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刚好护士站今年的新人定下来了嘛。”
王锐在一盘咖喱里面挑鸡肉块吃,这家店的菜品质量还不错,灯光下金黄的色泽和香气混合在一起,难怪这群人都忙得吃不过来。
这时对方一边继续奋战,一边勉强回过头来给江桥答疑解惑:“意思就是认识一下,以后都要互相关照的——你要吃什么?菜单在那边。”
原来是这样。江桥慢慢把这话在心里转了一圈,一边摇了摇头:“我就不点了。”
其实他不是很有胃口,做手术太久精神集中,虽然不是主刀毕竟也有压力,一下子松掉那根弦就有些空落。
“哦,也是。”王锐百忙之中还抽空关照了他一下,“中午也没怎么吃吧,这菜挺辣的你是得少吃点。”
好。江桥应了他的话,抬手给自己倒水。
外科医生的手赏心悦目,握着玻璃水壶也好像一种漫不经心的美学。
然而同时——另一方面,医生这个职业和外界接触的渠道也确实很狭窄。
思绪顺着刚才起了一半的话题滑下去:他们科室里年轻的这一批同事就没几个成了家的,平日里随口闲聊好像也都并不是太着急。
毕竟医院里治病救人就够忙的了,哪怕各方面压力依然存在,和同行以外的人却又总是好像隔了一层。
如果你每天经手的都是血淋淋的生命,周末也好假期也好,随便一次约会途中都可能被一个电话叫上手术台。
职业生涯总是在无休止的学习和考试中度过,在神圣使命和尘世规则中间又空着那一点生而为人本身的荏弱——
医护之间的内部消化几乎已经成为不成文的传统,最终凑起像今天这种局面倒是也见怪不怪。
果然吃完饭这群人又要转场去酒吧,理由还很冠冕堂皇:反正今天是周五。
医生有什么周末。江桥当时在心里笑了一下,嘴上还是很自然地推掉了:“刚才喝酒的时候没注意,可能有些多了。”
所以现在出去吹吹风,一会儿看着时间直接自己回去就好。
哎……这话一出立刻有人有些可惜地看他。
小江医生看着就是个前途无量的料,在医院里其实也不是没有人气。
反而是王锐知道他的意思,临走还特意送了他一下:“不想去就算了。没真喝醉吧?”
江桥是不太参加这类社交活动的,早年刚入职的时候还会交际一下,后来出了几次当众表白的事情,他又不可能真的答应,无论如何最后总是女方感到下不来台。
总之性取向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值得弄到人尽皆知的大新闻,医院里人多口杂又是一个社会,于是到现在亲近的朋友里,也就只有王锐知道一些端倪。
前几天这人还问他,有没有什么看上的男孩子。
江桥当时骂他,说才多久没见,讲起话来怎么好像进修了拉皮条特色培训班。
“这不是全院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嘛。”
王锐自己身为麻醉科冉冉升起的一颗新秀,平时和病人做术前沟通练得舌灿莲花,私底下操心起好朋友的人生大事也一样诚心诚意:
“小江医生年轻有为风光无限,身边一直没个人不就招人惦记。”
说得好像有人了就能昭告天下一样。
江桥随口对呛:“行,那你帮我留意着。”
知道王锐是个直男,等他亲力亲为收集gay圈资源,不如期待国家分配对象比较快。
小江医生平素眼光高又洁身自好,这么多年来宁可在工作之余费心钻研业务待临床医学如初恋,倒真的没有动过什么格外的心。
“没事。”
江桥当时拒绝了王锐的关心。他吃不了太辣的,所以刚才也不算完全的托辞,之前吃饭的时候桌上堆了一圈啤酒罐,小店人手又少,他懒得一次次起来倒水,最后拿来喝的时候确实也没记数。
但是走回家应该还是没问题。
他从前几年毕业之后就搬出来一个人住,小区楼盘就在江边不远,临近双江大学,一个闹中取静的位置,从客厅的落地窗都能看见对岸酒吧街末梢的灯火。
也是到这时天色才真正暗沉下来。古街上的灯都开了,和一江之隔的城区相比又是另一种景色。
一溜黛青色的瓦片在暗蓝的天空下面投下浅浅的影子,周五的旅游街区人确实是多。
江桥跟同事道了别,又目送他们拐进深处灯红酒绿的酒吧街,要转身的时候才觉得眼前的重影好像确实是还没有消。
他应该就是那时第一次遇见的周明雨。
“需要帮忙吗。”
周明雨说这句话的时候江桥正觉得自己要被街角的分类垃圾桶绊倒,江医生平日里领着实习生走路带风,没想到形象毁得猝不及防。
还是旁边伸出一只手先扶住了他。
仔细界定的话,甚至连“扶”这个动作都做得很克制。江桥脑子稍微迟滞了一瞬,对方看他能自己站稳之后就收回了手,同时耳朵里的声音才好像有些迟钝地传进来。
第一反应是觉得好像还挺好听。
也说不出来是哪里好听。可能是那种看别人要摔倒了,千钧一发的时候,说出来的话音居然还是平稳软和的,又好像没有棱角,让人树不起防备心。
“谢谢。”
江桥点头道谢。他讲话礼貌,只是眉眼疏淡吐字又少,在这样的时候看起来就有些懒散。
黄昏的古街弥漫着一阵细雨之后的潮气,江桥抬眼看向街道尽头的夕阳,澄金的光芒也好像在江水的转折处收束成一线。
说起来为这个毛病还被主任批过好几次。
“也不知道是哪里学的。”老主任给他下判词,简洁精确当然不能说是缺点,然而做医生又不止是手上那点功夫。
