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不起眼的民舍里,一盏油灯忽明忽暗,青年在屋内焦急踱步。不多时,只听门“吱呀”一声,书生走了进来,他警惕地看了看身后无人,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周维钧,你去了何处?”
青年略带怒气的质问并未吓到书生,他看也不看青年,只低头整理自己被露水浸湿的长衫:“自然是追图纸去了。”
“胡扯!你明明是去同旧部联系,少在此花言巧语!”
“邓昌,我做何事,与你无关。”
周维钧施施然一句话更点燃了青年的怒火:“你这是在破坏新君的大计!万一计划出了差池,我定要上书新君,将你下狱。”
“你怕不是读书读傻了,不会真以为凭你我几人就能从监察司沈渊的手里夺得图纸吧?至于我联系旧部也好不联系也罢,一切都是为了计划做准备,至少比你在屋子里之上谈兵的强些。邓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
一名黑衣人掀帘进了内堂,向邓昌附耳了几句。邓昌听罢,恨恨瞪了一眼周维钧,便跟着黑衣人进了后院。
周维钧撩袍落座,端起桌上茶水自斟自饮:“想与我斗,只怕是年幼了些。”
丑时刚过,几名黑衣人便分成两组出了民舍。一组由邓昌带领,沿途拦截火器图纸。一组由周维钧带领,先一步在交通要塞之处埋伏,以备不时之需。待第二组出发时,周维钧暗暗给一名年长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那名年长的暗卫是周维钧的心腹,同他一样,也是前朝遗孤。他收到周维钧的暗示后,慢慢变换队形,不引人注意地走在了队伍后面。
他明白,他的任务不是夺取图纸,而是联系前朝安插的情报探子们,让前朝埋伏下来的情报线复活。
然后为周维钧所用,助他们复国。
沈渊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彼时他和苏琰被困于山洞之中,幸得方墨轩相救。二人重伤不便移动,便在方家疗养了一段时间。苏琰比他伤得重,加上连日阴雨绵绵,夜间忽地发起了高烧,沈渊只得去寻方墨轩唤府医前来诊治。他跟着侍从的指引到了方墨轩的屋子,连声敲门却无人应答。沈渊自幼与太子一起生活,学的是天家教养,一举一动皆是端方君子,怎奈事从权急,他只好道声“抱歉”便推门而入。
屋内并未点灯,沈渊想着许是方墨轩睡了,心中愧疚更甚,又想到苏琰现在病中,便一步步摸着走到屋内。黑暗中,他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突然一扇暗门打开,他未及反应便跌落进了密室。
沈渊身上带伤,一时竟趴在地上起不来身。他只见一人立于石桌前,执笔正画着一幅百家图。许是被他突然闯入惊到,那人笔下一顿,便徐徐走来,正是方墨轩。
沈渊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声。只见方墨轩微笑着蹲在他面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他开口问道:“可见到了?”
沈渊虽不知他何意,却也知他说的是那幅画,于是便点头示意。
方墨轩笑得更为疏朗:“那可记住了?”
沈渊复又一点头,心中大为疑惑,刚想用手比划着问时,只听方墨轩道:“既然记住了,那便走吧。”
走?去哪儿?沈渊刚想挣扎,却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原来只是黄粱一梦。
外面小厮听见动静按例询问,沈渊只道无事发生,心中却思绪翻涌。
方墨轩,年幼继位方家家主,是先帝称赞的天纵奇才,虽是年轻,却于朝政颇有建树。乾元十七年,夜氏国进攻,年未及冠的方墨轩主动请缨与夜氏国一战,战术奇绝,算无遗策,凯旋班师,一举成名。
乾元二十二年,方墨轩造反,满门抄斩。
沈渊再也睡不下了,起身去庭院舞了一段剑法,沐浴更衣后,去了安王府。
安王府内,沈渊拜见了安王后,从袖中掏出了这卷小巧的运河百家图:“还请王爷解惑。”
“你小子,本王还当你是想本王了,却不想只是想从本王这儿套点情报。”安王笑着摇了摇头道,“本王见过这画。”
“方家有暗探潜伏朝中一事虽只是猜测,却有几分真。毕竟当年方墨轩趁朝中大乱时反叛,起事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若无暗探又怎能做到这点。”
“至于这画,本王第一次见这幅画的时候是在方家,机缘巧合下看过,当时只觉得无甚稀奇。后来方墨珩造反被捉,抄家之时此画并不在,本王也并未在意。只是后来清扫余孽时却不想在一名探子身上发现了这画,本王便心生疑惑;一幅简简单单的百家图如何能让探子冒着性命风险传递?这不合常理。”
“再仔细看那画时,竟与本王之前所见略有不同,只觉得多了些什么。”
“本王当时并未想清楚多了何物,现在更是回忆不起来原画的模样,只觉得画面比先前更拥簇了些。”
“关于这幅画,本王只能回忆起这些了。”
安王虽说是监察司第一任指挥使,曾亲身参与那场事件当中,但毕竟过去了十年,沈渊也不指望能得到些详细的线索,于是他谢过安王,起身回了监察司。
此番并非一无所获,甚至沈渊还发现了新的疑点——他也曾见过画,虽只是昏沉密室内的一眼,可他过目不忘的能力让他确信,那画的模样与如今别无二致。
若说安王见到的是初版画作,那他见到的便是改动之后的百家图,内容是谁改的不言而喻。只是他为何要改动此画?他究竟想通过画传递的是什么信息?
