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京城的小雪连着下了几天,临近傍晚,将整个城市笼上一层灰蒙蒙的薄雾。
会议开到一半,白景洛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点开一看,发现是陌生号码发送了一张照片。
他眉头微蹩,下意识认为是骚扰短信,直接左滑删除了那条信息。
“白总,这是荣市项目的考察报告。”吴经理递上一沓文件,介绍道,“荣市这块地段是不可多得的商业宝地,两面临路,交通发达,建什么都赚钱。”
白景洛接过资料翻了两页,这块地属于一个国有企业的资产,现在刚着手公开拍卖。
白景洛点点头,说:“这块地确实有很多人盯着,但前期需要投入的资金太多,你们也知道公司现在的情况,一旦失败,风险不可估量。”
“可是这么好的地界,放弃也太可惜了。”吴经理惋惜地摇摇头,突然精光乍现,“只要能拉到投资就好了!白总,咱们和天宜集团合作过挺多次了,有没有可能……”
“没有。”白景洛斩钉截铁地说,“这两年房地产行业都不景气,你以为天宜的账面就宽裕了?除非找到新的投资方,否则这个项目肯定做不成。”
此话一出,吴经理的脑袋耷拉下来了,找到愿意一下出十几个亿的投资方谈何容易?
就在全场静默的时候,白景洛的手机又响了两声。
他开会时不喜人打扰,直接把手机扣在了桌上。
然而手机依旧响个不停,会议室的人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和白景洛对视的一刹那,又赶紧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白景洛打开手机后发现又是那个陌生号码的信息,这次发来的除了照片,还附上了四个字——不看后悔。
白景洛面无表情,丝毫不感兴趣。奈何对方消息发个不停,他一脸冷漠地点了进去……
“啪!”——
手机摔到桌子上的瞬间,会议室的人齐刷刷看向他。
“白总,怎么了?”
“没什么。”白景洛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他脸色不变,声音却压抑了些,“今天的会就到这,有进展随时向我汇报。”
说完,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再次点进了和陌生号码的对话框,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张穿西装男人跪在地上的照片。
照片中,男人的眼睛被红丝带蒙上,半垂着头,凌乱的发丝覆盖在他白皙倔强的脸上,更添一抹诱人的醉意。
……这正是白景洛本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涌上心头,白景洛深吸一口气,隐忍着怒意打字回复:谁?
那边很快回复:怎么?难道谁都见过你这个样子?
白景洛一怔,随即将照片放大仔细一看。
这张照片有明显被裁剪过的痕迹,而被截掉的部分是另一个男人。
适才只顾着恼火,竟没来得及理性思考,问出了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
一定是他!
白景洛面上神色依旧,牙关却紧紧咬着,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他回复:祁楚骁?
对方没有回复。
其实也用不着答复,除了祁楚骁,其他人根本没机会得到这张照片。
想到这里,白景洛心头一紧,继续打字问道:你想怎么样?
那边几乎秒回:想见你。
沉默三秒,白景洛没有回复,直接拉黑了这个号码。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指关节低着眉心压了压泪意,回了办公室。
不出两分钟,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只见秘书兴高采烈地冲了进来:“白总!好消息!”
白景洛睁开眼睛,半侧着脸,注意力却不在秘书身上。他偏头望向窗外,隐约见到细雪卷着枫叶飘过天空,片刻后便与地上的落叶融为一体,空中再无它曾留下的痕迹。
宋秘书却未注意到他神色的落寞,兴高采烈地报告道:“白总,吴经理放出咱们想做荣市那个项目之后,很快收到了消息,说是承恩集团的总裁也很看好这个项目的前景,有意入资。”
听到此言,白景洛看向她时神色自若,尾音却轻快上扬:“真的?”
“错不了。”宋秘书难掩喜色,继续道,“承恩集团的执行总裁和吴经理约好了明天会面,我看了下您的行程,给您安排到了明天上午九点。”
白景洛眉头轻挑。
承恩集团是风投界响当当的大鳄,其董事长是美籍华裔,近两年刚建好大中华区分部,据传言,接管承恩集团大中华区分部的执行总裁是董事长的养子。
细思极恐的是,董事长夫妇并非没有亲生骨肉,但还是决定把公司交给他们年仅二十五岁的养子手里。
原因未知,但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的养子绝对是一个手腕和能力都不一般的人物。
如果能有承恩集团的投资,这项目大概率能成功百分之九十了!