总之说来说去就是白瞎这张脸,和病人沟通都不能省点心。
“他们都挺听我话的。”
江桥表示无奈,前段时间做一个阑尾,本身是小手术,然而病人大概年纪小,看他出现的时候表情严肃就跟着如临大敌,最后还是麻醉加护士一通哄才敢乖乖上台。
其实要他说,病人能重视点自己的身体倒是好事。
然而普外的主任是真的器重他,有事没事都爱指点他两句。江桥承这份情,每次也都应得很诚恳。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总之人可能长着长着就成后来的样子了。江桥想,难怪医院里那些小姑娘总是好像不太敢当面议论他。
其实有什么呢,工作那么累,总要有点春心和幻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思绪走到了这一块,等江桥终于抬起头来看到这个扶了他一把的好心人的时候,才真的稍微愣了一下。
文化街区的整体建构是偏青灰色调的砖石古建,粉墙黛瓦沿江鳞次,现在夜晚的街灯亮起来,满目流淌的都是水一样温凉的夜色。
眼前的青年看起来很沉静,因为背光的关系其实看不太清楚表情,然而被光线勾勒出轮廓的骨相看起来相当干净。
可能是天生的肤色素淡,又或者是被笼罩在身后的一片光晕里,就从眉眼间显出一丝委婉的意味。
一件质料柔软的T恤,下摆和领口都很宽松,只从肩颈的关节拔出一些清凌凌的线条。
人在半醉的时候本来就容易想到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何况黄昏迫人,江柳扶风。古街的屋檐低得像一个暧昧的缩影,目光相对就避无可避。
——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倒是真的有些想不起来了。
印象里他们应该是说了几句话的,面前的陌生人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气馁,然而可能夜风和啤酒的混合作用真的会让人遗落一些当下的记忆:
因为之后对方甚至矮身钻过身后的卷帘门,过一会儿走出来,手里递给他的却是一盒五彩斑斓的儿童豆奶。
江桥半夜里起来重新洗漱再把自己丢回房间,看到那一盒留在客厅茶几上的幼儿饮料,还觉得好像是做梦一样。
很奇怪,明明当时边上还有那么多人在走过去。只是后来回忆起来,那个瞬间却好像被拉长了一样,连漆黑夜色化开在彼此眼睛里的镜头都变得有迹可循。
这是他们第一次擦肩而过。
而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桥甚至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急诊又送来一个车祸的病人,全身多处骨折加上大出血,江桥查完房被叫过去一起帮忙,到了一看果然昨晚说要欢度周末的人一大半都还在坚守岗位。
抢救程序做起来也有条不紊。同样的事在外面看起来惊心动魄,在医院里就一天合并发生八百次,一套流程下来什么艳遇买醉就都靠边站,活生生的工作和人命才是与时间赛跑。
——甚至那可能都算不上一场艳遇。
江桥有时候想,那天晚上唯一的后续是他后来有些着凉。果然就算白天气温再高,到了入秋的时节夜里的降温还是很明显。
刚吃完饭出来的时候不觉得,被江风混着夜里的潮气一浸就有些上头。
从江北回到大学城附近的路上要经过一条种满梧桐树的长街,江桥踩在这个季节刚刚开始掉落的宽阔叶片上,叶脉断裂在脚下发出“咔嚓”的轻响,就好像把身后的光晕都抛在了脑后。
-
于是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个月,时间飞快地就到了一年的收梢。
意外的是他后来居然又见过周明雨几次,远远的,也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对方还记不记得自己。江桥住的小区是当初临江的新楼盘,毕业之后按本市人才政策申请补助才摇到的号,按说住在附近的人都该日理万机一刻值千金。
但周明雨看起来又格外不同。
这个人很年轻,连关节看起来都没有棱角,又慢悠悠的。夏天穿白衬衫和T恤,到了入冬之后就换上风衣和浅咖色的围巾。
他们平时的作息似乎撞不到一起,只有几次周末的时候江桥去小区边上的超市补货,才隔着林立的货架似是而非地看到对方的一个边角。
江北的古街也没有再去过,天气一变冷医院都变得繁忙起来,进进出出的人都苦着脸,又裹得密不透风,天空都好像变成铅灰色,压抑值上升好几个度。
——“是有点巧。”
现在他们还站在附医的门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周明雨才真的笑了起来:
“刚才遇到点小意外,我就帮忙过来看一看。”
对方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整个事件:刚才江桥洗完手出来的时候从急诊室外面的转角吵吵闹闹地走过来四五个人,中间居然还有好几个小孩。
