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暮栖村里有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叫苏雨润,除了相依为命的祖爷爷和祖母,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棵老槐树,平日里没事便往树上爬,抱着比几个他还要宽的枝干打盹儿、说话、捉虫。
“润儿,怎得又爬那么高?被祖爷爷瞧见了你可又得去跪祠堂了呀,快快下来,祖母做了好吃的,咱们回家了。”
苏雨润翘着兰花指将树干上的蚂蚁捏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布袋子里,冲树下的祖母应了声“哦”。
4岁的苏雨润,已经学会了“上天入地”。
他伏在粗壮的枝干上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凑近树皮,瞧了又瞧。
都快瞧成了对眼儿了他才确定没了虫蚁。
苏雨润把小脸侧着贴上去,撅着小嘴儿说“树爷爷,润儿要回家吃饭啦,嗯…告诉你哦,润儿已经将你身上的虫子都打发走啦,你不会再痒痒了哦,嘻嘻...”
风说起就起,树叶响了几声。
小雨润手脚利索得很,三两下就落了地,牵着祖母的手,一蹦三跳地回了家。
苏雨润的祖母阎氏为了多挣些家用,手指都被针尖儿扎了个遍也不出声,放进嘴里含一会儿又继续给那些城里的官太太们往衣服上绣花。
午后小憩,祖母给苏雨润盖好被子,摸了摸小雨润的额头,祖母让他快些闭上眼睛睡觉。
苏雨润拉着阎氏的袖口,唤了声祖母。
阎氏在床沿坐下,问“何事?”
苏雨润小脸紧绷,道“入了冬,祖母可不许做衣裳了,嗯...也不许往霞儿岭去采药了,润儿、润儿可以少吃一些的,祖母不用这么辛苦。”
阎氏摸着苏雨润的脸,笑“宝贝孙儿哟,你可得要多吃些,吃得多才能快些长大成人呀。”
苏雨润黑色的长睫毛扇了扇,道“祖母…润儿不明白,长大成人的润儿可以做如今的润儿不能做的事情么?”
阎氏轻拍着他,哄他睡觉,道“嗯。”
苏雨润强撑着眼皮,问“那...润儿若是长大成人了,便可以做什么呀?”
阎氏想了想,笑出了声,道“长大了,润儿便可以成亲了呀。”
成亲?
苏雨润顿时不困了。
祖母告诉过他,成了亲就会有娘子,娘子一辈子都会陪着他,不离开他。
苏雨润眼睛亮了又暗,然后摇了摇头“不,润儿不想长大。”
“为何?”
“润儿若是长大了,祖母和祖爷爷也会去找天神爷爷。”
祖母告诉过苏雨润,他的祖父和爹娘去找天神爷爷了,所以才回不来。
村子里的孩子不喜欢与苏雨润玩儿,说他是个灾星,出生就把爹娘给克死了。
苏雨润摆了摆小手,说“不对不对,祖母讲了,爹爹与娘亲是去了天神爷爷那里,你们可不得胡说,天神爷爷听见了会生气的。”
为首的小胖与麻团看了看头顶又看了看四周,抖着声音,道“你...你莫要唬我!我才不信你这个灾星的话!这可是我娘告诉我的!”
苏雨润偏头,道“可润儿的祖爷爷与祖母都还健在呀?”
“怎么?你克死了爹娘还不够,还想克死你祖爷爷和祖母啊?”
