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不管怎么说,“抓周”开始了。
这回,在大师兄的引导下,他轻轻握住我的手,领着我开始运转经脉里的灵气。
和筑基那晚的感觉差不多,我的腹部热热的,感觉体内好像有一个小世界在不断地运转,我的眼前仿佛有山峦起伏而过,川流奔腾而下,参天巨树拔地而起,鸟兽从天边一拥而下。
闭上眼睛,一缕缕漂白色,形似烟雾的灵气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那灵力结成一缕,感受到了远处的什么,悠然地朝着前方缠绕而去了。
等我睁开眼睛,大师兄已经松开了我的手,转而搭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身后说:“怀星,去看看吧。”
二师兄在旁边双手抱臂,表情很臭。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向面前的这三样东西,视线开始飘忽起来。
我看向最左边的那只竹箫,它静静地躺在那里,离远了看俨然是一根又短又破的竹子。
我又看向最中间的扇子,它漂漂亮亮地展开着,我抬起头和二师兄对视一眼,看到他来回甩着他的那把破木剑,看起来烦躁得很。
不得已,我最后看向那个最沉最旧的古筝。
我的声音都颤抖了,我握住大师兄搭在我肩膀上修长的手指想要寻求安慰,明知故问:“大师兄,是它吗?”
大师兄看出我的不情愿,轻轻笑了,对我说:“你去弹一弹试试。”
我的背后被轻轻推了一下,于是我便顺势走到古筝那里,又听大师兄说:“运转灵力。”
我回想着刚刚的感觉,开始费力地在经脉中运转灵力,随后用手指轻轻一拨古筝,一连串的乐声如珠串一般流了出来。
这声音平平无奇,旁边一直看戏喝酒的师父“嘶”了一声,说:“用灵力了?”
我点点头。
“没有任何杀伤力,感觉不到灵力!怀星小儿还是要多加练习啊!”师父批评我说。
我虚心接受批评,却听院子角落里的大公鸡突然咯咯啼叫数声,我们四人都扭头看去。
只见原本趾高气昂的大公鸡,此时已经两爪登地,全鸡僵直,咯咯了一声后缓缓仰面倒下。
我呆住了,二师兄也呆住了。
只有大师兄忍俊不禁,拍了拍我的头说:“今晚煲鸡汤。”
鸡汤很好喝,鸡肉也鲜美多汁,我比平常多吃了一碗。
只是二师兄看起来心情闷闷,我想可能是他一直以来的劲敌被我轻松解决掉,让他有了一种挫败感。
晚上吃完饭,师父和大师兄去廊下下棋,我和二师兄则像往日一样坐在屋顶上,他给我用木头削一些小玩意,我则躺在瓦砾上面看星星。
“二师兄。”我想起了什么,叫了二师兄一声。
二师兄背对着我坐着,闷闷地应了一声。
“不要伤心,你以后一定比我厉害。”我用脚碰了碰他的侧腰,安慰他说。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谁强谁弱,我只想要我们师徒四人一直待在这小小的深林一隅,每天遛遛狗赶赶鸡,还能欣赏大师兄的仙人身姿,每天和二师兄玩一些新鲜的花样,二师兄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每天都有不一样的乐子和我玩儿。
然后就是师父,虽然他是个酒鬼。但是我知道听剑派没有他不行。他会给我们带甜甜的麦芽糖,还有枣糕。我生病了他也会偷偷下山去开药,之后为了我几天不喝酒,怕酒气熏到了我。
对我来说,听剑派不是门派,只是我的家。
二师兄哼了一声没说话,我以为他还在生闷气,没想到随后他便转过身,将一只木头刻成的小公鸡扔到了我怀里。
“你留着。”
我问:“为啥给我刻大公鸡?”
谁想二师兄板着脸说:“这是你打败的第一个敌人,给你留作纪念。”
我愣了一下,随后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我把大公鸡还给二师兄,看着二师兄疑惑的眼神,我也板着脸说:“二师兄,还是你留着吧。大公鸡是你曾经的第一个敌人。”
廊下,沈长忆与师父正在安静下棋,只听屋顶上当啷一声,一个木头块子从上面滚了下来。
少年的笑闹声紧接着传了下来,夹杂着气急败坏的咒骂。
对面的师父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咂了咂嘴,道:“闹闹闹,整天闲不下来!”