沈渊忽而冒出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此画隐含的不是别的,正是方家潜伏探子的名单。
只有如此,那名探子才要冒死取得此画。
当年正值多事之秋,前有三家因方家造反死伤惨重,后有先帝因病殡天,故而调查方家造反一事便被搁置了。如今已过去十年,那些探子怕是已渗透进寻常百姓家中,只等一把火就会死灰复燃。
沈渊当即出门,策马向宫城奔去,宫内侍女太监们见是沈家主,俱不敢拦,就这样一路到了养心殿,安公公深知沈渊的性子,定是有急事求见,忙进殿禀报皇帝。
“宣他进来。”齐御头也不抬。
“遵旨。”安公公领命将人迎了进来。
“阿渊一向是不动如山的性子,”齐御一面命安公公奉茶一面道,“可难得见你如此。”
“臣有要事禀报,还望陛下见谅。”沈渊恭恭敬敬行了礼,半截儿却被齐御止住:“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说罢,何事?”
安公公捧了茶来,是上好的碧螺春,茶叶嫩绿,香气宜人。奉罢了茶,他便悄悄退了下去。
沈渊见殿内无人后,才将百家图一事压低了声原原本本说与齐御。齐御听罢,面色凝重:“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如此,阿渊你且去查百家图一事,此番就算不能将其连根拔除,也要把危害减到最低。”
“臣遵旨,只是火器图纸一事……”
“交于旁人去做便可,朕本就没想让阿渊跑这一趟,难不成朕的监察司养了一群闲人,只忙我们阿渊?”齐御望向沈渊,眼神之中心疼之意明显。他见过十年前的阿渊,少年意气,快意江湖,只那件事过后,曾经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用近乎冷漠的沉稳把自己包裹成了铜墙铁壁,去撑起他肩上的责任。
齐御心下怅然,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那广袤的天地与自己在一夜之间诀别,从此宫墙阻隔,桎梏方寸之间。
他忽地笑了起来:“朕相信阿渊心中自有人选。”
苏琰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羊脂白玉扇,侧头支颐同各路手下交代教中的事务。
教中众人皆领命退下,唯有副教主乔英面露忧虑之色:“教主,此番举动风险重重,不若三思。”
“英叔,你是跟着父亲的老人儿了,自然知道本教主由此一举实是不可推却。”
“属下明白,只是一旦教主身份暴露,定会引得朝廷追杀。到那时,教主该如何脱身?”
苏琰神色不变,手中折扇在指间游走:“英叔不必担心,本教主自有考虑。”
亥时过半,监察司副使冯飞带领一队金吾卫从宫城连夜出发。一行六人纵马疾驰,不多时便到了城郊山野。
山野荒林,六人飞驰其间,除马蹄外不闻旁声。忽地,冯飞勒马停步,警惕环顾四周。其余五人虽不解其意,却也迅速依次排开阵型。
他们策马许久,却未惊起一只山雀,数十载的经验告诉冯飞,四周定有埋伏。
果不其然,电光火石之间,一颗石子飞来,正中一人胯下骏马。骏马吃痛,扬蹄长啸,将背上之人甩落地下。冯飞几人当即拔刀,只见四周杀出五、六位黑衣人,手持兵刃,二话不说向其砍来。
冯飞心知他们并非一般毛贼,定是为了火器图纸而来,于是打起所有精神与其交战。为首的黑衣人虽精瘦,手下工夫却不弱,他手持两柄短刀,挡去攻来一套招式使得虎虎生风,几息之间冯飞竟落于下乘!
沈渊今夜心绪不宁,他反反复复展开那卷百家图,仔仔细细看去,仍旧一无所获。他合上双眼,重重吐出一口气。
大齐国到如今只经历了太祖一朝,百废待兴。前朝余孽表面上看已是除净,方家叛乱也已平息,但其根基尚有部分存留。如今得了这份疑似探子名单的百家图,实在是意外之喜,只是要如何解开这幅图呢?
