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秋岑,和我一起死吧。”
好冷,真的好冷。
脑海中的天空被黑暗侵蚀,深秋的江水像黑色的风暴从四面八方涌来,争先恐后地渗入伏秋岑的肺部,下坠,下坠。
接着是一个冰冷沉重的拥抱,伏秋岑的大脑受到了挤压,恍惚间看到了他和钟秦在天台种下的花,一瞬间便化作蝴蝶燃烧后的灰烬,弥散在茫茫天宇。
我是要死了吗?
睁开眼,强光刺入眼睑,头好痛,伏秋岑眯着眼适应了一段时间才看清洁白的天花板。
“伏先生,你醒了!”
惊喜的声音在耳边乍起,伏秋岑的头更痛了些,他眼睫颤了颤,偏过头。
首先看到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站在床边,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没什么表情,好像站在那只是在完成一个基本的任务,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护士,那护士看上去年纪不大,长相文静,声音是她发出的。
冷水灌肺的疼痛仿佛还留存在身体里,伏秋岑没有说话,眼前闪过一帧帧画面,他落水了,和钟秦一起,现在,应该在医院。
钟秦呢,他记得自己当时一落水就没了力气,是钟秦拼了命地将他往岸上推,他活下来了,钟秦还好吗。
“伏先生,请你跟我回警局一趟。”这时穿着警服的男人开口,语气没什么起伏,“和你一起落水的那个男人涉嫌一起历时多年的重大连环杀人案,需要你配合我局调查具体情况。”
“真没礼貌,伏先生才刚醒。 ”旁边的护士小姐一脸不赞同。
她看着病床上躺着的长发男人,容貌清冷,颦眉蹙额,纤瘦的身子弱柳扶风,仿若一张被撕碎散落在地的白纸,心中酸涩难忍。
伏秋岑同意了前往警察局,审讯室内,当得知钟秦溺水身亡消息的时候,男人放在桌角的手指猛地捏紧,骨节泛白。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钟秦,他的恋人,居然为了救他,死了。
“你说,钟秦是杀人犯?”
如实向项岐陈述了身份信息和这段时间的动向,伏秋岑也说了些他对钟秦的看法,却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结果。
在他的印象中,钟秦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情人,温柔绅士,俊美多金,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完全不可能将他和一个穷凶极恶的在逃杀人犯联系到一起。
“杀人犯。”项歧将伏秋岑的供词记录下来,“不,据钟秦杀的人数来看,他已经不能被称作杀人犯了,在过去十六年内,他总共杀了六十七个人。”
项歧紧紧盯着伏秋岑的眼睛,直把他看得浑身颤抖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
十六年?伏秋岑的瞳孔骤然紧缩,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浅淡了几分,钟秦今年才35岁。
“你,你有什么证据?”冰冷的悲痛涌入五脏六腑,伏秋岑倔强地与男人对视,梗着脖子颤声。
“本来是没有的。”项歧收回视线,从档案袋中拿出一本破旧的牛皮封面日记本,“这是两天前你们落水时,警方在钟秦的车里找到的,里面记录的全是他杀人的过程,不过他还挺爱你。”
说到这,他有些不屑,以杀人为乐的变态怎么可能会有感情。
伏秋岑还是不愿相信项歧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面前的日记本翻开,此时男人的眼角湿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整张脸看上去脆弱又清丽,看得项歧微愣,但他的表情很快恢复冷漠。
2005年3月1日,阴。
这个世界总是这么无趣,周围的人一个个都像没开化的弱智野人,见了面就瞪着两只无知的眼,像满脸烂坑的蛤蟆。
今天,那个女人又把我约到了那个小巷,一见面就开始哭,哭丧呢,我看上去快死了吗?她一定是病了,我得给她治疗一下。
生病是很痛苦的,虽然我很讨厌她,但我不想看着她痛苦,我告诉她你病了,需要治疗,我能治,却被她指着鼻子骂了一通,算了,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根铁棍,照着她的脑袋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别叫了,我知道治疗的过程也很痛苦,但只有这样病才能好,天上开始下雨了,我得抓紧时间了,我抡起铁棍,一下一下地砸在她的脑袋上,鲜血和脑浆顺着她的颧骨流到地上,被雨水冲成了粉红色,终于,她不动了。
我喊了她两声,她没有回答,应该是累了,毕竟大病初愈的人都是需要休息的,你看我就说,这样能把病治好吧。
……
整个审讯室异常安静,只能听见翻书的声音,伏秋岑捂着嘴,忍着反胃向后翻了一页又一页,他的泪水已经决堤,嗓间压抑着崩溃的泣音。
从第一页到第六十七页,就如项歧所说的那样,记录的全部都是钟秦这十六年间的杀人过程,手法残忍,毫无人性。
直到翻到第六十八页,看完上面的内容,伏秋岑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从第六十八页开始,也就是他和钟秦认识的第一天起,钟秦就没有再杀过人了,但日记还在继续写,记录的全是他和伏秋岑在一起这一年里的点点滴滴。
小到伏秋岑对着他笑了一下,他就高兴了一整天,大到他的求婚计划,他想在圣托里尼岛的蓝顶教堂,为世界上最美的伏秋岑戴上结婚戒指。
“这就感动地受不了了?”项歧皱眉,没来由有些烦闷,他可没工夫看犯人家属自我感动,于是不客气地拆台,“别傻了,你往后几页翻翻,钟秦他可是想杀了你的。”
2021年9月11日,晴。
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伏秋岑,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喜欢到想跟你融为一体,我想和你结婚,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但不行,我配不上你。
我不干净,我的双手沾满鲜血,身体也肮脏无比,都是钟丧那个贱人,他是我一生的污点,早知到当初杀那个女人的时候,就应该把这个孽种一起杀了。
我要杀了他,过去我杀人喜欢用钝器,因为我享受那种尸体明明很痛却无法挣扎,只能痛苦惨叫的感觉,但处理钟丧,我应该用最干净的方式,我要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声无息。
秋岑,我的宝贝,祈愿你一辈子都不会看到日记本的内容,不要害怕我,你知道我最害怕这个,没了你我就像失去了整个世界,今晚,我会变回那个最干净的自己。
……
日记到这里,钟秦的措辞都还算冷静,但不知怎么回事,后面的日记虽然还在记,却胡言乱语起来,他没有记录杀害钟丧的过程,甚至没有记录钟丧的生死,而是不停念叨着要和伏秋岑一起死,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2021年9月23日,也就是三天前,钟秦约伏秋岑去江边露营的前一天,日记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天,那一页的大概内容是:他想趁和伏秋岑野餐的时候,拉着他一起跳江殉情。
但沉入水中的时候,伏秋岑分明感觉到,钟秦是想救自己的,为什么却在日记本上记录了要杀害自己呢,难道临时反悔了吗?
