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二月最后一天,天气闷热,干燥的空气稠乎乎地凝在半空中,随时都有中暑的可能。
‘爱心’宠物医院门口,蓝色烤漆玻璃招牌如同一块巨大的反光背景板,纹丝不动地杵在毒辣的烈日下。
云盐在门口站了会儿,浑身上下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僵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他双拳紧握,指关节因过于用力而褪去血色逐渐变白。
和医院有关的建筑物永远都冷冰冰的,门口行人甚少,安静极了。
一只米黄色大型犬瘸着腿坐在地上,缓缓转过脑袋冲云盐虚弱地哀嚎一声,黑黢黢的眼睛盯着脸色煞白的主人。
狗狗的眼睛很大,只是眼球在眼窝里移动时有些吃力,显得神情忧郁。
司机眼疾手快,速度下车拉开车门,抱起Forgive安置到后车座上。
动作一气呵成,熟练而又麻利。
Forgive,是金毛和不知名犬类的混血,混得不够彻底,像漂了色的浅黄色金毛,体型和成年金毛差不多,但身形消瘦,皮毛不再柔软光亮,肌肉也不再结实健壮,原本就称不上漂亮的外形,如今更是可以用‘年老色衰’来形容。
见主人没上车,它扭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哼叫,忍着疼站了起来趴着车窗玻璃往外看,像英勇顽强的士兵准备再次重返战场。
云盐看他一眼,冲它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示意司机关好车门,但他并没有上车。
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得极慢,深一脚浅一脚,如醉酒般轻飘飘,每一脚都像踩在了柔软的棉花上。
司机将车速降到最低,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Forgive用力昂着脑袋,透过车窗玻璃看了自己的主人一会儿,很快体力透支,歪倒在一条印有H字母的咖色绒毯上。
云盐也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医生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地回荡在脑袋里,每一句话都像弹力球,在神经脉络上反复弹跳,每碰到一下,心脏如针刺一般的疼,痛到他无法思考。
半个小时前,医生同情的目光死死钉在他的脸上。
“Forgive不行了,它现在每天都很痛苦,我们建议安乐死。”
“它年龄大了,已经做过一次大型手术,不适合再开刀。”
“您先带回家吧,好好陪他走完最后一段。”
几句轻飘飘的结论又岂能概括他们朝夕相处的五年。
云盐养它时Forgive已经三岁多了,它是因为生病被人遗弃的,当时检查出淋巴肉瘤,做了手术,奇迹般康复了,从那以后身体一直不算太好,这次患了恶性肿瘤,更是无法痊愈。
在这五年里,云盐一直把它当作家人,没有比亲眼看到家人慢慢死亡更痛苦的事。
云盐在街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整个人像突然失去了支撑似的,身体不住地往后靠,后背汗津津的,热风一吹,一股潮湿的寒意迅速窜上了脊梁骨。
他向后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不想动弹,只想发呆,也只会发呆。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死亡会如此平和吗?
看着Forgive那么痛苦,他感到自己是如此的自私,试图强行把它留在身边,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它承受骨血捣烂重组的折磨。
发动机平庸鼓噪的嗡鸣声,行人嬉笑吵闹的喧哗声,聒噪而又刺耳,云盐却像听不见,耳鸣的声音像心脏仪器发出死亡的宣判。
“嘀——————”
他本能拽住脖子上的项链,上面有一个小巧的圆形金属片吊坠,上面刻着NO.1。
是刚在一起时,姚雪痕送给他的。
每回心烦意乱,他都会默默摩挲着金属片冷静思考,这几年摸的次数太多,导致金属片越来越薄。
他特别想听姚雪痕的声音,告诉他这个噩耗,因为Forgive不仅是他们共同的家人,也是两人一起捡回家的。