冯飞醒来时已过了两个时辰,他举目四望,尸横遍野,六名金吾卫仅他一人得以逃出生天。他忍住伤口疼痛,伸手去掏自己内兜,果不其然,那封图纸没了。
冯飞此时反倒松了口气。他瘫在地上,大口喘息着,似乎要把全身的痛压下去。可那贼人所伤之处皆是大穴,疼痛如浪潮一阵阵袭来,令他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昏沉。他布满血污的脸上扯开一抹笑,幸而丢的是假图纸,若是……
想及此处,他便硬撑着起身去翻找另一名年轻金吾卫的尸首,翻至后背时,他蓦地愣住了,继而冷汗遍布全身——图纸不见了。
为防图纸被抢,沈渊命人将假图纸放在他身上,又命人将真图纸用药水画在一名金吾卫背后。如今再看那名金吾卫,背后齐齐整整被割下一层皮!而真图纸原件早被销毁,如今看来,此番失败是无论如何也拯救不了的了。
冯飞的手抖如筛糠,他颤巍巍撕开一名黑衣人的掩面,借着月光看去,只一眼,冯飞便已魂飞天外。
监察司与夜氏国交手数载,冯飞对夜氏国了如指掌,他哪里不认得,这正是一名夜氏国人的尸首!
如今两国开战,图纸却落在了敌国手里,冯飞想,此次他怕是不得翻身了。
一阵夜风吹来,吹得人脊背发凉,冯飞打了一个寒颤,冷静了下来。他忽然回想起,图纸藏于人皮这一举动唯有皇帝以及他素来看不惯的沈渊和监察司高层斋天、杜春知晓。如今看来,贼人定是知道这一情报才有此举动。
那么,是谁走漏了消息?
沈渊因着画的事儿连续几夜未曾合眼,好容易挨到凌晨,只听监察院厢房外小厮敲门道:“冯飞大人来了,满身是伤,主子快去看看罢。”
“急什么。”沈渊漫不经心地收起画卷放入袖内,似乎对此事早有预感,“你去传个话,让白副使进宫递个消息,就说图纸被抢,人员伤亡惨重。”
“是。”
沈渊手指摩擦袖口,心下明白,看似古井无波的一潭水开始慢慢变浊了。
齐御从沈渊那里得到图纸被劫的消息后即刻命人收押了相关人员,又命大理寺连夜审问。沈渊自是一问三不知,大理寺少卿也不敢对其用刑,只关了人在牢房内等候陛下发落。至于那二位监察司高层,是开国就在监察司的老臣,大理寺更是不敢对其动手,依样画葫芦把人收监,看陛下如何处置。
沈渊静静坐于一旁闭目养神,忽听得铁锁哗啦哗啦响,监牢的门被打开,走进来一名小太监。
“沈大人,张大人有请。”
沈渊被带进一间旧屋内,房屋有一茅草堆成的床铺,四条木凳,一方满是划痕的木桌,因屋内阴暗,桌上便常年点着一柄油灯,飞溅出的灯油凝固在桌子上,配着划痕,倒仿佛是一副棋盘。
刑部尚书张扬姗姗来迟,见到沈渊先抱拳作了一揖:“沈大人好啊。”
沈渊点点头,算是回应。
张扬也不在意,掏出手帕擦了擦木凳后落座,面上一副笑容可掬的憨厚样,沈渊却晓得,此人别名“笑面佛”,面上笑呵呵,心中的鬼多得很。
“沈大人连日来受苦了,”张扬开口就是场面话。沈渊不作答,心下却明白,盘问开始了。果不其然,张扬等不到回应,却也不耽误他问话:“沈大人可知是谁走漏了情报?”
“张大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在下如何知道?”
“沈大人说笑了,冯飞、斋天、杜春都是沈大人的手下,沈大人就未曾察觉一丝异样不成?”
“沈某未曾。”
张扬看着沈渊不动如山的样子,只得换了个问题:“沈大人啊,听说冯飞与您有过节?”
“沈某同冯飞只是泛泛之交,何来过节一说?”
沈渊说的是实话,他冷清冷面,从不见与谁多亲近,也不见与谁有嫌隙,向来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沈大人,冯飞冯副使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他啊,亲口承认与您交恶。”
冯飞在这只老狐狸的盘问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承认了自己嫉妒沈渊年少掌权,老狐狸眼睛一转,觉得此处可做文章,便把冯飞的话模糊地讲了出来。如若沈渊承认与其交恶,那派冯飞出此任务便是存了别的心思,更进一步地说,沈渊知道此画必定被夺,那么也就变相坐实了间谍的身份;如若沈渊不承认,那便有说谎的嫌疑。
张扬是老狐狸,沈渊就是千年的狐祖宗,他嗤笑一声道:“他本人同我交恶,与我何干?我又从何知晓?”
一句话干干净净撇清了嫌疑,你自己单方面与我为敌,我浑然不知此事,既非说谎,也非别有用心。
张扬知道从沈渊这里得不出什么消息了,便起身作揖告辞,面上仍是带着和蔼的笑:“叨扰沈大人了。”
沈渊也不起身,只拱手道一声“好走”,便又坐在原地寻思,监察司出内鬼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冯飞不堪大任嫌疑较小,如今斋天和杜春倒是重点。这二位都是先帝留下来的老人了,并未有何出格举动,若说隐藏的好也未可知,只是多年不动的棋子在这种小事上露了身份,颇有些大材小用之感。
亦或是,有人要他们露出马脚……
“不好!”沈渊忽然起身往门外奔去,门口的守卫连忙拦住。沈渊一心向外冲,正欲出手之时,只听隔壁守卫慌张一声大喊:“斋副使自杀了!”
