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晚上睡觉。
路星河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终于不再是那个血腥残忍的凶案现场。
而是沈晏遂被一堆人围攻。
依旧很明显是沈晏遂几年后的模样,如同今天白天在巷子里的情形差不多。
不同的是,换了一帮人,人数更多。
也更狠。
沈晏遂再能打,也双拳难敌四手。
他直接被那帮人按在地上,五花大绑。
那之后……
带头的男人狞笑一声,直接抡起手中的铁锤狠狠地砸向沈晏遂的右腿。
“咚!”的一声闷响。
似乎还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
路星河甚至没有听到沈晏遂一声尖叫,自己反倒是猛然从梦中惊醒。
“啊!”
浑身冷汗密布,路星河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好半天依旧只觉得浑身冰冷。
梦里沈晏遂被人一锤砸断腿的场景实在是太过惨烈刺目。
那些之前梦到的凶案现场,因为太过恐怖而被他所忽略的细节,好似一下子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之前梦里行凶时的沈晏遂,好像……行动时,右腿的确是坡脚的。
一时间,路星河只觉浑身发冷,却又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轰隆——”
窗外,一道惊雷划破漆黑的帷幕。
不多时,暴雨捶打在窗扇的声音响了起来。
路星河总算彻底从刚才那场噩梦中清醒了几分,愣怔地看着窗外的雨。
忽然想起来,他今天虽然没有完全找到沈晏遂的家门口。
但那一片荒凉破旧的模样,一看就又漏雨又漏风。
想到梦里少年即便被人生生砸断腿,也一声未吭的倔强模样,路星河怎么都坐不住了。
路星河蓦地起身下床,打开衣柜,换下睡衣。
拿出一张便签纸写下留言,装作他不是半夜冒着雨出去,而是天亮才出去的模样——【爸妈,朋友临时有事找我陪着,我早起就先出去了!】
把便签贴到自己的房门口,路星河穿上雨衣,蹑手蹑脚的下了楼,迎着暴雨跑向前方漆黑的夜。
*
暴雨冲刷下,坑洼的地面越发泥泞。
沈晏遂头上的血混合着雨水,顺着脸颊流淌到地面,也不为所动。
而是抬脚,踩在一人的脸上。
让对方半张血污的脸陷在泥地里。
而这人,赫然就是白天那帮人为首的强哥。
“就知道你们收了那人的指示,不可能只白天来那一回,尤其你们目的还没达到,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沈晏遂一脚踩在强哥的脸上,一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睨着他。
那望过去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让人胆寒,如坠冰窟。
“白天没准备,被你们偷袭了个正着,晚上我可是正等着你们自投罗网的。”
提前有了准备,这帮人根本就不够看的。
没找回来,算他们运气好。
但又回来找他麻烦——
那他只能说,感谢他们来找死,才能让他有报复的机会。
“对于自己想死的人,我一般很乐意送他们一程。”
沈晏遂垂眸,看着强哥,雷鸣闪电在天际一闪而过。
那瞬间照亮的黑暗,让人能清晰看到他眼底的冰冷和血性。
被踩在地上的强哥只觉得眼前的少年是个来自地狱的修罗。
他刚才说的话,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哪怕他已经是混迹社会多年的老江湖,在这一刻,也是真的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惧意。
已经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就因为这个小杂种!
“你不能动我,你要是敢动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小杂种,你以为找你麻烦的人,只有我们吗?就算我完了,你生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你永远就是臭水沟里的一条蛆,翻不了身的!”
话音刚落,沈晏遂那只踩在他脸上的脚,就狠狠地碾了下去。
“咚!”
“咚!”
“咚!”
暴雨中,踩在人脸上的闷响,一下又一下。
强哥的鼻梁骨感觉都断裂了。
谩骂声到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变成了求饶,“我错了,你饶了我……我以后肯定不会找你麻烦……”
“呵。”沈晏遂嘲弄地勾了勾唇,“我不信。”
这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谁能信。
值得他信!
一旁其他杂鱼早就被沈晏遂的狠厉吓得落荒而逃,一个个根本顾不上被踩在脚下的老大。
而强哥,连求饶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沈晏遂却无知无觉,抬起脚就要继续踹下去。
“沈晏遂!”
