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顾晰把车开进停车场,然后靠在车门旁边点了根烟叼着。
外婆已经被送进了住院部,挂了电话之后,二姨就把病房号发到了他手机上,但他此刻却并不怎么想进去。
不想进去的原因跟外婆无关,在所有家人当中,外婆是他最亲近的人,没有之一。
非常讨厌医院。
他在不同的医院送走了老爸,送走了老妈,送走了那个人。
进进出出的医生和护士,白色的被套和床单,避无可避的消毒水味儿,拉成一条直线的心电监测仪,这样的场景时常出现在噩梦中,伴随着强烈的恐惧感。
顾晰捂着鼻子走进了住院楼,指间残留的烟味暂时掩盖住了四周那股令他不安的气息,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他在503号病房前站了一会儿,门是开着的,环境很一般的六人间,左右各摆着三张床位,其中四张睡着人,中间连个帘子都没有。
外婆躺在左边靠窗的床上,很安详地眯着眼睛,应该是睡着了,支起的右腿上打着厚重的石膏,二姨和小姨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小声聊天,表情都不怎么愉快。
这种状态顾晰早就习以为常,她俩没有哪次见面不吵的。
二姨朝这边看了一眼,冲他招了招手,顾晰走过去站到了窗台边,面无表情地点头打了个招呼,连称呼都没有。
小姨今天打扮得很是讲究,桑蚕丝印花连衣裙搭配12厘米的恨天高,肩膀上挂着个精致的链条包,出门前应该精心收拾过。
二姨倒是没来得及换衣服,一身售货员制服,不过泪沟和法令纹比上次见面时要浅了许多,估计玻尿酸没少打。
“你外婆本来打算今晚叫你过去吃饭的,”二姨努力压着嗓子,但声音依旧很尖,“超市什么菜没得卖啊,你说她还非得去农贸市场买鱼,这好下了吧,鱼都没下锅就被她踩着飞了,还把腿都给摔断了。”
顾晰看着她,没有接话。
“腿没断,”小姨立马对她进行了纠正,“医生说了只是轻微骨裂。”
“什么轻微?”二姨翻了个白眼,“你倒是说得轻巧,轻微骨裂还要住院十天呢,回家还得趟两个月,光检查费、住院费什么的都得上万了,这钱你掏?”
“凭什么我一个人出?”小姨啧了一声,“老哭穷有意思吗?你脸上少打两针这点儿钱就省出来了,一把年纪了你还想重返二十岁,跟小姑娘比美?”
“我花你钱了?”二姨的嗓门逐渐失控,“瞧你这身打扮像是来探病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米兰时装周走秀了,衣服和包新买的吧,你怎么不把人民币直接穿身上啊?”
小姨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典型的仇富心理懂吗?”
“我仇富?!”二姨阴阳怪气的喊了一声,“你脸也忒大了吧?就你家开的那间破饭馆比路边摊也强不了多少,还真把自己当餐饮大亨了!”
“那也比你们家一个给人当司机一个赔笑脸卖电器强多了!”小姨迅速地呛了回去。
“行了,这钱我出。”顾晰实在听不下去了,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和家属,这会儿一个个都很不满意地看着这边。
他丢不起这个人,再吵几句说不定还得让护士赶出去。
四周瞬间清净了,飘着一股子尴尬的味道。
二姨比老妈小四岁,外婆一直想要个男孩儿,结果事与愿违,两年之后小姨出世了,老妈还活着的时候,她们三姐妹关系还是不错的,至少表面上不错。
也许是因为老爸老妈很有钱,二姨和小姨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嫁入豪门,每天啥都不用干,只要躺着数钱和出去花钱的那种,只可惜双双失败了。
“财大气粗说话就是硬气,”二姨没消停多久又开口了,“顾晰,这是医院开的单子,之前只交了一天的住院费,加上其他费用一共是一千三,这钱……”
二姨从兜里摸出一摞清单递了过来,手伸到半路就听到外婆质问了一句:“你也好意思开口,这钱是你出的?”
“妈,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二姨吓了一跳,单子差点掉到地上。
“什么意思?”外婆依旧平躺着,不过眼睛是睁开的,“我摔的是腿,不是脑子,我就问你一句,这钱你还给人家了吗?”
“没还,”二姨把清单往床上一扔,双手环在胸前,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当时都没弄清楚情况,没找他麻烦就算不错了。”
“不是,”小姨一脸震惊地瞪着她,“人家一片好心把妈送到医院,你连垫付的医药费都没掏啊?手机里还有联系方式吗,我给人送过去。”
“你钱多是吧,在我面前摆谱呢!”二姨不屑地哼了一声,“通话记录我已经删了!”