仍是晚了一步。
斋天的死给这场情报泄露案画上了句点,齐御下旨革了杜春等人的职,又命沈渊在家休养,一并事由交与手下。沈渊不置可否,手下的李副使却替他愤愤不平:“斋天一事定是有人幕后指使,此案不查必出大事。如今在这风口浪尖上却让您激流而退,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
“李玉,慎言。”沈渊低眉整理着案几上的事务,如今距方家造反已有年岁,承平日久,监察司案头事务不多,他简单交代了几句,最后难得有些语重心长道:“李玉,你是我信任的人,如今把监察司交给你,务必使我放心。记住,万事切莫焦躁,须审慎而后动。”
“李玉定不辱使命。”
沈渊抬头看了看窗外,春和景明,日光照得人熏熏然,是个赴宴的好天气。
西楼依湖而建,绕水而走,由五栋建筑组成,以木桥相勾连,是京城最大的酒楼。
江畔春晓,西楼画角,风转牙樯,光景正好。沈渊修长白皙的手指勾勒出青玉杯的杯身,杯中柳色清浅,一圈圈涟漪泛开。不多时,只听得有人推门而入:“我来迟了。”
沈渊饮下杯中春芽,口齿间余香环绕,他道:“不迟,茶温正好。”
苏琰来至鸡翅木圆桌边,忽地出手夺杯。沈渊将青玉杯抛至空中,又以掌拦截。苏琰扑了个空,便化指作爪,攻向沈渊手腕。沈渊抽手躲避,手背灵巧地将其挡了回去。苏琰顺势压下手腕试图按下沈渊的右手,沈渊察觉其意,二度抽手却不收回,而是直直攻向苏琰心口。意料之外,苏琰竟丝毫不避,沈渊忙撤步回手,只听“叮”的一声,那只青玉杯稳稳地落在了苏琰手中的羊脂玉扇骨上。他伸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面看向沈渊一面细细饮尽,而后笑道:“果真,来的正好。”
沈渊深深看他一眼,话语带了几分责备:“当真胡闹。”又重新取了一只杯子来放在自己面前,不是之前的青玉杯,而是一尊乌色玲珑杯,模样小巧,雕工精致。苏琰见了又伸手欲拿,被沈渊一巴掌拍了下去。
苏琰轻笑一声,这才歪坐在鸡翅木官椅上,摇了摇羊脂玉扇子,话语间七分不经意带了三分委屈:“阿渊,看来你家陛下也并非全然相信你啊。”
沈渊面色不变:“朝廷之事与你无关。”
“那阿渊的事呢?”
“亦与你无关。”
苏琰将手中的青玉杯转了一圈儿:“我手下的人查到神秘人的来处,想必你也知道了罢。”
沈渊双指有节律地摩擦着袖口,片刻后点了点头。这群神秘人来自夜氏国是他一早方才得到的消息。眼下看来,他们定是听到了有关火器的风声,便与埋伏的夜氏国人里应外合抢夺,以备接下来与大齐的战争。如今火器图纸被夺,朝廷已失了先机,火器制造者不可再有丝毫闪失,不然定会酿成大患。
另一方面,沈渊抬手举杯抿了一口茶,竟是九皋的消息流转得更快些。
苏琰一挑眉,便知他心中是何想法“并非是我九皋信息流通,你若是再迟些被放出来,这消息恐怕几日都到不了监察司。”继而他话锋一转道;“阿渊啊,何时能脱了这身官服,你我快意江湖?”
“朝廷从不与邪教为伍。”
苏琰起身缓步走到沈渊面前,盯着他的双眼笑得灿烂无比;“那如今,沈大家主这是在做什么呢?与虎谋皮么?”
“因时因事罢了。”沈渊起身,后退几步道,“告辞,苏教主。”
长安大道连狭邪,青牛白马七香车,京城一派繁华。沈渊趁无人注意之时出了酒楼,快步转向街角,又从街角信步踱出,倒像是刚从巷落里出来一般。
街角边不远处是一户人家,大门四敞,几个稚童在折柳条做写字游戏,口中高声背着学堂里刚教会的千字文,朗朗之声吸引了过往行人的目光。再往前走,便是京城有名的凌烟湖,西楼就建于此地。远远望去,芰荷浦溆,杨柳汀洲,映虹桥倒影,兰舟飞棹,游人聚散,一片湖光里。
沈渊驻足片刻,只觉得眼前盛世太平如同一展宣纸水墨,美则美矣,奈何好物不坚牢,太过易折。他不自觉叹了口气,又心念着毫无线索的百家图,便疾步经小路往回返,从侧门进了府邸,匆匆交代老管家闭门谢客后进了书房,从袖中抽出画卷展开,细细研究起来。
赵祯依着计划好的时间到达边关,吩咐将士安营扎寨,深挖战壕,以待敌寇入侵,又把几名参军叫来商议战略。话未出口,只听“哇”的一声,身旁一名小兵口吐鲜血仰倒过去。众人惊骇,赵祯顿时脸色大变,冲帐外吼道:“军医!”老军医匆忙跑进帐内,以手试探鼻息,果然气息全无。
一时间,帐内寂静万分,赵祯面色很是难看,挥挥手命众人散去。他围着尸体走了一圈,沉声问道:“可能查出死因?”
