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闭园前半小时,会有灯光秀。今天周末,还增加了烟火秀。
他们换回自己的衣服,坐在路边望天,准备下班。漫天绚丽花火映出每张心事重重的脸,只有温千里笑得最无忧无虑。
高风情不自禁伸出一截小指,勾住他的手轻轻摇晃,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份单纯的快乐渡过来一部分。
“小千千,你知道什么叫私生子吗?”他轻声问道。
“不知道。”温千里专注于天上的缤纷,迅速回答。
“你平时不看电视剧吗?在古代叫庶出,现在不能纳妾了,就叫私生子。董事长是我哥的外公,不是我外公,你懂吧?”
“等一下,我捋捋,”温千里摆弄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妈妈的爸爸叫什么?妈妈的爸爸叫外公……怎么会不是你外公?难道你妈不是你妈?”
“哎呦我的天……我爸两个老婆,明白了?”
“你早说嘛!”温千里恍然,淡淡称赞一句“牛B哦,我爸只有一个”,随后继续看天。
“我小时候,每次他们家庭聚会,都把我锁起来;每次他们出去旅游,都是我和保姆看家,因为我太碍眼了。我哥的外公外婆来做客时,还会趁别人不注意踢我。公司的高管也都看不起我,不过无所谓,我也不在乎,我可是大股东之一哦。”他不知温千里听进去多少,又听懂几分,只是很想说给这个全世界最简单的人听,“我哥对我还挺好的,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一想到全宇宙没有一个人把我放在心上,就像走在撒哈拉沙漠里。”
“你在我心上,占了这么大的地方,”温千里用手指比出个瓶盖大小,“跟大母脚趾甲差不多。”
高风扑哧一下笑了。
“小风风,我的白色拼图马上就要拼完了,”温千里又仰起头,“你在上面画画,然后我再拆开,这样我就有了一副新拼图。”
“好啊,”高风拖着长音,漫不经心地答,“那我想画你,可以吗?”
“可以啊。”
“比较艺术的那种,”高风慢慢将头搁在他肩上,用气声说,“可能会穿得很少。”
“都行,我还可以动胸肌给你画。”
“切,我又不会画动图。”
高风环顾四周,见游人的注意力都被夜空吸引,便大胆地在温千里脸上亲了一口。
后者斜他一眼,笑着搂过他的头,还了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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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初的夜里,雨势滂沱,在雨刷器的顽抗下,依旧瓢泼般浇着玻璃。天气预报说晚间有中到大雨,此刻差不多是中雨叠加大雨的程度。
高止停稳车,望向身边的人,“雨太大了,我把你送进去吧?”
“里面七拐八绕的,路很窄。”温一笑从脚下拿起湿淋淋的折叠伞,“拜拜,慢点开哦。”
“那我走路送你,先别下车。”高止一把夺过伞,下车后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的同时将伞沿与车门框对齐,这样就一点也淋不到了,“下雨天没什么人,你自己走夜路太危险了。”
“谢谢。”温一笑小声道谢。
见大半的伞都撑在自己身上,他只好紧贴在高止身边。旧小区不甚明亮的路灯映出地面斑驳水坑,他们每次默契地跃过去,都一齐发出轻快的笑声。
“你的伞可能要借我用用了,下次还你。”送到楼下,高止才意识到他们只有一把伞。他微微仰视这栋旧民居,提议道,“不请我上去坐坐?我这个当姐夫的,还没见过小舅子呢。”
“下次吧,”温一笑紧张起来,语速不由得加快,“等我把屋子好好收拾收拾。”
高止倒是点到即止,转而要求吻别。不满足于蜻蜓点水,他单臂箍住温一笑的腰,在单元门前的雨搭下,交换了一个几乎触及灵魂的深吻。
“唔……”时间久了,温一笑轻轻挣扎扭动起来。唇舌刚获得解放,脖颈和锁骨又传来啃噬感。雨声和心跳声如乱鼓混在一起,腰间的手也开始放肆。
“老高,别这样……我要生气了……”
“笑笑,只有在你身边时,我才不会头晕目眩,我的病大概被你治好了,”高止再绅士,也终归是个正常男人,软玉温香在怀,难免动了歪心思,“今晚别回家了,好吗?”