其中一个哭得声嘶力竭,一个不知道是保姆还是阿姨的人正手足无措地哄着——
其实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江桥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边上的那个人。
是周明雨,当然江桥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青年穿着一件有些毛绒绒的卫衣,长手长脚的,又年轻沉稳,混在这么一群人里面就有些格外的显眼。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真的从记忆的缝隙里又翻出了这个人的长相。
江桥过去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擅长和人打交道的人,他脑子好,见过的人当然很少会弄错,只是很多人见一面和见一百面也没有什么区别。
长的圆的方的扁的,徒劳地在大脑里占用了几个不起眼的区块。
然而每次看见周明雨又都有些不同的地方。
可能是那种异质感。江桥偶尔会想起那个梦幻一样的夜晚:川流不息的人海里定格出一幅静态肖像,或者古城石板街上一抹带毛边的亮色。
而且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那次在古城杂货店的门口,这个人手上挂了一个明黄色的小书包。
因为这个特点和对方身上其他的气质相比起来实在是过于鲜明,直到那天半夜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那块在古街长长的黑色背景下都有些突兀的亮色还在脑海里闪回过一次。
而现在看起来,对方居然真的好像是哪个小朋友的家长。
说不好江桥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可能是一种顿悟,或者只是很冷静地观察到了这一个客观事实。
很快眼前的人群就从身边卷过去,急诊室那边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江桥想了想,又折返回去走到刚才出来的门口。
这些人应该是从分诊台那边过来的,已经挂好了号,其中一个小朋友被抱在阿姨的手上,一只脚的鞋子脱掉了,现在就连着鞋带都一起在半空里晃来晃去。
江桥在边上看了一会儿也观察出一些端倪:受伤的那个小朋友没有家长在身边,保姆遇到这种事已经慌了神,周明雨应该是陪着过来的。
这个青年身上似乎理所当然地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在一片繁忙的灯火里也是那种沉和的表情。
——然而他自己身边也还带着一个小朋友。
江桥注意着那个小男孩,小朋友面相衣着都很干净,在这样的环境里居然也没有惊慌的样子,很镇定地站在边上,只是在没有人关注到他的时候才偷偷往青年的大腿上面靠。
在场几个小孩的脸上还都贴着各种彩纸,看起来应该幼儿园的开放日或者联欢晚会之类的场合,难怪会弄到这么晚。
在医院待久了会对类似的节假日变得没有那么敏感,年轻医生又是各类值班的主力军,江桥用排班表当日历很久,也是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已经快要到元旦了。
结果看上去像是在晚会散场要回家的时候,才在园区门口发生了交通意外。
江桥在边上看着周明雨帮忙找到医生,又带着人去付款拿药,骑车撞到人的那位妈妈很明显也有些无措,到头来在场最镇定的居然是他和他的小朋友。
“晚上拿药在那边。”
青年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江桥出声指了一下路。
附医的大药房晚上不开,要去急诊边上专门的另一个区域。
对方被他叫住的时候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很快点头道谢。江桥看着他走过去又回来,把病历和装好了药品的塑料袋交给保姆,大概是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又蹲下身去温声细语地哄正在包扎的小孩。
青年的身量在小朋友面前显得高大一些,蹲下来的时候屈膝放下一边膝盖,从侧面看过去,脸上的表情居然是真的诚心又温柔。
江桥在边上又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脚往更衣室走去。
然后没想到就在医院门口又遇到了。
其实应该是周明雨先认出的他,刚才那一圈人大概是都走了,江桥换了衣服之后走的是正门,从阶梯上下去的时候刚好就从对方的身边擦过。
对方站在低一些的台阶上停下脚步,就好像专程在等着他到来。
-
“刚下班。”江桥想了想,“本来是想随便去买点宵夜做晚饭的。”