他点头道:“可以,就明天上午九点。”
其实抛开合作,他也很乐意会会这位执行总裁。
作为家中独子,白景洛搞定了几个大项目才从父亲手中接下正盛集团的股份,很难想象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养子究竟有怎样过人的能力,才会被养父母如此信任。
强者总是相互吸引,他佩服承恩集团这位执行总裁在国内打下的半壁江山。
事实上,白景洛父亲创下的的正盛集团也曾在国内辉煌过,可自从家里遭到变故,父亲大病一场,公司内部派系纷争不断,导致数名高管出走,客户流失,业绩和口碑断崖式下滑。
他接手公司的时候,正是正盛集团最败落的那年,可他却凭借自己一丝不苟的态度和出众的能力,让公司一度起死回生,尽管还没有使公司恢复当年的盛况,但也有了质的飞跃。
正因如此,父亲才同意把公司全权交到他手上。
他做项目一向求稳,荣市的案子算是他走过很险的一步棋,一旦失败,正盛集团将面临破产的风险。
只不过有了投资,一切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白景洛心下稍安,想了想项目带来的潜在收益,不免愉悦。
宋秘书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白总,还有个事儿……”
白景洛看着她,一言不发。
“何律师那边来消息了。”
白景洛瞬间坐姿前倾,语气严肃:“怎么说?”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白景洛无奈道:“好消息。”
宋秘书:“您弟弟大概率没有死。”
“什么?”白景洛下意识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追问道,“你说真的?”
“千真万确,据当时家中的目击证人说,凶手带走您弟弟的时候,您弟弟还有一口气。”
白景洛坐回座椅,语气带了些急促:“那他现在在哪?”
“这个还没有查到。”
白景洛有些失望,不过弟弟还活着总算是个好消息,他话锋一转,问:“坏消息呢?”
“这个……”宋秘书结巴道,“根据调查,当年带走您弟弟的凶手也活着。”
白景洛不自觉握紧双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下落呢?”
“这个,也需要进一步调查。”宋秘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补充道,“当年凶手隐姓埋名去了别的地区,根本没留下什么线索。”
“凶手当时才八岁!”白景洛青筋暴起,不自觉拔高了语调,“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没留下线索?”
宋秘书吞了口口水,在顾及老板感受和说出真相之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她点了点头道:“凶手对细节的处理实在完美,堪称天生反派。”
白景洛无力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捏了捏眉心,口中不咸不淡地说:“那就继续查,我弟弟的下落,凶手的下落,都要查明。”
白秘书思索片刻,迟疑道:“可是案子过了将近二十年,就算通过各种渠道锁定凶手,当年的作案痕迹也早已被抹去,可能并不足以给凶手定罪,您一定要追查下去吗?”
“一定。”白景洛的眼眶渐渐泛起了红光,语气却不容置喙,周身也散发出了骇人的戾气。
宋秘书不免有些畏惧,她点点头,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只听白景洛在背后叫住她:“小宋。”
宋秘书回头:“您还有什么吩咐?”
白景洛点了根烟,烟雾环绕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哑声问:“今天几号?”
“三月一啊,怎么了?”
“三月一……”白景洛喃喃重复了一遍,他摆摆手,示意宋秘书离开。
一小时后,白景洛开车回了家。房间闷热,他解开白衬衫的一粒纽扣,将行李平放在床尾打开,不大的箱子空着一半,里面装着洗漱包、两套西装、一枚印章。
白景洛抽起夹层,里面放着几张纽约时报和China Daily报纸,下面还压着一张照片。
他颤抖着拿出那张照片,平躺在宽大的床上,一只手背搭着额头,另一只手轻轻抚过照片上的两个人。
这张照片,正是他适才收到的那张照片的未裁剪版。
除了身着西装双膝跪地的白景洛,照片里还有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慵懒地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叉,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白景洛,眉宇间透着十足的戾气。
白景洛不由得握紧了那张照片,脑海中默念了千万遍他的名字。
祁楚骁。
他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空白处赫然标注着日期。
三月一号。
白景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风卷落一片树叶,摇摇晃晃地飘落在他的头上。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眉目似剑的男人,看了一眼嵌在他浓密乌黑发丝中浓绿的叶子,宠溺地替他摘下了那片绿叶,语气柔情似水:“哥,又和你度过了一个冬天。”
可一转眼,那男人的眼神骤然变得阴翳冷漠,一脸不屑地看着他:“你不过是我生活的调味剂,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在我心里,你就是一个随叫随到的玩具罢了。”
“我们好聚好散,你别再缠着我了。”
“……”
刺耳的起床闹铃响起,白景落瞬间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心快跳出了嗓子眼。
望向窗外,京城的雪停了,却下起了雨。收回思绪,他简单洗漱吃了块面包就下了楼。
整座城市陷入模糊的湿气,他转动车锁时发现车发动不起来了,只好打了辆车,路上有点堵,出租车跑了一段又紧急刹车。白景洛看了眼前面堵塞的路段,眉头微皱,毕竟今天要谈大项目,他不想比投资方晚到。
出租车一路走走停停,蛇行在雨中,最后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愣是走了一个半小时,一切都在阻止他去公司谈那个项目,可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
走进大厦,只见宋秘书朝他跑了过来:“白总,承恩集团的总裁已经到会议室了。”
白景洛跟着她走到了会议室门口,向里望去,只见吴经理坐的位置正对着他,而坐在吴经理对面的男人给他留下一个背影,腰板笔直,此时正低着头看资料,未见正脸,却给人一种气质非凡的印象。
只不过……看着那人的背影,白景洛不由得拧起眉头,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彼时,吴经理见到他后立马站起了身,招手道:“白总!”
