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除夕的前两天,喻岭和梁树一起从机场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宠物店接铃铃回家。
铃铃和宠物店里的小伙伴们相处得很愉快,俨然已经乐不思蜀。梁树抱起它要走的时候,它还回头“汪汪”叫着,恋恋不舍地和小伙伴们告别。
接到铃铃,他们又去超市采购年货。这座城市的外地人比本地人还多,一到过年,整座城空了大半,但超市里还是很热闹,有许多像他们一样置办年货的人,拖家带口,脸上无一不挂着笑容,辞旧迎新,意味着过去的一年所有不好的事都可以掀篇了。
路过冷藏区,喻岭看见冰柜里琳琅满目的速冻饺子,停下来问梁树要不要买几包回去。
大过年的,吃速冻饺子像什么话。梁树买了冰柜里现成的饺子皮,准备回去自己包。
以往的年夜饭,他们要么一起出去吃,要么只有一个人在家,另一个在出差或在机场值班,今年倒是难得可以一起跨年。喻岭也难得任性了一回,一次性把攒的年假全休了,过完十五再去公司上班。
梁树按照网上的教程调好了馅料,一份芹菜牛肉馅,一份三鲜馅。
两人都比较怕麻烦,包饺子主要就是图个节日气氛。这是他们第一次包饺子,以前没掌握这项技能,包饺子教程也是在网上现搜的,花式包饺子大全,梁树从中选了一个看起来最不花哨的。还好很容易学,他试着包了几个,上手很快,包得像模像样。喻岭包得也还行,但梁树觉得,喻岭看起来不怎么上心,比起他来还是略逊一筹。
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叮叮咚咚地响起来。从坐下到现在,喻岭的手机就没安静过,但他一次也没管,最后烦不胜烦,直接开了静音随手丢在沙发上。
梁树凑过去瞅了眼,发现除了各种群发的私发的拜年信息,还有工作群里的艾特,群里正在红包接龙,被压榨了一年的员们工起哄让领导发红包,这是过节传统。
“让你发红包呢。”
喻岭手上沾着面粉,正专心地和两个黏在一起的饺子皮作斗争,他对梁树说:“你帮我发吧。”梁树知道他的支付密码。
“发多少啊?”
“你看着发吧。”
梁树往上翻聊天记录,谨慎观察其他人都发了多少之后才开始发。
微信红包限额一次最多只能发两百,他一口气往群里发了五个,没过几秒钟就全部抢完。
随后群里出现了一连串整整齐齐的跪谢表情,梁树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钱,语气酸酸的:“喻总,我也要红包。”
“行,给你发个大的。”喻岭嘴角牵起笑,拿过梁树手里的手机,点进和他的对话框。
然而账还没转过去,就被一通电话打断。
喻岭蹙眉,想要挂了,梁树瞥见手机屏幕,打来电话的人备注好像是什么总,眼疾手快地拦住喻岭。
“这是你领导?别挂啊,大过年的,挂人电话多不好,”梁树轻轻推他一下,劝他去接电话,“你接吧。”
喻岭并没有避开梁树起身去阳台接,而是擦干净手上的面粉,接通电话并点了外放。
对方先是客套的拜年,问他假期过得怎么样云云,然后便切入正题。
公司在建的某个海上风电项目进度滞后,年后复工,让喻岭过去做督导工作,过年期间本来就应该好好休息,但是身为公司高层,要给下面的员工做好表率,简而言之,让他尽早休完假回来上班。
喻岭没明确表态,只是跟他来回打太极,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挂了电话,梁树问他什么时候去上班,喻岭一边转账,一边漫不经心道:“过个年都不能好好过,管他呢,休完假再说。”
喻岭转完账,见梁树还在包饺子腾不出手,就拿过他的手机,解锁,想帮他点收款。
“让我来!”梁树迅速制止,抢过手机,“哪有你自己转账再自己收款的啊!”
