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翌日寅时三刻,裴明洲就被乌瑕叫醒。
乌瑕:“裴公子,要准备登基大典了,礼部的人已经到了。”
裴明洲感觉自己根本没睡上两个时辰。
上辈子当皇帝都没有起这么早。
裴明洲根本醒不过来,不管乌瑕在旁边怎么着急地喊,他都无动于衷,睡死了一般,把被子蒙住头。
乌瑕喊了半天,嗓子都喊哑了,没办法,对身边的侍女道:“叫虞无声先生来。”
像是条件反射一样。
裴明洲听见这个名字就自动坐了起来,甚至眼睛还没睁开。
他垂着头坐在床上,墨色的长发如瀑般垂落,睡得有些乱,看上去毛毛躁躁的,但是意外的可爱。
裴明洲闭着眼,坐在榻上开始继续睡觉。
乌瑕试着摇晃了一下裴明洲,发现这位睡神是真的神,半点都不醒。
正着急着,刚才派去找虞无声的侍女幼春回来了,声音脆亮像是黄鹂鸟,响彻整个清华宫:“虞无声先生来了!”
裴明洲刚睁开眼,就看见了虞无声的脸。
对视了一瞬。
裴明洲猛地往后一躲,结果不想躲得太猛,脑袋一下子就撞到床榻的木板,哐的一声响,整个床榻的流苏帘子都被撞得塌了一半。
流苏帘子有一半罩在了裴明洲和虞无声身上。
乌瑕刚把铜盆端来,就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大红色的流苏帘子罩下来,把两个人罩在其中,像是红盖头一般。
裴明洲此时此刻总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用尽全力把流苏帘子整个扯了下来,然后胡乱扯了半天,从帘子里钻出来了。
虞无声慢慢地把剩下的罩在自己头上的帘子也拽了下来。
裴明洲下了榻,二话不说冲去洗漱。
乌瑕心想,还是虞无声先生有用。
裴明洲洗漱完,坐回来,乌瑕就命两名侍女把要穿的帝王新装挪了上来。
乌瑕刚准备亲自给裴明洲换上这身黑红相间的龙袍,就被裴明洲指开,“让他来给我换,不要你。”
乌瑕抬头一看,只见裴明洲指的是虞无声。
“给我吧。”
不等乌瑕反应过来,虞无声已经走了过来,接过两名侍女手里的龙袍内衬,亲自走到裴明洲面前,“臣给陛下更衣。”
裴明洲睡出了起床气,一脸臭地看着虞无声。
虞无声单膝跪下,先替裴明洲将内衬全部换好,然后给裴明洲穿上龙袍,系上腰带和玉佩。
裴明洲站在那儿,打了个哈欠,低下头的时候,看见虞无声单膝跪在那儿,替他将腰带和玉佩系好,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上辈子,裴明洲要早起参加早朝,对于他来说是最困难的一件事情。
每天早上醒来,都是虞无声亲自为他穿好龙袍,连身边的内侍都不能代替虞无声。
裴明洲垂着眼,看着虞无声。
心想,自己当初怎么想不开,对这个装模作样的狗东西芳心暗许。
穿好龙袍,便是戴冠了。
裴明洲坐在铜镜前,看着虞无声亲自为他梳好长发,再束起来,最后将玉冠紧紧扣在了裴明洲的头上。
铜镜里映出的模样,是年轻的帝王,眉眼清俊,带着几分傲然,穿上龙袍戴上玉冠后,俨然端庄而明秀,天生一股帝王气。
虞无声做完这一切后,退后一步,跪下,道:“到时辰了,还请陛下移步太皇殿。”
裴明洲缓缓站起身。
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但太阳还没有出来,明亮的日色一点点地透过窗格照进来。裴明洲看了一眼,发现其他宫人不知道何时都退了下去。
他伸出手,抬起虞无声的下颔。
虞无声垂着眼。
裴明洲挑了挑眉,“伺候人倒是伺候得不错,以前没少伺候人吧。”微微一顿,他弯下腰,凑在虞无声的耳边,“你说是不是,南梁的太子殿下?”
虞无声的身体微微一僵。
乌瑕等一干宫人都在外头等着,整个清华宫中只有裴明洲和虞无声。
裴明洲道:“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有一个神仙给我托梦,他跟我讲了很多事情。虞无声,你曾经是南梁太子,只不过在你两岁那一年,南梁被北梁灭国,你也因此流落天涯,后来北梁改为大梁,你十五岁入宫,从籍籍无名之人升为太子太傅,皇帝的先生,其实一心只为南梁复仇,我没有说错吧。”
虞无声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
裴明洲的手指捏住虞无声的下颔,力气渐渐加大,“在我身边,真是委屈你了。”微微一顿,“不过以后,你会更委屈的。”
他笑了起来,“我一向喜欢男人,尤其是男宠,等我登基,便封你为我的第一个男宠,如何?”