小胖和其它几个孩子跟着笑。
苏雨润想跟他们解释自己并非此意可又插不上话,一时着急,小脸憋的通红。
阎氏来唤他,听了大家的话,背过身子。
小胖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走了,其他人也跟着走了。
瘦瘦小小的苏雨润盯着祖母的后背偏头想了想,走到祖母跟前,惦着脚去够祖母的衣袖,道“润儿不哭,祖母也不许哭。”
阎氏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蹲下身子,摸着他的脸,说“润儿真乖。”
5岁的苏雨润,会撒娇会逗祖母开心,但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说是润儿克死了爹和娘。
【4】
暮栖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被大户人家请去了省城,村里的学堂停了好几天的课业了,长辈们在祠堂里围坐着商量多凑些钱另请先生。
祖爷爷用辨不出本色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两下,举手作揖“老朽不才,也曾在这暮栖村里教了几十年的学,若是各位不嫌弃老朽才浅,愿自荐。”
老爷子是吃过俸禄的大才子,如今身子骨还是算得上硬朗的。邻里乡亲之中大多数人曾是老爷子的学生,自然也知道这苏老爷子的个性与授课的实力。
再三确认老爷子身体无大碍,众人才领着自家孩子恭恭敬敬地来拜见苏老先生。
祖母用粗布赶制了个书包,苏雨润将它挎在身上,站在槐树下用细小的胳膊抱着树干,脸贴在树皮上,说“润儿要去学堂念书了,不能整日里陪着你啦。”
树干很粗很壮,他的两条胳膊费了些劲儿打横放在上面。
轻轻地摸了摸老槐树的皱纹,苏语润不嫌脏的用小嘴儿“啵”了下,说:“润儿不在,没人帮小树赶走那些小坏蛋,小树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哦。”
霞儿岭山脚下的小溪边,槐树叶落了一片下来。
初春,6岁的苏雨润捡起那片叶子,入了学堂。
【5】
孩童与少年挤在一间老屋子里,摇头晃脑地念着诗经。
破旧的屋子挡不住秋雨凉风,响亮的读书声盖不住先生的咳嗽。
苏雨润眼珠子转了转,捂着肚子喊“哎哟”。
小胖已经跟苏雨润讲和了,还告诉苏雨润说他的名字不叫小胖叫冯默笙。默笙帮他喊,先生先生,苏雨润他生病了。
苏老爷子居高临下的看他,道,苏雨润,你哪里不舒服?
苏雨润捂着肚子“祖...先生,润儿肚子疼,要立刻去茅房才行。”
老爷子几不可闻地“哼”了声,道,去吧。
苏雨润一跳而起,老先生咳嗽了声,默笙拉了下他的袖子,他又捂回肚子,默笙推了推他,他明白了,说了声“多谢先生”,便跑了。
苏老爷子用拐杖敲了敲矮几,道,停下来做什么?
朗朗读书声中,老爷子轻笑了声“混帐玩意儿。”
阎氏借着日光在门口做衣裳,看见苏雨润,问他怎么回来了。
他回,润儿回家取露水。
阎氏愣了下,问“露水?”
苏雨润点头,嗯,露水,给祖爷爷的。
阎氏眼里起了雾,哑着嗓子说,润儿真是祖母的好孙儿。
7岁的苏雨润知道祖母老了,祖爷爷更老。
【6】
秋深露重,祖爷爷没日没夜的咳,苏雨润采露水的时间也变得更早了。
卯时刚至,小雨润便已梳洗妥当,告知祖母自己要去霞儿岭采集晨露了。
祖母喊住他,递给他一个馒头,让他早些回来,切莫误了上学
“阿嚏!”
苏雨润裹紧了衣衫,哆哆嗦嗦地伸手,把叶子上的露珠敲进了最后一个竹筒里。
笑着拍了拍手上的四个竹筒,正准备下山的苏雨润听见,似乎...有人在喊救命?
苏雨润循着声音往山脊处走,壮着胆子喊了声“谁在那里?”
没人回他,求救声却还在。
苏雨润按着胸脯念“润儿不怕,润儿是男子汉。”小步挪了过去。
苏雨润抬头的时候愣了下,霞儿岭上何时有一棵槐树的?
拨开扰人视线的枯枝,苏雨润小心翼翼地跨过那片荆棘,在微弱的晨光里,苏雨润瞧见一个小小少年侧着身子半趴在洞口的老槐树下,看不清长相。
似绸缎般的墨色长发顺垂而下,在玄色衣衫上披散开。
发丝紧贴衣衫并不散于它处,乍一看,那头发竟像是在身子里长出来的一般。
苏雨润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竹筒,试着去喊他“你、你可还好?”
小小少年闻声抬头,朝苏雨润看过来,一双狭长又微挑的凤眼懒懒地半睁着,晨光熹微,小小少年眸子彷若碧玉,肤如凝脂。
苏雨润看傻了眼。
男孩儿可怜又无助地问“大哥哥,你是来救我的么?”
苏雨润傻傻地点头。
9岁的苏雨润捡了个绝美的孩童。
【7】
苏雨润把四个装满了露水的竹筒挂在脖子上,将崴了脚的小小少年背了起来。
小少年比看上去还要轻许多,苏雨润背着他下山并不觉得吃力。
苏雨润想,他家可能有些穷,指不定从小都没怎么吃饱过。
一手拨开那些挡道的树枝,一手扶着他的腿,苏语润对背上的男孩儿说:“我叫苏雨润,雨以润之的雨润。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儿在他背上跟着念:“雨以润之...雨润。”
苏雨润眯着眼,道“嗯!雨润、苏雨润,祖爷爷给我取的。你呢,你叫什么呀?”
“我…嗯...我叫...树怀七。”
“树?哪个树?”
