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金城毗邻烟罗江,《拾遗游记》中载,前朝一渔夫打鱼时意外翻船,却因祸得福捡了一块硕大的狗头金,从此来淘金撞运者络绎不绝,官府屡禁不止,干脆派了军队驻扎,专门开采。
而此番弈衡来,没能看到书上“黄金满地,罗绮如织”的繁华场面,当地的黄金已被开采殆尽,如今的特产是一种四四方方,叫“黄金糕”的点心,噎人得很。
弈衡吃下一块,扭头直奔路边茶摊,连灌一整壶凉茶才缓过来。
他在心中“一生必去的地方”名单中给金城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终于意识到书本也不能全信。
“师兄,咱们问了一路,没人看见燕问,你说,会不会是那人带着他中途下船了,根本没来这里。”
傅槐泽坐在他对面,没说话。
弈衡还待再问,耳边忽然听到一阵碎裂声,扭头看时,只见一名壮汉站在一妙龄女子前,一壶茶摔在地上,茶壶四分五裂。这壮汉声称女子添茶时将热茶倒在他身上,因此不依不饶,他身后三五作武夫打扮的人嗤嗤调笑,那女子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茶摊老板眼看女儿被困,赔着笑脸上前,要将那桌人茶水免单,被壮汉一把推了个踉跄。
“糟老头子,谁稀罕你的破茶,这小娘子在老子脚上倒了壶热茶,非得她亲自擦干净才行。知道老子是谁吗?滚一边去,不然仔细你的小命!”
茶摊老板忙弯下腰,一叠声道:“小女儿不懂事,照顾不好客人,我给您擦!”
“滚开!”壮汉一脚向老板心口踹去,下一刻却忽然惨叫一声,抱着自己的腿倒在地上打滚。
他身后同伴齐齐站起来,张望道:“谁?!”
弈衡看得真切,方才傅槐泽仿佛背后长眼睛,一道指风信手弹去,正巧打在那人膝盖上。听那壮汉的哀嚎声,弈衡疑心是将他的膝盖骨打碎了。
一行人向他们这桌走来,弈衡伸手给自己拿了个茶果子,傅槐泽头也没回,拇指将桌上的灵犀剑顶开一寸,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可能这种高深莫测的高人风范当真镇住了这伙地痞流氓,那几人忌惮地看了他两眼,居然扶起受伤的同伙,一个字也没吭地跑了。
弈衡目瞪口呆,默默给傅槐泽比了个大拇指,并万分懊恼自己还有武功的时候没这么试上一回。
茶摊老板在女儿的搀扶下走过来,冲他二人千恩万谢。傅槐泽没说话,弈衡正偷偷学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的姿势,见状不得不将人扶起来,说了几句推脱之词。
师兄跟他出门,从来都不带嘴巴,弈衡腹诽。他有时候都怀疑师兄暗自修了闭口禅,一天之内说话的字数有限制,超了这个数就会有损修为。
弈衡觉得自己是做不了“高人”了,要想神秘莫测,首先得有一个替自己说话的跟班,显然他没有。
傅槐泽看了他一眼,道:“船老大。”
弈衡一愣:“你是说,去找燕问坐的那条船的老板?”
弈衡心想,哦,这个跟班还需得体察上意,默契十足。
一旁茶摊老板的女儿怯怯插话道:“两位英雄要去找人吗?我知道那些船夫的落脚处。”
·
弈衡万分后悔地站在那条小巷子前,此时是深夜,然而巷子里灯火幢幢,人来人往,背后有人撞了他一下,满身酒气地走进巷子去了。
见弈衡站着不动,傅槐泽回头问他:“不找了?”
“找!”弈衡咬牙,硬着头皮迈进去,没走两步就让女人的胳膊拉住了,那女人散着头发站在小院子黑洞洞的门前,脑袋顶上一盏大红色的灯笼,见她言笑晏晏走过来,弈衡一哆嗦,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四周的女人见状纷纷捂着嘴笑起来。
弈衡终于明白为什么茶肆老板的女儿跟他们指路时,神色尴尬闪烁其词了。
——这根本就是一条花柳巷!
他被臊得很不自在,同时深觉不公平,傅槐泽跟他一同进来的,女人们却不敢对他下手,只是远远地打量他。
这黑灯瞎火的,也能看出什么“高人”气势么?
傅槐泽由着她们打量,一伸手将弈衡从包围圈里拎了出来。
弈衡将头一低,再不多看,闷头跟着傅槐泽往里进。
之前他们问过,从他们出发的泉思镇到金城的,这两天只有曹大的船。然而跟花柳巷的人打听曹大时,他们都露出点暧昧的神色。
“那家伙不在这,在后院呢。”有一个男人给他指了路。
傅槐泽不许他动内力,轻功使不出来,弈衡只好由师兄揽着上房顶。
这倒是让弈衡想起他小时候调皮,上树翻墙,结果卡在墙头下不来的事情。他一边死死抓着墙沿一边哭,最后是师兄闻声赶来,用了轻功将他解救下来。
后来呢?傅槐泽有没有板着脸将他训斥一顿?弈衡想了想,忽然发现自己记不起来了。
他们师门的人,记性好像都不太好。
傅槐泽落在房顶上,将弈衡放下。弈衡掀起一块瓦片,将脑袋凑上去,甫一上前,一声婉转高亢的呻吟就直入耳中。
他顿时尴尬万分,觉得那瓦片烫手得很,傅槐泽面不改色,甚至嫌弈衡挡了位置,将他拨到一边,确认了是曹大本人,自己动手将周围几片瓦全拆了,翻身跳了下去。
“师兄!”
