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刘曦一连说了三声谢谢，对着林丽筠讲的。林丽筠说“不用谢。”
她外婆问刘曦要不要留下来吃饭，刘曦拒绝了，因为今天周五，KTV会很忙，要赶回市里。其实日历就挂在入门的右手边，可林丽筠没留意过。
自然不知道现在是周几，刘曦今天穿了身很简单的衣服，牛仔裤，浅黄色T恤，手臂上还有愈合的伤口。林丽筠很难不去在意这个。
“小曦，你来，老师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这句话的主人公听完有点惶恐，什么样的事情要用上帮这个字眼，她能帮老师做点什么。
一直注意刘曦手上疤痕的林丽筠被她外婆拍了拍，“这个收音机被你修好啦？小筠。”覃玄有点看不清，眼睛蒙着一层障，林丽筠觉得她可能是有白内障。
得找个机会做下手术，“它不是坏的。”“是好的呀。”“外婆。”林丽筠一字一句，很认真的解释，还演示给她外婆看。
按钮在哪里，以后要怎么调，“我以后帮你调。”覃玄学得有点吃力，林丽筠看她那样子，不想继续了，不过覃玄说没事，你肯定是要出去的，我自己学一下。
“我不出去。”蒋丽曾经和她讲过，让她跟着外公外婆，尽孝，给他们养老送终。
“傻的，不出去跟着我们种田啊？”她的发言换来了覃玄的开心，开心之后是佯装数落的调侃，老人用手点了点林丽筠的脸。
十分钟教学，收音机终于能打开了，传来悠扬的，“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看，厉害不。”覃玄拿着收音机，林丽筠给她比了一个大拇指，“叻叻猪。”
“啥猪？你想吃猪肉？”这下尴尬了，林丽筠不知道怎么把叻叻猪翻译成普通话，“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是。”
覃玄让她慢点说，“很棒的意思。”她想起她外婆好像不喜欢讲白话，索性收了嘴，不说话了。刘曦也在这个时候从后院进来了，很古怪地看了一眼她。
拿着被揉过的律师函匆匆离开了，她外公跟在后面。“在听邓丽君啊，小筠，你喜欢邓丽君吗？”厨房灶台上开水壶刺拉一声，刚走进来的人说了句坏了。
在外婆的怒瞪下去把开水壶拿进来，“嘿嘿，和小曦聊了半天，聊忘了。”又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白色塑料袋，袋子不知道用了多久，已经萎缩了。
几片茶叶放到水壶里，再灌进去开水，茶汤瞬间变黄了，林丽筠觉得神奇，问这是什么茶。
“三皮灌，夏天消暑用的。”林丽筠看着茶叶无依靠，开始在漩涡里上下摆动，最后沉底，“很贵吗？”她希望外公外婆平时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过什么样的日子。
别因为她来了，就把事情变得不一样。
“山上全是。”外公没理解她的小心思，吹了吹滚烫的茶水，献宝似的跟覃玄说，“小筠读书的事情搞定了，九月份入学。”
她想提醒她外公，之前说过不住校的。先是开口谢谢，再是说，外公，我不想住校。
“不住校，不住。”蒋荣给覃玄使了个眼色，收音机被摁了暂停键，她外婆说是不是谈妥了，“放心吧，都谈妥了，小曦同意了。”
同意什么？林丽筠把头抬起来，看着外公。紧跟着就听到“小筠，你去市里读书的话，愿不愿意住到小曦姐姐那里去？我们商量好了，只是提供个住所。”
这就是刘曦走的时候那种古怪眼神的来源，市区到镇上太远了，楚河市是个五线小城市，讲是城市其实都抬举它了，常驻人口没有十万。
原来她要住到刘曦家里去？那个紧张，又有点让人想怜悯的，刘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丽筠觉得自己也变成沉底的三皮灌。
不断翻转，脑中被搅弄，缓缓在看不见的地方沉底。“外公，我得想一下。”她右手大拇指搭在左手上，反复摩挲。
讲不好在犹豫什么，自己害怕和刘曦接触或者是反感吗？不是。她甚至对刘曦有好感，以及怜惜刘曦紧张又小心的神情流露出来的那些时刻。