百家姓里竟还有姓“树”的?
“大树的树,怀念的怀,七便是...嗯......”少年似乎在思考怎么解释。
“我知道啦!你是不是在家中排行老七呀?”苏雨润偏过脸,问他。
树怀七一双小手圈着苏雨润的脖子,将他巴掌大的小脸侧着搁在苏雨润肩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笑,他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道“嗯,润儿真聪明。”
树怀七的声音与他的性子一样,慵懒。
苏雨润问他,“怀七,你多大了?”
树怀七道“嗯...再过半月便是我5岁生辰。”
苏雨润顿时眉开眼笑,道“我9岁,比你大了许多,你不可直呼我小名,祖爷爷说了,长幼有序。”
树怀七笑出声,呼吸拍打在苏雨润的脖子上。
然后,树怀七很轻很缓的在苏雨润耳边叫了声“苏-哥-哥。”
“苏哥哥,你要唤我小七哦。”
“嗯,小七。”
【8】
阎氏见了树怀七,道,这孩子怎么生得如此好看,又说,你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
苏雨润说“小七不光是眼睛好看,小七是润儿见过的人里长得最好看的,比仙子还好看!”
树怀七道,苏哥哥更好看。
阎氏拉过树怀七的手,问他是哪里人,怎会到了这里。
树怀七碧玉的眸子盛着水光,说自己是父亲是蒙族人,母亲是西洋人,只因家乡遭了天灾,逃难时被拐来了青阳城,他趁那户人家晚上看守松懈,逃了出来。
苏雨润捡到他的地方是霞儿岭,翻过霞儿岭就是青阳城。
阎氏摸了摸树怀七的头,叹气道“如今这世道...哎!只是苦了你这孩子。”
苏雨润盯着怀七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喜欢,心道,不能让这么好看的小七再被人欺负了。
苏雨润拍了拍胸脯,道“祖母,润儿可以照顾小七!”
祖母怔忡片刻,笑道,“嗯,小七你便在这儿住着,到时再让祖爷爷托人给你找找家里人。”
树怀七低下头,道“小七...小七没有家人了,他们都没了。”
祖母抱着他,泣不成声。
苏雨润伸手帮阎氏拭去眼泪,道,“祖母,不用伤心。今后,润儿、祖母、还有祖爷爷都是小七的家人。”
祖母点头“嗯,对,以后啊,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小七抬眸,笑得万物失色,乖巧地喊“祖母。”
阎氏擦了泪,应道“哎,乖。”刚收了泪,抱着两个孩子,又哭了起来。
小七拍了拍祖母的后背,轻声说,祖母奶奶请放心,有小七在,润儿他不会孤零零的了。
【9】
苏雨润跟树怀七两个人每日吃住在一起,上学也要挨着坐才行,默笙嚷嚷要一起玩儿,苏老先生权当看不见,随他们玩闹。
日子就这么无风无浪的过着,春去冬来,那棵槐树始终茂密,少年们变了些模样,个子也止不住地往上蹿。
唯一没怎么变的,是小七那头墨色长发和祖爷爷的咳嗽。
小七蹲在地上,苏雨润在给他洗头发,抓了两下,道“小七,你头发不长了么?”
树怀七道“嗯,不长了。”
苏雨润:“小七又瞎说,头发怎可不长?”
树怀七道“要长也是可以长的。”
“啊?”
树怀七只低低地笑,苏雨润恍然大悟,道“小七又逗我,你肯定是偷偷地把头发剪了!”
小七说,嗯,是啊。
苏雨润道“下次让默笙他母亲帮你剪,吴姨手艺可好了。”
树怀七道“除了苏哥哥,小七的头发不可以被别人碰的。”
苏雨润面颊发热,红着耳根子说“嗯,那...苏哥哥的头发以后也只让小七碰。”
【0】
树怀七爱穿深色,苏雨润让祖母也给他做一样的。
树怀七喜欢懒懒地趴在桌子上,苏雨润也趴着,两人对看着傻乎乎地笑。
树怀七总是在夜深的时候跑去槐树上睡觉,苏雨润要跟着,树怀七便不再去了。
树怀七不爱吃饭,苏雨润吓唬他,你不好好吃饭,将来可是长不高的,就没法娶娘子了。
树怀七眯着眼睛问他“苏哥哥要娶娘子吗?”