一道清亮的声音,忽地穿过风雨,异常清晰地传进耳畔。
久久回荡。
沈晏遂黑眸微微一缩,头上的血混着雨往下淌,似是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
隔着这层雾,他看见那个站在对面不远处昏黄路灯下的白净少年。
那个即便是站在黑暗的暴风雨里,身上雨衣被风吹得疯狂摇摆,根本遮挡不住拍打在脸上的雨水。
看起来却依旧那样干净纯粹,和这里永远都格格不入的小少爷。
那双剔透澄澈如同琥珀一样的眼睛,正含着触不可及的光,紧紧地盯着他。
小少爷像是被吓到了,有些慌乱堂皇,却还鼓着勇气在喊,“沈晏遂,别再打了,会死人的!”
“哦。”暴雨中,沈晏遂听到自己愈发冷沉的声音,似还低笑了一声,“是吗?”
语落,他毫不犹豫地又是狠狠地一脚踹下。
“死了,挺好的。”
*
路星河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个冲动凌晨2点冒着暴雨跑过来找沈晏遂,看到的就是他踹人脑袋的那一幕。
那个画面,好像和梦里他行凶的画面融合在了一起。
明明不是一个场景,却又有种诡异的相似。
他忽然意识到,之前梦里行凶的场景不一定就是沈晏遂第一次杀人。
或许,在那之前,他已经手染鲜血。
这么一想,路星河心底就升起一股恐惧。
不是恐惧沈晏遂。
是恐惧明明可以拥有美好未来的沈晏遂,未来真的要被他自己亲手葬送吗?
想也不想地出声阻止。
少年却对他勾起微不可察的笑。
像个恶魔、恶劣、又残暴的,毫不犹豫地继续踹了下去。
地上的那个人完全没了求饶的声音。
路星河瞬间,心脏好似骤停一般。
路星河赶忙冲了上去,一把攥住沈晏遂的手腕。
低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忽地就松了口气。
还好,没死,有在呼吸,应该是晕了过去。
路星河这才看向沈晏遂,对上少年直勾勾望着他的目光,“沈晏遂,雨好大呀,我们回家吧。”
别管这些人,别打架,也别傻乎乎的继续在暴雨中淋雨。
我们回家。
沈晏遂觉得挺可笑的。
甚至感觉有点荒唐。
他隔着雨幕看着面前面色有点苍白的小少爷。
少年紧张却难掩真挚的眼神。
还有那只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
力道很紧,紧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颤抖。
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这么坚定地站在他面前。
不管这个小少爷到底发什么疯,沈晏遂忽然就觉得,这疯发得还挺有那么点意思的。
在路星河以为,沈晏遂要把自己的手无情甩开的时候,他忽然冷冷地,不耐地开口,“走。”
“啊?”
路星河还有点懵。
下一秒,沈晏遂没挣开他的手,反倒拖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路星河终于回过神来,赶忙跟上前去。
冷静下来,紧握少年手臂时的勇气瞬间褪去。
路星河默默地把自己的手缩了回来,垂在身侧。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小眼神还小心翼翼瞄了一眼沈晏遂的侧脸。
没看出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阴郁冷岑的模样,像是头顶永远都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雨水太大的缘故。
路星河总感觉现在的沈晏遂看起来眉眼比往日要舒展一些。
察觉到路星河把手收了回去,沈晏遂那只被小少爷握过的手臂,似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旋即状若无事地插进裤兜。
*
窗外暴雨仍旧无情地拍打着窗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路星河终于跟着沈晏遂,进了他的家。
倒是和他一开始想的不太一样,虽然面积很小,一室一卫,厨房都和卧室共用。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檐也不漏雨,漏风。
少年显然把这间小小的房屋收拾的很是干净利落。
路星河心底反而舒了口气。
他不是怜悯沈晏遂,只是觉得,他值得更好的生活。
路星河把外面的雨衣脱下,把怀里一直揣着的塑料袋拿了出来,还有点自得,“我就知道,我买这些肯定有用!”
