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虽然旅行途中横生变故,但阎尽欢不当一回事,心情丝毫没受影响。
他在城中最好的酒楼包了一层,连夜张罗汤浴,生怕初雪染风寒。这会才后悔不该把玄月和滕罗放出去玩,深更半夜连个打下手的人都没有,总担心照顾不周。
初雪在澡盆里泡了半宿,出浴拿簇新的衣服裹了,在火盆旁小口小口喝滚烫的姜汤。
阎尽欢坐在他身后,盘腿圈着人,耐心帮他擦拭湿发。
“饿不饿?”男人压着嗓子说话时很温柔:“可以叫店家送点吃的。”
初雪有点心动,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是:“算了,天还没亮,勿扰厨子休息。”
笑面阎王可没他体恤,直言:“休息个屁!我给钱了,给了好多呢!”
说罢,没给初雪扭捏的机会,径直出去交代。
片刻后坐回刚才的位置,腻腻乎乎搂着邀功:“要了你最爱的鸡汤馄饨,让他们赶紧做,你吃几个再睡。”
初雪觉得入口的姜汤更甜了。
尽欢待他好,他是知道的。
可这好来得没头没尾,他记不起自己是谁,甚至不知道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一睁眼就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喜极而泣抱着他不撒手,捧出心肝来哄他开心。
太虚幻了。
阎尽欢长得帅身材好,既能打又体贴,家财万贯一言九鼎,虽然时不时蹬鼻子上脸耍流氓,但非常尊重他的意愿,总体而言是无可挑剔的好情郎。
而他是何德何能,能得此人垂青。
况且他今夜数度问而不答,这会也没见情郎有脾气,只一味的关心他,照顾他,对他好。
“你是因为心里有人,才始终不愿接受我么?”
……
“你是不想我杀人,还是单不准我杀他?”
……
初雪突然撂下勺子,怅然开口:“尽欢,对不起。”
阎尽欢担忧:“怎么了?”
“我不是故意不答,”初雪眉间有褶皱,搜肠刮肚组织语言:“我是……真的不知道。”
无端缺失的记忆,语焉不详的过往,还有梦里模糊的影子,时刻打扰他平静的生活,更无法在这种状态下做出任何重要决定。
就比如,是否该什么都不想,踏实跟着尽欢过日子。
初雪愁眉不展,心往下坠去,试图忆起更多。
“那就别想了,我不在乎。”阎尽欢拥他入怀,姿态非常诚恳。但凡和笑面阎王打过交道的人,都绝不会信他还有这张面孔,“只要你在身边,别的都不要紧。”
“你不希望我想起来么?”初雪喃喃发问。
阎尽欢答得斩钉截铁:“不希望。”
“为什么?”初雪疑惑回头,被他眉间惨淡的愁云吓到,讪讪发问:“是因为我们以前交恶?还是怕我不喜欢你,跑回家寻亲戚?”
“尽瞎想!”阎尽欢气得弹他脑门,叹息:“这些事难不倒我。”
从来桀骜的男人无奈苦笑:“我不希望你想起来,是因为别的原因。”
我解决不了的难题。
他的悲恸太深沉,成功打动了初雪。他低头许诺:“那我不想了。”
阎尽欢把人掰过来啃,夸他:“真乖。”
……
小二在敲门,送来刚出锅的馄饨。
烟火气混着食材的香味在室内弥漫,驱散方才的凝滞气氛。
初雪吃了五个,说不要了。
笑面阎王横眉竖眼,立起三根指头,下令:“太少,再吃三个。”
初雪抗议:“我刚才喝饱了!”
阎尽欢哂笑:“你也知道是喝饱的,不顶事。”
“可我吃不下了啊,”初雪实力发愁:“这样喂会胖的!”
“胖点好,”阎尽欢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心满意足点评:“你以前太瘦,想起来就心疼。”
他可以提从前,却不许初雪回想。典型的作风霸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初雪委屈巴巴又吃了三个,阎尽欢把他吃剩的带汤吞了,终于允诺他去睡觉。
看阎尽欢没有要走的意思,初雪只好自行起身,温声询问:“我的房间在哪?”
“这里。”
初雪换了个问法:“那你的呢?”
阎尽欢抱胸看他,答:“也在这里。”
初雪探头探脑往外瞄,揣测:“我们包了一整层,肯定还有其他房间。”
笑面阎王信口胡诌:“那是给玄月和滕罗留的,谁知道那两个疯丫头何时回来。”
“啊……”初雪吃了嘴拙的亏,明知是歪理却说不过,两只脚尖在打架,每一个毛孔都在表演踟蹰。
“骗你的,”阎尽欢将他扯到怀里,无奈剖白:“你避而不答,害我伤心,罚你侍寝。”
“侍、侍寝啊?”初雪开始打磕巴,想起船舱里未尽的戏码,羞得想昏死过去。
“还是骗你的,”笑面阎王毫无底线,转瞬换了说辞:“抱抱就够了。”
……
“杀人啦——!”