屏幕上的数字对他来说是一笔巨款,但他还是愉快地点了收款。
喻岭经常会给他东西,起初梁树还会矫情地推拒一下,后来觉得两人之间这样显得太见外了没这个必要,就说服自己照单全收了。
喻岭过了一个自工作以来最清闲的年,不过遗憾的是梁树大年初三就去机场轮值了,不能一直在家里陪喻岭荒废时间。
独自在家的时间被喻岭分配得很合理,接送梁树上下班,研究做菜,画漫画,看漫画,以及带铃铃出去玩。
期间他被人催了好几次去公司,喻岭都置之不理,这样做的下场是——休假结束,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他。
于是喻岭又坐上了去外地的航班,去海上风电项目出差。
两人又像以前那样开始“异地恋”,通过手机联系总会有时间差。
有时喻岭晚上八点发的信息,梁树第二天早上八点才能看到,同样,梁树早上十点发的消息,喻岭可能要晚上十点才有时间回。他们一旦忙起来连个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好在已经习惯了。
喻岭说一周左右就回来,但想他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很慢。梁树不想发些乱七八糟的打扰他工作,只时不时地给喻岭发了几张铃铃新鲜出炉的可爱照片。
不能及时回复,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但超过二十四小时还不回复就有点问题了,喻岭就算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回他的消息。
海上信号不好——又不会在海上呆一整天。
住的地方没电——这是一个风力发电项目。
梁树想了几个理由,又一一否定了。他试着给喻岭打电话,能打通,但是没人接。
可能是还在忙,这种情况以前他在新疆的时候也有过,梁树让自己放宽心。
直到第二天,他右眼皮跳了好几下,心神不宁地在机场值完班,回到休息室,从手机里看到一条新闻推送:西沙群岛附近突发强降雨,一艘从事海上风机安装作业的施工浮吊船受到影响,有人落水,目前正在积极搜救……
梁树顿时疯了一样给喻岭打电话,一遍遍打过去,打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对方的手机自动关机也没人接通。
这种感觉很无力,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
把喻岭的手机打没电,梁树自己的手机电量也已经告急,不过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顾不上回家收拾行李或把铃铃安置好,立刻看机票,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去找喻岭。
在大厅打印机票时,值班的同事朝他挤眉弄眼:“一下班就去找你男朋友啊?”
梁树面色苍白,连个勉强的笑都很难挤出来。
同事不再多言,她看出梁树心情不好,还以为他和喻岭闹矛盾,千里迢迢坐飞机去找他吵架。
飞机起飞的前一个小时,梁树的手机响了,是喻岭打来的电话。
梁树愣了很久,像在做梦一样,恍惚地按下接听。
“梁树,你看到新闻了?”
听到喻岭声音的那一刻,梁树才有了一丝实感。
他“嗯”了一声。
“我看到你给我打了电话,我当时在开会,没办法接,开完会想回,发现手机没电了,刚充上电开机。”
喻岭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倦意,他说完,又补充:“开了三个多小时的部署会。 ”
梁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落水的……”
“都救上来了,已经被送到医院了,目前没有生命危险。海上作业的工人都穿着救生衣,搜救也很及时。 ”
“吓死我了,”梁树后怕道,“还好没事。 ”
“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梁树叹了一声。
不止一次了,他不知道这样的事以后还会有多少。
“没人能预料到这种事。”
停顿许久,喻岭又开口:“当地政府和公司总部都派了人过来,后面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我可能会晚回去几天。 ”
梁树还想提醒他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但这显然是废话,哪里需要他来提醒。于是他只说了一句:“好的。”
喻岭:“我——”
手机贴在耳边,对面突然没声音了。梁树看了眼黑掉的屏幕,原来他的手机也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梁树把手机揣进兜里,走出机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喻岭后面想说什么他也不在意了,他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之后喻岭又在那里待了半个月有余,原定的返回日期一拖再拖。期间梁树没有再打过电话,连条信息都没发过,反正喻岭不会有时间看,况且他自己也不是很闲。
回去的前一天,喻岭给梁树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明天下午回去。
梁树说知道了。
然后好像就没什么话可说了,两人对着电话沉默无言。
“你回来我有事要跟你说。”梁树打破了这种长久以来盘桓在他们之间的沉默。
“什么事?”