他过来找沈晏遂之前,想到白天也没看见沈晏遂治伤买药,就还是先拐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买了一些纱布、绷带、常用的跌打损伤的药膏才过来。
沈晏遂关上房门,一转头就看到路星河把塑料袋里的一堆医用品摆满了他的桌子。
“沈晏遂,你赶快换件干净的衣服,我帮你上药包扎一下。”
路星河催促道。
沈晏遂额头上的血倒是不再流了,就是伤口看着有点可怕。
闻言,沈晏遂没多说什么,而是深深地,探究地看了路星河一眼,才转过身,走到床头边的大麻袋前。
很明显那麻袋就是他用来放衣服的衣柜。
从里面随便拿出一条黑色短裤,白色衬衫。
沈晏遂便没毫不客气地直接开始换衣服。
反倒是路星河,看到少年清瘦,却绝不瘦弱的精壮身板,才终于醒过神来。
人家在换衣服!!!
好吧,虽然大家都是男生,之前在宿舍他和大家换衣服也都没什么避讳。
但现在,看着沈晏遂坦然自若地在他面前换衣服,路星河还是忍不住耳根一红,赶忙背过身。
装作整理袋子里的药膏。
身材真好!
这是他能看的吗?!
啊,不是,大家都是男人,他这么心虚紧张干什么?
为什么搞得自己好像是个变态偷窥狂!!!
路星河把药膏拿出塑料袋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没拿稳,药膏直接从手中滑落。
路星河慌忙伸手去接,反倒是一巴掌把药膏拍在了桌上。
发出响亮的一声。
“嘭!”
路星河:“……”
“我这个桌子一条腿有点坏,你再拍得使劲点,它得散架不可。”
身后,沈晏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衣服,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
一只手拿着毛巾的一角,随意地擦了擦头发。
沈晏遂的头发是短寸,只那么随便一擦就干。
擦完,沈晏遂故意没换新的毛巾,就这么把自己擦了头发的毛巾罩在了路星河头上。
路星河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笼罩住一团阴影。
赶忙想要伸手拽下头顶的毛巾。
一只手掌却忽地落在毛巾上面,稳稳地罩在了他的头顶。
“你头发比较长不好干,还是赶紧擦擦吧,要是在我这里生病了,我可不会照顾你,路星河。”
路星河的头发又多又厚,留得是个微分碎盖头。
和沈晏遂狂野气息十足的短寸比起来,的确属于长头发了。
但其实也没有多难干啊!
路星河忍不住在心底反驳,张口却是礼貌又乖巧地两个字,“谢谢!”
边说边抬手就要自己擦头发。
“啪!”
结果手还没碰到毛巾,手背就被沈晏遂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别乱动。”有点凶的命令。
路星河果断乖乖收回手,化成小僵尸,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旋即挡在眼前的毛巾终于移开,沈晏遂就站在他面前,抬手帮他擦头发。
路星河一直觉得自己不算矮了。
现在和沈晏遂站得这么近,才骤然发现,他184的身高,好像还比他矮了小半头。
视线水平的地方,正好是沈晏遂那双不薄不厚的唇。
路星河:“……”
以前怎么没发现,沈晏遂的唇形这么好看。
还是浅浅的樱粉色。
路星河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忽然眼神就有点慌乱得无处安放了起来。
往上,是沈晏遂那双好似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往下……忍不住就想刚才沈晏遂脱下衣服时的惊鸿一瞥。
路星河:“!!!”
不能再想了!
“你很热?”
忽地,耳畔传来少年低沉清冽的嗓音。
路星河这才注意到,沈晏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擦完了头发,拉开了点距离。
黑眸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路星河赶忙摇头,“不、不热!”
“那擦个头发……”沈晏遂嘴角倏地扯起一抹玩味的笑。
沈晏遂平时独来独往,总是冷着一张脸,看着乖戾又阴鸷,不好招惹。
笑起来却是亦正亦邪,透着点难得的朝气和难驯的野性,不疾不徐地接道——
“你忽然脸红个什么劲儿?”
路星河:“!!!”
他没有脸红!
他只是脸有点烫,但不是脸红!
而且——
这能怪他吗?
好端端的干嘛忽然帮他擦头发,他明明可以自己擦!
“我热的!”
路星河有点羞恼,跳脚反驳。
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反驳得无力又搞笑。
刚说完不热,现在又说热。
路星河有点懊恼,想继续解释,“是、是你这个房间太闷热了!太热了!”
