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公子，该用晚膳了。”门外传来小四的声音。
原来不知觉中，天已渐揽黑幕。
江小公子如被惊着的鸟雀般迅速逃离了晏濯清手心，偏头轻咳一声喊道：“进来吧。”
小四进门时毫不意外又看到了那名老爷找来保护公子的黑衣剑客。老爷夫人千叮万嘱过要对这名为“一剑留魂”的玄衣剑客要尽心服侍，小四一开始也是对这名黑夜剑客颇有好感，他可是来保护公子，不好好伺候怎么可以。然而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小四这些日子里因他而升起的气闷。
比如现在，黑衣剑客扶起他们公子到桌边，极为自然取走他手上食盒，开始摆放饭菜碗筷，偏偏公子也不拒绝，习惯了一样。
小四无比深刻的意识到，自从这名玄衣剑客来了之后自己就失去了服侍公子的机会，而且明明是自己跟着公子的时间更长，公子对他却还比自己亲，整天跟这剑客呆一起。若是再不做些什么，再这么下去他小四的地位恐怕很快就要被取代了！
“一剑大侠，小的来做便好。”小四止住伺候完江小公子吃饭、要扶着他去休息的晏濯清，露出一个微笑，“晚膳已有人为您送去房里了。”
晏濯清盯着他，皮笑肉不笑。
如同被张大了血盆大口的猛兽咬住咽喉，血腥味扑面而来，小四背后被冷汗浸湿。
“是我不对。”江九畹神情懊恼，打破沉默，“你也快些回去用晚膳吧。”
晏濯清的目光这才从小四身上移开，在触及江九畹的霎时温柔下来：“好。”
他这答应意外的爽快，江九畹却有点不开心，嘴角弯起的弧度微微下撇。
忽的，桌底下一只有力温暖的手虚虚包裹了他的手背，触之即释。
“明天见，小公子。”晏濯清低声道。
“明天见，晏大侠。”江小公子的嘴角翘了翘。
“小四，送送晏大侠。”
刚缓了口气的小四一听到江九畹的吩咐，只得战战兢兢的朝晏濯清扯开笑脸：“晏大侠，这边请。”
小四现在对这名剑客是又惧又畏，以至于他在送晏濯清时，离其房前还有好几丈便告退了。
晏濯清瞧着他跟遇到什么洪水猛兽一样逃也似的离开的背影，实在是啼笑皆非。老实说他刚才只是想吓唬吓唬小童，一是这小童的敲门打扰了不该打扰的，二是方才的话确实是让他不喜，不过也没想到会被吓得这么厉害。
***
小四只想快点离晏濯清远点，顾着往前跑却没留心前面，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
他跌坐在地上倒吸一口冷气，仰头看清了自己撞着的人：“小萍？”
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
“你不是去给一剑大侠送晚膳吗？怎么在这？”小四疑惑的问道。
也没注意到为什么他撞着小萍，他一男的跌倒在地，而小萍一个弱女子却还能稳稳站着。
小萍伸手将他拉起，状似无奈道：“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一剑大侠开门，想应当又是找小公子去了，就只好先将晚膳留在那了。”
小四一听皱起眉来：“这怎么能行，若是饭菜凉了怎么办？”他虽不喜欢那个剑客，但也决不能用这种态度对待上客，“若是传出去了会让人觉得江家怠慢客人。”
“没关系，反正他也传不出去了。”小萍笑了笑。
“什么……”小四疑惑地看向她，然而眼前一黑没了意识。最后所看到的，是女孩清秀的脸挂笑，半落月光，半匿阴影，诡谲不明。
***
江九畹很久没有做过那个梦了。
阴冷的房间，未燃的红烛。
女子紧紧抱着他，宽大的袖袍几乎将他幼小的身躯笼罩起来。
他仿佛被分裂成两半。
一半幼小无力，眼前被袖袍所遮只能见到无边的黑暗；一半高高在上，俯视着这冷气弥漫的房间，俯视被剪去的烛芯，俯视那容貌极盛的女子，甚至可以清晰看见女子抵在他脖颈的匕首白芒闪烁，她的发髻微乱，面上却是平静如死水。
“你长得真像我。”冰冷的手摸过他的脸，停在了他的眼睛，“除了一双眼，像你爹。”
她的声音温柔得如春风，手中的匕首更逼近了他的脖颈。
“还是和我一起走吧。”
明明已经能感觉到匕首的凉意，然而他却并不感到害怕，相反的，她身上的气息让他感到安心。
他蹭了蹭女子的怀抱——“娘。”
骤然，奔涌的黑暗朝他席卷而来，空荡的房间、未燃的红烛，连同那名女子也被黑暗冲刷得一干二净，只有什么东西叮铃落下的声音，回声在黑暗中漾开。
江九畹睁开眼时以为自己还禁锢在那片黑暗当中，意识溃散，无力挣扎。
很快的他意识到这不是在梦里了，月光熹微落在窗沿，不是全然的黑暗。然而他的手脚酸软，不知是因为还深陷于梦还是怎么回事，脑袋混沌。
江九畹尝试了好几回没能从床上起来，只好叫人来帮忙。
“小四。”喉咙沙哑，他竭尽全力才挤出一点声音。
奇怪的是，往日都是守在他门口的小四却不见回应。
江九畹才想起刚才让小四去送晏濯清了。
他张了张口还想叫唤其他人，可喉咙却再怎么也发不出声了。
倏地，门被推开了。
“公子，你是在叫我吗？”小四微笑的望着他。
江九畹瞳孔紧缩，他张了张口，想说话，却是一片寂静。
***
你不是。
你不是小四。
“小四”慢悠悠地朝他走来，轻巧无声：“公子，怎么了？我就是小四啊？”