“回来再说吧。”
-
梁树要说什么,喻岭隐隐有预感。
两人相处的时间越长,感情就越深,而矛盾也会越来越多。
这几乎是无解的事。
是感情淡了吗?可他们以前也是这样相处的。
明明生活在一起,却总是聚少离多,相处的时间远没有分开的时间长。
问题出在哪里,他似乎明白,也试图去解决问题,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遇到问题难以避免,毕竟人生就是由一道道题组成的,解题方法有难有易,聪明人看一眼题目就能找到最简单的解法,笨的人总要多花些时间和精力。
放弃解题是下下策。
喻岭认为他们并没有走到这一步,也曾经以为永远不会走到这一步。
回到家时刚过六点,晚饭时间。
喻岭一进门就看到了门旁边的行李箱。
这是连东西都收拾好了?
梁树坐在客厅等他。
“回来啦,洗个手先吃饭吧。”
喻岭望了眼餐桌,看到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菜。
“怎么着,您还亲自给我做了顿断头饭?”
断头饭也太夸张了点,散伙饭还差不多。但梁树不打算理会他的阴阳怪气。
“你吃不吃都行,”梁树尽量平静,“反正我已经吃过了。”
“你还吃得下饭呢。”喻岭冷笑。
“对啊,为什么吃不下?”梁树怒道,“你吃不下就喂狗好了!”
压抑了太久,也许吵一架就好了。喻岭是这样想的,所以故意激怒他。
但梁树愤怒不过三秒,很快又冷静下来:“我不想再跟你吵了。”
吵架有什么用呢?喻岭懂得比他多得多,总有这样或那样的道理去说服他。或许他根本不用说什么,只需要一脸平静地看着梁树一个人愤怒就可以了。
而此刻的喻岭,脸上显出一种略带困惑的神情,或许也有愤怒吧,看不太出来,但总归是不太高兴的,至少意识到要分手,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平静了。
“我们好聚好散吧。”梁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又犯什么病?”喻岭嗤了声,目光紧逼着,说话句句带刺,“谁他妈跟你好聚好散。”
“不能就算了。”梁树说。
“我有时候真想敲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喻岭又在拐弯抹角地骂他,但梁树已经提不起力气去反驳,“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相处方式有问题,我们都努力了但还是改不过来,我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你不累我都嫌累,就这样吧。 ”
“你嫌累?”喻岭像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又像是在质问。
“嗯,我嫌累,”梁树点了点脑袋,又重复了一遍,“我早就想分手了。”
喻岭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沉沉的,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大概隔了一分钟,或者更久。
他开口问:“什么时候?”
梁树呆了呆,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后,眼神闪了闪,才轻声答道:“很久了。”
梁树绕过他,走到门口,“我叫的车到了。”
喻岭站在原地没动,“你东西就装了一个行李箱?”
“就一些衣服,其他东西我提前搬走了。”梁树说。
房子是喻岭买的,家具也都是他买的,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是梁树添置的,他都没有带走。
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不过装了一个行李箱加一个纸箱。
“搬哪儿了?”
“不关你的事。”
“你今天敢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回来。”喻岭又说。
“那不行,”梁树才不管他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在对他放狠话,说,“我现在不方便把铃铃带过去,过几天还得来接它的。”
“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铃铃当初是我捡回来的。”
“行,你牛逼,”喻岭冷声道,“随便你吧。”
“嗯嗯嗯,“梁树指了指门锁,好心提醒,”为了防止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可以把我的指纹删了,再换个密码。”
他打开门,提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尽管没有少什么东西,但喻岭却觉得房间变得空空荡荡,没有丝毫人气。
他望着陡然寂静下来的房间,忽然有点不知所措,盯着合上的门出神。
也是在这一刻才恍然发觉,原来他从来没做过分别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