沈长忆抬起手,目不斜视,食指一勾,掉在廊下的木头公鸡就飞入了他的手里。
他端详了一会儿,笑着说:“刻得挺好。”
自那天之后,我便开始在大师兄的教导下练习古筝。
我一开始曾问过为何大师兄认为古筝适合我,大师兄说:“有些人,有些物,只用一眼便能看出他们是否相合。”
我便不再多问,因为我知道这种讲究直觉的东西,我估计是一辈子都研究不明白的。
二师兄则依旧每日练着他的木剑,他的敌人从大公鸡转移到了房子后面的竹林,每次出现都是带着满头的竹叶。
他很少再用木剑敲我的头,估计已经领悟到了这样并不能提高他的修为,只能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我则每日闲得没事在他旁边把古筝一架,开始胡乱地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弹的是什么。
但二师兄居然没有嫌我烦,甚至每天结束之后还要擦着汗过来调试检查一下,看古筝有没有破损的地方。
就这样日复一日,春去冬来,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
听剑派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师兄对我们说,他要出山入世了。
这一年里,二师兄仍然没有筑基。他的修为虽然没长,但是个子却突然开始猛蹿,几乎要与大师兄一般高了。
他原本的小木剑现在被他握在手里,就像握着个孩童的小玩具,被我笑了不止一次。
于是他一怒之下又自己做了一个,像模像样,甚至看起来比真正的剑还要锋利。
我奇怪于他为什么迟迟不换剑,问他他也不答,转头又做了个木匣子,把那把用了十几年的剑认真封存上了。
二师兄越来越喜欢听我弹古筝,我练古筝的时候他就盘腿坐在我的旁边,我练累了,他还听得很精神,看我停下来还要命令我继续弹。
我不想弹,问他:“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听古筝了?”
以前的二师兄可是没有半点琴棋书画的细胞,就连看着大师兄和师父下棋,都坐立难安,片刻也闲不得。
二师兄撑着下巴,看起来像是在回忆:“你弹得古筝像我娘,我娘也弹得好。”
我翻了个白眼:“那你怎么不找你娘听?”
二师兄愣了一下,结巴道:“我、我娘……我娘她找不到我了。”
我从没见过自己的爹娘,也不关心自己的爹娘是谁。自然不懂二师兄思念自己娘亲的心思。
但我还是最后给他弹了一曲。因为二师兄和我不一样,我罕见地觉得他很可怜,他的表情就像一只被主人遗弃了的,迷茫的小狗。
我少见的冥冥中有种预感,这预感毫无逻辑,只是我突然想到的。
可能以后给二师兄弹古筝的人不会是我了。
大师兄下山那天,是个凉爽的秋日。
我从未下过山,自然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面貌。只是听二师兄说,大师兄这一去可能很久不会回来,我便偷偷一个人哭了好久。
大师兄仙姿佚貌,就连行李也是不多,大部分都存放在了他的储物戒里,因此离开时只带了他的剑。
师父少见的将自己捯饬干净,穿了一身白色长袍,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
我不肯来,是二师兄拽着我的领子将我拎了过来。我的脚刚触到地面,就拿二师兄当挡箭牌,不想让大师兄看到我哭肿的眼睛。
可大师兄最关心我,唤了一声“怀星。”
我又控制不住地哭了,将眼泪鼻涕都蹭到二师兄的背上,二师兄咧着嘴想要把我扯开,却被我更紧地抱住,把脸埋进了他的背上。
“怀星。”大师兄的声音添了几分无奈,他走过来微微弯下身子,像往日一样摸了摸我的脑袋。
“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脸,只好闷闷地沙哑着说。
大师兄顿了一下,笑道:“我当然会回来。”
这样的答非所问让我心中很不安,我腾出一只手拽住大师兄的袖角,不想让他走。
大师兄说:“等怀星学会了做饭,我就回来了。”
我一听,心里更难过了。因为我永远也学不会做饭。
“怀星,我就要走了,你就不能让我看看你?”大师兄哄着我。
我终于不情不愿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哭得十分难看的脸。
但是大师兄没有嫌弃,而是拿起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放了一个什么东西。
我定睛一看,是一个精致小巧的木剑,刷上了深红色的外漆,上面还挂着木牌和金色流苏剑穗,木牌上刻着一个凌厉的“忆”字。
“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我把它放在你这里,你就不怕我不回来了。”大师兄说。
我紧紧将小木剑攥在手里,眼里泪水打着转,点了点头。
“山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我抬眼去看大师兄,问。
大师兄只是浅笑着看着我,淡色的发带被风微微吹起,一片枯黄的树叶落在他的肩膀,他垂眼轻轻将那片叶子拿在手中,说道:“有机会的话,怀星就出去看看吧。”
大师兄离开了听剑派,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师父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好像是在安慰我。
我回过神来,问师父:“大师兄为什么非要出山呢?”