闻言,后背冲着他的男人也转过了头。
“……”
白景洛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人照着胸口狠捶了一拳。
凌厉的五官,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脸上带着颇为玩味的笑容,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利剑,击穿了他原本平静的内心。
怔愣了很久,事实上是白景洛以为的很久,其实不到两秒,门里面的那两个人就走了出来。
“白总,这位是承恩集团的执行总裁,祁楚骁。”说完,吴经理又用同样的格式向祁楚骁介绍了白景洛。
“白总,久仰大名。”祁楚骁看向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随即露出了大方得体的笑容,向他伸出手,笑道,“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白景洛面色沉静,彷佛没看见他伸出的那只手,不咸不淡地回答:“我也是。”
祁楚骁微微眯起双眸,收回了那只没有被握上的手,吴经理似是看出了气氛不对劲,有些尴尬地说:“祁总,白总,咱们进去聊?”
得到肯定后,吴经理和秘书先进了会议室,祁楚骁偏头看了白景洛一眼,沉声道:“你瘦了。”
白景洛假装没听见,目不斜视地走进了会议室。
这种高层会议力求简朴,越少人知道越好,秘书在场都属于画蛇添足,白景洛拿出分量不轻的一沓资料,介绍道:“地理位置优越,产权清晰,优点数不胜数,这个项目无论是对正盛还是贵公司都十分有利,具体的项目手册吴经理已经整理好发给贵公司了。”
“资料我昨晚就看过。”祁楚骁用手撑着头,略带戏谑地问道,“是个难得的地段,只不过,既然这个项目谁做谁赚钱,我们又为什么要选择和正盛合作呢?”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只见白景洛喝了口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正盛集团在房地产行业的信誉想必贵公司也略有耳闻,我不敢说正盛是贵公司的最佳选择,但一定是不错的尝试。”
“尝试?”祁楚骁笑了,“十三亿的资金,可没有试错的机会。”
白景洛依旧冷静:“这世上没有百分百盈利的生意,收益越高风险越高,以贵公司的实力,想必用不着我来说明这点吧?”
说完,白景洛扬手按遥控笔,墙上的投影画面进入一组路径演示图,他冷淡自若,开始了详细说明。
祁楚骁不由自主地在一旁侧目,记忆中的白景洛算得上是敏感可爱,曾经对他千依百顺,三年不见,工作状态下的白景洛一切气质都归成了专业。
白景洛解答完,提出了“创新试点”这一理念,令承恩集团来的几个人十分满意。
几个人敲定了实地考察的时间,也定下了入资的具体条约,将近正午,白景洛把承恩集团的人送到了大厅,转身要走。
“等等。”
白景洛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
“一起吃个午饭?”祁楚骁走向他,面上带笑,“荣市的项目比我想象的复杂,一些细节,需要和白总深入探讨。”
他刻意强调了深入二字。
白景洛淡漠地看着他,听不出语气地说:“抱歉,我有约了。”说完,他转身上了楼。
许是开了一上午的会累了,白景洛回办公室之后就合眼睡着了,再次醒来,只见宋秘书进门递上一杯咖啡:“白总,您没吃饭呢?”
