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敢问太医令,玉卿这是什么病症?”待到太医令把完脉,朱明思竟是第一个开口,言辞关切的说道。
倒是让越玉卿颇有些意外,从前这种场合,朱明思从不会开口,今日倒是奇了怪。
太医令收回把脉的手,眉头紧皱,摸着白须沉吟道:“公子三年前骨折,如今骨连未坚,面色淡白,少气懒言,神疲乏力,脉细苔薄,是气血两虚之症。”
唐珈听了太医的话心里也有了底,又颇为急切的说:“那该如何进补?”
太医令虚虚指着越玉卿的肝肾说道:“肝藏血主筋、肾藏精主骨。公子如今气血亏虚,肝肾不足,脾虚生化无源,当以补气养血,健脾益肾,强壮筋骨为治则。”
越玉卿面上不做表情,心里想着这话同来寺庙看诊的大夫说的一样,都是让他养气血滋补肝肾。
不过他心中尚有一个疑问,提出的滋补方式都是相同,为何自己进补了三年竟全无起色,反而气血比从前更加虚亏。
“那便烦请太医令开药方吧。”越玉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半晌才轻声说道。
太医令伏在桌案上写下药方,递给越玉卿,又仔细嘱咐了用药禁忌后,便向一干人等行礼拱手告退。
越玉卿接过大致看了一眼,看见药方上的药材同以往医士开的相差无几,便将药方递给了宛竹收好。
甫一低头瞧见容王尚且还在唐珈面前跪着,便对着唐珈的方向轻声咳嗽,终于引得唐珈侧目,唐珈顺着越玉卿的眼神看去,看到了面前的容王。
唐珈刚想开口让容王坐回去,就听见圣上又叫了越玉卿的名字。
“若我没记错,玉卿可是承平三十……三年的探花?”圣上拧着眉毛回忆着,声音沙哑低沉,迟缓的说。
越玉卿忍不住挑眉,第二次提起从前中举的事,圣上不知寓意何为。
“回圣上,正是。”
“朕记得,当年你还未曾授官就被送到了明光寺休养。”圣上以手抚面,按着太阳穴揉捏,长叹一声又说,“如今你也回京了,待到明年开印便拜翰林院吧。”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诧不已。
“圣上!”皇后忍不住惊呼出声,坦然失色。
跪在地上的容王也猛然抬起了头,目眦欲裂,不可置信的看着越玉卿,喘着粗气,攥的拳头越捏越紧,八字胡续不停的抖动。
便连从开席一直保持安静的贻王同恕王也瞠目结舌,瞬间挺直了背脊急切的看着圣上的反应。
朱明思暗自捏紧了衣袖,她实在愤恨,眼神也变得冰冷凌冽。她竟没想到圣上宁可让越玉卿一个瘸子入仕,也不愿让越时斐袭爵。
越玉卿此刻也如同旁人一般,满脸愕然惊慌不已。
他回到亘京只想暗中调查陈年往事,想过若是入了朝堂,行事便会方便许多,可也从不敢想能入翰林院。
我朝规定,殿试三甲张榜告示后三日内便要进宫面圣,凡殿试三甲未经封诏授官则不得入仕。
当年状元榜眼入宫受封之时,他已在被送往明光寺的路上,根本没有面圣授官。若是他应了圣上今日的官,来年开印入了翰林,到时候便会成为天下文人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的第一等罪人。
越玉卿连忙叩头,朗声道:“臣惶恐,还请圣下……”
“还请父皇三思啊!”
越玉卿还没说完便被恕王急忙打断,越玉卿侧目看去,见方才一言不发的恕王竟突然站起身来,看起来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皇后见状恕王的举动也颇为意外,也撑着桌案站起身,琳琅首饰叮铃作响,神色慌张。
太子见恕王的举止,暗道不妙。
恕王明知道父皇对越家亏欠内疚不已,平日里就想着封侯封爵补偿越家,无奈一直被长公主拒绝,本就心中郁结不已。今日不过是让越玉卿拜翰林院而已,怎么还敢出言劝阻,怕定会生出祸端,惹得父皇不快大发雷霆。
圣上见众人这副模样只觉怒意攻心火气上涌,面露愠色,如一头发怒的狂狮,愤恨的吼道:“住嘴!朕意已决,休要多言!”说完腾的站起身,气血上涌已致头眼昏花,身形摇晃间又引得一片惊呼。
随后殿内陷入一片意料之中的沉寂,一干人等垂头不敢再论,只有圣上一人在内侍苏评的搀扶下缓步走到越玉卿面前。
圣上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语气变得沉闷抑郁,“玉卿的探花,不仅是朕钦点的,更是他日夜苦读考取的。”圣上又看向唐珈,眼眶泛红,“身为探花本就应当拜翰林编修,朕不过是要封一个七品官以慰藉越家英灵,也值得你们如此反对?”