其实最近这两天的确很热没错。
但今天晚上暴雨,天气忽然降温,变凉。
偏还有大风。
就……别说热了,其实挺冷的。
路星河自己说完,都觉得他还不如不解释。
有种越描越黑的架势。
最后干脆抿了下唇,破罐子破摔道,“啊对对对,我是脸红了,又怎么了?”
法律规定他不能脸红吗?
少年因为恼羞成怒像是点燃了一簇小火苗的双眸,格外的明亮。
沈晏遂舌尖轻抵了下腮,收回目光,“没怎么,就是傻兮兮的。”
以前就知道小少爷长得挺好看,没想到脸红起来看着比平时还乖巧好欺负。
软乎乎的。
像他小时候在老家村子里养过的兔子。
哦,不过那些兔子最后的下场都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路星河腮帮子气成了河豚。
但想了想沈晏遂揍人时的不要命,路星河果断熄火。
他是要拯救这位即将误入歧途的少年,不是要来和他打架的。
路星河从心的在心里默念爱与和平。
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好了,现在头发也擦干了,你老老实实坐下,上药!”
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而且像是不知道痛一样。
路星河双手按住沈晏遂的肩膀,难得强势了一点,把人强行按到了一旁的床边坐下。
沈晏遂没挣扎,反而顺势坐了下来。
视线明目张胆地落在路星河脸上。
带着肆无忌惮地探究和打量。
路星河努力忽视沈晏遂极富侵略性的目光,站定,垂眸去看他额头上的伤口。
伤口不深,但口子有点长,看着就很痛。
路星河拿起纱布倒了点酒精开始给他擦洗上面的血污,消毒。
从始至终,沈晏遂都没吭一声。
只是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反倒是路星河,紧张到手抖。
到最后,忍不住一边轻轻给沈晏遂吹气,一边颤抖着上药,嘴里还不忘碎碎念地轻哄,“吹吹气就不痛了。”
家里小表妹从小到现在只要受伤上药,舅舅舅妈就是这么哄的。
沈晏遂沉默:“……”
这么幼稚又好笑的事情,没有人对他做过。
倒也不是不痛,只是从他有记忆开始,受伤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
爸妈都不曾在意过。
他也就渐渐忘了怎么哭,怎么喊痛。
哭痛,是要有人看的。
无人在意,又何必浪费力气?
无端还显得自己更像只可怜虫。
头顶,小少爷仍然在对着他的伤口呼气,擦药的动作笨拙又小心。
看起来又傻又好笑。
沈晏遂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忽地开口,“小少爷,大半夜冒着暴雨又找过来,为什么?别和我说就是为了和我搞好关系,交朋友?”
说到最后“交朋友”三个字,沈晏遂的尾音拖腔带调的。
有些戏谑,又有点意味深长。
路星河手上的动作一顿,努力装作镇定的模样。
“我暗恋你啊!”
沈晏遂瞳孔微微一缩,罕见地有些惊愕。
路星河不禁“噗嗤”笑出声,把纱布包扎上,又在沈晏遂的右边眉尾的伤上贴上一个哆啦A梦的创可贴。
看着狠厉的少年,眉尾上却是贴着一个蓝胖子创可贴。
一下浑身散发的戾气和野性似乎都透出几分可爱的气息。
“看吧,我说交朋友你不信,那还能说什么?暗恋你呗。”
路星河耸耸肩。
本来就是过来交朋友的,还能让他找什么理由?
有些事,根本就解释不清楚的。
就像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做那些梦。
更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霉运连连,除非来救沈晏遂。
这些能解释得清为什么吗?
况且,虽然他鼓起勇气过来接近沈晏遂,初衷是为了救救倒霉的自己。
可现在看着沈晏遂浑身的伤口,还有无数旧疤。
说实话,心底没触动是假的。
不论如何,如果真的改变沈晏遂同学的未来,那不是也挺好的吗?
沈晏遂深邃的黑眸放肆地望着路星河。
忽地扯了扯嘴角,“我说过我从不交朋友。”
顿了顿,拖着尾音补充道,“老子只交小男友。”
“啪嗒!”