“没,不用管我。”白景洛鼻尖微红,怀里还抱着那堆资料,他说话声音哑哑的,不知是生病还是因为适才掉过眼泪。
老板的事不宜多管,宋秘书放下咖啡,心疼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白总,上午开会的时候,我总感觉承恩集团的祁总在故意刁难您。”
“别多想。”白景洛揉了揉眼,拿起桌上热得冒泡的咖啡抿了一小口,许久才淡淡地回道,“承恩是甲方,问的事多点也是应该的。”
他有意规避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可是祁总说的话也太刻薄了,我当时都替您捏了一把汗。”宋秘书略感后怕地缩了缩脖子。
白景洛淡笑了一下,事实上他没有力气多掰扯别的,只希望宋秘书赶紧走,多少能落个清净。
上午镇定地开完会已经用尽了他全部心力,他不想听到和回忆到有关那个人的任何事。
怕什么来什么,只听宋秘书小心翼翼地问:“白总,您和祁总是不是认识啊?”
“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他开会的时候眼睛就没离开过您。”
“……”白景洛点点头,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和他是大学同学。”
其实这世间所有关系,都可以形容为擦肩而过的路人甲。
打发走宋秘书,白景洛也没了倦意,几分钟后接到了白老爷子的电话,让他有时间回家吃饭,话里旁敲侧击地打听他弟弟的事儿。
白老爷子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为数不多打电话的原因基本和今天一样,都是问他关于白家真少爷的事儿。
白景洛并非白家的亲生骨肉,这点他一早就知道,否则也不会为这个家和这个公司付出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到头来连回去吃个饭也是借了弟弟的光。
他自然是想找到弟弟,所以四处托关系请到了京城最好的律师,忙活了大半年都不见起色,好在昨天得到了弟弟没死的消息,他在电话里把这件事告诉了白老爷子,只听老爷子的声音一下精神了起来。
消息传到了,白景洛问老爷子什么时候方便他回家吃饭,老爷子却以身体不好为理由推辞了。
挂了电话,白景洛拿着咖啡站在落地窗前,眼神空洞迷茫。今天过得可谓非常不顺,以至于他看到报纸版面是祁楚骁要订婚的消息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白景洛洗了把脸,随意地打理了下头发,便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了办公室。
天色已暗,大厦的其他员工都没了踪影,白景洛踩在大理石地砖上,步子有些沉重。
为了提起精神,他叼了根烟,掏出打火机点着的一瞬间,余光却映在了地上的人影处。
白景洛一愣。
被照亮的人影属于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的手搭在女人的腰间。
白景洛叼着的烟头落了些烟灰,他自认是个淡定的人,可那一瞬间,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哥?”
似是听到了这声他曾熟悉的称呼,又或许是做足了心理建设,白景洛抬起头,不知是不是被打火机熏的,看向面前的一男一女时眼底竟蒙上了一层不明薄雾。
“白总,您还没走呢?”宋助理追了上来,余光瞥到另外的两个人,惊讶地问道,“祁总,戚小姐,你们还没走呢?”
“嗯,祁哥想等白总忙完谈下项目。”戚茗茗亲昵地挽着祁楚骁的胳膊,和刚才报纸上订婚照的样子如出一辙。
走廊太暗,哪怕楼层很宽阔也让白景洛呼吸困难,他不想再与这两人共处一室,便哑声道:“明天再谈,资料在吴经理手里。”
白景洛刚往前迈出一步,一只手背忙不迭贴上了他的额头,他如遭雷击,下意识抬头往后退了一步,只听祁楚骁沉声问:“发烧了?”
原本把今天的神思倦怠归因于工作太忙,没成想是身体原因,白景洛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似是触碰到了烛火的余光般烫手。
祁楚骁道:“我给你买点药。”
也许是心理作用,白景洛感到一阵头晕,他只想离开这个地方,所以连一句回答都没有便走出了大厦。
祁楚骁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转过头,挑了下眉,不屑道:“还真是变了。”
戚茗茗闻言抬头,好奇地问:“祁哥,你们以前认识?”
“嗯。”
“朋友?”
