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马车车轮缓缓行过长街,青灰色的砖石与车轮相互摩擦,发出悠远的响声。
马车内,彰决一张脸黑的更加透彻,“所以,你又拿了什么东西去换苏梦景的命?”
“兵权。”
慕衡不甚在意的说,他指尖捻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慕衡眼睛狭长,嘴唇却生的殷红,更何况昨晚上还添了点伤。
饱满的葡萄在口中炸开,汁水香甜,慕衡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竟是微微的笑了。
彰决此刻觉得自己疯了,更疯的应该是慕衡,五十万大军的指挥权说丢就丢。
“苏梦景他值这个价么?还用摄政王的兵权来换。”
慕衡知道此去必定不容易,慕符忌惮他已久,好不容易抓住把柄,这次必定是要失去些什么,才能暂时收敛他对苏梦景的杀心。
“值得。兵权换他,不亏。”慕衡神色温柔的说道。
彰决一脸的惨不忍睹,万年不变的表情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丝裂痕。
“王爷竟还是个情种。”彰决毫无感情的说道。
慕衡斜斜棱了他一眼。
“彰决。”慕衡冷冷道,彰决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不善,不禁打了个寒颤,慕衡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薄唇轻启,笑道“滚下去。”
长安街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扬起一阵灰尘,彰决一片衣角被掀起,远远的看着远去的车尾,表情将哭不哭,骂骂咧咧走到了一旁。
街尾一抹红色身影闪过,彰决脚步一顿,下一秒,便放轻脚步,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
鸢尾楼坐落在长安城东,于夏朝建国初年所建,登楼远眺,整个长安城尽收眼底。
鸢尾楼顶楼,慕衡站在栏杆旁,身上衣袍不时被微风吹起。身后一个小倌低顺着眉眼来给慕衡献茶。
“王爷,请。”
慕衡伸出手,那小倌手指若即若离的同慕衡相触,眼中的谄媚不加掩饰。
慕衡没什么表情,只皮笑肉不笑的打量着眼前的人,慕衡明明表情都不曾变过,但还是溢出了丝丝缕缕的杀气,那小倌惊出了一身冷汗,自觉退到了一旁。
他这次是来谈事的,等了不一会儿,楼下便有脚步声传来,王景扶拾级而上,见了慕衡,先是给他行了个大礼,“参见王爷。”
此刻若是慕符在场,便能认出来,此人正是平日里伺候他饮食起居的御前总管太监王扶景。
慕衡:“起来吧。”
“坐下,不必拘束。”慕衡端起一盏茶浅尝了起来。
王景扶讪笑着坐在下座,“臣观王爷今日面色红润,敢问王爷,心愿可是达成了?”
慕衡看了看他,道:“办的不错,说服慕符让苏梦景入夏朝为质,有你一份功劳。”
王景扶不动声色,讪讪道:“可是苏将军怕是并不高兴。”
他状似随意的一说,谁知对面竟一时没了声音,他抬起头,只见慕衡紧锁着眉头,像是在想着什么。
“王爷?”
“我也只能是拘着他了。"慕衡苦笑了一下,"只有这样才能把他留在我身边,以后的事,若他心有怨言,便是想杀了我泄愤,也是没办法的。”
王景扶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压下眼中的诧异,但还是忍不住道:“王爷可真是难得的……情种。”谁能想到,坊间传闻杀人不眨眼,能止小儿夜啼的摄政王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咳咳……咳!”王扶景惊讶的抬起头,“王爷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
慕衡万万没想到,同一句话同一天里听到了两次。
他收敛了心神,问道:“这次想要些什么?”
王扶景也不推辞,顺势道:“不多不多,二两。”
便是二两金的意思。
此人乃是皇上身边的管事太监,一步步陪着慕符从籍籍无名的皇子走到了权力的巅峰,可能是见贯了尔虞我诈,他不贪权,却是及其慕财。
慕衡出手阔绰,昔日又与他有恩,所以他才会同意去说服慕符让苏梦景入夏朝。
事已完毕,王景扶悠悠道:“王爷,可要留下一叙?”