没想多久，林丽筠说，可以，不会打扰她吗？
“小曦没说什么，你乖一点，到时候衣服自己洗，不打扰她就好。”其实不用外公提醒，林丽筠自己知道，“寄人篱下”是肯定不好过多叨扰的。
晚饭的时候林丽筠还在想，和刘曦“同居”这件事，她外婆用干豇豆炖了腊排骨，把最大那一块夹给她，“去晚了，老王那没有新鲜肉了。”
老王是镇上的屠户，每天不到三点就收摊了，肯定是买不到新鲜肉的。不过外婆为什么突然炖排骨，她想到了下午下意识说出口的叻叻猪。
刚要开口讲谢谢，估计是太过明显，被她外婆在发声前制止住了，让她快点吃。
“下周就开学，到了开学的时候我坐班车送你去，顺便去市里买点东西。”是了，洗漱用品什么的都要买新的，不能用刘曦的，也不好让刘曦准备这些。
内地的教学和香港的太不一样，这一个星期,林丽筠要花大功夫去熟悉内地的课程，林荣找了套高二的课本给她。
本来按照年级来算，林丽筠应该读高三。只是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林荣觉得有点冒进，让她读一年高二再说。
这几天林丽筠都在研究，高中必修数学课——等差数列及其通项公式。听到有人在楼下敲门，她用的还是她妈中学时候用过的书桌，玻璃板下盖着发黄纸张，誊写着化学公式。
覃玄告诉林丽筠，蒋丽去北京打工了，活了半遭才想起，人生要为自己活。那天覃玄在给她洗头，讲她的头发又黑又亮。
老人手不稳，冲水的时候，水溅进她的眼睛，一边倒水一边跟她讲。讲小筠，你不要记恨你妈妈，她也不得已，不过，她没把你当累赘。
如果你妈混出名堂，你好，她也好。
林丽筠说我不恨她。但是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洗完头眼睛通红，只能说是被水溅到了，眼睛疼。从提出要住到刘曦家之后，刘曦再也没来过她家。
“哦，小曦啊，忙着呢，她家里出了点事情。这几天不会过来。”蒋荣觉得挺好的，开始还以孙女不愿意，他这个孙女看起来冷冰冰的，现在都会主动问刘曦的情况了。
对于刘曦还有家这件事，林丽筠有点诧异。“又怎么了？”覃玄的手不停在剥毛豆，手法很娴熟，林丽筠半分钟都没剥完一个。
“大黄，别动那个。”林丽筠看到大黄正在用嘴叼她和她外婆刚从市里买回来的东西，床单被套一类的，还有豆浆粉。
她外婆判定她营养不良，让她多喝牛奶。偏偏这个香港仔又喝不了牛奶，只能喝豆浆。“刘光要结婚，她妈让她拿钱。”
装满豆子的簸箕一下掉到地上，豆子散落一地，半天的功夫全白费了，她外婆站起身，“这哪行，这不是欺负人么，刘曦能有几个钱，当时不都赔给她那个老公了吗？”
说完就从屋里拿出根擀面杖，这下林丽筠才知道为什么镇上的人都叫她外婆覃姐，蒋荣在后面喊都喊不停，就看着覃玄一股脑的往前走。
“小筠，跟着你外婆去，快去快去！”林丽筠被她外公推着往前，打了个踉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她外公扯着嗓子讲，刘曦那个爹会吃人。
这个年头还有会吃人的人？林丽筠心下一紧，那张说帮帮我的脸在她眼前呈现，加快了脚步跟着她外婆。刘曦家住小镇的西边。
两个方向，按照她们镇上的规矩，那个不能算刘曦的家了，得加个娘字，算娘家。
她老公死了之后，像丧家之犬一样回了娘家，爹娘也不待见她，因为她让她弟弟入狱了，断了这个家唯一的希望。
所以不让她待在家里，她只能去城里上班。她书读到初三，刚好遇到那年大旱，种口粮的家庭一年都收不到几个子儿。
不是经济作物，是最廉价的口粮。刘曦读完初三就被勒令退学了，十六岁出嫁，和还有一个星期满十七岁的林丽筠一个年纪。
她们家的楼盖的是四层，比她外婆家还气派，小洋房，门口还停着拖拉机。林丽筠想敲门再进去，结果门是开的，刚迈出右脚。
就有个东西向她飞过来，没捕捉到是什么，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砸向了她的头。
林丽筠眼前一黑，倒下去最后一句话听到的是，“坏了，破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