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这是闻吟寒第三次被他的家人赶出来,巨大的关门声湮灭在暴风骤雨中,地上零落躺着几件被淋透的衣物,还有一张相片。
闻吟寒静默地立在雨中,看着这个自己才居住了不到一年的家,许久回不过神,已经分不清脸上流淌的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水,他动作迟缓地将相片捡了起来。
上面是幼年时的他和母亲,还显年轻的女人笑语嫣然,身上穿着时髦的衣裳,一点都看不出她已经是一名七岁孩子的母亲。
或许就是因为她太过张扬的性格,不懂收敛,只会横冲直撞,才会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狠狠将相片攥进掌心,闻吟寒捡起地上脏乱的衣服,一一塞进已经积了半箱水的行李箱中,这些都是他自己挣钱买的,不管怎样,都不能把它们扔在这儿。
十三年前,他失去了母亲,十三年后,他失去了这个家。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宿舍空空荡荡,室友们早就回家,与家人共同度过这个欢乐的节日,只有他,孤独一人。
把衣服丢进洗衣机,闻吟寒从衣柜里翻出唯一一件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看着镜子苍白的自己,他不禁苦笑起来,为了几个毫不相干的人,搞得如此狼狈。
趴在水池旁,捧起冷水浇在脸上,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头顶的灯像是接触不良一样,忽闪忽闪,一明一暗之间,晃得闻吟寒眼前恍惚不定,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一双惨白的手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水池边,像是有什么人藏在这个不足半米高的水池里面,想要借力爬出来,随着灯再一次熄灭,宛如皮包骨的枯槁手臂露了出来,上面覆着湿腻的长发。
闻吟寒感觉到不对劲,猛地低头看向水池,却什么也没发现,里面干干净净,与他前天打扫时没什么两样,面上浮现疑惑,他拍了拍浴室的灯,自言自语。
“这灯早就该换了。”
试着开关几次之后,灯终于恢复了正常,把水温调到合适的温度,闻吟寒闭上眼,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时光,没有聒噪的“家人”,也没有永远合不来的室友,一切疲于交际、疲于来往的东西,都能在此刻,暂时抛之脑后。
其实这样也挺好,之后再找个工作,搬出宿舍,他就能彻底摆脱那些令他厌烦的环境和人了。
门外似乎传来敲门的声音,恰好此时闻吟寒已经洗的差不多了,他几下擦干身子,套上衣服。
“稍等,马上就来。”
随手拉上浴室的门,他把干毛巾搭在脖子上,走过去开门。
“不好意思……”
外面没有人,连过道的感应灯都没有亮,幽深的黑夜笼罩,只有尽头窗户透进来一点月光,再三确定真的没有人之后,闻吟寒皱起眉头,“听错了?”
用干毛巾擦了擦头发,给寝室门重新挂上锁。
他忘了自己有没有关过浴室的灯,不过现在既然都没了亮,他也就懒得去管。
浴室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床,只要稍微一打眼,就能将里面的景象尽收眼底,这莫名其妙的设计不少让人诟病,但校方一直不愿意整改,搞得学生满腹怨言却无处发泄。
闻吟寒为了避免尴尬,就给装它上了遮挡的帘子,此刻,没有一丝光亮的浴室内,帘子被悄悄掀开了一个角,窗后,一张煞白的脸紧贴在玻璃上,猩红的嘴唇,诡笑几乎咧到耳根,没有眼白的黢黑眼眶直直盯着闻吟寒。
然而这一切闻吟寒丝毫没有察觉,他爬上自己的床位,放松地躺下玩着手机,和给他介绍工作的朋友聊天。
“我这儿倒是有一个不错的工作,薪酬绝对包你满意,就是怕你不敢来。”
闻吟寒翻了个身,把充电器找出来,给手机充上电之后,他才慢吞吞开始回复。
“没事,介绍给我吧,要是真的成了,请你吃饭。”
“是去殡仪馆帮忙搬运尸体,白班800,晚班翻倍,工资日结。”
“可以。”
对方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几番劝导要不要再想想,毕竟这活儿许多人都不愿意接,要么就是接了,刚上两天班又因为太害怕跑路,还到处传这家殡仪馆闹鬼。
闻吟寒倒是不怕这些,他从小见的脏东西并不在少数,早就习以为常,而且随着年龄增长,他遇到这些神神鬼鬼的次数明显减少,最近两年,更是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过。
朋友见劝不动,就十分爽快地把殡仪馆老板的微信推了过来。
“行,那具体的你们聊。”
道过谢,闻吟寒把好友申请发送过去,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什么动静,盯着屏幕的眼睛就有些睁不开了,手上不自觉松了力道,手机滑落一旁。
“咚咚咚!”