刚刚还挺大胆的,似乎无所畏惧,什么都敢说的路星河,手一抖,手里的药膏就掉到了地上。
愣了一下,路星河赶忙蹲下身捡药膏。
他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一点,但瞪大的眼睛还是泄露着他的堂皇无措。
“你、你……”
“怕了?”沈晏遂嗤笑一声,声音凉薄,“那就滚。”
胆子小小的小少爷,就应该乖乖在他的象牙塔里待着。
没事接近他这样的人,只会给自己招来不幸。
路星河握住地上的药膏,维持着蹲姿,仰头去看沈晏遂。
清澈的眉眼清晰倒映着少年冷厉坚毅的轮廓。
听到沈晏遂这么说,路星河倒是冷静下来了。
又是在赶他走呢。
“你是对别人的善意过敏吗?”
路星河叹息一声,捡起药膏,拿了一个新的棉签,直接按在了沈晏遂右手臂上的一道伤口上。
力道不重,但按着伤口肯定是痛的。
沈晏遂:“……”
路星河坦然望着他,“沈晏遂,是你在怕吧?”
他不知道他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他对他人这么防备。
对那些社会人的狠辣和恶意,他倒是应对自如。
对自己的善意,却是躲闪又戒备。
是太久没人对他释放善意了吗?
路星河忽然在心底,拯救沈晏遂的念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不是为了救自己,是真的想把这个陷进深渊里的少年,拉出来,和他一起站在阳光下。
向阳而生。
沈晏遂沉默了下来。
任由路星河给自己后背也涂完药膏。
路星河忙碌完,额间都出了一层薄汗。
沈晏遂身上的伤口的大大小小,很多处。
这也就算了。
后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旧疤,简直触目惊心!
而且那些疤痕,有些像是烟头烫得,有些就一条一条的,很像是什么东西抽的。
路星河忍了半天,到底还是没问出口,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那些回忆,对沈晏遂来说,可能根本就不想回想。
他还是不要问了。
路星河把东西都收拾好,房间里一时安静到好似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路星河坐到桌边的椅子上,对上对面坐在床边的沈晏遂,忽然就有那么一点不自在起来。
清了清嗓子。
沈晏遂目光幽幽望了过来。
路星河摸了摸鼻子,又没了之前上药时反问沈晏遂的勇气,弱弱道,“那个,熬夜对身体不好,你身上又有伤,还是赶紧睡吧。”
沈晏遂扬眉,“一起睡?”
路星河:“?”
——
路星河:这暴雨的一夜注定不平静,心情犹如过山车,频繁受到惊吓_(:з」∠)_
路星河瞳孔疯狂地震。
脑子里不可自制地开始重复播放沈晏遂的那句——“老子只交小男友”。
之后又开始回放那平地惊雷的三个字——“一起睡”。
见路星河呆坐半晌,脸是越来越红,沈晏遂控制不住上扬地唇角,戏谑,“小少爷看着挺纯洁,脑子里有色颜料倒也不少。”
路星河:“……啊?”
怎么就他脑子装满有色颜料了?
明明不就是他……
沈晏遂拍拍床边,“我睡觉,你杵这儿看?你确定老子睡得着?不一起睡,难道你要冒雨走?”
路星河:“……”
太有道理以至于根本无法反驳。
可……
路星河目光在沈晏遂的床铺上游移了一下。
沈晏遂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眼底微凉,“嫌弃?那滚。”
一言不合就又让人滚。
真凶!