苏雨润道“那个...日后、日后总是要的吧。”
阎氏皱纹又变多了,笑着说“是的呀,润儿已经了,很快就可以娶媳妇儿啦,小七也是,你们兄弟俩要是能一起成亲就最好了。”
树怀七撇过脸,道“小七不会娶娘子的。”
祖母取笑他“傻孩子,等你长大了有了心上人可就不会这么说啦!呵呵…”
树怀七放下碗筷,又重复了一句“小七不娶娘子。”
阎氏哄他“嗯,不娶娘子,不娶,吃饭啊。”
树怀七道,“我去陪祖爷爷说说话,祖母慢用。”
苏雨润觉得,小七不高兴了。
祖爷爷靠在藤椅上,树怀七靠在祖爷爷腿上。
树怀七问,“祖爷爷,苏哥哥以后要娶娘子么?”
祖爷爷说,嗯,是啊。
树怀七不说话了。
祖爷爷笑,小七不想苏哥哥成亲么?
树怀七点头,嗯,不想。
祖爷爷问,为什么?
树怀七说,苏哥哥若是成亲了,小七就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祖爷爷不笑了,说,小七,你去把润儿叫过来。
半个月后,祖爷爷没了。
很多人都在哭,祖母这次却没哭,忙里忙外的招呼人。
苏雨润安安静静地跟小七并排跪着,白色麻衣披在小七身上,苏雨润心道,以后再也不撺掇小七穿浅色衣衫了,真丑。
晚上宾客全都散了,苏雨润问靠在自己怀里的人“小七,你说,祖爷爷会去哪儿呢?”
小七说“他会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
“祖奶奶也在那里么?”
“对”
“爹和娘,还有祖父也都在那里么?”
“嗯,是的。”
“哦,那就好。”
“嗯。”
十二岁的少年,正在努力适应离别。
祖爷爷走后的第八年冬天,某一日,小七说自己不舒服,让正在给孩子们上课的苏雨润送他回家。
二人刚到家,就听见厨房的声响,苏雨润冲进去的时候,祖母手里捏着锅铲倒在地上。
小七给祖母施完针,擦了擦汗,道“祖母...以后不会再认得现在的我们了。”
把掉落的白发捏在手里,苏雨润笑着哄祖母赶紧睡觉,祖母躺在床上握住他的手,道“祖母睡觉,润儿要乖乖吃饭。”
苏雨润“嗯”了声,道“只要祖母乖乖睡觉,润儿就会乖乖听话。”
祖母嘟囔着“润儿最乖了,祖母的宝贝儿......”
祖母睡着了,苏雨润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接过木梳,苏雨润将小七的一缕头发攥在手里,让它在手心里软软地搔痒。
小七趴在桌子上,随他玩。
苏雨润宠溺一笑,捏着他的发丝去扫小七的鼻子,手背不经意触到了小七的唇,很软。
他很快收回手,专心地梳发。
小七突然低低地笑。
笑声响在苏雨润的心尖儿上,又麻又痒。
苏雨润呆了片刻,跟着他笑。
小七取笑他“苏哥哥真是个傻子。”
苏雨润失笑“怎么就傻了?”
“苏哥哥今日...真是,呵、傻。”小七单手捧脸侧着身子,凤眼半睁,慵懒又魅人。
村子里的人都说树怀七投错了胎,明明一副男儿身,却像极了话本里的那些魅惑君王的妖妃,还有人说,树怀七像那些剜人心肝的女妖精,美得过分,美得阴邪。
苏雨润却不觉得,在他眼里,小七是可爱的,是张牙舞爪的,是带着光的。他就喜欢看小七这副模样,想同他说话、同他逗趣、同他形影不离。
可自从小七拜了村里的孙大夫做师傅后,便跟着他四处采药给人看病,两人已经很久不曾这么腻在一起了。
好不容易盼到他回家,却有媒人跟着上了门。
连着三四天的换着画像来说亲,一贯待人温和有礼的苏雨润黑了脸。
苏雨润说,我家小七,才6。
媒人说,这个年纪的公子,早该成亲啦。
苏雨润喊小七,“小七,你还小。”
小七当没听见,兴致勃勃地看姑娘的画像,还笑眯眯地问媒人那女子品性如何。苏雨润沉着脸去了阎氏那间屋子。
坐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又绷着脸出来,道“祖母身子不适,家中不宜喧哗,招待不周,望您见谅。”
小七送走了媒人,看着苏雨润,笑得祸国殃民。
【4】
苏雨润从袖子里摸出来一根木簪,将小七的长发绾了起来。
小七碧玉的眸子亮闪闪的,轻轻用手碰了下木簪,道“这是哪里来的?”
苏雨润说“祖爷爷给我的。”
树怀七没说话,苏雨润忙问了句“小七不喜欢?”