虞无声终于抬起眼了。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裴明洲,“陛下若是愿意,臣自然开心都来不及。”
裴明洲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万万没有料到虞无声会是这个回答。
怎么回事,是他恶心人的方式不对吗?
其实关于虞无声的身世,裴明洲唯一知晓的,还是上辈子得知的。
虞无声是南梁太子。
这是上辈子的一个人告诉裴明洲的。
但那个人是谁,裴明洲不记得了。
其余的,裴明洲一概不知。
他昨夜想了一晚,只能够大致推测出一些,关于虞无声是南梁旧太子,那么他入宫应当是为了复仇,他一定部署了很多年,这也解释了当初虞无声为何会率领叛军起义,为何会……
裴明洲知道,亡国太子,必定是想要为国复仇,必定是心高气傲,才能忍辱负重这些年。
现在做的这些根本激不起虞无声,也踩不到虞无声的痛脚,更加不可能让虞无声露出其他马脚。
所以,裴明洲心想,他只要踩碎他的骄傲,一次又一次,总能逼得虞无声奋起反抗。
可是……
裴明洲看着眼前的虞无声。
他突然陷入了迷茫。
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虞无声没有半点的痛苦、不甘、愤恨和隐忍?
他的神情如此平静,漆黑的眼眸如宝石。
裴明洲不能相信,一个男人,一个意图复仇的亡国太子,听到自己要成为新朝皇帝的男宠以后,会是这样的表情。
虞无声是忍辱负重忍傻了吗?
想及此,裴明洲慢慢地蹲下身,和虞无声平视。
他问:“你当真愿意当我的男宠?”
登基大典上,万臣俯首高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回荡整个燕都皇城,震耳欲聋。
无人敢抬头看一眼坐在皇位上的那位新皇帝,直觉那是大概是一位气场很强、相当能沉得住气的皇帝。因为从登基典礼开始,这位皇帝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比起上一位在登基典礼上直言要选上百名妃子的北海王,应当要好很多。
等到内侍高声宣读了新的年号,以及各种特赦令后,朝臣纷纷谢恩,再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坐在皇位上的那位年轻皇帝,翘着脚,歪着身子,撑着额,一脸快要睡着的困倦模样。
朝臣们:“……?”
其实这不怪裴明洲。
重活一世,登基两次,换谁都得困。
因为他只要一眼望下去,就知道下面跪着的,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哪个位高权重,哪个位卑才高,哪些又是无能之辈。
裴明洲坐在皇位上,眼前的珠帘微微摇晃,晃得人更加想睡觉。
乌瑕抹了一把冷汗,低声道:“陛下……”
他想让裴明洲坐得端正些。
礼部的人可在下面看着呢。
还有监察史,个个都是嘴上长炮的。
一旦弹劾上来,这个皇帝怕都是没法做了。
裴明洲倒是不害怕没皇帝做。
因为他是真不想当皇帝。
而且,裴明洲比这些老家伙们更清楚,现在放眼整个大梁,能当皇帝的怕只有他一个人了。其他永和帝的子孙,非死即伤,或是夭折,或是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现在回想起来,裴明洲也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真是万幸。
登基大典结束,似乎轮到他这位新皇帝发表些什么了。
裴明洲慢慢地放下腿,站在了起来,走了两步,往太阳底下一站。
好晒。
裴明洲又退了回来。
他眯起眼望了望天空。
天很蓝,和记忆里一样,白云悠悠,漂浮在蔚蓝的天空中,一团又一团,扯絮一般。
裴明洲双手负在身后,眯起眼睛,望向立在那儿的一排又一排穿着不同颜色官服的朝臣,略微扫视以后,往左边走了几步,开始对这些早已站好队的朝臣进行点名:“谢家、付家、徐家、江家。”
点完名,裴明洲笑了一声,“挺好的,大家都已经站好队了,也省得我再一个个认脸了。”
几名站在前面的朝臣纷纷惊了一下。