祁楚骁扬了扬下巴,语气轻佻:“睡过。”
酒店暖黄的灯光下,白景洛闭着眼躺在浴缸里,他额头微扬,温热的浴水将身子泡得发软,热腾腾的雾气扑在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显得清冷病态。
白景洛不喜欢水,尤其是游泳这一类的项目,此时他却享受呆在浴缸的时光,只因氤氲的水汽能与他眼角的泪光融为一体,维持着他冷漠的面具。
他身体下沉,屏住呼吸,脖颈连同面部全浸入了水中,卫浴柜上点燃的香薰蜡烛泛着微光,配上浴缸里的玫瑰花瓣,平添几抹惹人注目的氛围。
下一秒,隐约听到门响的声音。
大抵是出现幻觉了吧。
他沉浸在浴水的包裹中,直到浴室的门被莽撞地推开时,他才措不及防地睁开眼看向门口。
“你干什么呢?”祁楚骁的语气有些急促。
白景洛一愣,眼前的人与脑中的形象逐渐对焦,经过一次次的模糊与重合,他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到自己在浴缸中被人一览无余的身子,耳根一瞬间窘羞得通红。
祁楚骁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抱胸靠在门框边,眉头轻挑:“又不是没见过。”
“转过去!”白景洛哑着嗓子低吼一声。
祁楚骁轻笑,摊开双臂做出了无辜的表情,转过了身。
白景洛只错愕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寻常,他简单擦拭了下身子便披上浴袍。
此时祁楚骁也转过了身,目光在他湿漉漉的脸庞上停留几秒,而后目光由上至下,最终停留在他纤细的腰肢上,唇边勾起一抹淡笑:“瘦了不少。”
白景洛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只道:“你来做什么?”
“你觉得呢?”祁楚骁看向他的眼神炽热放肆。
白景洛眸光幽暗深沉,眼底似是翻涌着惊涛骇浪,转而又恢复了平静。
“想什么呢?”祁楚骁轻松一笑,晃了晃手中提着的一塑料袋的药,“怕你偷懒不吃药,平白熬坏了身体。”
白景洛微微一怔,随后不咸不淡地说了声谢谢,直接绕过祁楚骁走出了浴室,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近及远,最终停在了空荡荡的客厅。
三年之久,曾经的热情早已被磨灭成了冷漠,至少他可以装得毫不在乎。
祁楚骁也不恼,为他调好一杯感冒药,端了过来:“喝完会舒服点。”
白景洛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也并不想问。
他坐在沙发,眼睛甚至没有一刻停留在祁楚骁身上,而是安静地盯着前方黑漆漆的电视屏幕。
他不想再做一次跳梁小丑。
“你还怨我?”
白景洛没有回答。
祁楚骁将药放在茶几上,也坐上了沙发,他面色沉重,语气严肃:“怎么才能原谅我?”
白景洛看向他,眼底尽是冷淡:“原谅你?”
祁楚骁不言,只是默默看着他。
他知道祁楚骁心高气傲,今天主动求和估计已经用尽了全部耐心,所以他一脸冷漠地看着祁楚骁,语气如机械,一字一顿:“让我上一次。”
说出此话的时候,他只想用刻薄的语言挽回三年前丢掉的颜面。
万万没想到,祁楚骁脸色变了两秒,而后坐了过来。
白景洛心头一惊,下意识想往后挪。
“来吧。”
他了解他,他知道他不敢。
果然,白景洛将视线移开,端起桌上的药喝了一口:“下血本了。”
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倒映着客厅的景象,只见祁楚骁势在必得地松了一口气,淡笑道:“只要你能原谅。”
白景洛面色不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年前,祁楚骁只因一件小事就和他提分手时,他泪流满面,哭着说只要能原谅他怎么都行。
如今,一摸一样的时间地点,说话的人却变了。
但不同于他的卑微挽留,祁楚骁连道歉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他只觉得好笑,曾经祁楚骁不爱了便找借口将他甩掉,他竟把全部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天真地以为能用道歉解决问题。
这世上哪有随口一提的分手,你以为的小事却是人家绞尽脑汁想出的托词。
曾经,祁楚骁离开他之后,他染上了抽烟的习惯,烟雾缭绕,他靠在窗边偏头看着别人灯红酒绿的夜晚,内心泛不起任何波澜。
沉寂已久的心,岂是一句道歉就能溅起水花的。
白景洛并未接话,只问:“你怎么知道我住的地方?”
他不会做饭又天生很懒,买一套大点的房子需要经常打扫,买一间小房子又觉得拥挤,不如选择住在酒店,安静又便捷。
祁楚骁一字不拉地说出了他心中所想,然后停顿了一下,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说出的话让人脊背发凉:“找人把全市的酒店翻个遍,也不是难事。”
这像是祁大少爷做出的事。
白景洛心下烦躁,又自知捻不走他,便站起身走向卧室,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你自便吧。”
他刚推开卧室的门,却被人砰得一声关上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人按着肩转了过来,将他的背部大力甩到了门上,一股熟悉的烟草味席卷了他的味蕾,白景洛眉头拧起,偏头看向地板。
“看着我。”命令的口吻,嗓音低沉冰冷。
白景洛自知挣脱不过,便将目光移到他身上,淡淡地说:“想强迫?”