附医的食堂不开夜宵时段,这一点已经被每一个要值夜班的医生吐槽过无数次,医院周边的餐饮外卖红黑榜也早就已经在所有科室之间流传。
江桥在陌生人面前不算太会聊天的人,好在平时也没有很多需要闲聊的空间。小护士和实习生都觉得他面相冷淡不好打交道,病人看他又好像总是带着点迷信光环。
这次打完招呼之后还是对面的青年妥帖地接住了话头,问他之后要往哪里去。
——周明雨看起来倒是一个心平气和会聊天的。
但他们毕竟素昧平生。
果然听过他的回答之后对方微微点头:“医生是很辛苦。”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睫微微下垂,是一种礼貌又不失分寸的姿态,路灯的白光落下来,就在上面留下纤细的暗影。
江桥忽然反应过来,之前对方看到他之后停下脚步,可能真的就只是为了道一句谢。
很符合这个人一开始给他的印象,礼貌,克制,又在这种细节上格外谨慎地周全。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反而像是走到终点一般松懈下来。
心外的手术都是漫长的马拉松,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未来一定要怎样发展的愿望,但压力给到了身上,最后还是为此忙到连晚饭都没吃。
不然怎么说肠胃炎是外科医生职业病呢。
明明早上护士长还说要请喝下午茶,现在想来不是看他在台上没带他的份,就是下午的冰沙奶茶已经丢在哪间不为人知的休息室里化成了糖水。
没想到这一茬的时候倒还好,一想起来顿时觉得有些报复性的可惜。
“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鱼火锅。”
江桥开口的时候其实还没有预设过对方的回答,但话都说出口了也就变得很从容。
他一直有些这方面的天赋,哪怕实际上没什么底的事情也能处理得八风不动,有病人就因为这一点觉得他值得信赖。
这次大概是之前在江北的时候原本就开过了滤镜,现在面对面站在一起,发觉对方又实在比想象中更温柔软和,是那种让人一看就很难生出社交上的戒心的人。
偏偏这个人自己在这方面其实表现得谨慎又小心。
江桥坦然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就当是谢你。”
于是十分钟后他们就已经坐在了火锅店灯火通明的店堂里。
临近午夜,这一家的人气倒是依然很旺。周明雨原本其实有些犹豫,然而看着对方一副诚心要道谢的样子,又想到加班到现在的医生可能确实是很忙。
自己刚刚从幼儿园那种欢快热闹的氛围里脱身出来,眼看着别人一个人吃火锅或者寂寞地打包宵夜,好像就有些过意不去。
江桥领他去的店面就在医院的后巷,大概真的是他们这些医生经常聚餐的场合,刚才带着他绕了半圈才找到。店铺门面不起眼,但是意外地嘈杂热闹,很快点完菜热气从金色的汤锅上面冒起来,在这样的冬夜里就很容易地让人温暖起来。
兜兜被额外安排了一个儿童椅,这会儿正好奇地坐在边上四处寻摸。江桥要了个不辣的鱼汤锅,等端上来之后用目光征询过周明雨,就给小朋友先舀了一碗。
“是我大学导师家的孩子。”
周明雨顺着江桥的眼神看过去,主动解释:“小名叫兜兜,刚上幼儿园大班。”
说不好江桥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可能是一种顿悟,或者只是很冷静地观察到了这一个客观事实。
很快眼前的人群就从身边卷过去,急诊室那边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江桥想了想,又折返回去走到刚才出来的门口。
这些人应该是从分诊台那边过来的,已经挂好了号,其中一个小朋友被抱在阿姨的手上,一只脚的鞋子脱掉了,现在就连着鞋带都一起在半空里晃来晃去。
江桥在边上看了一会儿也观察出一些端倪:受伤的那个小朋友没有家长在身边,保姆遇到这种事已经慌了神,周明雨应该是陪着过来的。
这个青年身上似乎理所当然地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在一片繁忙的灯火里也是那种沉和的表情。
——然而他自己身边也还带着一个小朋友。
江桥注意着那个小男孩,小朋友面相衣着都很干净,在这样的环境里居然也没有惊慌的样子,很镇定地站在边上,只是在没有人关注到他的时候才偷偷往青年的大腿上面靠。
在场几个小孩的脸上还都贴着各种彩纸,看起来应该幼儿园的开放日或者联欢晚会之类的场合,难怪会弄到这么晚。
在医院待久了会对类似的节假日变得没有那么敏感,年轻医生又是各类值班的主力军,江桥用排班表当日历很久,也是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已经快要到元旦了。
结果看上去像是在晚会散场要回家的时候,才在园区门口发生了交通意外。
江桥在边上看着周明雨帮忙找到医生,又带着人去付款拿药,骑车撞到人的那位妈妈很明显也有些无措,到头来在场最镇定的居然是他和他的小朋友。