当今大梁王朝,四大家族分别掌兵、商、盐和土木。谢家掌兵,谢老将军是当初和永和帝打下江山的开国将军,先已年仅七十,极少上朝,除非有战事商议,上朝的基本上是谢老将军的儿子和孙子,目前谢家为首的便是谢燕,是谢老将军的二儿子。
付家掌商,在朝中地位最低,而且权势最小,是这两年才缓缓从商贾发展进入朝堂的。掌商路的原本不是付家,在许多年前,是魏家,可惜魏家在一场红颜引发灾祸之中,满门被灭,魏家之手魏京尘也被腰斩惨死。
裴明洲知道,目前四大家族中,不是掌兵的谢家,也不是掌盐的徐家,而是掌土木的江家。
目前江家在朝中一家独大,仔细看看便知道,站在江老江齐峰身后的人有多少。
至于江家为何能够独大,还是因为永和帝深爱建造宫殿,燕都大半的宫殿楼阁都是江齐峰带人建造的,所以江齐峰后来在永和帝的身边的地位也最高,深得皇帝心。
裴明洲在四大家族的朝臣面前走了几个来回,最后慢慢停留在站在最边角的几名官员身前。
那几名官员本不该站在这里,因为他们都穿着品阶最低的朝服。
但是四大家族为了不让自己的这四个阵营看上去那么明显,特意从那些没有站队的小官里拉了几个上来充数。
裴明洲看着眼前一名穿着灰袍的年轻官员。
这名年轻官员眉眼锋利,虽低着眉眼,可依然能看出一副孤傲冷清之意。
裴明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官员垂着眼,声音冷清:“臣高袏,中州博士兼校书郎。”
裴明洲思索片刻,终于从脑海中寻找与这个有关的名字。
有些陌生,但也有些熟悉。
“高袏么?”裴明洲凑近了些,问道:“你是虞无声的老朋友吧,他当初从漠北来燕都的时候,你没少帮着他吧,怎么现在他已经成了从一品官,你还是个九品芝麻官呢?”
高袏的表情一僵。
旁边站着的其他朝臣低着头,耳朵都竖得尖尖的。
裴明洲其实没想拱火,只是眼前这个高袏,他没记错的话,上辈子叛军起义里也有高袏的一份力。
“你们都是江夏人。”
裴明洲转身前说了一句话。
只是这一句话话音未落,所有朝臣突然都轰然一下跪下了。
连裴明洲身后的乌瑕和其他内侍也跪下了。
乌泱泱跪着的一片朝臣中,只有两人依旧站着。
一位是穿着红色官服的虞无声。
一位是穿着灰色官服的高袏。
裴明洲的目光落在虞无声身上。
上辈子,他一直都认为,白色其实并不是最适合虞无声的颜色,真正适合虞无声的颜色,是红色。
是大红色。
因为虞无声眉眼清绝,穿着雪白的衣裳有一种孤傲之感,可穿上红色以后,就真正有了一种雄宇之美,仿佛他才是那个真正应该坐在皇位上的人。
裴明洲又看了一眼高袏。
他迷茫地问了一句:“你们怎么都跪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跪下的朝臣颤颤巍巍回答道:“永和帝有令,不许在燕都提到江夏,否则……格杀勿论。”
“这样啊……”裴明洲轻轻道了一句,走到了虞无声的面前,对上虞无声的视线,“可惜我不是我皇爷爷,我也不知道江夏发生了什么。不知者无罪,你说对吧,先生。”
虞无声看着裴明洲。
裴明洲问:“我说了江夏,难不成我要自戕吗?”
虞无声垂下眼,“陛下说笑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既然已是新年,那么一切都应当由陛下定夺,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裴明洲道:“是吗?”
他伸出手,手指轻轻扣上虞无声腰间的黑色腰带。
下一刻,听得卡扣松开的声音。
黑金色的腰带应声落地。
旁边跪着的朝臣惊了一下,但无人敢抬头去看。
裴明洲的手指缓缓往上挪,挪到了虞无声的衣领上,直接就剥掉了虞无声的这身红色官服,一袭红衣落地,发出重重的声响。
裴明洲转过身,“那么从今日起,朕宣布,所有红色官服一缕改为橙色,谁敢在朕的面前穿红色,格杀勿论!”
众朝臣又疑惑又震惊地抬起头。
却见虞无声安静地立在那儿,一袭红色的官服被剥落在地,身上只剩下白色的内衬。
“还有,”裴明洲回到皇位上坐下,双腿分开,单手支着额,“虞无声深得朕心,从今日起,不再是从一品太子太傅,而是朕的男宠,是朕的更衣侍从。”
掷地有声,惊呼四起。
百官莫不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