老军医拱手作答:“禀将军,此人是中毒而死。所中之毒名叫‘无色’,毒发七日身亡。”
赵祯把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眼中压抑的怒火更上一层:“如此,便无法查清是何人下的毒了。”
赵祯此话不假,自他领兵开拔至两军交战处不足七日,此人定是在京城内中的毒。可京城人海茫茫,人又已死无可问话,哪里去找凶手?
老军医见他遏制不住怒气,便上前劝道:“将军不必动气,或许是此人在京城结了仇家也未可知。只要下毒的不在咱们军中,那就是最好的。”
赵祯紧闭双唇一语不发,片刻后挥了挥手命他退下。
那名老军医哪里知道,此人正是新式火器的制造者——宋义。为了保护宋义的安全,赵祯命他打扮成小兵跟在自己左右,一路上平安无事,偏生大军到达时丧了命。
怎么会这么巧?
赵祯心里纷乱如麻,他一面命人将尸首收拾了,放出话去只说此人病死了;一面暗示自己且顾眼下,眼下没有新式火器,要如何以不足敌军半数之师取胜?
沈渊自幼过目不忘,书桌上这卷百家图他已牢牢印在脑海之中,然而他还是从头至尾仔细看过一遍,这一遍,果真看出些端倪。
画卷右下角的一户高门大院里,几名仕女正穿花扑蝶,嬉笑追逐,乍一看无甚问题,若细想来则有破绽。蝴蝶振翅于空中,寻常人应长臂高展,而非眼神向地缩臂垂手于腰间,除非此人行动受限不得高举。
是什么限制了画上的人呢?
沈渊有些疲乏,索性闭目仰额思索,却不知怎的想起今日见那稚子在地上写字,忽地他灵光一现:若不把画中之人当做人来看呢?
他在头脑之中将所有人物一一自画上剥离,去除繁复之物,着重观察每人的姿势。片刻后,一个惊人的念头逐渐自他脑海形成:作画者并非“画”人,而是在“画”字!
沈渊顺着这份念头想下去,果真辨别出几个字来:旷、远、绵、邈。
旷远绵邈,岩岫杳冥。
正是千字文。
沈渊未敢确信,睁开双目自起始处依次点查百家图的人数,然而不想竟是千人有余。眼见着一切都要推翻重来之时,沈渊又发现一处异样:其间一人用墨与他人稍有不同,颜色略深,笔锋较实,人物更是僵硬。他又在画间一丝不苟地搜寻,终是有所收获:用墨不同之“人”共七处,余“人数”同千字文字数一致。
沈渊长长呼出一口气,重重往黄花梨太师椅上一靠,面上疲态尽显。这方才是第一步,千字文明显是故弄玄虚之物,其底下藏着的才是真正的机要。如何能在不伤到画的情况下去掉千字文便是接下来的关键。沈渊何人?监察司的监察使,朝廷的情报头子,他见过的招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以画做文章大多是火烤或是水浇,再有便是些配着的独门药水。沈渊未曾在地库见到有何药水之物,那便又可能是前两种。思量了一盏茶的工夫,沈渊起身取来蜡烛,将百家图一角置于火苗之上,并无任何变化。于是他又取来茶水,沾湿帕子小心翼翼地盖于其中一“人”之上,一炷香后取下,只见那“人”消失大半,唯残存几笔勾勒不可除去,沈渊心道,他赌对了,便依样画葫芦将千人依次抹掉,一幅山水图赫然出现在眼前!
只有一点奇怪,那不同于千人的七人沈渊亦无法抹去,在这青山绿水间甚是突兀。沈渊将七人形态用笔誊在宣纸上,用尽心力将“人”恢复成“字”。在恢复最后两个字后,沈渊蓦地愣住了。
只见雪白宣纸上两个字铁画银钩落于最末:斋天。
斋天是监察司的副使,是先皇留下来的老人,也是这次行动失败所怀疑的泄密对象,他和这幅画之间有何关系?
沈渊手指不自觉搓磨着袖口,这是他专注思索时的小动作,他想,明日势必得再去拜访与自己曾有一段师徒之谊的安王了。
他再度看向那画,画中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又有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端的是河山锦绣。此番看去,沈渊呼吸一滞,此画与九皋所在之处极为相似!