路星河“唰”地一下,猛然站起身。
沈晏遂黑眸垂下,以为路星河要走,鼻息间似是轻哼了一声。
一点也不在意地转过身,打算躺床睡自己的。
小少爷走了正好。
结果,头才刚挨枕头,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沈晏遂触电似的,猛然坐起身,回头。
他的这张硬硬的单人木板床,其实不算宽。
虽然可以躺两个人,但肯定翻身不会很方便,稍微有那么点挤。
路星河明显是从床尾脱了鞋爬了上来,贴着墙面,笨拙又小心地往下躺。
见他忽然起身看过来,刚刚侧着身,紧贴着墙面躺好的小少爷眼底划过一丝狡黠。
对着他眨了眨眼。
“不是你说要一起睡的吗?我可不是看别人睡觉的变态,刚才愣神,只是觉得你的床有点挤。”
路星河躺好,侧身找了个姿势,确定没什么问题,说道,“躺下来感觉也还好,快睡吧,我才不要冒雨回家。”
路星河说着还真打了个哈欠,直接闭上了眼睛。
可能是因为白天中暑晕倒,沈晏遂没把他丢下不管。
路星河莫名就很放心。
更何况,大家都是老爷们,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好像也的确没什么。
路星河眼睛这么一闭,还真的就犯困了,困意袭来。
说睡还真的就睡了。
沈晏遂目光复杂地看着已经陷入酣睡的路星河:“……”
说他胆子小,有时候,胆子却又大的稀奇。
眼底划过一抹自己未曾察觉的笑意,沈晏遂又坦然躺了回去。
小少爷都无所畏惧地睡了,他还管什么。
翻了个身,沈晏遂也侧过身躺着,面朝着路星河的方向。
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睡颜,唇红齿白,不染铅尘,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好看的阴翳。
沈晏遂倒是愈发清醒,睡不着了。
脑子里走马观花一样地开始回放白天一天的事情。
原本今天一天应该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没什么不同。
有人来找事,打人、被打。
直到小少爷的出现。
好似在他死水一样的深潭中,荡开一抹涟漪。
今天和往日相比好像有了那么一点不同。
*
路星河这一觉少见的没有再次做梦。
这段时间,自从他倒霉开始,他几乎每天都梦到沈晏遂。
这晚却难得一夜无梦。
只是习惯了睡软床的他,有点不习惯木板床的坚硬。
睡的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心里又始终知道,这张床不大,沈晏遂睡在外面,整个人睡梦中都下意识地使劲往墙面挤。
恨不得把自己像张纸似的贴在墙上,给少年多留点空间。
看起来睡得很是蜷缩,可怜巴巴地,整个人死命往墙上贴。
沈晏遂无意中扫了一眼,扣着少年的腰,把人往床中间捞了捞。
那么靠里贴着墙,只睡一点点边。
搞得好像他在欺负人似的。
只是,沈晏遂本意把人往里捞一下就行了。
谁曾想,熟睡的小少爷得寸进尺,直接就树袋熊一样的贴了上来。
不贴墙了,改贴他。
沈晏遂瞬间全身僵住。
路星河就这么树袋熊似的抱着沈晏遂,以为自己是贴在墙面,脑袋也紧紧地靠了过去。
沈晏遂瞬间满脑子空白,短路一样。
有记忆以来,从没有人和他贴的这么近过!
沈晏遂:“……”
忽然有点后悔。
干什么手贱把人往中间捞?
就让他贴墙,不好吗?
路星河什么都不知道,倒是心大的一觉睡到了快中午。
不过因为床太硬,他睡的有点浑身泛酸。
睁开眼睛的时候,先双手高举,抻了抻腿,猫儿一样的懒洋洋地延展四肢。
嘴里还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慵懒、伸筋的叹息声,“唔啊——”
听到这声有点引人遐想的叹息声,向来睡眠就很浅的沈晏遂,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
黑眸幽幽地盯着眼前伸懒腰的小少爷。
路星河其实懒腰伸一半,脚碰到了沈晏遂的脚,手又碰到了沈晏遂的头时,就意识到,他这不是在自己家,自己床上。
在这张挤了两个人的单人床这么抻腿,好像不太合适。
但脑子知道不太合适,身子动作已经做出去了,根本来不及收回。
伸懒腰时下意识叹息也不受控制地发了出来。
随着四肢延展,身子侧转,路星河的脸正对上旁侧躺着的沈晏遂。
四目相对。
还伸展着四肢的路星河:“……”
被他吵醒,还被他伸胳膊打了脑袋的沈晏遂:“……”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路星河默默地缩了缩腿,也把高举过头顶的手臂,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
“啊……那个、嗯,醒了啊?”路星河讪笑一声,“早啊!”
沈晏遂拿出手机,屏幕对上路星河。
路星河茫然地看过去。
手机屏幕上硕大的11:13分映入眼帘。
路星河:“……”
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快十一点半了,你饿不饿?我们该吃饭了!”