小七笑了下,伸手抱苏雨润,凤眼上挑,道“喜欢。”
苏雨润松了口气“小七喜欢就好。”
小七摸着木簪,问“哥哥可曾替其他人绾过发?”
苏雨润摇头,“不曾。”
“那...苏哥哥下次替小七描眉吧?”
“你又不是女子,描眉做......”苏雨润呆住了。
片刻后,苏雨润说:“好。”
小七伏在他胸口笑,笑得苏雨润喉咙发干。
【5】
说上一会儿话,小七就靠在苏雨润怀里恹恹欲睡。苏雨润碰了碰他的脸,道“小七,你近日怎如此犯懒?身子不舒服么?”
小七懒懒地说“小七许久不见苏哥哥,不想离开你罢了。”
“可是......”
“苏哥哥今日吃醋的模样真是好看,小七还想看呢…”
苏雨润低头看他,道“我何时吃醋了?”
小七伸着白皙纤长的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道“苏哥哥为人师,竟如此不坦荡,心口不一,哎...”
“我、我何时心口不一了?”
“罢了罢了,小七还是去张先生家串门吧,他女儿才说喜欢我喜欢得很。”
“不许去。”
“偏要!”
“你...”
小七凑上去够他的唇,在他唇上轻咬了下才离开。
小七退出他怀里,眨着眼睛说“抱歉,小七看错人了。”
苏雨润忍无可忍,把人拽进怀里,扣住他后脑勺就吻了上去。
铜镜里的两个人紧紧抱着,吻了许久。
树怀七喘着气懒懒地靠在苏雨润怀里笑,又问“苏哥哥肖想小七多久了呀?”
苏雨润拿着树怀七的手,将手插进树怀七纤细修长的指缝里,说“初见便已倾心。”
晚上,苏雨润拿着锅铲翻炒,树怀七喊他,苏雨润转过脸,小七柔软的唇就贴了上来。
锅里烧着菜,旁边的人亲着嘴儿。
【6】
近日,阎氏将苏雨润当作了他的父亲苏珹,整日追着喊“珹儿,你得成亲了!”
树怀七告诉苏雨润,祖母时日无多了。
两人学堂和医馆都没去了,整天陪着老太太,苏雨润给她梳头发,树怀七就给她讲故事。
这晚,祖母躺在床上拉着苏雨润的手,唤他“润儿。”
苏雨润有些激动,去找小七,却满屋子都找不着他人,正准备往外去寻,却见小七踩着月光走了进来。
树怀七的脸色惨白,看起来有些吓人。
苏雨润紧张得不行,问他怎么了。
树怀七往他怀里靠,声音听上去很无力,说“小七方才出去找药材,遇着蛇,小七吓到了。”
苏雨润在他身上摸了又摸,道“没咬着你吧?”
树怀七“咯咯”笑,说,“没被咬,苏哥哥放心。其实,小七也不怕它们,就是不喜欢它们脏兮兮的样子。再说了,小七是大夫,被咬了也没事儿的。”
苏雨润放下心来,又说“你不要去了,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药材,我去。”
树怀七笑,说“已经采到了。”又问他,“祖母怎么样了?”
苏雨润回“我瞧着像是有好转的迹象。”
树怀七道“那就好”便没了声。
苏雨润再唤他,他嘟囔了句“苏哥哥,小七好累。”
苏雨润看见他衣襟处有湿迹,将人抱回了卧房,将他外袍脱下,在他额上亲了下,将那件外袍拿去洗了。
苏雨润将那件衣裳晾好后,躺在床上拥着树怀七,彻夜未眠。
【7】
翌日早晨,树怀七还在睡着,苏雨润亲了下他额头,便去隔壁卧房看祖母。
阎氏不在屋内。
冯默笙帮他叫了很多人一起找,子夜时分,在霞儿岭山脚下一座废弃的茅草屋里见着了阎氏。
老太太坐在角落里,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什么,苏雨润没听清。
苏雨润走过去喊她,“祖母...”
“珹儿,小玉呢?你们怎么还不成亲?为娘等不及要喝媳妇茶了。”
苏雨润看了一眼靠在门口的树怀七,道“小七,你还好么?”
“无事,苏哥哥不用担心。”
静默片刻,苏雨润又喊他,“小七...”
树怀七笑,碧玉的眸子有些浑浊,道“苏哥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许久之后,苏雨润说,“好。”
【8】
两张大红“囍”字,一对红烛,一壶清茶是苏雨润置办的。
两身大红喜服,大红喜被,苏雨润爹娘成亲时留下来的。
苏雨润牵着新娘子的手,冯默笙操着大嗓门喊“一拜天地”,新人对着大门磕头行礼。
没有锣鼓鞭炮,没有宾客满堂,这场新婚喜事只有冯默笙这一个司仪兼宾客和阎氏的掌声。
默笙又喊“二拜高堂”,阎氏笑眯眯地拍手“好,好!”