九皋乃江湖第一大邪教,与山水画又有何联系?苏琰是否知道此事?此画原系方家所有,方家与九皋又有何牵挂?沈渊心下思绪纷纷,却毫无头绪,他莫名由心底生出一股念头,希望苏琰和此事无关。可苏琰真的就与此事无关吗?神秘人一事是否是他参与其中的借口?沈渊只觉额头突突地痛,万千疑团随着第一重伪装的揭开纷至沓来,令他措手不及。沈渊吐出一口浊气,暗示自己净心凝神,他心知自己今日不会再有任何发现了,便收了画,一番梳洗后上榻养神。
苏琰回到教中,一名作教书先生打扮的心腹拱手跪地回报:“教主吩咐俱已办妥。”
原来沈渊途中所遇孩童温习千字文并非偶然,正是苏琰的手笔。苏琰点点头,命人退下,自个儿慢悠悠行至窗旁,白皙的十指推开菱花格子窗,窗外峰峦如聚,好一派秀丽山水,正应和了沈渊手中之画。
阿渊啊阿渊,莫要辜负了本教主的一片心啊。
想到沈渊,苏琰不自禁唇角上扬,他本就容颜明艳,这一笑更是三分艳丽生了十分春色。方要走近伺候的侍女不禁呆了,手中的铜盆“当啷”一声然落了地。苏琰收起了笑,眼神轻轻一瞥,如同瞥过一个玩物般道:“好看么?”
那侍女心知大祸临头,连连磕头求饶,苏琰却置若罔闻,招招手唤来了几名下属,命人将其拖去刑堂。下属们也不敢多问,九皋里谁不知这位年轻的教主脾气古怪手段狠毒,只叹一声可怜人又触了霉头,平白丢了性命。
苏琰生的好容貌,而这般的男生女相却是在江湖之中落于下乘,九皋又是邪教,乌七八糟的事情比比皆是,虽说他是前任教主的独子,但若不是凭着一身的好功夫,又能狠得下心肠,他怕是早就为人鱼肉了。可就算这般,也曾有腌臜之徒肖想过他,后来一个个皆被他扔下悬崖粉身碎骨。也因此,苏琰便有些厌恶被人品评容颜。
沈渊是他的特例。
那年父亲卧病,教中便有叛徒起事,将年幼的他囚禁在地牢,又见他玲珑标志,竟起了歹心。苏琰用力挣脱,跑下山去,却因身受重伤,体力不支。快要山穷水尽之时,只见一剑划破雨幕,紫衣少年剑花挽起挡退数名贼人,而后那人将他驼至马上疾驰离去。
后来他才得知,紫衣少年名叫沈渊,是朝廷沈家的少家主。彼时朝廷正与武林正派联手对付邪教,苏琰不敢说自己出身九皋,又不甘心二人就此分别,便只说自己叫苏琰,其余身世一概胡乱应付。
而后二人在方家养好了伤,各自告别归家,却不想再见竟是在武林众门派讨伐九皋之时。
苏琰被心中涌上的一股烦躁之意打断了思绪,他缓缓坐于案几旁饮茶,口齿流连的竟还是西楼的茶香。他长舒一口气,方觉好些,又望望窗外山水,沉吟片刻,唤来一名下属,吩咐了几句。
川西城位于两国交界处,地势高耸,位置奇绝,是大齐与西域贸易往来渠道之一,也是夜氏国与西域沟通的唯一道路。赵祯此行一部分就是为了占领川西城,重新打开贸易渠道,断绝夜氏国和西域的联系。
烈日隐蔽在漫天黄沙中,赵祯命众将士埋伏,自己带了一队小兵现行探路。川西城楼上几名夜氏国士兵手持刀枪行走巡逻,城门紧闭,瞭望台上时时有人监视四周。
自古战场由上克下易,由下克上难,然而赵祯戎马多年,绝非纸上谈兵之徒。他借着黄沙藏身,带领士兵们迅速移动到城下不远处,又命弓箭手准备,待他一声令下,弓箭手起身发箭。城楼上几人来不及防备,身中毒箭倒地。赵祯大喝一声“冲!”便有早已埋伏的众将士上前冲锋,靠前的数人掏出绳索勾住城楼准备攀墙,后方的士兵们拖动攻城锤准备锤开城门。夜氏国士兵也反应过来,掏出火弩、投石机准备迎战。一时间漫天厮杀声不绝,血肉碰撞刀剑,划出满天血雨。夜氏国士兵一刀砍断绳索,攀墙的士兵便坠入黄沙,又迅速有新的士兵攀援而上。赵祯命弓箭手连发床子弩作掩护,有数十名士兵成功攀上城楼,与夜氏国人兵刃相接,铁器碰撞,铮铮作响。
夜深露重,齐御收到了自边疆快马加鞭而来的捷报——赵祯占领了川西城。
年轻的帝王披上外衣走出大殿,殿外灯火阑珊,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他心下烦闷,面上不见一丝喜色。安公公见陛下如此,不敢多言,只静静躬身垂手立于身后,以便天子召唤。
齐御自幼与沈渊、赵祯、顾惊鸿一同成长,四人交情匪浅,荣登大宝之后,这份情谊也未曾变淡。
而如今,这份情谊里不得不掺杂着无数算计。
齐御重重呼出一口气,喃喃道:“世事无两全啊。”
