是这个样?死气沉沉,没一个活人,就连你妈——都忍不了了,跟别的男人跑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光是黄飞,连带着黄飞身后带的几个小弟也笑了起来。
许水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抬起眼来目光沉沉地看着黄飞。
“怎么?要打我啊?来,来!你揍!”黄飞更乐了,指着自己的脸,“来,对着这儿揍!”
“但凡你今天敢对着我这张脸揍下去!”
许水还是看着他,僵持了几乎五六分钟。
同学们看了过来,不做声;计成仁看着,几乎能猜到许水会怎么样。
别人不敢说,但计成仁敢肯定,许水一定会继续忍,许水不会动手,也不会骂回口。许水永远想着息事宁人,想着只要忍过去就行,忍着就不会把事情闹大,就可以让这个事情波澜不惊地过去。
所以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无底线地忍到这个地步?这到底怎么忍的?哪怕是自己被人踩在脚下,哪怕自己的父母被人挂在嘴边笑,侮辱,打骂,欺凌——怎么能忍?还能做到没有半点脾气?
计成仁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许水要这样忍。换作他,他肯定二话不说就揍上去了——管他娘的处分,管他的什么狗屁警告检讨!但凡是个人都不会这样忍,忍多了就会成王八,没有谁想当王八。
许水到底在忍什么?计成仁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起来。他又看了看一旁的何乌,何乌用耳机堵上了耳朵,撑着脑袋,置身事外。
很正常,也很常见的态度,然而计成仁看着,也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说何乌讨厌许水,他也不是不知道,但好歹许水和他是亲戚,还暂住一起,在一个屋檐下,总得在意一下吧?然而何乌仍旧不闻不问,当做一切风平浪静。
“怂货!你做人还有什么意思?我让你打你都不打,都王八到这个地步上了!”黄飞笑得前俯后仰,身后的小弟也起哄着尖笑。
许水也只是看着他,过一会又弯下腰去捡东西。
“砰——!”
一只黑色的包被人扔了出去,径直冲着黄飞那张笑得嚣张的面门上砸去,又摔在了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黄飞被这一下子打懵了,没一会儿鼻孔流出血来,牙龈也破了,口腔里一股铁锈味。
计成仁睁大双眼——那只书包,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谁?哪个逼崽子?!他妈给我站出来!”黄飞气得面目狰狞,阴鸷地扫视课室。
何乌甩了甩手腕,站起来。
“……你什么意思?”黄飞见是他,皱起眉来。
何乌“啧”了一声,无视掉前面米静投来的担忧目光,没有理会他,反而是唤了一声许水:“捡起来。”
许水一愣,但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他将何乌的包捡了起来,抱入怀里。而后抬起头,双目惴惴不安地看着何乌。
“我问你什么意思!何乌!别以为你是根葱我就不会揍你!”
黄飞说着就往他那走去,却还没能走近何乌,就被计成仁率先拦住——
“我说兄弟,差不多够了,大早上的,闹成这个样子也不好对吧,也影响其他同学。”计成仁笑着说,但笑意不达眼底。
开玩笑,让何乌动手?何乌动起手来谁能拦得住?平时也就只有他们这一群人同时上着去拦才能堪堪拦住,然而现在也就他一个人,到时候真动起手来怎么收场?
黄飞上下扫视他,轻蔑地道:“你又是谁?轮到你说话了?”
“……”计成仁按下升腾起的怒火,努力维持笑容,“我是谁就先不说了,现在咱该上课了,把事情闹成这样谁都不好受,对吧?到时候被处分可就都不好。”
“收手?行。”黄飞裂开嘴笑了,摊开抹了一鼻血的手,“你看,这可不好说。我也不计较了,既然是何乌扔来的包,包又被许水捡着了,四舍五入,许水就是何乌小弟了。”
“我也不好在许水面前坏了他大哥何乌的面子,那就让许水给我跪下,磕个头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
“这也不过分,对吧?对于许水来说,这种事情做起来不应该是很轻松的吗?”
“你敢动我就第一个把你掀出去!”何乌剜了许水一眼,许水颤抖一下。
也没有,他方才只是想整理一下何乌的包——包被扔得有点狠,很多东西都乱了套。
但相对于听别人的话他更愿意去听何乌的话,于是他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你什么意思?何乌?我给你们台阶下你们还不乐意了?”黄飞皱紧眉。
何乌卷起衣袖,他今天穿了一件长袖,衬衫,对于黄飞的话没有回应,等挽好袖子,一边的计成仁突然意识到什么,想要拉住何乌,但还是没来得及,他便眼看着何乌利落地将一拳砸在了黄飞身上!
“何乌!”米静顿时站了起来!