路星河干脆装傻,坐起身,转移话题。
只要装作无事发生,他就不会尴尬。
况且,他是真的有点饿了。
沈晏遂也没拆穿他。
只跟着起身,扫了一眼窗外。
昨晚上还狂风骤雨的,现在却已经是阳光万里,连地面上的积水也都晒干了不少。
“雨停了,自己去吃。”
他这里应该没有小少爷吃得惯的饭。
路星河明显已经习惯了沈晏遂对他排斥的态度,反倒能笑着接话,“自己吃多没意思,沈晏遂,走啊,我请你吃饭。”
少年站在门口,打开房门。
门外的阳光盛开在他的肩头,好似在他身上披上了一层圣洁的金纱。
干净、美好又纯粹。
一切阳光的字眼儿好像都能用在他的身上。
让人看着就很想把他攥紧、揉碎在掌心。
“想请我吃饭?”
他还以为,天亮了他就会走。
“对啊,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现在就单方面的宣布你是我的朋友,我请自己的新朋友吃顿饭,总行吧?”路星河一手还握着门把手,逆着光回头看站在阴影处的沈晏遂。
“沈晏遂,给个机会啊。”
沈晏遂说不清此时此刻的心情。
只感觉心脏跳动的力度似乎比往常要剧烈。
嘴角噙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啊,小少爷,我给你机会。”
*
说是请吃饭,但沈晏遂家附近实在是太荒太破了。
脏乱差、治安也很有问题。
路星河一直生活在象牙塔,向来觉得自己其实不算天真,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还以为这种如同贫民窟一样混乱的地方,他们城市里早就没有了呢。
没想到却仍然存在。
路星河直接拽着沈晏遂,去坐公交。
这里很偏,出租车不会往这边过。
他也不好跟家里司机打电话让他来接人。
只能等公交。
好在这里是起点站,上了公交车也没几个人。
路星河兴冲冲地跑到公车最后面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招呼沈晏遂过来坐。
“沈晏遂,过来!”
沈晏遂看着扶着前座椅背扶手,对他弯着月牙眼的白净少年,抬脚走了过去。
路星河没怎么坐过公交车,从小出门要么是车接车送。
要么和朋友一起挤地铁。
公交,他记忆里好像就坐过一两次。
现在再坐,难免还有点兴奋,有点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直到几站以后——
路星河抬起惨白的小脸,“沈晏遂,我有点晕车,他开的好快,颠得我想吐。”
沈晏遂的脸也迅速白了起来。
他想起来昨天自己被少年吐了个满怀的场景。
瞬间头皮都麻了。
说好的是要跟他交朋友呢?
小少爷交朋友的方式就是这么特别,每天亲切友好的吐自己朋友一身?
路星河是真没想到,这个公交车司机开的这么猛。
就算路上车辆稀少,也不用开的这么快吧?
而且每次到站的时候刹车还踩得非常猛,坐在最后一排,路星河每次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颠飞了!
“别吐!”
沈晏遂眉头拧成了“川”字。
被一帮人围殴时,都没现在看起来这么苦大仇深。
路星河惨白着小脸可怜巴巴靠着椅背,无精打采的,彻底没了精神。
“我……”路星河显然也想起来昨天吐了人家一身的尴尬经历,脸更白了。
双手更是死死捂住嘴巴,对沈晏遂摇头,“我不会再吐了!”
沈晏遂深吸一口气:“……”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
站在马路边,路星河看着公交车的汽车尾气,眨了眨眼。
左右看了看。
依旧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他们现在要怎么去市中心?
“我其实可以忍忍的。”下了车,站在踏实的地面,呼吸到新鲜空气,路星河总算又活了过来。
沈晏遂闻言,没说话,凌厉的目光凉凉地睨了过去。
路星河:“……”
很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_(:з」∠)_摸着良心讲,他昨天真的不是故意吐一身的啊啊啊!
沈晏遂见路星河很有眼力价,这才满意地转过头,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对面很快接通。
“嗯,我就在33路的,起港亭站这边,你把车骑过来给我,十分钟内。”
沈晏遂言简意赅地把话说完,不等那边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路星河眼底闪过一丝好奇,“你朋友吗?我们骑车去吗?”
原来沈晏遂也是有朋友的啊!
路星河第一是替沈晏遂高兴。
长这么大要是一个朋友都没有的话,那也太孤独了吧?
旋即又认不出蹙眉,“你不是说你不交朋友吗?”
