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于是乎,他将过往十余年的遭遇添油加醋地描绘得令人声泪俱下。
“我的母亲是依华楼的一个妓女,从出生起,我便注定了无法靠自己脱离依华楼。
从小,我便开始学舞、学乐、学着如何以最诱人的姿态讨好客人,许是为了等我长成时卖个好价钱,依华楼也没舍得让我接客。
可我每每路过学堂时,也曾幻想着,若我出生于平凡人家,会不会也可以想他们那般读圣贤书、考取功名?
可当老鸨看到我偷偷看书时,她却将我打了一顿,并当着我的面将书烧了,责令我不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其实挨打挨饿我早已经习惯了,只是在那之后,我已然不敢奢望那些不属于我的梦了。”
说到这儿,云景的眼眶已经红了,他小心翼翼地靠在楚宜清的膝盖上,眼神依恋:“但如今能留在公子身边服侍,已是我从前求而不得的福气了。”
当注意到楚宜清颤动的眼眸时,云景知道,自己成功了。
楚宜清被强烈的愧疚压得喘不上气来,他合上眼,像是一位兄长般搂住了云景。
“我会补偿你。”他的话语中带着云景听不懂的郑重,“你想读书,我会让夫子教你,你想习武,我给你找最好的师傅,过往十六年经历的苦难,我会尽我所能地补偿于你。”
云景心神俱震,他不知道为什么楚宜清会对自己那么好,他甚至有些惭愧,愧于刚才那般添油加醋的陈述,让楚宜清这般伤心。
可还未等他生出后悔的情绪,他便窥见了楚宜清那白皙的秀颈,他忽然意识到,这关过后,他会一直留在楚宜清的身边,甚至……有机会再靠近这天真脆弱的美人一些。
他垂下眼睫,掩去了眼中几近涌出了爱意,然后靠在了楚宜清的颈边,轻声应道:“云景多谢公子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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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楚宜清再度睡下后,云景退出了卧房,身上还裹着楚宜清的兔绒斗篷。
他没走几步,便情难自禁地嗅吸着斗篷上的清香,这味道像是雪中白梅,是楚宜清身上的味道,此刻,他就仿佛在亲吻着楚世子的脖颈一般。
可还未等他从这场幻梦中回过神来,一直剑鞘便裹挟着刺骨的冷风抵在了他的脖颈前,他一抬头,便对上了卫昭充满杀意的眼神。
卫昭不爱与外人言语,可这凶狠的表情,明摆着在警告云景。
云景丝毫不惧,反而轻快地笑了一声:“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怎么,公子送我斗篷,亲近于我,身为侍卫的你不会生气了吧?”
卫昭沉默着:“……”
他向前走了一步,剑鞘丝毫不退,因此在他的脖颈上压出了一道红印。
“卫侍卫不会想教训我一顿吧?”云景故作惶恐地说道,“可我若是受伤了,公子会担心我,亦会觉得卫侍卫你太过鲁莽。我受点伤没什么,但若是惹得公子忧愁,我会心疼公子的。”
卫昭眉头一皱,眼神愈加渗人,但剑鞘却是不情不愿地收了回去。
云景也不收敛,笑道:“卫侍卫难道看不出来吗?公子冒着大雪、哪怕是发热也要赶去依华楼将我买下,而后又如此善待于我,便是因为……公子喜欢我。”
面对如此直白的挑衅,卫昭几乎克制不知杀意,想要给云景点教训。
而云景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着这个傻大个上当,好玩一手苦肉计。
然而,事不如人愿,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一些喧闹声,只见一些下人急匆匆地向府门走去,而卫昭瞄了一眼,直接快步进了楚宜清的卧房。
云景不解,于是连忙拦下了个侍女相问,侍女虽不知晓他的身份,但还是回道:“大公子回来了,带了许多赏赐,大家忙着迎接呢。对了,你可是世子院中的人?烦请向世子知会一声。”
云景向着府门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身形高大,身着劲装的男人阔步朝着府内走来,每一步,似乎都带着从战场上携来的血气。
——是他,楚府庶出的长子,楚宜清的兄长,当今护国大将军楚信。
似乎是感受到了云景的视线,楚信转头看来,见楚宜清的院子里多了个不像下人的人,便问管家道:“他是谁?”
管家的脸色一僵,讪讪道:“这位……似乎是昨晚世子从依华楼买回来的头牌。”
“男子?”
