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夜凉如水。
烛火幽幽的光芒之下,一个清瘦的人影正坐在灯光之下。
暖融的火光跳跃着,从他的额角一路往下铺散开来,阴影勾勒出明显的五官的棱角,分割出来显眼的半张侧脸,最后停在弧度优美的唇角,没入到了衣领之内去了。
徐余人靠坐在窗边,十分不拘小节地支起一条腿搭在身前的矮桌边沿,吊儿郎当地晃着。
他掌中正捏着一节竹筒,小小的一节竹节正好充作一个杯子的模样,而那杯中正有一只指节大小的小虫,正在奋力蠕动着。
徐余人修长而又苍白的手指搭在打磨光滑的竹筒边沿,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竹筒中的蛊虫。
噬食活人血肉的蛊虫闻见了鲜活血肉的味道,在竹筒之中焦急地来回扑腾起来,恨不得就着这得天独厚的机会就这么在徐余人手上吃顿饱的。
徐余人轻蔑地笑了一声,便随手将竹筒丢到桌边,起身准备吹灭了烛火。
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吹过来一阵妖风,方才还半掩着的窗突然就被吹动了,“砰——”的一声在徐余人面前关上了。
扑面而来的水汽几乎碰了徐余人满脸,他正要抬手关窗,却突然想起来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位活物。
张嫂下午做完事便回自己家中料理杂物去了,想来不会再上楼上来。
徐余人一家之主的责任感突然就凑活着作用了一下,便端起烛台起了身,推门出了房间。
不远处的另一间房也没有锁上门,徐余人伸手一推便打开了门,随着“吱呀——”一声,就在烛火晃动中走近了屋子里。
这位活物尚且是昏迷不醒,晚上张嫂给容循喂了稀粥糖水,这会儿看起来倒是睡得好些,没有那股子辗转反侧的劲儿了。
徐余人借着烛火微弱的光芒,盯着那少年俊朗的脸蛋儿看了一会儿,觉得这要是个姑娘该生得有多漂亮,那睫毛……愣是比小姑娘还要长。
徐余人挑挑眉,若无其事地走到窗前,慢悠悠地伸手拉过窗户。
徐余人不着痕迹地转过头,远远看着少年的睡颜,然后招呼也不打一个,稍微用了些力拉上了窗。
随着乍然响起来的一声,果然看见那小子睫毛突然一动,随后又欲盖弥彰地颤动了好几下。
搁这儿装睡呢。
徐余人勾唇一笑转过头,就在容循面前坐下了,将烛台往桌上一放。
屁大点儿的孩子,心眼子比那街上卖的窝窝头还多。
“别装了。”眼看着这小屁孩儿还没有主动承认错误的趋势,徐余人就忍不住出声提醒了。
果然床上的人登时“虎躯一震”,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预计是反复纠结过了,才畏畏缩缩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悄摸地打量着徐余人。
徐余人眯起眼,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我……我、我……”那少年果真就神色一泠,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似的,连忙连滚带爬地坐起来,缩成了好大一团,看起来好不可怜的模样。
宛如被主人弃养的小狗一般。
徐余人靠着椅背,懒洋洋地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方、方才不久……”容循说一个字,才感觉到嗓子哑得不像话,活生生听起来有一点沧桑,便连忙清了清嗓子,道:“没多久……”
“没事儿了?”徐余人又问道,尾音拖的长长的,听起来莫名温和亲昵。
这下看着那极为养眼的一张脸,容循便飞快忘了此人心狠手辣的事儿,心里竟然有一片刻的安宁,语气也放松了一些,道:“没事了……劳、劳公子操心。”
这文绉绉的腔调……也是难怪。
徐余人摇摇头,感觉微弱的烛火之下,那少年的眼神畏惧而又依赖,仿佛是黏糊糊地挂在自己身上一般。
这样的眼神他倒是见得多了,自然没那个闲心留情,斩钉截铁地便道:“既然没事了,明日你便离开吧,我这家里……可养不起闲人。”
容循愣是没有想到自己能在这黑灯瞎火的大半夜收到一条冷冰冰的逐客令,登时脸色就变了,连忙道:“公子……我……”
这时那日形容可怖的黑衣人,还有铺天盖地地血色才轰然砸进这小少年的脑海,紧接着让他后知后觉地害怕了起来,但是奇怪是在他眼前不费吹灰之力便取走了几条人命的徐余人却没有让他觉得可怕。
甚至这少年看似俊秀的一颗脑袋里,已经莫名其妙将徐余人划进了安全的范围,全天下没有比他更可靠的人了。
眼看着容循一张脸上神色变了又变,徐余人也懒得和这半大的年轻人扯花头,便道:“明日你就走吧,今夜还可留你一晚上,好生歇息。”
说着,徐余人便要起身,看也没看容循,便要出门去。
“公子!公子……”容循脑子里登时急了,想也没想地便一把抓住了面前快要拂过的袖角,连忙道:“我……我无处可去!还请公子收留收留我!”