“我、我想回家,让我想想,你先放开我!”温一笑思绪杂乱,又要思考对策,又要制止男人乱摸的手,大脑内存快要过载。
“我会对你负——”话音未落,一股神奇而强大的外力猛然将他们分开。高止被推进雨中,还未站稳,脸上便挨了一拳。
“啊呀,是高总,晚上好。”温千里收回拳头,把自己的伞撑在他头上,抓住他的右手用力摇了摇,随后回头问道,“哥,你没事吧?”
夜空亮起一道惨白的闪电,随后炸响惊雷。
轰隆——
高止推开眼前的傻大个,如见鬼般死死盯着温一笑,从头皮到脚趾,全都麻痹了。浑身的毛孔丝丝地冒着寒气,几乎魂飞魄散。
他的身体释放出大量肾上腺素、去甲肾上腺素和皮质醇,心律开始失常,血压极速飙升,如果他是个耄耋老者,此刻已惊吓致死。
网恋有风险,只是没想到会是飓风。
“你是男的?”高止抹了把脸上肆意流淌的雨水,表情惊恐万状,“你是温一笑?”
“老高,我——”
“啊——!”高止双膝跪地,张开双臂仰天长啸,仿佛祈雨成功的非洲人民,或者刚刚完成越狱。肝肠寸断的嘶吼和咆哮回荡在雨夜,整个小区的狗开始狂吠。
突如其来的爆发持续了足足半分钟,他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手指向后梳理湿透的发丝,离开前冷冷地丢下一句:“明早10点以后,来我办公室。”
雨幕和夜色,吞没了高止醉酒般的身影。温一笑背靠单元门,像一片海蜇,缓缓滑向地面。在落地前,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架了起来。
“哥,我把事情搞砸了,”温千里轻松地扶住哥哥,低声道歉,“对不起。”
后者嘴角牵起一个惨笑,摇摇头说:“你是因为爱我才这样做,我怎么会怪你呢,回家吧。”
上楼时,温一笑腿软得几乎要四肢并用地爬,却还是故作无事,问:“这么晚出去干嘛了?”
“雨太大了,我帮孙爷爷把放在外面的箱子搬进去。”
“哦。”他木讷点头,再也想不出别的话题。宕机的大脑渐渐活跃起来,回放方才的惨状。他不敢去揣测高止此刻的心理活动,甚至冒出“去死”的念头,来逃避即将到来的灾难。
“我才知道,原来你在和高总谈恋爱。不过,总经理也不能耍流氓。现在他知道你是男的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整夜,温一笑都在盯着天花板,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在吃早餐时想,在地铁上想,在晨会上想,在走向办公楼时想……直到悬着心迈进总经办,还是没想出答案。
这间办公室开阔而贵气,正中摆放着整座游乐园的沙盘,办公区与会客区都靠近宽敞明亮的落地窗。
温一笑迈着最碎的步子,慢慢走近办公桌,低垂的目光沿着灰色实木地板,艰难地向上攀爬。厚重的桌体,整洁的桌面,两条抱在胸前、被夏季西装包裹的手臂,线条坚毅的下颌角,熟悉的嘴唇,淤青的颧骨……和寒意透骨的双眼。
他匆匆一瞥,又把脑袋垂下去,像头一次进校长室的坏学生,用正常音色嗫嚅:“高总。”
高止一语不发,几乎盯了他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深鞠一躬正要开口道歉,与此同时,桌后的男人猛然蹿出来,揪住他衣领拖到墙脚。随后抬脚踹向墙壁,一扇隐形门应声而开,露出其后的私人休息室,布局如同酒店。
温一笑像菜市场的家禽,无助地扑腾着,近乎呜咽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一直都想说出来,但啊——”
高止将他摔在床上,粗暴地拿开眼镜,又把那头乱发拨到脸侧,露出整张脸来。
没有口红、腮红和粉底的加持,这张脸更素气、英气一些,但毫无疑问,是让人意乱情迷的笑笑的脸。高止恨得后槽牙嘎吱作响,瞪着一夜未眠的猩红双眼,猛地扬起拳头。
温一笑紧紧闭眼,却没等到一顿胖揍。那拳头落下时张开,用力摸上了他的喉结。似乎还心存幻想,撩起他的工作短袖,又转而扯开裤子。
“妈的,你真是男的。”高止心如死灰,从床上翻下,栽在地面。真是男的,而且还不小。
“对不起,对不起……”温一笑整理好衣服,慢吞吞地坐起来,低声重复同一句话。
“你太卑鄙了!”高止暴喝一声,将隐形门踹成关闭状态,拎起坐在床上念经的人,掼在墙上厉声质问,“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打算发展到哪一步才告诉我,嗯?等上了床,你裤子一脱,大喊一声surprise?你觉得,拖得越久我就越喜欢你,然后你能拴住我,掰弯我,是吗?”