伏秋岑合上了日记本,抬头,他的眼泪已经止住了,眼周的红痕还未消退,带着满脑子的疑问,他看向项歧,“钟丧是谁?”
项歧就知道他会问自己这个,他嘴角勾起没感情的弧度,想看看知道真相的伏秋岑什么反应,“钟秦的儿子,亲生的。”
但伏秋岑的反应却让他有些失望,他没什么反应,好像对他的恋人有个私生子的事没什么感觉,这不咸不淡的态度让项歧觉得无趣的同时心头又泛起一丝喜意。
“他死了吗?”伏秋岑的真实心理并不像面上表现得淡定。
死渣男,居然有这么多事瞒着自己,不仅杀了几十个人,还有个亲儿子,伏秋岑暗自咬了咬牙,这个微表情没有被项歧错过。
他笑,“没有,等会儿他会过来,我们也需要他的笔录。”
说曹操曹操到,项歧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门便被敲响,一道男声从外传来,“项队长,死者的儿子到了。”
“让他进来。”项歧将圆珠笔随意地搁到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审讯室的门被从外打开,那个说话的警察没有进来的意思,站在门口的只有钟丧一个人。
钟丧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丧。
情绪消沉,态度消极。
他身材瘦削,骨架却大,低着头,头发积得有些长,疏于打理全部盖在头上,看不清脸,肩膀缩着,穿着学校不合身的校服,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破旧的帆布鞋。
这么一看,不像外貌着装一向得体的钟秦的儿子,倒像是个无人管教的孤儿,不过仔细一想,如果钟秦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的儿子这么不修边幅也解释得通了。
伏秋岑的目光没有丝毫避嫌,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落到钟丧身上,钟丧似有所感,抬起头,那一刻让伏秋岑确定了他就是钟秦的儿子。
太像了,他的眼睛。
漆黑得仿若能吞噬一切光芒,眼底泛着神秘的绿意,像一头桀骜的孤狼,在高耸崎岖的冰原上狂奔,银白色的长毛混着冰碴于冷风中穿梭,四肢矫健,快准狠地扑倒雪地中的野兔,肆意撕咬着它的皮肉。
无数个午夜,伏秋岑都能透过朦胧的泪水,看到骑在身上的钟秦,用这样一双幽深的双眸看着自己,那时的他感觉自己就是那只弱小无助的野兔,在广阔的雪原上直面强大的孤狼。
但那头孤狼并没有伤害他,他似是忍耐,似是等待,忍耐着咬噬的本能,等待着……他射出来。
钟丧和他对视,伏秋岑站起来,看着他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伏先生,你可以先回去了。”项歧停顿,“这段时间,还需要你继续配合警方调查,虽然钟秦已经死了,但还有后续关于他的事,得给死者家属一个交待。”
“……好。”伏秋岑再次感到喉间干涩,呼吸困难,他还是无法接受钟秦已经死亡的事实。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恋人,更何况他还救了自己的命,伏秋岑不相信钟秦会想杀自己,即使知道了他是个以杀人取乐的变态,他依旧相信钟秦是爱着自己的,他不会舍得伤害自己。
伏秋岑侧身带上了审讯室的门,他又看了一眼坐在项歧对面面无表情的钟丧,心中忽然冒出些愧疚。
钟秦在日记里写了杀害钟丧的打算,虽然不知为何没有实施或是成功,但这个孩子是无辜的,而让钟秦对他燃起杀意的根本原因也有自己一份。
他知道钟秦是孤儿,没有亲人,这个孩子在钟秦死后也会变成一个孤儿,举目无亲,无依无靠。
如果他愿意,伏秋岑想,自己可以收留他,虽然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思及此,他苍白的脸庞泛出些红,尴尬之意涌上心头,错过了最后钟丧朝他望过来的,那别有深意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