“不了,改日吧。”慕衡听完便知道这是在赶客了,索性他突然想起某人的睡颜,突然一刻也不想待了,只是想着尽快回府。
王扶景在他后面啧啧称奇道:“咱们的摄政王这回可是被拿捏的死死的喽……”
摄政王府内,慕衡走后,苏梦景又睡了过去,准确来说是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是中午,他一头的墨发散落在床榻,显的面色苍白,嘴唇殷红。
苏梦景先是躺了好一会儿,双眼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子。”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在脚边响起来。
苏梦景没什么精神的转过头,只见床下面跪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手里高高举着一个铜盆,“奴婢雨惜,是王爷派来伺候公子洗漱的。”
“放下吧。我自己来,不用你伺候。”
他撑着手肘想要起身,然而又重新跌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羽扇般的睫毛无精打采的垂了下去。
“劳烦姑娘,放在脚踏上,苏某自己来便好。”苏梦景礼貌说道。
雨惜依言将铜盆放下,不经意间一抬头,对上了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不禁一下子红了脸。
雨惜连忙低下了头,只因这苏公子生的实在是好看,雨惜私以为话本中写的祸国妖姬从此有了脸,古人果然诚不欺我!
现实中原来也有这样好看的人,雨惜其实还想在看一眼。
但碍于没有合适的时机,硬生生的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
苏梦景垂眸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一脸的痴相,哪里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索性他也并不想深究。
从前他在战场上,便因为这张脸数次被人轻视。
有人说崇国的将军是个娇俏的姑娘。
也有人说他这副面貌不适合来领兵打仗,若是输了,倒应该充作军妓,供人玩乐。
那些人说过些什么,苏梦景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更何况,那些人后来都死了,一个个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苏梦景神色一凛。
雨惜:“公子莫慌,奴婢去看看。”
她站起身,不一会儿小跑去了院子。
苏梦景听着外面传来的推攘声,还有掌㧽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一个黄衣女子进入门内,她先是将屋子里扫视了一圈,问:“你就是苏梦景?”
苏梦景脸上带着一丝得体的笑,并不说话。心道:这满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说我不是你信吗?
春兰又开口道:“奴婢是李侧妃身边的人,侧妃身体抱恙,不能亲自来看王妃,所以特派奴婢前来问候王妃。”
春兰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看了看缠绵在病榻上的人。
苏梦景:“即是来拜见,为何不让你家侧妃亲自过来,反倒派了个毛毛躁躁的小丫头片子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侧妃身边无人可用了。”
春兰没料到他还有底气反抗,她早就听她家侧妃说过这人不过是敌国送来的质子,便是各方都看他不顺眼,才让此人嫁给了王爷作男妻。
自古以来,哪有男子愿意委身于人下,自愿承欢的,她们本是想来羞辱他一番,却先被苏梦景昔日给军队训话的气势给唬住了。
春兰定了定心神,并不如何气馁,继续道:“王妃这是何意,我家侧妃好心好意来关心王妃,王妃不但不心存感激,反倒如此咄咄逼人,真是教人心寒。”
“你既然叫我一声王妃,我便教教你规矩,我既然已经嫁与了你们王爷,那在这王府内,我为主,你为仆,你见了我当是要三拜九叩的,更何况今日是你第一次来见我,礼数更是要做全了。”
苏梦景微微喘了口气,脸色又白了几分,只好不动声色的换了个姿势舒服的躺着。
“再看你,礼数不全,这是其一,心术不正,妄想凌驾于主子之上,这是其二,咳……”
苏梦景接着道:“只是不知道你这份心承的是你的,还是你们那位李侧妃的。”
苏梦景一改以往温和,眼神一凛,自是不怒自威,为将者的威严在此刻展示了出来。
春兰现在彻底乱了阵脚,“你……你……”
苏梦景轻蔑一笑,“你什么你,我是你们王爷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这不止是对我无礼,更是对王爷的不敬。”
苏梦景心想:大概吧,你们王爷大抵是把我当回事的。
这个当回事指的是暂时不杀他。
他这边气势给的足,实则心里心虚的很。
春兰都要哭出来了,还是高声道:“你等着,我去请侧妃,你污蔑侧妃,又是待罪之身,非要吃一顿家法的。”
苏梦景竟是被气笑了,不想心下一梗,当即咳出一口血来。
“是谁要动家法?本王竟不知府里竟有人可以凌驾于本王之上!”