在冰锥似的瞪视下,温一笑的睫毛逐渐湿润,泪光从清澈眼底泛起,拼命摇头道:“我没想拴你掰你,有很多次,我都想放弃你,可我真的喜欢——”
“闭嘴!你是不是跟动物在一起待久了,泯灭人性了?像你这种人才,当兽医真是屈才,该去搞谍报。我发现你可一点都不内向,你是闷骚,闷天下之大骚,用高压锅焖出来的。”
听到“泯灭人性”、“闷天下之大骚”的极端评价,温一笑再也忍不住,几颗泪珠滚出眼眶,低头抽噎起来。
“给我憋回去!该哭的人是我才对!”高止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强烈的恶心从昨晚持续到现在,那感觉就像食物中毒,“我用光了整瓶漱口水,还是觉得想吐。”
他宁可去吻大猩猩和野猪,也不想吻一个同性。
终于,温一笑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你想怎么办?”
“现在,跟我去派出所,这是诈骗。”
“诈骗?!”温一笑愕然瞪大眼睛,“我没有!”
“我以为你是女人才会送你那么多礼物,不是诈骗吗?”
“我可以把钱还你。”
高止松开他,整整西装衣领,后退半步的同时伸出手,“拿来。”
“钱……已经用了,要慢慢还。”
高止轻嗤一声,“别告诉我你妈生病的时候留下了外债,你拿钱还债了。”
岂料温一笑竟点头道:“确实是这样,当时向亲戚借了将近十万,这几个月陆续还清了。”
短暂的沉默后,高止拨通秘书电话,很快查到温一笑的工资。
“你每月到手5600,认识你这几个月,我一共打赏给你……”高止通过直播APP查看消费记录,冷冷地计算着,“给你15万,平台是五五分成,你拿到了7万5,没错吧?”
温一笑沉缓点头。
“从本月开始,你10号发工资当天还3千给我,25个月还清。我不收你利息,再给你免一个月,算你两年整。”
这个“月供”让温一笑面露难色,恳求道:“每个月能少还点吗?我分四年还可以吗?”
“骗子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高止拉开房门,回到办公室,“我不会开除你,但尽量别出现在我视野里恶心我。我们的事,到此为止,别再给我发消息,除了转钱。”
温一笑无措地僵在原地,直到高止下了逐客令:“还愣着干什么?把眼泪擦干净,然后滚出我的视野,变态。”
余光目送那道耷拉着脑袋的身影消失后,高止回到休息室,发现一副粗陋的眼镜躺在床下。透过镜片望去,世界毫无变化,是平镜。
骗子,全都是骗子……又一次被欺骗了。
空前的愤怒涌遍全身,他几乎想追上温一笑,然后扼住那个纤细的脖子,收紧、再收紧,直到这个卑鄙小人再也不能穿上女装招摇撞骗。
那些如七彩泡泡般美好的恋爱记忆,成了一堆蟑螂,在大脑皮层窸窸窣窣地乱爬。
他猛地掰断眼镜腿,丢进垃圾桶,而后用电脑搜索“心理医生”,找了家看起来最高端的,预约一小时后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