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闻吟寒从睡梦中惊醒,倏地从床上撑起来。
揉了揉自己杂乱的头发,他甩甩脑袋,好不容易让意识清醒一点,敲门声却又在此时戛然而止。
紧接着,若有似无的呻|吟从门缝中挤了进来,痛苦中夹杂着欢愉,萦绕在闻吟寒耳边。
闻吟寒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床单,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他却不敢分心去擦,直到那奇怪的声音消失不见,他才像个被救的溺水者,贪婪地呼吸着救命的空气。
他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但这东西强烈的压迫感令他窒息,与之前见过的所有东西都不一样,它怀揣绝对的恶意,用声音传播疯狂,试图侵夺与污染一切活物的理智。
就在刚才,闻吟寒又记起了他童年时的遭遇,那段被欺压打骂、嫌弃侮辱、苛责嘲讽的日子,暗无天日,让他几度产生自杀冲动的绝望感,如潮水向他袭来。
好在那东西停留的时间不算长,不然他可能就真的撑不住,爬出寝室窗户,一跳解千愁了。
不过澡算是白洗了。
但自己眼下没有衣服可以换,无奈叹气,闻吟寒拿过一枚带吸盘的飞镖,准确无误击中开关,顿时,寝室陷入一片黑暗。
只剩手机屏幕的荧光。
“对方已经同意了你的好友申请。”
闻吟寒来了精神,想好措辞发出去,对面很快就有了回音,先是询问他是不是想清楚了,等到正式上班,就不能随便旷工辞职,不然是会有赔偿金的。
虽然面临毕业,但闻吟寒的实习意向还没有定下来,不过就殡仪馆的工资,已经足够他的日常开销,再加上他以前存下来的钱,搬出去,指日可待。
“好的,那你是上夜班还是白班?”
闻吟寒犹豫了一会儿,学校还有几节课,如果被老师抓住逃课,那平时分就别想要了,他还不想在大三下学期挂科。
“先上夜班可以吗?”
“可以,后天晚六点,来上班。”
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闻吟寒轻舒了一口气,明天是周六,反正也无事可做,倒是可以先去看看校外有没有合适的房子,也不知道他微薄的存款,能不能付个首付……
心中大石头落地,他很快就睡着了。
浴室窗被掀起的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下去,室内静悄悄的,衬得外头此起彼伏的虫鸣愈加响亮。
月明星稀的夜晚,路上行人少得可怜,被路灯拉长的影子融入照不到的阴影角落,像个没有头的怪物。
半夜,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上面显示有一条新消息。
——“兔崽子活腻了,你老子的话都敢不听了?”
无人查看的状态下,本该亮一会儿就熄灭的屏幕,却不知为何一直亮着,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放在上面,阻止屏幕休眠。
淡淡的微光持续良久,睡梦中的闻吟寒若有所感似的动了动手指,隐隐有转醒的倾向。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拿过手机,“这么快就一点了……又没有新消息通知,我不小心压到了?”
嘴里低喃着,他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裹了裹身上的被子,闭着眼又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外界迎来清晨,在吵闹声中苏醒,确实是一种不太愉快的体验,闻吟寒把头埋进被子,即便这样,也阻隔不了外头的欢声笑语传入耳中。
“不是说等收假再回来吗?你们可真不够意思,偷偷背着我搞小动作。”
“哈哈,这话说的,我们不回来,怎么给你庆祝生日啊。”
“你小子,一转眼就二十二了,可惜还是个处。”
“去你的,看哥今天就去找个妹子……”
闻吟寒突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面无表情看向三个闹成一团的室友,“陈伟涛,生日快乐。”
室友估计也没想到寝室里居然会有人,一下愣了神,等反应过来之后,纷纷露出尴尬的笑容。陈伟涛拍拍旁边人的胳膊,“谢谢啊,既然你在睡觉,我们就不打扰了。”
另外两人随即附和,“对对,你继续睡……”
门被合上,闻吟寒泄气地跌回床上,就算是隔着一道墙,但他依旧能听到室友们的高谈阔论。
为了给陈伟涛庆祝生日,他们特地从家里赶来,此刻正商量着要去什么地方大吃一顿,完全没把闻吟寒纳入他们的计划之内,仿佛他只是住在同一个寝室的陌生人。
睡肯定是睡不着了,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胳膊,闻吟寒下床准备洗漱,然后把洗好的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晾好,等这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他才拿上手机准备出门找房子。
可能是昨天晚上睡觉姿势有问题,他总觉得自己的左肩有点僵硬,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久了,碰一下都是麻酥酥的。
合适的房子并不好找,闻吟寒兜兜转转逛了大半天,硬是没找到满意的,要么是位置太偏,要么是价格太贵,更甚者,位置太偏的同时价格还不便宜。
他不由得叹气,看来今天要无功而返了。
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中午没来得及吃饭,腹中空空,大脑供血不足导致闻吟寒此刻有些犯困。努力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实在是撑不住,他只好订好提前下车的闹钟,换了个最里面的位置,靠着椅背准备休息一会儿。
周围安静下来。
恍惚之间,闻吟寒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从远到近,锲而不舍。
让他联想到昨晚那恶心的呻|吟。
本能反应自己不能睁眼,眼前忽明忽暗的情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晃动,耳边已经听不到同车人的动静,仿佛此刻车上只剩他一个。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阴冷的吐息吹拂在他脸上,闻吟寒下意识屏住呼吸。
“闻吟寒……”
在他耳边!
闻吟寒汗毛竖立,砰砰直跳的心脏承载不了这样的负荷,似乎随时都会罢工,他猛地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眼前空空如也,明亮的车厢里人声鼎沸,赶巧在公交站牌停下,司机打开车门,扯着嗓子大喊“后面的,再往里挤挤”,惹得不少乘客怨声载道,其实车厢后半部分还有不少空间,但大家都不愿意往后走,只能一个挨一个,摩肩擦踵。
因为他突然的动静,吸引了不少含着探究与打量的目光。
歉意地笑了笑,闻吟寒把位置让给了一个老婆婆,自己扶着把手站到了车门口旁边的位置。
有人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小伙子,刚才是做噩梦了?”
是一个看穿着打扮就很像神棍的人,闻吟寒没理他,默默往旁边挪了一点,那神棍也不轻易气馁,步步紧跟。
“是见鬼了吧。”
刻意压低的声音,多了些蛊惑人心的意味。
闻吟寒笑了笑,指着自己的眼睛,“大师,你看我这双眼像是阴阳眼吗?”