周维钧亦望向那轮明月,所不同的是,他已身处夜氏国。想曾经他亦是大齐这片土地的子民,只不过,那时是大商的天下。对月思故国,周维钧双眼有些湿润。当年大齐先帝起兵造反,大商末帝派周维钧等人于夜氏国请兵协助靖难。周维钧领命而去,却是晚了一步。再回神,他已是无国无家之人。
夜氏国帝王得知此事,表示愿意接纳周维钧等人,故国不再,周维钧亦无心归故土,便在夜氏国谋了个官职,成为了名义上的夜氏国人。
夜氏国帝王接纳周维钧等人也是存了自己的心思,几年后,夜氏国与大齐开战,周维钧被迫成为了夜氏国的间谍。看着今日的皇族厮杀,昔日的同袍一排排倒下,周维钧感觉自己仿佛被撕裂一般,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夜氏国人,还是曾经这片土地的子孙。
在一遍遍杀戮中,他逐渐明白了,二者皆不是,他是一个没有了国家的人。
他要借夜氏国的势力让他的国家重生,他要他这颗心有归身之处。
夜氏国帝王在战场上重伤,这让周维钧看到了机会。他一面积极拉拢太子,一面暗自联系尚在大齐的残余旧部,最终搭上了方家这条线。
周维钧自认时机尚不成熟,起兵之事暂且搁置,却不想旧部中有人认为此乃龟缩之计,难成大事,便背着周维钧游说太子。夜氏国太子少年心性,竟同意了在方家造反时起兵攻打大齐一计。后来方家事败,太子举兵被大齐击溃,灰头土脸地回了夜氏。其兄弟们见机联合大臣上书逼宫,幸而老皇帝弥留之际力保太子登基。新帝甫一继位,便将所有事情推向周维钧等人。朝廷中亦有大臣容不得外族人,见此更是落井下石。周维钧敢怒不敢言,只得背下所有的结果。
如今火器图纸在手,周维钧就有了筹谋的底牌。
明日的朝堂定会风水大变。
沈渊又一次踏进安王府的大门。
安王曾是上一任的监察使,于沈渊有师徒之谊。当年大齐方立国,内忧外患绵绵不绝,安王一人撑起了整个大齐的情报流转,又在方家造反之时不顾性命亲自带人平叛,将危难瓦解于萌芽。在受邀封赏时却言自己已老,主动辞去监察使一职。世人皆道安王忠心可鉴,日月青天。
沈渊迈步进了花厅,安王早已沏茶等候。他自袖中掏出原画展开来,低声道:“老师请看。”
安王细细看完,眉头紧皱:“这便是当初那副百家图?”
“正是。”
“不妙,”安王缓缓摇了摇头,白发映着日光,仿佛照出了岁月沧桑,“若为师所言不虚,这应是一纸卧底名单。”
沈渊听得回答,深深吸了口气道:“学生也是如此想,只是此图还有诸多疑团,绝非仅仅是卧底名单这般简单。”
“你说得没错,”安王放下画,抬手抿了口茶润润喉,“这份卧底名单像是誊写之人故意添加上去的,其目的就是引人注意。此画为方家所有,方家是反叛者,我们姑且将这些名字认作方家的卧底。如此,当年方家拼死也要把画送出去的举动便有了解释,他们想让卧底保存力量,卷土重来。”
“若当真如此,那委实是个祸患。”沈渊听得外面鸣声啾啾,不禁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早春时节,一派生机盎然,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
只是如此好的春景之下,竟是暗流涌动。
“老师,学生还有一丝担心,毕竟不知传递消息的是何人,若这份名单是假,那该如何?”沈渊复想起名单上的斋天,斋天死的不明不白,火器丢失一案草草结束,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都没能留下。斋天虽说是自杀,可到底是否是畏罪自杀?斋天究竟是不是叛国之人?这一切都无从考据。
“阿沈,”安王慈爱地看向沈渊,话语间是尊者的教导与指引,“监察司永远从情报出发而非空想,现下你有了这份名单,何不将名单上的人调查一番?虽说是大海捞针,但也是有迹可循,总比你无凭无据地猜测强了不少。本王知道,这其中少不了有人化名,可斋天好端端地躺在仵作房里,他的妻女也被圈禁着,你何不就从他入手?至于谁传递出的这份情报,我们姑且认他作对我们有利的一方,身份并不重要,他所传递的情报才是重要的。”
“学生已派人去斋天家里搜寻过两回,并无什么发现。”
“你要明白,监察使只能相信自己,”安王笑得和蔼可亲,手捋胡须道,“这次你去,亲自去。”
“记住了,监察使只能相信自己。”
夜氏国新君墨决手握火器图,连说了三个“好”字,刚想传令下去,却听周维钧说道:“陛下三思。”
“周爱卿有何见解?”