宛如一道惊雷平地起,在场的人立马稀稀拉拉跪了一地,慕衡自拐角走出,眼神直直看向了床上的苏梦景。
苏梦景在床上已经"昏迷"了许久。
当时那一口血吐完,苏梦景当即感觉到一阵晕眩,好长一段时间内眼前发黑。
但是远远还不到晕倒的地步。
他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
——慕衡回来了。
苏梦景躺在床上,心思飘转到了早上,即使睡了一觉,他们之间也还没到可以浓情蜜意温存的地步。
他亏欠了慕衡许多,慕衡如今虽然没有杀他,但是对他的态度还不甚明朗,一想起他刚才以"王妃"自称,苏梦景就忍不住脸上一热。
所以他索性晕倒,两眼一闭,掩耳盗铃。
慕衡照旧雷厉风行的打发走了一干人等,其结果不出意外又是打的打,杀的杀,王府中众人又是人心惶惶。
只有苏梦景的小院子可以得到片刻宁静,像是这小小浮世中的安静一隅。
苏梦景睡梦中狠狠皱着眉头,神色痛苦,他的嘴唇轻轻蠕动,“慕衡。”
冷脸杵着充作木桩的慕衡立刻弯下身子,轻声道:“嗯,我在。”
他这一个举动,可把一旁年事已高的太医吓了个够呛,看向苏梦景的眼神更加的敬佩。
这人是给摄政王灌了什么迷魂汤吗?
慕衡压低了声音道:"太医可诊断出什么了?"
"臣不才,但看王妃的症状,倒像是中毒所致。"
慕衡沉吟了片刻,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可有解法?"
太医:"要想解毒,恐怕还是要先清楚是哪一种,此毒毒性复杂,臣也不敢断言。"
慕衡细细端详着苏梦景的睡脸,还想再问个清楚。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苏梦景突然胡乱伸出手抓住慕衡的衣服,慕衡也不动作,任由他抓着。
苏梦景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他手指牢牢抓着慕衡的衣领,慕衡被他拉着也不生气,还配合的弯下腰,双手撑在苏梦景的头两侧。
因此,苏梦景一睁眼就和慕衡大眼瞪小眼的对上了。他心里惊了一惊,越想越后怕,不动声色等着慕衡发作。
“咳咳。”慕衡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苏梦景急忙撒开了手。
慕衡:“醒来了?”
苏梦景脚趾在被窝里疯狂的拧起,后悔的要命,但是面上还是不动如山,淡淡的“嗯。”了一声。
“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厉害,把本王和这个王府中的人骗的一愣一愣的。”
苏梦景和他的视线对上,慕衡眼中晦暗不明,看不清情绪,但是他特别咬重了本王这个词。
苏梦景一阵心虚,被他盯着冒出了一身冷汗,苦笑着卖惨道:“我向来是不会吃亏的,咳……咳,劳烦王爷赏口水喝,苏某伺候了王爷一夜,今早又见识了您这家宅和睦,实在是累的慌,再没水便要渴死了。”
"是吗?"慕衡扫了他几眼,“既然如此,苏将军怎么还能落得如此下场,过的倒不如我这个人人喊打的奸臣。”
苏梦景的动作僵了一下,只是叹息道:“命运弄人罢了。”
一句命运弄人,其中藏了数不尽的心酸。
当初在崇国,苏梦景战败后便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入了昭狱,叛国可是大罪,为了审讯他,里面的酷吏可畏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样的刑具都往他身上招呼,他的一双腿就是在用刑时被夹断的,当时他直接疼晕了过去,可还是一个字都没招。
那些人没办法,只好用水把他泼醒了再继续审,然后便是鞭打,拨指甲……
里面的时间不分昼夜,苏梦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当时想,他苏家世代忠良,不能就折在了他这一辈,他以为自己最后的归宿只能是死在这昭狱里,以他的死来保全苏家百年清誉。
他当时昏昏噩噩,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衣服上满是血迹,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但还好他年少时略通诗书,此刻一篇遗书轻轻松松便打好了腹稿,他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他当时可惜,他死了也不能给慕衡留一份遗书——如果慕衡愿意看的话。
可就在这时,一道圣旨从天而降,把他从阶下囚变成了质子。
再然后便是当男妻嫁与慕衡,此刻与他在此大眼瞪小眼。
苏梦景回过神,发现慕衡正盯着他的腿看,他不自在的挪了挪脚,又后知后觉觉得矫情,脸上不自然漫上些许薄红。
“还能好吗?”慕衡问。
苏梦景知道他在问什么,回答道:“大抵是不能的,腿是我当时在狱中时自己接的,当时没摸准,现在恐怕要留病根,不过勉强站站应该可以。”
当时给自己接腿,本是想走的体面一些。
慕衡:“嗯。”
苏梦景莫名其妙道:“嗯?”
"没什么。"慕衡接着道:“伤了你的人,我会要他十倍奉还。”慕衡冷冰冰说道,眼中似蕴藏了万丈冰霜,直教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