“什么像不像,你这就是阴阳眼,”神棍言之凿凿,似乎笃信自己说的就是实话,“老夫看你面善,才多跟你唠上两句。”
“你这眼睛时灵时不灵,要想不被那些东西盯上,就要放聪明点……而且,你小子天庭发灰,阴暗不明,怕是最近要倒大霉。”
这样的套路说辞,闻吟寒以前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已经见惯不惯,别说他,就连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路人,都绷不住笑出了声。
神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不信鬼怪,不敬神佛,小心到时候大难临头咯。”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闻吟寒不再理会这位絮絮叨叨的“大师”,把视线投向了窗外,缓慢后退的街道繁忙景象,在他眼中,逐渐绘成一道道炫彩的流光,汇聚,消散。
“小子,记得来找我。”
一张名片被塞到外套口袋里,车到站停下,神棍随着人流下了车,即便是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打扮,也只能无奈淹没在人海之中。
车内的人越来越少,闻吟寒停在最后一站。
看着不远处的学校,他忽然有些踌躇,或许自己该再尝试寻找一下,如果此刻回去,还不知道会不会碰上室友,那尴尬的情形,他是真的不想再经历。
公交站牌上贴着小广告,各色各样,种类齐全,有新贴上去的,也有被撕了几次还死性不改的,整面玻璃,满满当当。
闻吟寒很有耐心地一一查看,还真就被他从一个小角落里找出来一则房屋转让,一百平方的大房子,两室一厅两卫一厨,离学校不远不近的距离,乘车也很方便。
上面还附了一张照片。
虽然这不是他平时会喜欢的风格,但换一种生活环境,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重点是,便宜!
便宜到闻吟寒都以为这是个诈骗广告。
拿出手机查询这个小区的信息,发现和上面说的基本不差,他动起了心思,这样的小区,能以远远低于市场的价格出售,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闻吟寒撕下广告,按着上面的联系方式拨通了房主的电话。
“嘟——嘟——”
“喂,您好,请问哪位?”
他说明了自己的购房意愿,电话那头一听,立马就变得热情起来,话里话外都透着股谄媚的意味,像是恨不得闻吟寒现在就打车过去。
“您现在有空吗?”
“有有有!你先来看看,如果满意,我们随时可以签合同,放心,这房子手续肯定没问题!”
房主的激动,闻吟寒确实感受到了,在对方承诺要报销车费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招过来一辆出租车。
“去银星花园。”
听到这个名字,司机从后视镜中多看了闻吟寒一眼,欲言又止。
闻吟寒倒是没有注意这些,他捶捶还在酸痛的肩膀,原以为休息过一段时间,这症状就能减轻,没想到隐隐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不会是昨天晚上被吓到睡觉都不安稳,但自己也没有这么脆弱吧。
大概十五分钟的车程,停在一条绿树繁阴的街道,司机竖起“空车”标志。
“到了。”
给过钱,闻吟寒下了车。
房主说自己会在小区门口等他,看了看,门口站着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只是有些走样的身材再配上满脸油光,闻吟寒的脚步有点迈不动了。
对方注意到了他,豁然咧开一个灿烂十足的微笑,觍着大腹便便迎了上来。
“你好你好,是闻吟寒吧。”
闻吟寒硬着头皮答应:“是我,您是林先生……?”
男人抹了一把喷了不少发胶的头发,上下打量着闻吟寒,片刻后,他笑容中多了分满意。
他点点头:“这房子本来是我姐姐儿子买的,现在他们都出国了,就留给了我,我本人在其他地区有住房。而工作生意上比较忙,没时间来打理,所以就打算将其低价卖出去。”
这是在解释他为什么要低价出售的原因,以此打消自己的疑虑?
闻吟寒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这乍一听好像挺有道理,但只要稍微仔细点琢磨,就能发现,一通话藏了数不清的漏洞。
“好的,那还是先带我去看看房子吧。”
一路上,男人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关于卖房的事,虽然兴致不高,但闻吟寒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应着,也不至于让对方觉得他没礼貌不搭理人。
不得不说,小区的整体风格走的是那种轻奢而内敛的调调,绿植的分布错落有致,穿插在不同户型的居民楼之间,公园设施齐全,矮墙上还有风格迥异的涂鸦。地面干净整洁,修裁整齐的灌木丛里没有垃圾……总之,一切都很棒。
大概唯一不足的是,小区居民似乎不多,他们走了这么半天,也只是偶尔碰见寥寥几人,大家埋着头走路,谁也不理谁。
“林先生,这小区人是不是有点少。”
男人顿住脚步,叹了口气:“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区里的房卖得都不怎么样,好像很多人都对这里有莫名的抵触,开发商可哭惨咯。”
闻吟寒倒是挺喜欢这个小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公交车上经历那事之后,身后就老有一种所有所有的窥视感,在站牌、出租车上,这种感觉始终伴随着他。
他曾经几次查看周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能将其潦潦归结于自己没睡好,精神恍惚导致的。
没想到,在进入小区之后,这种窥视感忽然消失,闻吟寒捏了捏拳头,连带着他肩膀的酸痛也缓解不少。
联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他觉得有点累,自己多半又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那些隐藏在黑夜里,觊觎他身体的东西。
“林先生,”闻吟寒跟上男人的步伐,“小区是不是在闹鬼?”