默笙提醒她“苏奶奶,新娘子给您敬茶呢。”
阎氏“哦”了声,眉开眼笑地接过新娘子敬的茶,片刻后,又记起来给新娘子递过去一个红包,拍着新娘子的手,道“小玉乖。”
“默笙”苏雨润提醒愣神的冯默笙。
冯默笙定了定神,喊“夫妻对拜!”
新娘新郎缓缓对拜。
“礼成!”
“太好了,送新人入洞房咯!”阎氏高喊。
苏雨润握紧了新娘子的手,轻声道“好”
“等等,等一下。”祖母喊。
默笙说“苏奶奶,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阎氏不悦“哎呀,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讲,不要拦我。”
苏雨润朝默笙摇了摇头,问“母亲,何事?”
阎氏从袖口里取出一根细绳,苏雨润定睛一看,是条很细很浅的线,屋里烛火很暗,凑近了看才知道那是红色的。
阎氏将那根红线绑在了新娘和新郎手上。红线垂着,两头连着新人。
祖母凑过去,低声说“行房时也不可松开,记住了?”
“嗯”。
“嗯”。
轻柔温润的声音叠在一起,像是心有灵犀了许久。
【9】
新郎新娘喝交杯酒。
新郎给两人绑裙角。
新郎挑起了新娘的红盖头。
红烛映在新郎的眸子里,里面有两簇火苗在燃着。
新郎剪下两人的一撮头发打了个死结,放在红枕底下。
新郎看着眼前人,伸手抚他面颊,柔声道“小七,你是我的娘子了。”
三千青丝尽散,树怀七咬着那根木簪,绑着红线的左手正紧扣着苏雨润的手背,纤细修长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有些泛白。
树怀七手心被汗浸湿险些与苏雨润的手松开,他喊“苏哥哥,抓紧小七。”
苏雨润抓住他胡乱挥舞的手往自己腰腹上放,说“放这里。”
树怀七汗涔涔的面颊上,正浮着一层粉色。
苏雨润坐起来,凑上去吻他。
树怀七的嘴唇很小却很饱满,上唇还有一颗唇珠,苏雨润每次结束亲吻时,都要吮吸一下那里才离开。
苏雨润吻到情动处,把放在树怀七腰上的手往下带了下,树怀七喊他“哥哥!”
苏雨润有点紧张,停了下,喊他“小七...”
树怀七在他唇角笑,说“不必担心,哥哥不是、让小七多吃些么?小七会听话的。”
苏雨润“嗯”了声,用了些力。
“小七,我的小七。”
小七圈着苏雨润的脖颈,凑在苏雨润耳畔,低声说“润儿...苏哥哥,小七爱了苏哥哥很久哦。”
“多久?”
“你猜?”
“暂且猜不到,可否容我来日再答?”
“好。”
子丑交替时,苏雨润抱着树怀七去沐浴,发现那根红线不见了。
第二天,祖母也离开了。
幸好,岁的苏雨润还有树怀七。
还好,8岁的树怀七等到了苏雨润。
【0】
9年7月5,苏雨润带着0岁的树怀七翻过了霞儿岭,带他去青阳城。
中午,两人在青阳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里吃了很败家的一顿。
傍晚,苏雨润带着树怀七在城里放孔明灯。
晚上,两人在霞儿岭上看星星和月亮。
翌日,两人在亲吻中看日出。
9年,6月。
树怀七正在给孩子们上课,青阳城里来了一批军队,冲进了暮栖村。
官兵把所有人都抓了起来,说大总统有令,所有男人一律不得再蓄发,如有不剪发者,一律按造反处置。
树怀七抗令不遵,官兵头头拿出来一把手·枪威吓,树怀七还是不遵。
枪响,苏雨润在树怀七身前倒下了。
树怀七的头发变成了白色,每一缕发丝都像一把利刃,不过一瞬间,那些人都倒在了岸边,无影河的水立刻染成了红色。
树怀七红了眼,见人就杀,苏雨润挣扎着喊了声“小七不可...”