师父捋了捋胡须,看向了山口的方向,说道:“这里本不属于长忆,是他甘愿把自己困在这里,一困就是十几年。”
随后,他又看向我手里攥着的木剑:“让他走吧,听剑派是留不住他的。”
说罢,他转身离去,宽松的长袍飘飘,好像也有了几分仙气。
我呆在那里,听到师父的叹息随着风吹拂到耳边。
“……也留不住你们啊。”
大师兄走了,整个听剑派只剩下了我,师父,还有二师兄三个人。
每天的饭都变成了二师兄负责,他不擅长做饭,每次都把米饭煮的焦糊,饭菜做的黑乎乎的。
我为此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每天都吃不下东西,只是坐在院子里弹古筝,本来没想弹什么,下手了,又都是些离愁伤感的调子。
我从未如此想念过大师兄,就连每次做什么事,都会想到大师兄还在的日子。
大师兄给我的小木剑让我挂在了古筝上,没事就要拿起来看上一眼。被师父看到了,和我说这样重要的东西还是挂在身上好,不容易丢。于是我就把它给系在了腰侧,好看着它。
二师兄每到做饭的时候都会格外暴躁,因为他既不会做饭,也没有耐心做饭,更不用说他根本做不好饭。
师父这个老人家更不用说了,没有了大师兄,茶也不喝了,棋也不下了,整天不是失踪就是靠在廊下喝酒,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半个院子都有一股酒气。
这在我看来简直是糟糕透了,没有了大师兄,好像听剑派也不是听剑派了。
过了一两日,我照常在二师兄旁边练古筝,他在练剑。最近二师兄的剑道更加精进,但是却迟迟没有筑基的意思。
我弹着,二师兄突然停下动作走了过来,我一边弹一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就见他突然伸手掐了一下我的脸,二师兄常年练剑,十几年如一日,手上早就长满了粗糙的茧,给我掐的生疼。
我手下的古筝调子立马变了,我也疼的停下来,拍掉二师兄的手:“干嘛掐我?!”
他脸色不变,只是说:“瘦了。”
“你做的饭太难吃,没大师兄的一半好吃!”我不客气地批评他。
二师兄不高兴地说:“要是没我做饭,你和师父就饿死了。”
我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委屈,越委屈越想大师兄,想着想着就抬起手不争气地擦眼泪。
二师兄最讨厌看我哭,板着脸说:“你就这么想沈长忆?”
“大师兄哪里都好,你明白什么?”我抽搭着收起古筝,不想在这里弹了。
我生了二师兄的气,因为他看起来并没有很想大师兄,也没有很想照顾我和师父。
晚饭我也赌气没有吃,二师兄也没有叫我,放任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第二天,我哪里都没看到二师兄的人影,虽然我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但是我们还在吵架,我也拉不下脸去问师父。
到了晚上,院子里仍然静悄悄的。我自己一个人坐在古筝面前,突然感到有些害怕。
二师兄会不会不要我和师父了?他是不是自己走了?
想着想着,门口传来了渐进的脚步声。我抬头看去,只见二师兄不知从哪里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袋子,袅袅香气飘到我的鼻尖。
我站起身,也顾不得我们还在吵架,就问道:“你去哪里了?”
二师兄不看我,只是低着头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说:“快吃。”
我接过袋子,居然是包的严严实实,却散发着阵阵香气的烤鸡。
看着里面的东西,我这才明白过来。
二师兄十几年来第一次下山,居然只是为了给我买吃的。
“二师兄,山下是什么样子的?”
“没什么好的,都是人。”
“那你见到大师兄了吗?”
“没有。”
“你不说山外面都是人吗?大师兄肯定在里面!”