男人额头溢出冷汗,他哆嗦着手掏出纸巾,一边擦汗,一边还不忘辩驳。
“你们大好青年的,怎么还搞起封建迷信这一套了,这世界上哪儿有鬼?别自己吓自己哈。”
带着闻吟寒走进一栋居民楼,男人按下最高层的电梯。
注视着缓慢跳动的数字,闻吟寒再下一剂重磅炸弹:“您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跟我透个底,我也好心里有个数。”
他顿了一下。
“说真的,我很满意这里的环境和地理位置,如果只是闹鬼的话,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男人大概是被他的言论吓到了,愣愣地吐出一个啊字。
他砸吧砸吧嘴,似乎在回味闻吟寒话里的意思,“……你真信这世界上有鬼?”
率先走出电梯,闻吟寒回头。
“这就得看您信不信了。”
他猜测的没错,这小区确实在闹鬼,而且这鬼好像还挺厉害,开发商之前就请过几位大师来做法事,除了一个骗子说鬼被他收了之外,其他大师都说自己无能为力,建议开发商另寻他人。
但钱已经花出去了,总不能白白打水漂吧,开发商咬咬牙,下了狠心请来市内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住持,令众人瞠目结舌的人,住持到这里之后,竟然只是摇摇头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就打算回去了。
开发商脑袋都快抠破了,也没想明白这住持是什么意思。
主持高深莫测,给他们留下一句警戒之言。
“缘分未尽,尚不可强求。”
“缘分未尽,尚不可强求。”
闻吟寒细细揣摩着这句话,他有些感触,却不深,或许对于他自己来说,寻求事情的真相也是这样,不可强求。
后来小区平静了一段时间,开发商也卖出去还几套房,然而好景总是不长久,时不时出现的鬼影子把新搬进来的住户吓得不轻,住户怨声载道,开发商苦不堪言。
闹到最后,有能力的住户搬出了小区,实在是有些困难的住户,就只能提心吊胆地继续住下去,所以这里的居民不多,且不愿意和别人交流。
男人打开大门,和温吟寒一起走了进去,“这里是顶楼,风景很好,当初我外甥买的时候,可是花了不小一笔费用,所有装修都有他的参与,所以到现在我们都没动过。”
温吟寒点点头。
整体黑白加蓝的色调,加以部分暖色装饰的调和,整个屋子看起来精致而温馨,功能的空间划分和位置布局体现了设计者的良苦用心。虽然许久没有人住,但还是保持着干净整洁,据说是有钟点工来定时打扫。
靠外的一堵墙三分之二的部分被偌大的窗户替代,拉开窗帘,外面的繁华景象尽收眼底,穿城而过的碎银河上,有游轮划过,像一只只纯白的天鹅。
温吟寒回过头,看向始终只站在门口的男人,“林先生,我很满意这里,如果您的价格不变,我希望能尽快签合同。”
男人脸上一喜。
“当然不变!”
估计男人也是卖房心切,竟然随身带着合同,仔细看过房产证和合同细则,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温吟寒也很爽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拿起合同,狠狠松了一口气,露出迄今为止最真心实意的微笑,他伸出手:“感谢你的信任,这是钥匙,你随时可以搬进来,这里的家具应该都是全新的,每次打扫我们也会进行全方位消毒。”
握着这把代表了他未来的钥匙,闻吟寒神色有些复杂。
“钱我等会儿会打给您。”
男人拍拍他的肩,一张脸忽然变得慈祥起来,说话也端上了长辈的架子:“不着急,你还是学生吧,能一次性拿出来这么多钱也不容易,如果生活太困难,我可以给你私人按揭,放心,咱们签了合同,也不怕谁跑了不是?”
温吟寒婉拒了他的好意。
“感谢您的慷慨,不过我这些年攒下来的积蓄已经足够了。”
话已至此,男人也就不再强求,等收到温吟寒支付的钱,他笑开了花,甚至惬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让之前努力维持的精英人士形象毁于一旦。
但温吟寒已经不在乎了。
他们两人都是第一次进行买卖房交易,对各种程序过程都不太熟悉,从房管局备案出来,已经是傍晚,十二月的天,日落擦黑,送走男人,温吟寒坐上了回学校的车。
自己存了多年的六位数,一下就进了别人的口袋,说实话,他到现在都还觉得有些不真实,没有工作、没有目标,却成了寝室第一个独立买房的人,怕是说出去也没人信。
虽然这个房子,十有八九是个死过人的凶宅。
忽然摸到口袋里的东西,温吟寒拿了出来,一张名片,一张叠好的广告。广告现在是没用了,他正准备收回去,却注意到背后有人写了一行小字。
——别去,里面有鬼!!
温吟寒失笑。
他明天就要住进去了,现在只希望鬼室友能友好一点。
而不同于神棍的简陋穿着,名片倒是雅致非凡,前面写着神棍的名字和他所在的地址。
“唯德真人,清泉寺。”
看来是个有点底蕴的神棍,温吟寒把名片收好,决定之后什么时候得空了,就去清泉寺见见这位唯德真人。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看去,错开晚高峰之后,车厢空空荡荡,只有系绳的把手随着车来回摇晃,他离开小区已经快三个小时,强烈的被凝视感再次出现,如芒在背。
没关系,温吟寒卸下腰腹的力,让自己放松地靠着椅背,他很快就能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连夜搬去银星花园,最起码那里,不会有一个像偷窥狂一样的鬼跟着他。
寝室亮了灯,陈伟涛和另外两个室友似乎是约着要出去通宵打游戏,所以回来找点衣服,怕夜里过凉感冒,赶巧不巧,就遇上了刚好回来的温吟寒。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温吟寒礼貌性地朝三人打了声招呼,然后自顾自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虽然关系不怎么样,但他这番动作,还是引起了陈伟涛的好奇。
“……你准备搬出去了?”