“是……”
“呵,平日里他无所事事也便罢了,如今还做出这败坏门风之事,真是不知羞耻。”
管家不敢直接应,而是支开话题道:“世子体弱,昨夜回来后还病了一场,大公子可要去探望一番?”
果不其然,楚信立刻露出了厌恶的神色,也不理会管家,直接转身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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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内,楚宜清刚睡了没多久就被卫昭唤醒知晓了楚信回来的消息,只是因着衣冠不整,不方便立即去问候。
云景回来时,他依然整理好了装束准备出门,见到云景时便想起了要紧事,极为认真地嘱咐道:“云景,你日后离大公子远些,能避着尽量避着。”
云景只当楚宜清是关心自己,于是回道:“是,云景明白。可大公子会否对公子您不利?”
楚宜清摇了摇头:“不会,我至少还是卫国公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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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宜清年少时因为养病居于寺庙之中,直到三月前才回府,刚巧楚信半年前便离京远征,如此零零总总地算下来,他懂事以来与这位兄长的相处时间,竟也不足一年。
再加上楚信为庶出长子,从小便因身份遭受了不少轻视,一直到后来赤手空拳闯出了些功名,这才名震一方,让人不敢轻视。
至于楚信对他的厌恶……或许更多的是出于嫉恨他轻易地就得到了很多东西,却不懂得珍惜,就算未来袭爵,也只是混个富贵闲人,埋没了祖上的功德。
所以,前世楚信那么果断地赶走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不觉得楚信哪里做错了,但此刻来拜访楚信,他仍是有些惶恐。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竟也走到了楚信的院子里。
楚宜清让卫昭在原处等着,自己则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可还未等下人通报,书房门突然打开,只见楚信迈出了门槛,眼神冷冷地盯着他。
楚宜清行了一礼,温声道:“听闻兄长今日回府,弟本该即刻相迎,但因偶感风寒,身子不适,睡过了头,望兄长见谅。”
楚信冷哼一声:“世子还真是客气啊,我还以为,是世子懒得出来问候我这庶出的哥哥呢。”
听着这话,楚宜清一愣,他竟觉得楚信这话不只有冷嘲热讽,还有一丝生气,不是气他的轻视,而是气未能见到他来迎接。
他连忙收回这个荒诞的念头,低着头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木盒,递到了楚信的面前,道:“这是我为兄长准备的礼物,也算是一点赔礼。”
“礼物?”
楚信眼神一亮,有些惊喜,他立刻要接过礼物,可刚碰到楚宜清的手时,就被他手背的冰凉惊到了。
抬头一看,只见楚宜清原本白皙的鼻尖被冻得泛起了粉红,还未恢复血色的唇也微微颤抖着。
他怎么忘了,这弟弟还是个大病刚愈的病秧子!怎能在冰天雪地里站这么久!
见楚信不动,楚宜清立刻收回了手,咳嗽了几声道:“若兄长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然而,他刚要转身离开,楚信宽厚的手掌便握住了他细瘦的手腕,然后他就被一道力拽着往楚信卧房的方向走去。
“兄长?等等……我要回去……”
“大冷天的在外面站那么久,你先进我屋暖暖,别冻出病来又要赖在我身上。”
说着,也不顾楚宜清说不上挣扎的力道,自顾自地拽着人进了屋。
屋内的炭火被下人烧得旺,一进门,楚宜清眼睫上的霜雪便化为了水珠,被冻得微红的鼻尖与脸颊似乎更红了,无意识中流露出几分艳气。
楚信见了,眼神躲闪地转过身去,一边倒茶一边教训道:“就你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这若非你是卫国公世子,有名医名药娇养着,早就不知道死哪个角落去了。”
说着,他转身欲将茶水递给楚宜清,却刚好对上了楚宜清不安的眼神。
“怎么了?”楚信疑惑道,他不明白楚宜清这突然的惶恐从何而来,自己……很吓人吗?
甚至……他看到了楚宜清面颊上的水渍,不知识雪化开了,还是泪珠。
他上前一步,抚上了楚宜清的面颊,想要把那水珠拭去,可他的弟弟似乎怔住了,眼神一动不动地钉在了他的脸上。
楚宜清恍惚着,噩梦般的回忆霎时间涌上脑海。
他仿佛看见前世的那天,楚信连拖带拽地将他拉进了房里,手掌的茧子蹭红了他的脸颊,带着森然笑意的眼神将他钉死在原地。
——“楚宜清,你不是父亲的亲子,不是我弟弟,对吗?”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可全京城上下都知道你一个妓女的孩子顶替了卫国公世子的身份!你说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楚将军……求您……念在仅存的兄弟情分上……”
“没有。”那时的楚信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哀求,“你与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兄弟情分,从前未有,将来也不会有。
卫国公府的一分一毫,你也不可带走,我给你留些体面,往后门走吧。”
“你怎么了?不舒服?”