云盐突然睁开酸胀的眼睛,没等适应刺眼的阳光,就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没等电话接通就被挂了。
随后手机亮了一下,是姚雪痕的微信。
就一个字,忙。
云盐把编辑好的【晚上早点回来,陪陪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苦笑着回了一条微信过去。
姚雪痕撂下手机,一秒时间都没等,自然也就错过了云盐回复的【好】。
司机开车送云盐回家,大块灰色乌云悬于车顶,刚刚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天阴沉沉的像要下大雨。
他让司机先回家,剩下小半段路自己开。
他和姚雪痕都不喜欢佣人住家,家里的佣人跟白领作息差不多,早九晚五,偶尔还能享受个小长假。
司机走后,云盐才发现自己竟忘了带钥匙。
下午Forgive便血,急匆匆就出了门,钥匙竟没来得及拿。
当初装修房子时,设计师建议安装密码锁,但他偏就喜欢一人一把钥匙的归属感。
这栋房子只有两把钥匙,压根就没有备用钥匙,任意一人丢了钥匙都进不了门。
姚雪痕说自己忙,就等同于在外面玩,电话肯定顾不上,云盐想了想,没再继续‘骚扰’他,决定先等等看。
这几年学到的经验教训了然于心,姚雪痕想要的是他的随叫随到,纵使你千呼万唤,他却不一定能及时出现。
有回半夜发高烧,他给姚雪痕打电话,姚雪痕不但没接,过后甚至没回,连句道歉也没有。
从那时起,云盐明白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姚雪痕外出等同失联,但他偶尔会单方面联系你,实在有急事,找助理更快更省事。
等到晚上十一点,云盐已经抱着Forgive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睡了一小觉。
一阵咚咚的巨响将他吵醒。
刚开始还以为是有人敲门,起身时明显感觉到起风了,抬头一看,才知道是打雷。
看这架势至少是场瓢泼大雨,他不想再等,只好给姚雪痕助理林森打电话。
得到的答复是一如既往“不知道”,看来再牛逼的助理也有摸不准老板心思的时候。
没办法,只好打给姚雪痕。
第三遍才接。
云盐说了什么并不重要,姚雪痕就两字“等着”。
惜字如金!
仿佛嘴里装满金豆子,张嘴就能往外吐钱,谁稀罕。
刚挂完电话,大雨倾盆而下,像有人端了一盆水兜头倒下,仰起头就跟淋浴洗澡似的。
淋场雨倒是没关系,云盐年轻,身体好,顶多感冒发烧,没几天就好。但Forgive现在身体虚弱,恶性肿瘤的折磨已经够受的了,不想再让它因为淋雨发烧而备受煎熬。
他脱下外套,罩住Forgive,将它安置在躺椅下面,云盐在他旁边坐下,迎着风替它遮风挡雨。
劈下来的雨水像碎玻璃渣子似的被风招呼到脸上,云盐感觉自己像坐在一艘破烂漏风的船上,一人一狗相依为命,眼睁睁看着这艘船将会在不久后下沉。
坚持了一个来小时,雨势丝毫没有见小的趋势。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院子,对Forgive说“等我”,回来时手里竟拿着一块边角锋利的大石头。
他将石头高举过头顶,对准客厅落地窗猛砸了过去,那穷凶极恶的模样,颇有种手举炸药包掷向敌方堡垒的杀气,坚决而又果断。
透明玻璃瞬间裂成不规则的蜘蛛网,却并没有因此四分五裂,像是变成了万花筒里的三棱镜,一道闪电劈下来,反射出冷森的光。
云盐毫不犹豫捡起地上的石头,再次对着中间砸了过去。
咣当一声。
碎玻璃片一半落在客厅,一半落在院里的草坪上,看起来就像小偷随手打翻了偷来的钻石袋子,玻璃碎片反衬着闪电,在脚下闪闪发光。
云盐顾不了那么多,抱着全身湿透蜷成一团的Forgive冲进客厅,一时没注意脚下,竟踩中一块锋利的玻璃。
脚一软差点直接跪地上,脚心顿时传来钻心的疼痛。
Forgive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神情哀伤地看着他。
他神情淡定地笑了笑,倔犟地抿起嘴角,脚往后一蹬,在地板上蹭掉脚底的玻璃,抱着Forgive冲进一楼洗手间。
这个洗手间是宠物专用的,Forgive吃喝拉撒全在这,洗护用品一应俱全。
他先给Forgive披了一条浴巾,然后动作小心地擦干,生怕碰疼它,动作十分轻柔。最后又用吹风以仔仔细细地吹了一遍毛,怕声音太大,特意开的低档暖风。
Forgive全程安静乖巧,看了更加让人心疼。