温吟寒顿住,沉默地点了点头,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在三人的注视下,温吟寒很快就整理好了行装,在出门之前,他把寝室的钥匙搁在了桌上,“很感谢这三年多以来大家对我的照顾,今天终于搬出去,也是皆大欢喜的事,以后有空常联系。”
拖着行李箱,关上寝室大门,他在心里与过去的自己说了声拜拜。
胃已经饿到发疼,温吟寒改道去校外的一家商店,买了点速食和零食,一起塞进了书包里,想着等到了新家,先给自己填填肚子。
这么来回折腾,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想着多了行李箱,坐公交也不太方便,闻吟寒索性随手召开一辆出租车,也没麻烦司机开后备箱,他连人带箱子一起挤进了后排座位。
“去哪儿?”
司机的声音有些低沉。
“银星花园。”
车辆平稳起步,驶过川流不息的车道,在喧闹人群中隔出一方平静,手机忽然亮了,闻吟寒看了一眼,屏幕上大大的两个段永二字,故意等到最后一秒,他才接起电话。
都不用开免提,那满含怒意的叫声,简直都能吼破人的耳膜,把手机拿到离自己远点的距离,闻吟寒默默听着对方的喝骂。
好不容易等那边骂够了,他才出声询问:“找我干什么?”
“干什么?你他妈还问我干什么,周末不回家你在外面鬼混什么?是不是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样,在外面有新家了,才看不起你老子修的旧房子?老子当初怎么就生下你怎么个狗东西!”
闻吟寒挂断了电话。
他是疯了才会想去听对方要说什么。
余光中的霓虹灯似乎熄灭了,窗外的景色渐趋陌生,虽然这边不常来,但也不至于会是现在这样,不见车水马龙,越加荒凉的路旁杂草丛生,温吟寒握着手机,上一秒还满格的信号,现在却显示不在服务区。
骤然降下的温度,传递出不妙的气息。
“师傅,这不是去银星花园的路吧。”
车内响起一声阴森的嬉笑,从一上车就沉默寡言的出租车司机终于抬起头,露出了自己一张恶心至极的脸,肿胀的五官像是在水里泡了许久,不看清本来的面貌,而今是刚被打捞出来,还在往下滴着水。
涣散的瞳孔在眼眶中打着转,透过后视镜,一动不动地盯着温吟寒。
那夸张的笑容,再配上它的脸,说不出的诡异。
若是换个心理承受能力弱一点的普通人,看到这副情景,怕是会直接吓晕过去,然而温吟寒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草草瞥了一眼,就把视线挪到一旁,那样子,更像是忍受不了这过度丑陋的东西。
他不看鬼,鬼却盯了他许久,虽然并不太明白这个活人为什么表现得一点都不害怕,但它知道,自己即将饱餐一顿,似乎是闻到了人肉的香味,粘稠的唾液从他合不拢的口中流下。
车内阴冷到几乎要将人冻僵。
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温吟寒悄悄从背包里摸出法印,左手背在身后掐诀。
“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
太久不见这阵仗,法印在他手中,都快没了用武之地,如今终于能大显神威,施展起来自然也不含糊。
虚空中渐渐勾勒出法印的符号,一笔一划,缓慢而郑重。那鬼估计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踢到了铁板,一时间慌乱起来,竟然想直接冲向闻吟寒。
彻底撕破伪装,恶臭的水汽扑面而来,车内空间狭小,闻吟寒避无可避,被狠狠掐住了脖子,然而即便是憋红了脖子,他也没有中断口诀的吟诵。
肥胖粘腻的身躯重重压在身上,闻吟寒已经快喘不过气,口鼻中充斥着呛人的臭味,他举起手,终于勾勒完毕的符号融入法印中,法印光芒大作。
被灼伤的鬼发出厉声嘶吼。
法印的镇压快速而有效,不过片刻,闻吟寒就觉得自己身上一轻,钳制脖子的力度也消失不见,他捂着喉咙,低声地咳了起来,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恶心的粘液,那是从对方身下滴落下来的,腥臭无比。
擦干净脸,身下的车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
一辆停在杂草丛中破旧的废弃车。
缓过劲之后,闻吟寒踹开车门走了下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公墓附近,再走几分钟,应该就有公交站,这个点,最后一班车还没发车。
把法印收回包中,他回头望了一眼。
这个人应该是被淹死的,至于为什么没变成水鬼,而成了一个出租车司机,原因已经不重要了,被法印镇压的鬼,只有魂飞魄散这一个下场。
如果可以,闻吟寒并不想使用,但这鬼一来就奔着吃肉饮血,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也没有办法。
拉着行李箱来到公交站点,昏黄的灯光有些年久失修,时不时会闪烁两下,临近过年,有些人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去祭祀,所以平时无人问津的车站,此时添了几分人气。
远处走来一对老年夫妻,头发花白,丈夫扶着走路有些困难的妻子,亦步亦趋,在路灯的照耀下,和闻吟寒打了个照面。
中年夫妻很是友善,看到了他,便露出和蔼的笑,与他打招呼。
闻吟寒朝他们点点头,并没有多交谈的意愿。
晚风吹过身后的树林,簌簌作响的枝叶夹杂着时断时续的咳嗽声,听得人不由揪心起来。
“唉,我都说了让你在家待着休息,非得跟我来,又不是小姑娘了,这把老骨头,总得认点输。”
话中带着担忧的抱怨,密密匝匝全是心疼与关切。
听到丈夫这么说,妻子笑着摇了摇头,即便来这一趟糟了不少罪,导致现在难受得紧,但她并没有说出后悔的话,反倒是安慰起了那神色郁郁的丈夫。
“还能走呢,不趁着这时候多动动,之后等走不动了,你求我我都不跟你出来咯。”
心态真好,闻吟寒微微弯起嘴角,朝两人看去,下一刻,神色却是一僵,隐下那抹好不容易出现的笑容,他从口袋中摸出唯德真人的名片。
“抱歉,打扰二老,虽然很冒昧,但我这里有一张名片,我觉得您们也许会用得上。”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还是妻子笑着接下名片,与丈夫一起查看名片的内容,“清泉寺的唯德真人?”