城南瓦肆乱作一团,衣冠不整的客人四下奔逃。这些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在温柔乡里放纵一晚,怎么也想不到叫醒他们的不是美人的亲吻,而是更夫的哀嚎。
玄月揩净匕首上的血渍,嫌恶的看着脚下死不瞑目的胖子,啐骂:“什么玩意也敢往姑奶奶身上贴!”
“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滕罗闻讯赶来,捶胸顿足道:“这下可好,没人给咱报销了!”
玄月直翻白眼:“你差那点钱?我赔给你行不行?”
“你肯赔当然好,就怕你赔不起。”滕罗手掌向下张开,金链末端有巨大的坠子跳跃,在晨曦中熠熠生辉,她唇角一勾,惋惜道:“本想宰岛主一笔,特地去挑了个鸡蛋大的夜明珠。”
“靠!”玄月立马反悔:“赔不起!真赔不起!”
滕罗把难题抛给闯祸的闺蜜,质问:“那现在怎么办?”
玄月灵机一动,道是:“瞒天过海,息事宁人!死不承认,不关我事!”
说时迟那时快,最初的胆小鬼们作鸟兽散后,看热闹的人群很快聚集,将巷道堵得水泄不通。
玄月与滕罗一对眼色,装成受了惊吓的少女要溜。
她们生得花容月貌,演技清新脱俗,按理说这本不是难事。
怎料在即将脱险之际,身后突然传来爆喝:“站——住——!”
那是个身形颀长的长者,须发花白,瘦削的脸上刻着一身正气,眼睛微微凸出眼眶,一看就是烈性子。而腰间的佩刀古朴沉重,刀柄用得包了浆,滕罗只看他一眼,就猜到他是名门正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目光守礼,没有往年轻女子的面庞和腰肢上剐,只一味盯着脚下,开口语调冰冷:“我看二位姑娘的步子,应该是练家子吧。”
滕罗把毛躁的姐妹挡在身后,赔笑回答:“练过几天,出门防身。”
男子走得更近,像鹰犬嗅闻猎物,不留情面的戳破:“姑娘谦虚了,依在下来看,你们修为相当好。”
玄月憋不住话,在滕罗身后叫嚣:“怎么,这年头武功练得好也犯法么?”
“倒是不犯法,”长者冷笑时胡须簌簌发颤,道是:“但死者是九璀阁的少主华章,去年武林论剑的三甲,平常人可杀不了他。”
玄月宰他并未费多少力气,万万没想到死者还是个人物。可见如今的名门正派也是注水严重,后生似韭菜一茬不如一茬。
她眼珠子一转,鬼话张口就来:“如此说来,那凶手好生厉害,吓死人家了!”
长者脸色更沉,冷眼看她装痴卖傻,把话说得更白:“两位姑娘此时路过,也太巧了些,恐怕难脱嫌疑。”
玄月只答:“哎呀,我们就是来看热闹的!”
长者冷笑:“刚还说怕得要死,怎的这会又成了看热闹的。”
玄月继续瞎扯:“我只听见动静,也不知是死了人啊——”
滕罗担心她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不敢任她发挥,狠狠扯了一把她的裙摆,令其闭嘴。
“这位叔叔,”滕罗端的是温柔如水,楚楚可怜,央求:“捉拿凶手是官差的分内之事,我们姐妹两个总不能凭你一句话就留下来。再说若耽搁久了,家里人会担心。”
“就是,死的又不是你儿子!你在这管什么闲事?”玄月沉不住气咋呼:“难道你们父子俩还结伴逛窑子?”
“捉拿凶手确实是官差的分内之事,死的也不是我儿子。”长者负手而立,不动如山,挡住了姑娘们的去路,方大义凛然的自我介绍:“在下锁月楼楼主梁七,不巧与九璀阁阁主华庭是结拜兄弟。世侄暴尸街头,怎能坐视不理!”
滕罗迷人的笑容逐渐凝固。要知道九璀阁与锁月楼并非叫不上名字的小门小派,相反都与轩辕阁交往甚密,在江湖上颇有分量。今天若是轩辕阁不可一世的林澜沧在场,大抵也要老实喊梁七一声世叔。
这些人物齐聚江南绝非巧合,城里定还卧虎藏龙。
玄月急得冒汗,意识到今日之事不好糊弄。捏了捏滕罗的指头讨主意。
滕罗当机立断,低喝一声:“跑!”
话音未落,已抢先跃上墙头。
玄月紧随其后要溜,身后的梁七悍然出手,刀锋扫过,一截红墙塌成断壁残垣。
这下别说玄月上不去,滕罗也得下来。
可姑娘们又岂是吃素的。玄月转身亮出匕首,滕罗也抖出袖中的九节鞭,一齐扑向梁七!
反正事情已经闹大了,杀几个都没差!
兵刃相接撞出火花,梁七脸色惊变,失声爆喝:“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来的是万鬼礁的两位护法!”
死者华章的鲜血渗进黄土,变成令人作呕的黑灰色。正邪两道混战已成定局。
狼烟再起,不知又要燃几个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