“晚上拿药在那边。”
青年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江桥出声指了一下路。
附医的大药房晚上不开,要去急诊边上专门的另一个区域。
对方被他叫住的时候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很快点头道谢。江桥看着他走过去又回来,把病历和装好了药品的塑料袋交给保姆,大概是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又蹲下身去温声细语地哄正在包扎的小孩。
青年的身量在小朋友面前显得高大一些,蹲下来的时候屈膝放下一边膝盖,从侧面看过去,脸上的表情居然是真的诚心又温柔。
江桥在边上又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脚往更衣室走去。
然后没想到就在医院门口又遇到了。
其实应该是周明雨先认出的他,刚才那一圈人大概是都走了,江桥换了衣服之后走的是正门,从阶梯上下去的时候刚好就从对方的身边擦过。
对方站在低一些的台阶上停下脚步,就好像专程在等着他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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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班。”江桥想了想,“本来是想随便去买点宵夜做晚饭的。”
附医的食堂不开夜宵时段,这一点已经被每一个要值夜班的医生吐槽过无数次,医院周边的餐饮外卖红黑榜也早就已经在所有科室之间流传。
江桥在陌生人面前不算太会聊天的人,好在平时也没有很多需要闲聊的空间。小护士和实习生都觉得他面相冷淡不好打交道,病人看他又好像总是带着点迷信光环。
这次打完招呼之后还是对面的青年妥帖地接住了话头,问他之后要往哪里去。
——周明雨看起来倒是一个心平气和会聊天的。
但他们毕竟素昧平生。
果然听过他的回答之后对方微微点头:“医生是很辛苦。”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睫微微下垂,是一种礼貌又不失分寸的姿态,路灯的白光落下来,就在上面留下纤细的暗影。
江桥忽然反应过来,之前对方看到他之后停下脚步,可能真的就只是为了道一句谢。
很符合这个人一开始给他的印象,礼貌,克制,又在这种细节上格外谨慎地周全。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反而像是走到终点一般松懈下来。
心外的手术都是漫长的马拉松,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未来一定要怎样发展的愿望,但压力给到了身上,最后还是为此忙到连晚饭都没吃。
不然怎么说肠胃炎是外科医生职业病呢。
明明早上护士长还说要请喝下午茶,现在想来不是看他在台上没带他的份,就是下午的冰沙奶茶已经丢在哪间不为人知的休息室里化成了糖水。
没想到这一茬的时候倒还好,一想起来顿时觉得有些报复性的可惜。
“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鱼火锅。”
江桥开口的时候其实还没有预设过对方的回答,但话都说出口了也就变得很从容。
他一直有些这方面的天赋,哪怕实际上没什么底的事情也能处理得八风不动,有病人就因为这一点觉得他值得信赖。
这次大概是之前在江北的时候原本就开过了滤镜,现在面对面站在一起,发觉对方又实在比想象中更温柔软和,是那种让人一看就很难生出社交上的戒心的人。
偏偏这个人自己在这方面其实表现得谨慎又小心。
江桥坦然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就当是谢你。”
于是十分钟后他们就已经坐在了火锅店灯火通明的店堂里。
临近午夜,这一家的人气倒是依然很旺。周明雨原本其实有些犹豫,然而看着对方一副诚心要道谢的样子,又想到加班到现在的医生可能确实是很忙。
自己刚刚从幼儿园那种欢快热闹的氛围里脱身出来,眼看着别人一个人吃火锅或者寂寞地打包宵夜,好像就有些过意不去。
江桥领他去的店面就在医院的后巷,大概真的是他们这些医生经常聚餐的场合,刚才带着他绕了半圈才找到。店铺门面不起眼,但是意外地嘈杂热闹,很快点完菜热气从金色的汤锅上面冒起来,在这样的冬夜里就很容易地让人温暖起来。
兜兜被额外安排了一个儿童椅,这会儿正好奇地坐在边上四处寻摸。江桥要了个不辣的鱼汤锅,等端上来之后用目光征询过周明雨,就给小朋友先舀了一碗。
“是我大学导师家的孩子。”
周明雨顺着江桥的眼神看过去,主动解释:“小名叫兜兜,刚上幼儿园大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