听语气,他们应该是知道这人,闻吟寒点点头。
闻吟寒这番举动确实突兀,妻子接过名片也只是出于礼貌,而他少言寡语的反应,更是让人搞不清他想表达些什么,好在夫妻两性格都比较和善,并没有多计较。
“谢谢。”
远处慢慢悠悠驶来一辆公交车,这对夫妻道过谢之后,就率先上了车,闻吟寒也跟着上去,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继续观察着他们。
临近夜晚,两位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到墓地祭祀,其中一位患有疾病,身体抱恙,活气不足,阴气太重,极其容易被一下脏东西盯上。
刚才闻吟寒看他们的时候,就发现那位妻子的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黑气,这样的状况他太过熟悉,所以犹豫之下还是将名片给了对方,只希望唯德真人能帮帮他们。
他的五雷斩鬼印太过霸道,怕是会伤到老人自身,况且,闻吟寒也怕对方把他当骗子。
毕竟打着捉鬼辟邪幌子的‘半仙’太多,难免会影响大众对这类人的看法与偏见。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属于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灯光下,是活人的娱乐,而灯光不及处,则是孤魂野鬼的狂欢。
白日里还不显,一到了夜晚,闻吟寒就能跟清晰地感受到,银星花园里的冲天鬼气,浓郁粘稠的黑气将整个小区包围起来,密不透风的模样,他都不禁怀疑,这小区地下怕不是埋着旧坟场。
不过这样也挺好,鬼生性残暴,畏强欺弱,一般的小鬼见着这样的地方,只会远远躲开,省了他许多事。
刷过门禁卡,闻吟寒瞥了一眼保安亭,里面灯火通明,保安用厚重的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电视机的声音很大,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壮胆。
守着这样一个小区,确实需要莫大的勇气。
收回视线,他循着记忆,朝自己的新家走去,这期间,保安连看都没看过他一眼。
每一栋楼,或多或少都有黑气缠绕,直到闻吟寒新家所在的那栋楼,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十分干净,跟周围形成鲜明对比,也因此,小区的住户大多集中在这栋楼,放眼看去,好几处窗户都透着亮。
闻吟寒刚打开房门,就收到了林先生的消息。
“不好意思啊,白天忘了跟你说,那屋里还有我外甥的部分遗物,如果你介意,我明天就来拿走。”
把自己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到该放的位置,闻吟寒捏着手机,拉开了窗帘,窗外的繁华夜景顿时落入眼中,看在这片美景的份上,他决定原谅对方在原房主死亡事上的隐瞒。
“具体都有些什么东西?”
“可能就几本书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用在意的,都是些实用品,而且整个屋子已经消毒过好几遍,不用担心,放心住!”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闻吟寒刚好走进书房,靠墙的蓝色书柜里,满满当当全是各种名著和专业书,他挑了一本出来。
随意翻了翻,一张书签掉了出来,上面写着一行字——
悲伤使人格外敏锐。
字迹很漂亮,笔墨横姿,力透纸背。
除此之外,书上还零零散散写了些心得和见解,记录着读书人那时的所思所感,或严肃或打趣,一笔一划都是心情的彰显。
如今人已不在,还未受时间消磨的字迹却清晰可见,闻吟寒一一抚过这些字,指间传来的触感,有独属于纸张的温和,也有十二月夜下的微凉。
林先生又发来消息。
“我问过了,就有几本书,你应该不介意吧?我外甥生前可是个大学霸嘞,他书柜里的书有些都快绝版了,现在就当是送给你好啦。”
应该是他不想来这里,所以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吧,对此,闻吟寒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行,那谢谢了。”
“不客气不客气。”
放下手机,闻吟寒把冰箱的电插上,把自己从学校出来时买好的东西放进去,厨房的东西一应俱全,但现在还没有清洗消毒,他也懒得再多动,就拆了一块面包,配上牛奶,咽下肚,总算把疼得抽搐的胃安抚下来。
这里的装修风格勉强可以接受,他打算就这样将就着用,其实也不能说是将就,毕竟就凭他的那点钱,能住上这样的房子,都是中彩票的程度。
主卧很宽敞,里面的摆设也很用心,生活气息就比客厅浓了许多,闻吟寒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然后关上了门。
他决定住在次卧,把主卧留给他的原主人,当然,前提是他还没去转世投胎。
换好自己的床单被套,看了一眼应该是全新的洗衣机,闻吟寒就把换下来的塞了进去,期间他的爸爸又打了好几通电话,被挂断就继续打,似乎就一定要让他接。
闻吟寒觉得烦了,干脆直接把电话关机,一了百了。
没有手机娱乐,此刻也还不到他平时睡觉的点,于是就去书房挑了几本书,打算先把今晚熬过去,明天一早就去把电话卡换掉。
窗外星夜繁繁,远离喧嚣,时间在静寂中悄然流逝,闻吟寒原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困,没想到看了这么一会儿,精神头越来越足。
书籍诚然是严肃无趣的,然而搁几页便出现一次的感想心得,诙谐的语调,一针见血的分析,让他在恍惚中以为自己在与另一个人共同阅读这本书,时不时谈论起其中的内容,这样算得上新奇的体验,难得让他产生继续读下去的念头。
无意间抬起手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闻吟寒盯着时间好一会儿,有些不敢相信,他居然用了快四个小时看这本书,而且还只看了一半。