“差不多,但用词不当。”祁楚骁牵起嘴角笑了笑,指腹轻轻划过他冰冷的脸颊,“想让我入资,总得付出点吧。”
白景洛的脸色瞬间黑得滴墨,犹如寒冬腊月的冷风夹杂冰碴子簇簇砸来,冻得人浑身一哆嗦,他冷冷道:“这是条件?”
“是。”
“那我还卖得挺贵。”
“……”似是没想到他把话说的这么难听,祁楚骁双眸涌动着,眼底深处似是有一头巨兽,要把他给吞没。
片刻,祁楚骁放开他,眼神微眯,薄唇吐出的字阴翳冰冷:“我给你时间,但我耐心有限,你是知道的。”
白景洛盯着面前的男人,只见其冷冽的气息从周身散发出来,让人不寒而栗。
白景洛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些,面上却不动声色,转身进了卧室。
这时,何律师的电话打了进来。
人们常说祸不单行,用来形容今天的白景洛再合适不过,他一接通电话就听何律师问:“白总,在忙吗?”
白景洛想到了客厅里的人,一阵头晕,却还是镇定地回答不忙。
何律师沉重的声音从听筒传来:“白总,我费了不少功夫联系上了您家当时的佣人,花了些钱从他们嘴里翘出了点东西。”
白景洛抿起嘴唇:“嗯,怎么说?”
“之前我们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一个八岁的小孩子会干出这么惨无人道的事。”何律师的语气夹杂着些许畏惧,“据家里的佣人说,那个小孩子是个精神变态!”
白景洛心头一紧:“精神变态?”
他以为这种人只会出现在电视上。
何律师给他做了个科普。大部分精神变态都是先天的,他们在成长过程中如果陷入不幸的环境中,暴力倾向就会加重并稳固。
“所以,凶手是遭遇了不幸?”白景洛皱起眉头,双拳紧握。就算凶手真的遭遇了不幸,又为什么要以牺牲他弟弟的人生来报复?
“这个的话……”何律师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恕我直言,和您的父亲有关。”
“什么意思?”
何律师说,凶手是白老爷子和原配夫人的独生子,正因原配夫人生下了一个患有先天性精神病的孩子,才被白老爷子狠心抛弃,找上了白家现任夫人,也就是白景洛的母亲。
白景洛的心脏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知道白老爷子是个冷酷自我的人,却没想到他无情至此。
虎毒不食子,就算是患有精神病的孩子,好歹也是他的亲生骨肉,怎能因此甩了原配夫人?再者说,精神变态的爆发往往需要诱因,若是童年过得很幸福,或许并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说到底,这个家庭的分崩离析和白老爷子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惋惜的同时,白景洛对白老爷子的排斥又多了一分。
只因不是白家血脉,白老爷子就在他幼时百般歧视,吃穿用度比弟弟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更不必说一个患有先天性精神病的孩子了。
估计那孩子是受不了被人冷落,又嫉妒他弟弟得到父亲的宠爱,便激发了本能的变态基因,对弟弟痛下狠手。
白景洛不禁叹了口气,即便凶手童年不幸,他也只会感到可怜,但并不会同情,因为凶手伤害了他的弟弟。
“白总,您也别太着急,起码现在能确定您弟弟还活着。”
白景洛轻轻“嗯”了一声,说:“明天见面详谈。”
“好的白总。”
刚挂了电话,就见祁楚骁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他瞥了祁楚骁一眼就从床头柜拿了本书看,压根不在意那碗里盛的是什么。
“喝点吧,粥又没罪。”祁楚骁笑着把碗递上去,白景洛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一看,是他最爱的银耳莲子羹。
“喜欢吗?”
白景洛不答,轻轻抿了一口,把碗放到了床头柜处,继续低头看书。
窗外蝉鸣两声,传进了安静至极的房间。
祁楚骁坐在床边,听不出语气地开口:“我报纸上的订婚消息是假的,你别不高兴。”
白景洛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和我无关。”
“哥。”
白景洛不耐地抬头。
“你听说过精神变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