对于这种不要脸的行为,顾晰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炸。
他知道小姨只是随口一说,未必是真心想还钱,任何一个能和二姨较劲儿且行之有效的打击机会小姨都不会放过。
“小姨,你先去买点吃的,大家都没吃晚饭吧?”顾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二姨,你去外婆家拿些换洗衣服过来,洗漱用品不用带,我直接买。”
“这几天守夜怎么办?”二姨起身朝门口走了两步,又转头问道:“还有出院以后我妈由谁来照顾,这些最好提前说清楚,我白天都要上班,没办法两头跑。”
不等小姨开口,顾晰抢先给出了解决方案。
“我明天请个陪护,今晚我守着。”顾晰说,“出院以后我再给她找个保姆,费用我出。”
二姨和小姨对他的方案十分满意,难得一次这么默契的一块儿走出了病房。
“哎,”外婆叹了口气,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人老了不中用了,买个菜都能摔一跤,小晰,你脸色怎么比我还难看,是不是又做噩梦啦?”
顾晰笑着摇了摇头。
九岁那年母亲出车祸去世后他就跟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直到初二父亲才强行把他接了回去,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外婆都会整夜坐在床边,在他手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哄着。
“哪就老了,您可是九千岁,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他勾着嘴角调侃了几句,这个称呼还是小时候和外婆一起看某个古装剧的时候听来的,然后就一直叫到了现在。
“臭小子!没正经!”外婆在他背上拍了两巴掌,“真活到九千岁都成老妖婆了?我倒是挺羡慕你外公的,在牌桌上胡把牌,一高兴就这么去了。”
外公十年前跟牌友打麻将的时候胡了把清一色七小对外加中鸟,没来得及收钱就突发脑溢血去世了,走得很快,没什么痛苦,外婆总说这是福气。
“您别胡说,”顾晰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连忙转了个话题,“对了,今天送你来医院的是什么人,知道名字吗?”
“我忘记问了,”外婆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不过他长得很像从前住你家隔壁的那个小孩儿,叫什么来着,小熠是吧?”
长得像林熠?!
顾晰愣住了,脑海中迅速浮现出那张被他打花的脸。
外婆没有见过林熠本人,不过曾经在他的手机里看到过照片,那张照片还是林熠上高中的时候他俩一块儿去游乐园拍的,后来被顾晰亲手删除了。
操!没想到那个傻逼这么爱管闲事。
回到出租房已经六点多了,严谨先把牛奶拎给了房东大妈,然后知会了一声明天退租的事,虽然租期还剩几天,不过上班以后就没法住了,毕竟隔得挺远,路上费时间。
大妈表示理解,也许是收了礼物有些不好意思,还帮着他一块儿做晚饭,等到饭菜都做好了,穆雪才不急不慢地赶了过来。
“你非要这么准时吗?”严谨把房里的小折叠桌架好,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不动了,“早来一分钟少赚几百万是吧?去,把菜端出来,我累了要休息。”
“是呀,我打算攒钱把故宫买下来!”穆雪指着他,“也就是你,换个人敢这么说话看我不抽死他。”
严谨开了两瓶啤酒放在桌上,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次性杯子。
“爷们儿点行吗?直接吹瓶!”穆雪拿起酒瓶跟他碰了一下,咕咚几口喝了小半瓶,然后盯着他的眼角打了个嗝,“脸怎么了?”
“没事儿,不小心撞电线杆上了。”严谨立马抬手遮了一下。
“你骗谁呢?”穆雪猛地一拍桌子,“就你这种,踩到一坨狗屎都怕狗主人向你索赔的德性,你会去撞电线杆!老实交代,谁打的?”
“哎——”严谨拉长声音叹了口气,一五一十的把早晨的奇葩经历复述了一遍。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怕穆雪一下子无法接收这么大的信息量,所以选择性的把下午那段坑爹的遭遇省略掉了。
“我操!那个王八蛋竟然敢打你?他在哪间酒吧上班,姐明天就找人去把他给收拾了!”穆雪听完之后比他还要激动,感觉下一秒就会从袖子里拿出个草偶,然后挂上顾晰的生辰八字扎小人。
“我哪知道啊,”严谨冲她抱了抱拳,“雪姐真威武,你是不是从小就怀揣着要做一个古惑女的远大理想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酒吧街十三妹。”
“滚,”穆雪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心没好报,本宫还不是为了要给你这个狗奴才出头吗?算了,至少你顺利找到了下一份工作,以后估计也碰不到那渣男了。”
“嗯。”严谨扯了扯嘴角,没有笑出来。
他说不上来对顾晰那一拳是种什么样的情绪,有恼火,有震惊,也有不甘。
新买了小本子,还没把这一拳记上呢,有机会一定要还回去。
不过,以后估计是碰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