揉了揉太阳穴,把书签卡在自己看到的那一页,合上书扔在床头,他起身准备去洗漱。
透过窗户,小区暮色沉沉,漆黑的夜晚让人分不清这里本来就这样黑,还是被阴气笼罩,蒙蔽光源。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闻吟寒睡得很熟,身上盖的被子,头下枕的枕头,都是自己常用的东西,这让他无比安心,安安稳稳睡至临晨。
这个点天色本该透出白,然而房间内部却阴暗不明,闻吟寒翻了个身,露在外面的手刚好搭在那本被放在床头的书上。
即便开着空调,他也觉察到了一丝冷意,眉头无意识地皱了起来。
这时,他做了个梦。
梦到了自己在课堂上的模样,无所事事坐在最后排,没有朋友,永远形单影只,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像没人要的可怜虫,老师在讲台上机械地讲授着枯燥乏味的知识,PPT翻过一页又一页,即便是下课铃响起,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
把手中的笔记本扔到一旁,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看前排那些同学聚精会神的模样,好像下不下课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两样。
耳边传来抱怨声,时高时低,吐槽着烦人的老师。
忽然,有人冲进教室,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老师,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能感觉到空气中忽然活跃起来的气氛。
窃窃私语都是对这人的讨论,不过太过嘈杂,他听不清晰。
“顾老师我来上您的课了!”
语调欢快,似乎一点不都为自己的迟到而觉得羞愧,那人扫视教室,寻找着空位,但闻吟寒想不明白,前面明明有那么多位置没人坐,最后却偏偏选到了他的旁边。
“你好,闻吟寒。”
对方伸出手,叫着他的名字。
梦就此戛然而止。
从梦境中抽离,已经是早晨八点,昨天晚上忘了给手机连上充电器,也不知道还没有没电,闻吟寒坐起来,拿过手机开了机,只是锁屏界面都还没来得及加载,就被铺天盖地的电话、短信、微信通知挤爆了,加载了好几分钟,才恢复了正常。
他一一点开查看,发现基本全都是来自他的父亲,这人一直从他关机打到凌晨两点,也不嫌累。
虚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闻吟寒掀开被子下床,先是去卫生间洗漱,换下身上的睡衣,然后才正式投入自己在新家的生活。
首先,肯定是要给自己做一顿大餐,但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昨天买回来的菜还在冰箱里,他大概看了看,觉得应该是够了,就放弃了再出门的打算,只在网上叫了跑腿帮他带消毒液和消毒剂。
跑腿倒是很积极,二十分钟的时间,就敲响了门,闻吟寒打开门,发现是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确认是他叫的跑腿之后,一股脑把东西塞给了过来,转身蒙头就跑了。
温吟寒垂下眼,清点着包装袋里的东西。
这个人应该也是听说过银星花园闹鬼的事,不然也不会怕成这样,如果不是那诱人的跑腿费,怕是半步都不愿意踏入这里。
没有缺少,他关上门,开始对全屋进行消毒,虽然林先生再三强调过这房子很干净,但他始终放不下这个心。
将房子里里外外都擦了个遍,闻吟寒瘫坐在沙发上,轻舒一口气,等消毒液挥发之后,他就可以去做饭了。
这时,手机铃声又响起。
他伸手去拿,看着那熟悉到令人厌烦的名字,眉宇间疲惫之意更加明显,思量再三之后,他还是接通了电话。
耐着性子听完对方一阵胡骂之后,闻吟寒再一次提出自己的疑问:“您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元旦不回家在外面鬼混什么?”
相比刚才,段永的态度已经平和了很多,但落在闻吟寒的耳中,也还是一样的刺耳难听。
“那是你们的家,不是我的家。”为了能让对方听清楚,他说得很慢,“您的妻子把我请出来,就是为我们之间划清界限,我已经成年,您无法干预我的任何行为,只需要惦念您的家人,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可以吗?”
听筒里多了一道女人的声音。
“这个白眼狼,就知道跟你说我的坏话。”
“她把你赶出去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闻吟寒沉默一阵,片刻后再度开口:“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接这个电话,只是想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我会一个人生活,不会去打扰你们。同时,我也不希望受到你们的打扰,这个号码我会把它注销,所以,之后别打电话了。”
无视耳边再度响起骂人的脏话,闻吟寒说完这些,毫不留恋地掐断了通话。
至始至终,他的语气都没有什么起伏,平静如古井无波,只是在耳边清净的一瞬,缓缓闭上了眼。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一刻不停,默数过一百下之后,闻吟寒重新睁开眼,再不复之前的疲惫与厌烦,此刻的他,一身轻松。
这样值得庆祝的日子,闻吟寒拿过桌上的台历,在上面做了个符号,“别忘了今天。”
他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今天晚上就要去殡仪馆,虽然搬到这里,乘坐交通工具方便了许多,但还是要提前做些准备,以免出现意外状况,如果第一天上班迟到,那他的工作大概不会怎么顺利。
提前规划好路线,预留出充足的时间应对各种状况,做完这一切之后,闻吟寒放下心,思考着白天的剩余时间该怎么利用。
继续读书吗?