周维钧拱手道:“齐人诡计多端,不若先命人依照此图研制数把火器用于试验,再分发给前线也不迟。”
“怎么不迟?”一名谋士上前行礼,神色倨傲,语气不愉,“眼下两国交战,正是用兵之际,若像周侍郎所说试验几番,怕是要贻误战机,此番罪责,周侍郎你可承担得起?”
“正是,”另一位谋士亦躬身说道,“周侍郎此言,居心叵测,怕不是仍恋故土情难舍啊。”
周维钧内心冷笑,他本是军中行伍出身,上战杀敌身经百战,自然懂得不好用的武器事倍功半的道理。他半个眼神也不分给几位无用的文臣,只再一行礼道:“既如此,请陛下准臣讨贼兴复,出征杀敌,以证臣之清白!”
墨决玩味地看着底下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他心里清楚得很,那帮文官如此急迫,并非是为了口中说的家国大义,只不过怕周维钧抢了功劳而已。他看向众人,最后眼神落到了周维钧身上,此人有趣得很,明明失去所有却仍旧一身傲骨宁折不弯。他缓缓开口道:“周维钧,朕可以准了你,只是你届时败了,可有何交代?”
“臣甘愿受罚!”
“如此,朕准奏。”
夜已三更,未央宫内仍是灯火通明。不多时,一名老臣求见墨决,内侍通传后老臣抬步拾级进了未央宫。
墨决批罢奏折,闭目凝神,直到殿内有了脚步声才睁眼,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全无感情,他望向殿下的老首辅,语气是十足的天家威严:“钟老首辅深夜见寡人是为何事?”
钟首辅已近耄耋,岁月在他的脸上刻出一道道深深的印记,留下的是经年累月的见识与智慧。他颤巍巍拱手作揖道:“天家,此战派周维钧出阵怕是不妥。”
“首辅有何高见?”
钟首辅语重心长:“一来,周维钧多年未上阵杀敌,怕是武艺生疏,不堪大用。二来,周维钧毕竟是……,谁也不能保证他没有叛乱之心。天家可要三思啊。”
钟首辅三朝老臣,是墨决敬重的长辈,他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道:“首辅宽心,寡人自有分寸,不会做出于国不利的决定。”
“可……”
“首辅,”墨决露出一抹近乎残忍的微笑,“你我皆知,若不是周维钧能搭上某位大齐高官,长久地为我们传递情报,夜氏国怎能留他至此?只那时是战火连天不得已,如今寡人可以不再仰人鼻息,自然不会再容忍他。”
钟首辅看着自己教导出来的青年,如今已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与手腕,他到底是放心了些,又嘱咐了几句,这才慢悠悠告辞离宫。
李内侍长见钟首辅低头出了殿外才进殿奉茶,刚想劝天家休息,却又听得门外“扣扣扣”三声响,是宫内密探有了消息回传。墨决叩了两声桌子,便从殿外进来一黑衣劲装男子,单膝跪地朗声道:“天家万安!”
“起!”
密探起身递上拇指大小一个袖珍竹筒,便又跪地告辞。墨决打开竹筒,里面是邓昌传来的消息,信上写到:臣已依计行事,请天家安心,只仍未知高官何人,尚需多加时日。
墨决看罢,随手掀开镂空花鸟纹香炉的盖子,将信纸扔了进去。邓昌此人,原是大齐人,连年不第,心生愤懑。后随父经商至夜氏国,父遇强盗死亡,邓昌连夜脱逃,巧遇山中散心的周维钧,借此入了朝廷暗探一职。邓昌年轻有抱负,虽真才实学不及周维钧,却有一腔热血。他平日里看不惯周维钧走三退一的策略,二人时常有纷争。墨决正是看中这一点,便命人单独将邓昌唤来,交给他一份秘密任务,许诺他若事成则官升三品。邓昌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亦想压周维钧一头,便满心答应下来。
故而,周维钧入齐名义是为火器图纸,实则为联系潜伏于大齐的旧部。邓昌入齐名义亦是为图纸,实则为借周维钧的情报网接近大齐高官,发展夜氏国自己的联络线。有了这条联络线,夜氏国便可一脚踢开周维钧,自己发展情报网,从而彻底颠覆大齐。
除此之外,墨决还给了邓昌一项任务,就是查出谁是周维钧的底牌,若能查得此人是谁,亦可谓收获颇丰,对将来夜氏国情报网的建立益处多多。
墨决望向跳跃的烛火,曾经失败的滋味不住涌上心头,他狠命抑制自己起伏的情绪,死死盯着那团纸条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