他状似疑惑问道：“公子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害怕？”
摘花蝶。江九畹想要嘶吼，却只换来撕心裂肺的咳嗽。
“江小公子别急，只是让你暂时发不出声音而已。毕竟，我可是要一个完整的江小公子。”既然被揭穿了，摘花蝶也懒得掩饰，张口而出的是一道男女莫辨的声音，诡异飘忽。
江九畹眼前逐渐模糊，意识越发混沌，他紧咬下唇，试图唤回些许清醒。
他就像枝头摇摇欲坠的花，眼中迷蒙，眉心紧蹙，下唇咬出点点殷红，黑发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苍白的脸颊，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病态脆弱的美感。让人想握在手心好好呵护，又令人想将其彻底捏碎。
“为了让江小公子安静点，只能没办法下了点助眠的。”
至于为什么不是助兴的，摘花蝶喜欢清醒的猎物，一向都是将人迷晕掳走后好好品尝。
清醒的猎物玩弄起来才有意思。
“真美。”摘花蝶目光贪婪扫视，“所以才让我实在等不到日子就来取走啊。”
小四呢，你把他怎么样了。江九畹凭借几分清明，一双通红的眼狠狠瞪着他。
“没想到在这种关头，江小公子还有心思去担心别人。”摘花蝶落定在床头。
“江小公子放心，那个小童不过现在中了点小毒，不伤性命的，摘花蝶可不喜欢杀人。”他摸向江九畹的脸，“只不过呢，若是江小公子不乖乖与我走，这毒，可能就要人命了。”
江九畹偏头躲过，被窝里的手竭尽全力挪动，指尖终于碰到了一样冰冷。
摘花蝶语气不善：“外面的人都被我处理了，江小公子莫不是以为还会有人来救？”
他忽的想起什么似的，耻笑一声：“对了，还有那个碍眼的剑客。他也不过如此，‘一剑留魂’又怎样，最终也不过死在我的毒下。”
死，晏濯清。
江九畹呼吸猛地一滞。
听出摘花蝶话里的意思，无边的惶恐刹那间冲上他的心头，思绪混乱，竟是差点喘不过气来。
“所以，乖乖的跟我走吧，少遭点罪。”摘花蝶对于江九畹因其话产生的波动并不在意，伸手要抓向他的头发。
就在他即将碰到江九畹时，一个黑色的长物擦过指尖，带起血珠，止住了他的动作，斜插入地。
那是个黑沉的剑鞘。
一瞬间危机在脑中蔓延，摘花蝶迅速往后退去，然而已来不及了，半截中指掉落于地。
“我怎么不知道，我已经死了？”饱含冷意的声音携着同样冰冷的剑光而来。
“你怎么还活着？！”疼痛使得他面目扭曲，摘花蝶封住从断口汩汩流出的血液，难以置信的看着横插在他与江九畹中间的黑衣剑客。
晏濯清却不想跟他废话多说，抬手便是密密麻麻的剑光。
当他看到床上无力的昏昏沉睡的江九畹时，巨大的悔恨与愤怒几乎将其理智冲坍。
摘花蝶用毒确实妙，他并没有在晏濯清的饭菜中直接下毒，他下的是一种药，这种药无色无味，也无毒。然而摘花蝶又在他门前的梨树下了另一味药，藏匿于花香中让人吸食入体难以发觉。而当这两种药一同使用时，却变成了能让人即死的剧毒。
而晏濯清是个杀手，至少以前是。毒药暗器的施展手法他精通，对于毒药的熟悉甚至堪比行走江湖多年的神医，不过向来懒得用，能用剑解决的事何必要多此一举。所以当闻到梨花香与往日有些许不同时，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怪只怪摘花蝶对实在是太过自负，没料到晏濯清能够知道这是什么药，也没料到晏濯清根本没动那些饭菜。
扑面而来的杀气与密若细网的剑光使摘花蝶躲避越发困难，再没有空去思考他的问题。
摘花蝶本想寻空隙抓起江九畹逃走，但是每当他要向江九畹靠近时就会有一道更加凌厉的剑风朝他而来，渐渐地他与江九畹的距离竟是越拉越远。
晏濯清面如修罗，冷意凝结，剑越来越快，皆是冲摘花蝶破绽斩去，誓是不留下他的性命决不罢休。
躲过剑锋，摘花蝶计上心来，翻窗逃走，毫不意外的，晏濯清朝他追来。
失去狭窄空间的束缚，他提气运轻功，轻而易举的就将追在身后的黑衣剑客甩掉，又折回到了江九畹的房中。
看着昏睡中的江九畹，摘花蝶愉悦道：“江小公子，我们走吧。”
风过。
剑身无声划破血肉。
月光落到剑锋上，寒芒闪烁，血珠凝坠。
摘花蝶笑容凝结，一抹血痕乍现脖颈，他脸上表情是全然的难以置信——
一剑留魂。
然而真正让他难以置信的并不是这封喉的一剑，而是在此之前，插入腹部的匕首。
一双瞧起来应当只适合风花雪月的手，紧握着与它不相称的兵器，血色染红了白色的绷带。
摘花蝶的躯体轰然倒坍，晏濯清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满含水雾的眼，而他眼中的冰冷甚至还没收敛起来。
他并不想让江九畹见到他杀人时的模样，可怖而令人害怕。
然而还没待他作出反应，江九畹便放松地合下双眼。
下意识的，晏濯清握住他无力滑下的手。
江小公子双唇开合，虽然没有声音，但晏濯清看得出，是在喊他。
“我在。”晏濯清握紧了他的手，分不清是江九畹身上的还是晏濯清手心里的冷汗，混杂着鲜血流淌，“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