见殿内无一人敢回话,圣上又接着说:“越家举家忠烈,如今血脉只有玉卿时斐二人。往日朝中说玉卿尚在明光寺不宜袭爵,如果他回来了,不袭爵,只是封官入翰林,你们!你们又有什么说辞!”圣上转过身去,颤抖着手一一指着殿内众人厉声叱责。
太子容王都瑟缩着,生怕呼吸声大了惹得父皇把怒气发泄在自己身上。
似乎还没发泄完,圣上甩开苏评的搀扶,带着怒气快步走到恕王面前。恕王见圣上疾步走来,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慌张的吞咽了口水,两手手心也冒出了汗。
圣上弓着背抬起脚猛然踹在恕王左肩,用了十足的力气,将恕王踹倒在地。恕王被仰头踹倒,后脑重重的磕在条案上,整个人瞬间瘫软趴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越时斐见状吓得紧紧捂住了嘴,转身扑进朱明思的臂弯里微微发抖。
皇后虽然担心却也不敢上前去瞧,只埋着头死死抓住一旁侍女的手颤抖着。
见到皇后的模样,唐珈也不指望她能开口说话,让弦秋扶着自己站起身来,说道:“皇兄息怒,切莫伤了龙体。玉卿快上去扶着圣上。”
越玉卿闻言起身快步走到圣上面前,同苏评一左一右扶着圣上走到龙椅上坐下。
圣上还是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气喘如牛,唐珈跪坐在面前,握住圣上的手,带着试探的口吻说道:“皇兄仁厚礼贤威望素著,皇兄记挂越家儿郎,合熙自是万分感激。可玉卿虽说是从前的探花郎,可没授官不得入仕,皇兄若贸然让玉卿入了翰林院,唯恐天下人会议论是非揣测用心,污了皇兄励精图治至圣至明的英名。”
“合熙是您的皇妹更是一国的长公主,当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拦下夫婿儿孙,今日更不能为了区区七品官职误了皇兄的圣明。”唐珈说着话,似是想到了从前送别夫婿儿孙的场景,忍不住哽咽起来。
听了唐珈劝慰的话,圣上忽然落下泪来,老泪纵横,“可你的夫婿,儿孙皆是为保了天下人的安稳战死沙场,如今只有玉卿陪在你身边,皇妹如此这般,朕心甚痛。”
“虽有玉卿陪在身边,可他终究身子羸弱,又有腿疾,三天两头便会病倒一次。合熙担心,以他的身子怕是胜任不了,还请皇兄收回成命。”
宜贵妃这时才抬了眼打量着越玉卿,又仔细瞧了他的双腿,不经意的说道:“不过是个七品小官,不必上朝,平日是做不了什么繁琐之事的。玉卿若是身子不适告假即可,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不想起草编纂,不做那些活计便是,只是如今一定要全了圣上的心意才好。”
越玉卿站在圣上身边,见圣上方才听了祖母的话也未有松口,只说越家如何悲惨祖母如何可怜,丝毫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如今宜贵妃又说了这等话,心下不禁担忧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个官他是必须得做。
“玉卿感念圣上浩荡皇恩,仁厚礼贤。翰林院实乃天下文人学子景仰钦羡之地,玉卿亦是心神向往。不过实来羞愧,玉卿三年来未曾温习钻研学业,唯恐入此败坏了翰林院之风气,误了文人学子之前程,更辜负了圣上的苦心。”见圣上嘴唇蠕动,似又要开口,越玉卿心下一横,“且我朝规定,凡进士为官皆要过关试,守选三年方可释褐。待臣守选三年之后圣上可再赐臣官职。”
越玉卿想,按照往年为官的制度,光守选就要三年,若这三年内他找到了东南的真相,抑或是宫车晏驾,这官说不定就不用做了。
圣上听完越玉卿的话愈加难受,激动的说:“守选可要三年!玉卿你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何苦要再等三年?”
太子心下纠结不已,他实在没想到父皇居然这样坚持。虽然他也不希望越玉卿入仕,不过为了能讨的父皇欢欣,只得硬着头皮说:“父皇,若玉卿实在为难,儿臣觉得倒有一法。”
太子此言一出,皇后紧张的看着他,生怕太子也像容王一样说出脑子被驴踢了的话来。
圣上止了哭声,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眨了眨眼,说道:“你且说说。”
越玉卿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死死的盯住太子,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太子可能说出的办法。
“既然玉卿去佛寺也是三年,不若同状元榜眼稍作提点,称玉卿已然过了守选,既然已经过了,那便同其余官员一同参加今年的铨选即可。”
冬集铨选,果真如此。
越玉卿此刻才认识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更恨不得把刚才说话的自己掐死。
方才情急之下未来得及思索过多,准备的退路倒反将了自己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