他的视线投向书房,这个想法不错。
然而上天似乎总不让他如愿,又是一通电话打了进来,这次,是他曾经的室友。
“闻吟寒,你还有东西没拿。”
他一愣,“什么?”
“不知道,”那头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大概就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吧,你要是觉得不重要,我就给扔了。”
回想了一会儿,估计是之前买了没用搁置在角落的杂物,万一有用得上的,就这么扔了未免有些可惜,闻吟寒应答下来,“别扔,我回去拿。”
陈伟涛嗯了一声,“那你赶紧,不然寝室没人给你留门。”
看了一眼没什么需要带出门的,闻吟寒拿上钥匙和手机,出了门。
白天小区里就热闹了许多,不过这热闹也仅仅是对比杳无人气的夜晚,偶尔走过三两个人,大多都是年轻一辈,眼下带着乌青,像是许久没睡过好觉,神色魇魇。
闻吟寒正了正脸上的口罩,沉默着与他们擦肩而过。
今天的气温又刷新低,道路两旁的行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说话间,呵出一团团白雾,他们有意无意地避开靠近小区的这边,似乎只是离得近一些,就会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连带着,连从小区中走出的闻吟寒,都凭白无故收到了许多异样的打量,闻吟寒眉头都没动过,踩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向公交站。
车上有暖气,骤然升高的温度让他有些不适应,把口罩往下拉了拉,等缓过气之后,才找了个座位坐下,从银星花园到学校,需要坐十多站,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倒是与他预估的时间相差无几。
今天是周一,校园里陆陆续续多了背着包赶回宿舍的学生,有人满脸疲惫,有人笑语欢声,闻吟寒带着口罩,即便是遇到了相熟的人,也没被认出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认出来了,没有打招呼而已。
从北校门走到宿舍,又花了快十分钟,闻吟寒提前和陈伟涛发了消息,对方说这会儿正在打篮球,寝室没人,不过给他留了把钥匙,就藏在门框上。
他道了谢,伸手摸到钥匙,开门而入。
寝室跟他离开之前没什么区别,还以为自己的床会被利用起来,堆堆杂物什么的,没想到还空在那里,干净如新。
找到陈伟涛所说的东西,被统一装在一个纸张里,他随意翻了翻,都是些用不到的小摆件,忽然,一本笔记出现在他视线中,纯白的外壳只写了一个名字。
南贺槿?
他拿起来,并没有翻看里面的内容,而是给陈伟涛发消息询问。
【这本笔记是你们落下的?】
等了一会儿,才有消息回复过来——【不是,这是从你柜子里翻出来的,里面还有杂七杂八的书,我就没给你整理了,自己打包带走,不要就扔下面垃圾桶。】
柜子?闻吟寒看向那个标了自己名字,却从来没有被使用过的柜子,里面的书,都是属于那个叫南贺槿的人?
他打开柜子,发现里面并不如陈伟涛所说,还堆着几本书,而是空空如也,连一点灰尘都没落下。
闻吟寒垂下眼看了一会儿,随后合上了柜子们,回身抱起纸箱,朝着寝室口门走去,既然里面装的不是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也就跟他没什么关系。
把钥匙重新放回原处,他颠了颠怀里的纸箱,那本写着南贺槿名字的笔记本还在里面,是直接扔掉,还是发个寻物启事?
他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循着那有些模糊了的记忆,闻吟寒打开学校表白墙,在搜索那一栏,输入南贺槿的名字。
顿时,数十条相关显示了出来,全是表白墙整理出那些年对南贺槿表白过的投稿,每一条至少都是九宫格,而且几乎是一星期一条,一直持续到前年十二月,才以南贺槿的突然去世划上终止符号。
直至今日,还有人投稿悼念他。
闻吟寒锁上手机,看着那已故之人的笔记本,久久回不过神,直到眼睛因为长时间不眨而酸涩难耐,他才重新迈开了脚步。
那是比他大三届的学长,身边偶尔有他的传闻,什么学校风云人物,什么国家级奖项拿到手软,什么品学兼优姿色不俗,太多类似的话,传来传去,总是不厌其烦。
不是同一个专业,闻吟寒也没有特意去留意过,对他的认知还停留在各色的外界评价上,以至后来莫名就销声匿迹了,还以为是出国深造之类,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也不知道是学校保密工作做得好,还是他太过封闭,竟然一点有关的消息都没听说过。
那这个笔记本就更没有留着的必要了,路过垃圾箱的时候,闻吟寒随手将其扔了进去。
从宿舍大楼到东校门会路过学校的人工池,半个足球场大小,水深大概也有个三四米左右,水上修了观景台,刚好能将地处中央的教学楼看个全,水边绿植盎然,曾一度成为校园情侣必打卡之地,只是后来学校疏于打理,水质变差,太过恶劣的时候甚至还会散发出阵阵臭气。
今日倒是没闻到什么异味,让闻吟寒注意到人工池的,是池边一抹熟悉的身影,他慢下脚步。
陈伟涛不是说在打篮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就当没看见吧。
然而正当闻吟寒准备收回视线时,对方一个举动让他惊诧——陈伟涛正一步步走进了人工池里,任由冷冰刺骨的水打湿球衣,他却像是毫无察觉一样,直愣愣越走越深。
眼见着池水已经淹过他的肩膀,闻吟寒急忙放下纸箱赶去救人,咬着牙忍受着皮肤传来的冰冷,他一把扯过陈伟涛的衣领,将人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