黄飞被他突然砸一拳,懵了,但很快反应过来,龇牙咧嘴一瞬,咬牙切齿:“你他妈——”
话音未落,何乌又冲上去开揍,拳拳到肉,拳风凌厉,就对着黄飞那张脸砸,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渐渐被黄飞的惨叫代替——
“啊啊啊啊——!”也有胆小的人在惊恐尖叫,不停地往后退,躲。
“还愣着干什么!拉人!再不拉人就要打死人了!”计成仁看见黄飞的那群小弟还在出神地看,显然是被吓着了,赶紧开口并上前去拉何乌。
然而何乌力气大,打起架来也是真的虎狼,用拳头不够还会上脚踢,脸上打够了就转而攻击肋骨,大腿,黄飞不停地躲,本能地伸出手挡着也会被何乌另一只手狠狠抓住后脑勺头发,上半身被迫后仰外加头皮传来的撕裂疼痛,挡着的手从而也会转移,何乌就会继续冲着那些地方打。
桌椅上的东西全被掀翻,混乱之中,黄飞试图反抗,都被何乌一拳拳打趴,到最后渐渐动弹不得。然而何乌打上头,好几次都掀开了计成仁和黄飞那些小弟们的拉扯,哪怕是米静试图上前也被他眉眼间的狠厉吓到,从而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场面彻底一发不可收拾,计成仁又一次被何乌掀开倒在了椅子里,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反正疼得厉害,龇牙咧嘴间只好赶紧掏出已经裂了屏幕的手机去联系室友们过来帮忙拉住何乌。
电光火石间,一抹寒光闪过,黄飞到底是被逼到了绝路,也真的害怕何乌会把自己打死——何乌打起来完全没有收敛,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撑不到导师来阻止之前。于是他掏出了藏在内袋里的小刀,准备拼死一搏!
“小心——!”米静看见了,准备上前去阻拦,却有一个人比她更快,更敏捷地挡住了那把小刀!
黄飞的手腕被人捏住了,力度非常,大得几乎要整个捏碎,黄飞抬眼间,看见了许水沉沉的脸色,突然一梗。
一种奇怪的直觉,许水很气愤。
然而没等他反应过来,许水已经把他整个人从何乌的暴打下扯出来,在几乎失去理智的何乌面前,他这个动作自然是惹恼了何乌的。但是许水没有躲,只是看着何乌。
熟悉的窒息感又充斥鼻腔,太过强烈了,强烈到人要作呕,胃里开始翻腾——
他最讨厌许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明明自己已经痛到不堪言语了,肉体乃至灵魂都在受罪,却还要抬起一双眼睛,悲悯地,祈求般地,又无欲无求,不通悲喜地希望被看着的人止住动作,停止做着什么的手。
凭什么——为什么?
但好歹理智回来了,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得疼痛的烦躁也被许水的眼神安抚了一般,渐渐地缩小,又藏匿回某个角落去。
一手的血,有温度,也终于迟钝地反馈出相应的疼痛——到底是砸在人身上,力是相互的,砸人的力道也没收敛多少,加上大部分集中在黄飞那种瘦削刻薄的脸上,骨头也硌得慌。
何乌有些呆滞,看完了手,又看满地的狼藉。
有点严重了。
……
“……所以,综合下来,黄飞的医疗费用将由何乌你全额承担;同时要记过,一般来说,记过的学生需要回家教育,但介于你的出发点与动机是阻止同学许水被欺凌,就不送你回去教育,但是要在校内接受导师教育。”
“黄飞那一边也处理好了,写检讨书证明自己过错并承诺以后不会再欺凌许水同学,同时也要赔偿何乌同学精神损失费,记过的同时也回家教育一周。”
班任说着,到底是叹息,拍了拍站在办公桌面前,垂首不语的何乌:“你啊,这脾气也得收敛一点了。老师知道你出发点是好的,平时也品学兼优——其他导师也有打算引荐你去参加一些培训,但是动手打人,到底是暴力的行为,是不对的。你应该向导师或者教官反映,而不是自己用暴力处理。”
“……”何乌垂着的手微微收一下。
“好。”
“谢谢老师。”他说。
班任见他态度软和服从也松一口气。她赶到的时候,现场一片狼藉,黄飞都被打得不成人样了,后脑勺头发都被扯掉一片,连带着蓝白色的头皮,狼狈不堪;再一看何乌,何乌在发呆,面前站着许水,许水捧起他的手,有些无助地湿了眼眶。
所以相对于满地的鸡飞狗跳,班任个人更震惊的是许水的反应。
黄飞什么人什么个性她清楚,黄飞总仗着自己气焰嚣张,收了几个男生当小弟便四处显摆,平时也在班群里炫耀自己的各种纸醉金迷生活,迟早会打架闹事的。只是一直都没传出,也没同学举报他干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学校得知了也只能是口头警告他们。
何乌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高考失利才落脚在他们这个大学,实际上的成绩很好,人也聪明,哪怕不怎么听课也不会缺席,提交作业与论文也是极好的,得到很多导师称赞。更是目前校内排球队的队员,据教练反应也是极好。只是脾气不好,成天拉着脸一副刺头样,也是迟早有一天会惹事上身的。
然而许水不大一样,许水很普通,几乎是扔进人群里也不会掀起什么水花的那种类型。在导师面前也仅次于点个名的地步,一般时候都是隐形人,可有可无。作业和论文也中规中矩,没有出挑的点,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特长,存在感也就低了。
但对于她来说不算低,毕竟大一许水在校门口被亲生父亲拽着扇耳光的时候她也在场,属于劝架一员。然而许水父亲打起来太利落,搞得她以为许水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
结果也只是因为许水前一天晚上打翻了什么东西,没有收拾好,被发现了而已。
只是许水没有哭,也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求饶,请求帮助。面对她也只是扬起红肿淤青的脸笑了笑,温声让她别管,先回家。
“……”
班任看了看何乌的手,又看了看何乌的脸。
“你和许水……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