树怀七眼睛里的红褪下去了,抱着苏雨润要给他渡精元,苏雨润说,小七,好好活着,等我下一世我来找你。
村里的一个老人趁二人说话时,拿着斧头去劈那棵槐树,说,难怪总是见你半夜在这树上躺着,原来是成了精的。
苏雨润喊,不要。
苏雨润没力气再喊,树怀七也吐了很多血。
再醒来时,苏雨润被绑在那棵大槐树上,树怀七跪在苏雨润身前,长发被削去了一半,发尾处正往下淌着血。
苏雨润喊他“小七,对不住了,润儿得先走一步了。”
树怀七挪过去,头靠在他腿上,说“等等,润儿先不要睡,再等等。”
树怀七抬头看着没了呼吸的苏雨润,低低地笑“润儿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嗯...也是,润儿总是不同于常人的,聪明善良,待谁都好。”
“特别是...待小七最好。”
“苏哥哥,你陪小七说说话,小七好冷,小七舍不得苏哥哥,小七还没与你在一起多久呢......”
【4】
苏雨润在半空漂着,上不去也下不来。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一阵开天辟地的声音,紧接着,剧烈的疼痛涌到了心口,疼得锥心刺骨,很快,又有暖流涌进来,很烫很热,很熟悉。
苏雨润想阻止他,想让他停住,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口不疼了,暖流也停住了,苏雨润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还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他就掉了下去。
【5】
他看见树怀七垂着头跪在他身前,胸口处,他送他的那根木簪子在那儿立着,胸前的布料紧贴肌肤,鲜血浸湿了他的玄色衣衫,可单凭肉眼,又觉得可能是被水浸湿了而已。
苏雨润笑得眼睛生疼,心道,怪不得你总爱穿玄色。
才准备逗他一逗,树怀七的身子就开始变得透明了起来。
耳边突然传来阎氏在那间茅屋里念的那段话“姻缘线、现姻缘,黄泉碧落一线牵,只羡鸳鸯不羡仙.....”
慢慢的,祖母的声音变成了许多人的,又过了一会儿,那些声音越来越大,念的人越来越多,苏雨润的手腕处撕裂般的疼了起来。
耳畔的声音没完没了地念着,跪在身前的树怀七的身子就像日光下的粉尘,带着光,朝四处飘散了。
苏雨润的小七连同那根木簪子一起就这么一点点散尽、直至消失。
“不要!!!”
撕心裂肺的哭喊从耳畔传来,靠坐在槐树下的年轻人倏地睁开眼。
年轻人颤抖着把手伸过来看,手腕那里有一圈颜色红的有些发黑的印记。
看着印记,年轻人失了神。
明明只是做了一场梦。
却总觉得,梦醒身归魂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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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一宁把自己梦里见到的苏雨润和树怀七写成了故事,发到了网上。
很快一位姓莫的先生私信给他,说想跟他见一面。。
陆一宁没回复。
两天后,莫先生又打来了电话。
他说他一位朋友是业内的资深编剧,看了这个故事,很喜欢。
然后他说,他想要授权。
“方便见面聊吗?路一。”莫先生补充。
路一是陆一宁的笔名。
不知道为什么,陆一宁总觉得他喊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而他,并不讨厌。
自己的作品能被更多人知道,他没理由拒绝,所以,陆一宁答应了见面聊。
见面的地点约在了三环外,傍晚的帝都还是很拥堵,陆一宁正开着车停在大路中央等着前方通行的时候,一个全身黑色装扮,脸部被复古的欧式尖角帽帽檐挡住了大半的男人敲响了他的车窗。
陆一宁看了一眼旁边密集的车流,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这样很危险。”陆一宁补充。
“我约了我爱人,但是,我找不到路了,你可以载我吗?”男人问。
也许是不想让这人继续在车流密集地带站着,也许是那声爱人触动了陆一宁,他只想了几秒钟,就答应让一个初次见面看起来有点奇怪又看不清楚脸的陌生人上了自己的车。
一个小时的车程里,总有一双眼睛在后视镜里出现,陆一宁认真去捕捉,那双眼睛又会移开。
陆一宁蹙了下眉头,有些不解,更多的是奇怪,对自己生出来的莫名的情绪感到奇怪。
那些情绪里,有一个词语叫,似曾相识。
也许是陆一宁的不悦传了一些出去,男人不再看他了,安安静静地坐着,直到陆一宁问他,你的爱人在哪儿?
男人指了指窗外的“宴客楼”餐厅,说,“我约了他在这里见面。”
陆一宁怔了怔,心道,这么巧。
陆一宁进门上楼,男人也跟着进门上楼,陆一宁被服务员领进了包厢,男人也跟着进包厢。
陆一宁微愠,正欲发问,突然出现的莫先生拍了拍男人的肩,笑着对陆一宁说,“故人相见,润儿竟然没有眼红?”