楚信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发现楚宜清出了许多冷汗,但不像是身子不适,反而像是害怕到了极点。
楚宜清回过神来,沙哑着声音回道:“我……我没事……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就要从楚信的怀抱中离开,可楚信哪能轻易放过他?毕竟看他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没事人。
“你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况且你出了一身汗,这样出去怕是会着凉。先留下来,我叫大夫给你看看。”
“不用了……”
“宜清,”楚信的语气冷了下来,他扣住了楚宜清的下颌,逼迫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视着,“你很怕我?为什么?”
“没有……”楚宜清不安地攥紧了手,“只是兄长向来不喜欢我,我也不愿在兄长面前碍眼。”
“不喜欢你?我什么时候说过……”说到一半,楚信也觉得自己平日里的表现没啥说服力,默默没了声音。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喧闹声,楚宜清趁机挣脱了楚信的钳制,打开了房门,刚巧看到向着这里跑来的云景。
云景依旧是穿着昨日那套单薄的红衣,脚腕被冻得通红,但他却丝毫没有在意,而是担忧地望着楚宜清。
“公子,您没事吧?”他问。
楚信顿时不悦了,这话说的,他难道能在府里对他做什么吗?
可还没等他出口教训,楚宜清便快步跑了过去握住了云景的手腕,然后转身对楚信道:“兄长,我先回去了。”
楚信眉头一皱,斥责道:“楚宜清,你将这样的低贱之人收回府中,到底懂不懂规矩?我劝你在父亲回来前将他赶走,否则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云景连忙握住了楚宜清的手腕,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留在府中并不是那么容易,甚至会牵连楚宜清,可他不想走啊……
没想到,方才还着急离开的楚宜清听了这话,毅然辩驳道:“所以在兄长眼里,身怀贱籍之人连留在府中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当然。”
“可兄长有没有想过,有些人从一出生起,就因为成为了你口中所谓的‘低贱之人’ ,一生都被困囚于泥沼之中挣扎不得?!仅仅是因为投错了胎……”
“那也是他活该!”楚信几步走到了他们二人面前,怒不可遏,“楚宜清,你就因为他忤逆我,违背了父亲十几年对你的教导!这样的妖孽,你也敢留在身边?!”
云景意识到事态几近失控,匆忙跪下,乞求道:“是云景不懂规矩,愿意受罚,万望两位公子莫要气坏了身子。”
可二人丝毫没有顺着台阶下的打算,气氛愈加剑拔弩张。楚宜清冷声道:“呵,兄长可没资格管我。”
“好啊……好啊……我没资格?”楚信就要被气笑了,眼神愈加狠厉,“我是没资格处置卫国公世子,但父亲未归,世子顽劣,我愿代为管教。”
“你敢!”
楚信还真敢,虽然楚府现在以世子为主,但若论实权,他楚信更大。
“来人,将这个贱奴拖下去关起来,世子身子不适,暂居于本将军的卧房修养。”
府中的下人无一人敢动,但楚信随行的亲卫确是马上上前押住了云景。
云景脸色惨白,却是更担心楚宜清,楚宜清也没想到楚信竟然真的要撕破脸皮,他终于意识到,没有实权的他,不过是楚大将军能随时拿捏的玩偶罢了。
楚宜清咬牙道:“楚信……你这样做……是以下犯上……云景的事我会慎重考虑,你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楚信丝毫不让步:“要么,你将他扫地出门,要么就关着,等着父亲回来再行处置。”
楚宜清怎么敢将云景放在出府?若是云景出府后,楚信一时怒气想要云景的命,也没人能够阻止。
挣扎片刻后,楚宜清终是屈服了,他将身上的斗篷盖在了云景身上,唤来了卫昭,吩咐道:“卫昭,你跟着云景,不许任何人伤他。”
卫昭沉默了下来,虽不愿,但最终还是应下了。
最终,云景被拖了下去,楚宜清也被楚信带进了卧房软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