“小弟而已。”
沈晏遂不耐地皱了皱眉,把自己出门头顶带着的鸭舌帽直接摘下,扣在了路星河的头上。
扣上了还不忘伸手在他脑袋上顺势若无其事地拍了一下。
“再啰嗦,你自己去吃。”
猝不及防被鸭舌帽的帽檐挡住视线,路星河微微扬了一下头,眼神无辜中还带了点懵然。
他啰嗦了吗?
还不准人好奇问两句啦!
“可是干站着很无聊啊。”
向来在朋友圈里都是气氛组的路星河,走到哪里都热闹到哪里。
面对这种安静沉默的气氛,他反而会更加无所适从。
沈晏遂:“那你去跑两圈就不无聊了。”
路星河:“……”
怪不得你这人一直没朋友!!!
路星河瘪瘪嘴,乖乖扶着帽子站在旁边,安静如鸡。
好在沈晏遂打电话说十分钟内到,那个小弟也真没敢晚半分钟!
只是看着停在眼前的摩托车,路星河有点犹豫。
从小深受爸妈洗脑,路星河看到摩托车第一反应就是不安全。
“沈晏遂……”路星河迟疑地开口。
刚张口,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小弟就一脸惊奇地看着路星河,“遂哥,你终于开窍找老婆啦?极品啊,操!怪不得一直藏着掖着,没见你带出来过。”
沈晏遂喜欢男人,这点在他们圈子里不是秘密。
只是也没见沈晏遂身边有过什么男人。
这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带这个人。
关键,路星河一看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小弟跟班之类。
那路星河站在沈晏遂身边,还能是什么关系?
小弟自然一下自己就以为自己秒懂了。
路星河:“?!!”
差点脚一崴,当场给这位小弟行个大礼。
乱说什么呢?!
“我不是……!”
“废话真他妈多,我你也敢编排?”沈晏遂抬脚就在小弟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滚。”
路星河瞬间闭上了嘴。
他突然发现了,沈晏遂在对小弟的时候比对自己凶多了!
小弟倒是笑呵呵的,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把手里的两个头盔递给沈晏遂,又看了看路星河。
显然他还是觉得自己是猜对了,“小嫂子,我叫宁浩,以后多多关照啊,有什么时候您尽管吩咐,到时候多在遂哥面前美言几句,吹吹枕头风就行~~~~”
话一股脑地说完,知道自己肯定又要挨打,宁浩最后半句话都还没说完人就先撒丫子跑出去了。
那句“吹吹枕头风就行”也就随着他飞快跑开的身影,伴着风飘飘荡荡地传了过来。
听着就感觉吞了无数波浪号才能喊出这么九曲十八弯的尾音。
路星河:“……”
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办法把那个宁浩怎么样,只能去看沈晏遂。
那是他小弟,总该他来管。
只是一对上沈晏遂黑曜石般的眼睛,路星河脑子里就莫名开始自动播放刚才宁浩的话。
满脑子都是他的那些“小嫂子,吹吹枕头风”。
路星河脸不可自制地一红。
沈晏遂垂眸看着肉眼可见,连耳根、脖子都红透了的小少爷。
“你以后能不能好好管管你小弟,让他别乱说话。”
憋了半天,路星河终于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
说完,还下意识往下拉了下帽檐,遮挡住对面少年有些强势的视线。
“他没乱说。”
沈晏遂忽地勾唇,有些恶劣地道。
路星河果然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堂皇抬头,“嘎?”
“我喜欢男人,在这点上,他看到你想歪了也正常,也不算乱说。”
路星河没想到沈晏遂是指这个,一下怔住。
沈晏遂眸底暗芒微闪,垂眸,“现在,还想和我交朋友?”
有些人对这些很在意。
不知道小少爷这下会不会被吓跑。
路星河回过神来,这下倒是没了之前的羞窘,反倒是目光清亮地抬起头来。
沈晏遂也就清晰地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紧锁的眉头。
眼底划过一丝嘲弄,沈晏遂往后退开一步,正想嘲讽开口。
路星河却率先开口,“你这问的叫什么话?你的取向和我跟你交不交朋友,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沈晏遂一愣。
“难不成,你喜欢男人,我就不能和你交朋友了?”
路星河皱眉,他这明显是在质疑他的人品。
路星河看着沈晏遂愕然的目光,“沈晏遂,你少瞧不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