云盐恨不得它张嘴咬他一口,不要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时间久了,是容易生病的。
狗如此,人也是如此。
料理好Forgive,云盐抱他去二楼卧室休息。
二楼总共有三个卧室,他平时住主卧,偶尔睡次卧,除非姚雪痕时常按着他做出一些难以启齿的动作。
第三个卧室是Forgive的,它趴在床尾的狗窝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Forgive的喘气声很不规律,时快时慢,听起来很揪心,趴着的姿势也十分别扭,像肚子疼时身体弯曲成半圆形。
他知道,这是一个试图缓解疼痛的姿势。
云盐给他留了一盏小夜灯就出去了。
他去衣帽间拿了一件风衣,重新回到楼下。
安保公司收到警报,打了电话没人接,于是上门查看,看到的却是房子的主人云盐,就帮他用胶带把风衣固定在窟窿上,定好明天上门安装落地窗的时间就走了。
云盐仔细打扫一遍,后知后觉脚心有异物感,眉头不经意地蹙了蹙,过后翻出家里的小药箱,用捏子拔出一片碎玻璃,急忙上了药缠好纱布。
索性扎得浅,没出太多血,要不然今晚就得去医院了。
全身哪都可以受伤,唯有脚伤不得。
这是他从小就深深印在脑海里的规则。
他有些懊恼地看向窗外,这会儿雨倒是小了不少。
落地窗的窟窿挺大,往外看黑黢黢的。
外面风雨交加,很快地板上积了一小滩水,其中还混合不少碎玻璃片,像冰山融化下水流冲走的冰片。
黑风衣将将遮住那个大窟窿,亏得是姚雪痕的衣服。
云盐站在窗边,张开的黑风衣像姚雪痕的怀抱,他好像成了那个被他保护的人。
为他遮风挡雨。
想到这,心里美滋滋地笑了一下。
回头一想,有点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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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里坐了不少人,一眼望去全是嫩生生的面孔。
花香混合果香,香水味刺鼻呛人,在烟酒的加持下,欲望无需遮遮掩掩,不少人瞄着姚雪痕抽烟的动作,暗戳戳递眼色抛媚眼,屁股痒痒得都快坐不住了,个个跃跃欲试。
沈听澜点了根烟,冲他们挥挥手,像掸掉空气中的浮尘,闲杂人等立马识趣的下去了。
陆云起往空杯子里倒酒,抬眼问:“庆祝沈大少三顾茅庐不幸夭折,真爱无疑了。只能说没有缘分,连人家裤衩边都没摸着。你还真当云家的人是这么容易拿下的吗,我可听说这云家在欧洲100来年长盛不衰,实属罕见。”
沈听澜暗自闷掉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冰块在杯子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消息倒是灵通,不如哪天我给陆伯父提个建议,说你想跟云家的人联姻,怕不是得入赘过去。”
陆云起震惊地瞪大眼睛,怂得清楚明白,“行行好,你可饶了我吧,云家的人我可惹不起,不用说你我,就连姚家也得掂量掂量。”
话题很巧妙地抛给了至今一言未发的姚雪痕,他正忙着和上个月碰见的小明星聊骚,对方一连串发了好几张情趣play照,说是为他准备的特殊惊喜。
只可惜,他不好这口,随即将人拉入了黑名单,并让林森往对方卡上打了一笔足够对方安静闭嘴沉默滚远的钱。
作为圈子里金字塔尖的那一小部分人,姚雪痕出生就在食物链顶端,从小耳濡目染,对云家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这个古老的财富家族,发迹于十九世纪初,外人第一印象就是该家族的超级富豪众多,以云家为首,每个国家基本上都有工厂,每个工厂都是行业顶尖,称之为圈子里最想联姻的大家族。
姚雪痕喝了一口酒,夹着烟的食指在烟灰缸边缘连续敲了两下,麟白色烟灰潇洒坠入玻璃坟墓中。
“碰钉子了?”他又吸了一口烟,烟雾从鼻孔竖着喷出,开口时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正常。我爷爷在世时就想搭个边,投资、入股、合作,哪怕是让下面的人入赘都行,后来干脆放弃了。”
陆云起叹气一笑,“合着你也连对方裤衩边都没摸着。”
姚雪痕笑骂:“滚,各自为王岂不更好。”