“啰啰嗦嗦的,烦死了!快吃!”二师兄不耐烦起来
“师父也没吃饭,我还要给师父分。”我虽然口水快要来流下来了,但是还想着师父。
二师兄说:“师父早就自己偷偷下山买酒去了。”
我愣了愣,“哦”了一声,这才小心翼翼打开袋子,剥开外面的一层纸,香气扑鼻而来,里面是被烤得金光油亮的烤鸡。
我快一天没吃饭,此时饿得双眼冒光,撕了一个鸡腿就塞进嘴里,咸淡适中,满嘴冒汁,肉质肥美,香得我舌头都快要掉了。
以前只吃过大师兄做的烤鸡,不过味道有些许寡淡,那时候仍然觉得是世间美味。
没想到山外还有比大师兄做得还要好吃的烤鸡。
二师兄坐在我旁边,一直看着我吃。
就在这一刻,我第一次觉得二师兄不再是那个傻乎乎只会敲我头,每天跑上跑下闲不下来的少年了。
我扯下一个鸡翅膀,递到二师兄面前。
二师兄接了过去,和我一起吃烤鸡。
我们俩在院子前把整只烤鸡吃完了,我才想起来问:“你是怎么有钱买烤鸡的?”
二师兄说:“沈长忆留了一些钱。”
很奇怪,二师兄从不会叫大师兄,而是常常直呼大师兄的名字。
不过我也习惯了。心想不愧是大师兄,就连钱都有。
那之后,二师兄就时常下山,早上离开,要很晚才能回来。
不过他每次一回来,就能带回足够一天的口粮,让我不至于眼巴巴地等着被投喂。
师父有时也会给我带些小点心,都是我平常喜欢吃的。
慢慢的,我发现我脸颊上又长肉了,弹古筝也不再有气无力的,好像又回到了大师兄离开之前的那段时间。
二师兄从喜欢敲我的头变成了喜欢掐我的脸,靠手感如何来判断我是不是长胖了。
而没有了大师兄的指导,我的功课落下了很多,古筝也不再有精进。我曾经抱着想要向师父讨教的心思去找他,没想到师父直接领着我去了个我从来不知道的藏书阁,里面的书起码有上万卷。
我惊呆了,问师父:“师父,这些不会是你从外面抢来的吧?”
师父打了个酒嗝,打了一下我的脑袋:“说什么呢?这些可都是为师自己的书!随便看,自己领悟去吧!”
说完,酒仙一样喝着酒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从此以后,我每天的活动从吃饭睡觉弹古筝,变成了吃饭弹古筝和看书,每天都能在师父的藏书阁里待到半夜。
不知不觉,时间又过去一半儿,二师兄的生辰就要到了。
说到生辰,我从来不过,大师兄也从来不过,师父更不用说了,我们问他,他醉的连自己多大都说不出来。
只有二师兄每年会过生辰,他把自己的生辰记得清清楚楚,大师兄也是,每年会给他煮一碗长寿面。
今年大师兄不在,好像没有人给他煮长寿面了。
我觉得这样不行,每年都是这样,如果打破了肯定寓意不好。我也是个迷信的人,于是决定自己给二师兄做长寿面。
之前的每一年,我都会跟在大师兄旁边,看他和面,拉面条。于是觉得我肯定也能会。
往年过生辰,二师兄都是最闹的那个。今年不一样,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而且居然在我没睁眼的时候就下山了。
我不知道山下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我什么都没见过,看过最多的世面还是在藏书阁的话本子里。
我打算在天黑之前做完面,正好可以等到二师兄回来的时候吃。
师父也知道今天是二师兄的生辰,居然没多喝酒,在一旁对我指点江山,什么面放多了,水放少了,力道不够,听得我云里雾里,只能点头称是。
我一直忙到晚上,这才往锅里下了面条,脸上都沾了面粉,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做饭,还是很有成就感。
“二师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已经等不及看二师兄的反应,问师父。
师父捋着胡须摇头,对我指指点点:“你就惦记着你那两个师兄,连师父都不放在心里!”
“师父你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逮不到你呀!”我翻了个白眼,怼得师父哑口无言。
没过一会儿,面煮熟了,我用筷子捞进碗里,盖上鸡蛋还有几页青菜,端到了院子里。
我和师父就坐在院子里等着二师兄,我把古筝架起来弹了几曲,师父又没记性地喝上了酒,过一会儿便呼呼大睡。
我无奈把他架进房间,给他盖上被子,自己则套上一件外衫,坐在院子里等二师兄。
可是我等啊等啊,等到月亮越来越高,又等到月亮越来越淡,天边泛起了月牙白。
桌子上的长寿面早就已经凉了,我等了二师兄一夜,他还是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