弈衡无法,只得跟着跳下去。
一落地,他只恨自己不能瞎了眼。
入目是一对赤裸裸的身体,四只胳膊和腿难舍难分地缠在一起,床上两人战况正酣,遭此惊变,一时竟无法将身上物件从对方身体中拿出去。
弈衡一闭眼,眼前就是光屁股打架的两个裸男。
两个?
他定睛一看,原来床上那两位不单在上演活春宫,演的还是断袖春宫。
弈衡心中有鬼,见了这种场景心下一惊,下意识去看傅槐泽的反应。
傅槐泽反应比他快,早在弈衡看他之前就将剑架在曹大脖子上,那抱着被子预备大叫的小倌见状忙收了声,半截尖叫哑在喉咙口,像是忽然被掐了嗓子的鸭子。
傅槐泽道:“你船上的人在哪?”
弈衡有时觉得师兄不像个正常人,但看他虽将剑放对方脖子上,却小心地不让裸男碰到宝剑分毫,忽然明白,师兄虽然没有在意的“人”,但是他有在意的剑。
曹大冷汗刷就下来了,颤着嗓子道:“什、什么人?我不知道啊。”
傅槐泽冷着脸,不声不响把剑往他脖子跟前再一递,曹大可不知道傅槐泽不会用灵犀剑杀他,顿时吓得鬼哭狼嚎,一叠声喊“好汉饶命”。
弈衡无法,向曹大道:“在泉思镇上了你船的,穿着一身见不得人的黑袍,还带着一个这么大的小孩,这个人你不记得了?”
曹大哪里敢说不记得,不大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恍然大悟道:“是是是,小人记得,可那人带着刀,他连船钱也没给,我也不敢问哪!好汉,二位好汉,我只是个臭开船的,那位一到金城就下船了,带着他那个小孩一块,他现在在哪,我真的不知道啊!”
弈衡皱了皱眉,傅槐泽利落收剑,扭头就走。
弈衡追在他身后,跟着傅槐泽出了门,口中问道:“师兄,不再问问他吗?
傅槐泽没说话,有个老鸨样的人从树旁钻出来:“两位爷,长夜漫漫,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四下灯火昏暗,她突然窜出来吓了弈衡一跳,迎面的脂粉味太重,熏得弈衡连打三个喷嚏。
傅槐泽:“不要人,开一间房。”
弈衡:“???”师兄你珍贵的说话份额不要用在说这种句子上啊!
老鸨一愣,视线在傅槐泽和弈衡身上转了几圈,了然道:“原来爷是带了人来的……您放心,奴家一定给您找个最干净的。”
傅槐泽一把搂着弈衡,径直进了隔壁,老鸨掩着嘴笑,非常贴心地给他们带上门。
弈衡后知后觉老鸨到底误会了什么,耳根腾得一下就红了。
傅槐泽好似完全没意识到他的窘迫,进门后开窗通风、灭了屋内香薰。弈衡站在门口,努力忽视屋内艳俗的装饰和各类形态各异不能深思的器具,觉得脑子有点发昏。
“熏香有催情的作用。”傅槐泽解释道。
随后他在一面墙上鼓捣一阵,一张博古架移开后,露出一架像是“千里眼”的物件,弈衡目瞪口呆,好奇地凑上前看。这面墙跟曹大的是连着的,小孔里,曹大经了方才那么一遭,居然又能拉着小倌颠鸾倒凤,喘息阵阵。
弈衡刷地往后一撤,很想找个地方洗洗眼。他觉得傅槐泽是故意露出“千里眼”后自己不上去看,他早知里面在发生什么。这一晚上师兄有点颠覆他对他的认知,这人是怎么对花柳巷里这么熟悉的呢,他这几年闯荡江湖,到底在做什么?
但是弈衡不敢问,他耳边隐隐约约听得见各色淫声艳语,傅槐泽就站在他跟前,弈衡简直坐立难安了。
“他在说谎,曹大身上有内力。”傅槐泽忽然道。
弈衡一愣,傅槐泽可能是误会他担忧,对他道:“不值一提。”
天下第一剑,确实很有底气说这话。
弈衡恍然,道:“他被惊动,一定会去找幕后之人,那我们现在,便要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他自己去找老巢。”
傅槐泽点头,往屋内床榻走去。
弈衡一惊:“师兄,你做什么?”
“睡觉。”傅槐泽理所应当道,似乎不明白弈衡怎么连这个也问,思虑片刻,道,“你也可以来。”
隔壁适时传来一声似痛似爽的呻吟,空中还留着一点催情香薰的异香。
师、师兄,这话可不兴在这里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