三人同时举杯,水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辛辣的棕色酒液滑过喉咙,如一道火焰从喉咙烧到胃袋,五脏六腑均被舒适熨贴,口腔残留烟草、焦糖和干果的混合味道,类似于含了一块太妃糖,让人溺在甜滑柔和的微醺中。
姚雪痕扯散领带,往沙发上一靠,喉结缓慢地上下滚动。
好久没聚了,红的白的混着喝,没一会儿就醉了。
姚雪痕安排司机送这两个昏睡不醒的发小去附近五星级酒店开房,随后打电话让助理来接他。
电话亮起时,他想都没想就捏着眉心报了一个地址。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躺在床上,身上就一条黑内裤。
他揉着太阳穴坐起来,外面还在下雨。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红光幽幽,显示2:10。
捞起手机解了锁,一眼就看到了助理林森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微信。
几个小时前发的,提醒他云盐忘带钥匙进不去门。
电话刚拨出去,两条细嫩的手臂便缠上来搂住了他的腰,温热的嘴唇一路往下嘬吻,找准地方埋下头费力的讨好取悦。
还没开始时,姚雪痕抬脚踢了他肩膀一下,力道挺重,对方明显一顿,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
姚雪痕看都没看那人一眼,又用脚尖踢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痛快起身,随后毫不留情地翻身下了床。
没到十分钟,就湿着头发出来了。
门外的人早已为他准备好崭新的西装,和他换下那套一模一样,只是这件刚刚烫好,另外一件像皱巴巴的抹布躺在地毯上无人问津。
男人跪着替他整理好西裤边角。
姚雪痕顺势摸了一把他半长不短的头发,声音是酒后的沙哑,不温柔,是一种命令的口吻:“一起下楼。”
男人仰头,看了眼窗外这场及时雨,瞬间心里有了底气,这会雨势渐大,他侥幸试探:“没开车,我想在这住一晚再走,你也别……”
姚雪痕闻着自己身上淡淡的柑橘沐浴露味,脸几不可察地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残忍打断:“没开车就打车,打不到车就走回去,你这两条腿是废的吗?”
“听懂了吗?不懂就滚回家好好面壁思过。”姚雪痕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是厌恶。
附近打车少说得走半小时,且不说今天这鬼天气能不能打到车,就算能打到车恐怕也得淋成落汤鸡。
房子这么大,卧室不止一间,怎么就容不下他在这住上一晚,不过他也习惯了。
和姚雪痕在一起,不过夜,不是不想,是姚雪痕不允许。
姚雪痕留这,他得走,不留这,他还是得走。
他脸都变了,麻溜儿站起来跟上姚雪痕,悻悻笑道:“我忘了,今天开车了。”
雨水冲刷过灰白相间的街道,春风打落的粉白花瓣惨遭无情碾压,一辆黑色宾利疾驰而过,在一栋半山别墅门口横着停了下来。
姚雪痕急匆匆往院子里走。
边走边看。
院子里没人……
门口也没人……
客厅里的灯亮着。
漆黑看不到一颗星星的夜里,暖黄色柔光温暖动人,和落日余晖异曲同工,让人觉得舒适而又窝心。
无论多晚回家,那盏灯总是亮着,灶台上的砂锅热气升腾,不是熬着汤就是温着粥。
他轻扯嘴角笑了笑,门口换了鞋,客厅灯都没打开,就迫不及待上了楼。
换好睡衣溜进主卧,把被子里的人往怀里一捞,细密的吻沿着脖子一路往下。
姚雪痕的手不安分地钻进他的睡衣,动作熟练地剥了个干净。
云盐躬身屈膝往前躲,冰凉的液/体让他身子跟着一颤。
姚雪痕一把按住他的后颈,试图将他揉成火热软嫩,喘气声也逐渐变得沉重,越发急不可耐。
姚雪痕扶着自己的蓄势待发,血液下窜,每一滴血液都正正好好汇聚在兴/奋点上,只听云盐低低唤了一声:“避/孕套。”
声音是平静且近乎冷淡的,一举浇灭了姚雪痕的火热燃情。
在放弃和继续之间,姚雪垠还是选择了后者。
云盐手脚并用挣脱束缚,脚底伤口疼得紧,黑暗中跌下了床,不用看也知道姚雪痕怒了。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只好妥协:“我去取。”
姚雪痕没给他逃离的机会,拽住他的胳膊往床上扯,对着他的屁/股狠狠拍了一下,语带嘲讽:“你可真他妈会扫兴。”
随后紧紧搂住云盐,凶巴巴道:“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