徐余人见着他这个动作便直皱眉,习惯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依旧雪白的袖角,这才放下了已经拧起来的眉头。
还好今天这玩意儿已经洗干净了,否则他可不能保证不会就地把他从窗户里扔出去。
“我说了我这家里不养闲人。”徐余人却没有半分犹豫,直接伸手就去抽自己的袖子,道:“再说了,你有没有去处可与我无关。”
嘶……这小混蛋手劲儿还挺大的,徐余人错愕地看了他一眼,暗中松了劲儿,生怕给自己这雪白的广袖袍子揪掉一条袖子,那可不得了。
“公子!”只见那低着头只能看到一个发璇的少年耳朵通红一片,跟个大姑娘似的抓住了他的袖子,约莫是又羞又怕,声音闷闷道:“求公子收留我……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公子!还请公子收留我!”
这样出身的孩子,怎么学得会会低三下四地求人。
“哼……”徐余人顿时给逗笑了,觉得这小家伙当真有点意思,便问道:“我要你做甚,过年能宰了吃肉吗?”
“我……”容循便立马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却也没有放开手,只道:“我只求公子收留我便是……从今往后公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对没有二心!还请公子可怜可怜我……”
徐余人便毫不犹豫地揭穿他的小心思,道:“你只不过觉得……留在我这儿,哪怕是追杀你的人找上门来,也有人能护着你的性命罢了。”
容循浑身一阵,被他寻常的语气惊得错愕不已,连忙道:“我不是……”
“我的确可以。”
徐余人却不听他多说,直接便问道:“可是我何必蹚这一滩浑水呢?年轻人……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我……”容循直勾勾地看着徐余人,虽然被这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但是活命重要,他还是抓着徐余人的袖子没放手。
“那好……我就再问你。”
夜已经深了,徐余人无意再和容循纠缠,便道:“你姓甚名谁,是何许人也,那些追杀你的,又是何人?”
“我是……”容循脑子里一僵,下意识就想随口找个油头糊弄过去,反正这一时半会儿的,徐余人总不至于当真去查证。
“罢了。”随即便听到徐余人一声淡淡的笑,随后他道:“又想让我收留你,却连你自己的来历都不敢说,我要是因为你惹祸上身,我上哪儿说理去?”
容循只感觉肩头一麻,似乎是被徐余人的指节敲了一下,随后整条手臂都麻了一般,不得不就松开了手。
再回过神来,那道身影已经走到了门口,掌中的烛火逐渐微弱,容循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这人身上的冷气简直就是如有实质一般落在他身上。
“明天便走,别让我再开口赶你。”
容循听见他这样说。
随后门“吱呀——”一声又关上,徐余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循捏着手中冷硬的金镶玉坠子,咬紧了牙关。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地唱了起来,像是一首不成调的曲子。
就这么咋咋呼呼地下了一整夜。
翌日,街上卖杏花的姑娘从门前经过之时,便扯开了嗓子叫卖起来,带着活泼笑意的声音响彻整条街道。
“杏花嘞——刚采的杏花——”
“杏花——香的嘞——”
初开听的时候还有几分脆甜悦耳,很是宜人,没想到那姑娘竟然如此不会做生意,竟然不往城中那些个姑娘家多的地方去,尽在门口喊起来,听多了便觉得很有几分恼人。
昨日晚睡,今早又不得懒床,于是徐余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见着小厅里咋咋呼呼的一个年轻人便觉得哪哪儿很是碍眼。
这地方本就不大,放着这么一个活物,登时就更加拥挤了,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还不走?”于是徐余人想也没想的就是一把眼刀子飞了过去,冷冷问道:“怎么?我还要留你吃饭不成?”
这两句问得着实尖利,那十来岁的小年轻儿脸皮又格外薄,今日换了一身深蓝色的粗布短衫,挺直了腰背站在厅前,看着本来还算是赏心悦目,结果愣生生被他尴尬得脸皮红成了一片。
“我……”容循便低下头,一边暗自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胆怯,脸皮厚些说不定就成了,一边嗫嚅道:“我……我不想走,公子可不要赶我走。”
还不等徐余人接着冷嘲热讽,那年轻人咬咬牙,脖子一横,就大声道:“我吃得少……也不花什么钱!我可以做杂活儿,我什么都能做!只要公子不赶我走,从此以后我就在这儿当长工!当书童!”
“吵什么吵?”
徐余人烦闷地一拧眉,简直给他吵得耳朵疼,直接便呵斥道:“闭上嘴。”
年轻人连忙闭上了嘴,乖乖巧巧地站在一边,一脸唯徐余人马首是瞻的模样。
徐余人见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径直挪开了眼,冷冷道:“少来……滚一边儿去,别在这儿碍眼。”
容循刚刚冒出来一点光芒的眼睛顿时又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