帽子落在地上,陆一宁看见了一袭及腰青丝,和那双干净漂亮的碧色眸子。
“你、你怎么会...”手腕突然传来一阵钝痛,陆一宁按住了手腕,低呼了一声。
“姻缘线、现姻缘,黄泉碧落一线牵,只羡鸳鸯不羡仙.....”耳畔的声音又出现了,可是这一次的声音很柔和,像幽幽山谷里的清风,拂在陆一宁的心上。
取下手表,他在一片虚无的视线里看见了一条带着光的若隐若现的红线,红线那头,是他失而复得的人。
那人伸手在陆一宁脸颊上擦了又擦,发现那上面的泪根本擦不完,只能停下动作,朝陆一宁伸手过去:“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舒雨栖,舒适的舒,雨以润之的雨,栖息之地的栖。”
看了那双不再透明的手好一会儿,陆一宁把手伸过去,笑着看他:“我叫陆一宁,大陆的陆,一二三四的一,宁静的宁。”
“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你。”
温润清亮的声音叠在一起,经久不散,如同爱情。
三个月后,一部名叫【与七书】的广播剧预告出来了,预告的前一天,制作组发了一条官方宣传微博。
微博的文字是《与七书》的官方宣传文案,配图是一白一黑两位主角的古装造型的漫画海报。
俊朗男子气质温润五官俊美,白衣衬得他有些清冷但不冷漠。他正面色温柔的看着倚靠在槐树下的黑衣少年。
黑衣长发的少年一脸邪魅的背靠在树下,粉色嫣唇微微上扬,回望着白衣男子。
黑衣少年姿色绝美,笑意张扬,一看就是个祸乱苍生的妖孽美人。
【与七书】广播剧虽然只有一期,却赚足了眼泪,为了满足剧迷,制作组办了一期直播式的主役FT。
FT接近尾声,主持人拨通电话,把扩音打开,原著作者陆一宁的声音出现,“大家好,我是路一。”
评论炸了,各种“啊!!!”和“大大我爱你!”“大大好温柔啊,声音好好听!”“捉住大大!”等等诸如此类的字眼滚动了起来。
陆一宁清了清嗓子,说“《竹马少年》这个故事我没想到大家会那么喜欢,但是我很残忍的写成了BE,不好意思,让大家伤心了。”
“不过,要感谢制作组,感谢策导莫先生,更要感谢编剧...感谢遇七老师,让他们今生圆满。”
安静了一会儿,陆一宁继续补充,“前世的苏先生与树先生很遗憾,但今生的他们很幸福。”
“最后,希望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与自己的那个Ta一世相伴白头到老。”
主持人道,“路一大大真的是个又温柔又温暖的人,不知道情感如此细腻的路一大大,目前是单身吗?”
策导莫先生笑了笑,主持人听见了,问,“你笑什么?”
莫先生说,“嗯...没什么,这个问题,还是由路一老师本人回应比较好。”
“我有爱人了。”陆一宁轻笑了声,补充道,“就是这部剧的编剧,遇七老师。”
有人在旁边使坏,捏着陆一宁下巴来了个法式深吻,亲吻的口水声和轻微的嘤咛,让吃瓜群众被突然掉下来的瓜给砸疯了。
策导莫先生大笑道,“唉,既然两位老师当众撒狗粮,那我也就没必要把刚才那段真实的吻戏说成是’CV老师在亲手指‘。”
“嗯,就是你们想的那样,遇七老师与路一大大是要相伴一生的关系。此剧是他们的定情之作,二位老师爱意满满,制作组火候欠佳但诚意也是满满的,希望听了这部剧的朋友们余生也能幸福满满。”
由于陆一宁没有公布自己的微博,编剧遇七又根本不玩微博,所以,吃到瓜的和后悔没吃到瓜的以及被安利过来想吃瓜的群众们成群结队的冲进了制作组的微博里。
制作组粉丝暴涨,各种评论、留言、私信不断,追二次元CV真人CP追得心神俱碎的腐女们纷纷表示祝福,以及,求正主发糖!
半个月后,制作组非常高调的连续更了一条微博。
微博文案是:
【执子之手,与七共书;岁月绵长,你我共度】
配图是两个男子背对镜头坐在一座高山上,两人身旁落满了红色枫叶,穿着白色卫衣的男子靠在黑色卫衣的长发男子肩头。
白衣男子在看夕阳,长发男子侧着头看他,拍摄的距离隔的有些远,看不清男子的模样,只看得见他的嘴角在上扬着。
夕阳的余晖、红枫的浪漫,静止的看不清两人长相的照片背后,有清晰的幸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