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封望坐在一旁,摸索着面前的白瓷杯,里面的茶叶浮浮沉沉,在滚烫的茶水中舒展,耳边是封珩新大惊小怪的呼叫,无奈的闭上眼睛,老狐狸自从知道自己对着全军将士立下军令状以后就没听过嘴,内容无外乎瑞帝如何如何愤怒、朝臣如何如何进谏弹劾、自己年纪这么小有没有什么保命手段会如何如何难生存。
封望苦笑着将自己杯中的茶水混着茶叶一饮而尽,咀嚼着碎裂而微苦的茶叶满腔的酸涩弥漫,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个军令状立得唐突而高危?
全场数千名将士全都跪着,为了那些死去的弟兄和百姓、为了那些一夜成为流民的万千百姓而下跪,环视那一圈的时候,他们眼底迸发出的仇恨甚至令他发抖。封望微微垂头,攥紧了宽大袖袍中的双手,国仇家恨,蛮夷王这笔账,什么时候能算!
脑海里突然闪现封珩礼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感伤的叹息一声,仰头看向急得在一旁直转圈的封珩新打岔道:“老狐狸,凭你这千年功力,你推断一下,皇兄他...他知道这件事以后会不会...会不会很生气?”
封珩新倏然停住脚步,快步上前,一巴掌就扣到了封望头上,眼看着封望吃痛的缩缩头才气哼哼的道:“那还用说?我用脚趾头推断都知道封珩礼现在肯定气得暴跳如雷!尤其是你之前还莽撞行动!”封望疑惑的偏偏头,什么?莽撞行动?探头看着怒气冲冲的封珩新,试探着开口:“你不会是把之前发生的事...全写给皇兄了吧...”
封珩新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走到一旁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是啊!而且还是添油加醋的!”,封望闻言往后一瘫,绝望的闭上眼,完了!他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封珩礼的脸色和斥责自己任性胡闹的语气。
封望顿时感到四肢无力头脑发胀,没了先前立军令状的神气,手脚并用的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再也没有心思听封珩新的唠叨,只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就往外走:“我去躺会儿~”
“诶!等下!”
封望回头,正好撞上封珩新突然认真的神情和神采奕奕的双眸:“虽然你在这件事上处理得很莽撞,但不可否认你振奋了将士们的情绪。你是珺王,也是这场战事的副统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是皇兄教你的,你我都知道他肯定会生气,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我可以笃定的告诉你,他更会在乎你能不能完成你的承诺。”
下意识的点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却被马上变脸的封珩新赶苍蝇一般轰出了营帐。站在艳阳下,封望认真思索着封珩新的话,是啊,既然做出了承诺那就应该考虑如何实现,而不是在这里懊悔为什么做出这个行为。
室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封珩新突然不再絮絮叨叨,撩袍坐下后慢慢给自己冲了一杯茶,出神的望着浑浊的茶水:封望,作为珺王,你理应知晓百姓疾苦,作为战事的副统领,你理应替战死的将士们报国仇家恨。
作为封珩礼的小九,你理应明白自己的责任是什么。
于情于理,你的决定都是众望所归,不要被一时的情感蒙蔽双眼而误了判断。
主帅营帐
封望一掀帘子跨进帐中,摘掉布满尘土的披风后才走到内室边,正巧遇见了走出来的白垭,封望看他眼前一亮便把自己拉了进去,里面原本激烈的讨论声如同正在高歌的人被扼住了咽喉一般,直接按了暂停。似乎是没想到早上那个大出风头的封望会来,几个主帅还保持着撑桌子的干架姿势,看清来者后竟惊喜的一拥而上讨论制定具体的操作方案。
封望被围在人群中央,左一句右一句听得都不是很真切,却隐隐能明白是分开了两个阵营,虽然很高兴大家一扫他们刚来那日的沉闷,但是这些终日在边关征战的汉子们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无奈的抬手制止大家在分贝上的竞争后绕开人群来到放满布阵图的桌案边,随便挑了一个座位坐下才终于明白刚刚那些主帅在争论什么。
陈登一个箭步靠过来,紧挨着封望坐下,随后替封望主持大局,将刚刚意见分成两派的人分别安排就坐,等三个人都坐下了,才恭敬的开口道:“小珺王,这几位分别是军中的主帅和副主帅,依次是蒋勇,曾书和王允。”封望点点头,这都是上一世跟随自己参加过和西凉战争的将士,只是没想到这一世这么早就遇到了,还都是这么年轻的模样,眼里流露出几分回忆的感慨,都是当年勇了。
一时间情绪波动比较大,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接上之前的话题。好在陈登看出了他的窘迫和茫然,清了清嗓子:“小珺王,我们按照你之前给出来的那个方案,讨论到要不要士兵们进行伪装了。我认为需要进行伪装,比如说装成没来得及撤离的百姓,但是蒋勇的意思是不用伪装,这样反而攻击起来不用畏手畏脚的。”
闻言,封望微微前倾再次仔细查看摆在桌面上的地形图,伸出手指认真的摩挲着上面的每一道笔画,直到感受到对面的蒋勇有些不耐烦的开始左右晃动才收回手,拿起桌上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小竹条,敲了敲图纸上象征城门的朱红色斜杠,轻笑道:“本王之前说的那个计策里的点睛之笔就在于士兵的伪装,不过不是伪装成那些落难的百姓,而是藏身在那个巨型的动物模型中。给蛮夷军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动物模型是在城门口,而士兵们最开始的排兵布阵是在凉城上方的围墙上。”
蒋勇是个武生,但不是彻彻底底的没脑子,沉默了许久后猛得拍案而起:“好!这前无古人之事自然值得尝试一番,若是赢了,能剿灭蛮夷近五千的精兵,那可是能青史留名的大事啊!”封望和他对视一眼,看见了那眼里的狂热,点点头不予置评,然后移开目光环视其余几人,他不在乎能不能名留青史,他只在乎能不能不负自己的身份、不负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里那份深切的托付。
起身准备离开,身后的陈登才猛然醒悟一般叫道:“小珺王......”,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封望打着哈欠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了:“剩下的事你们讨论吧,时间定了告诉本王和秦王一声,其他的本王不了解应该怎么办。今天起太早了,本王要回去睡觉了。”
“不是的小珺王,我是想问,秦王不吃荤是不是真的?”
“......是。”封望磨牙
“还有啊,小珺王,刚刚收到皇城八百里加急传来的信件,您看...”
“???八百里加急这么快就送到了?”
“...咱们有飞鸽传书...”
从接过陈登递过来的信封到木然的走回营帐,封望已经保持坐在桌案前盯着暗黄色的信封发呆的姿势很久了,信封上面是封珩礼**凤舞的四个大字“珺王亲启”像带着炽热的温度一般吸引他,却又在灼烧着他的视线,忍不住一次次细细端详许久不见的字样,又一次次慌乱的移开目光。封望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不过是封珩礼的一封信罢了,又不是他真人在这里,你慌什么?
咬咬牙,活动活动周身有些僵硬的四肢,才探身向前轻轻捏起信封,依着封珩礼的习惯从边角撕开,拿出信纸小心翼翼的铺在桌案上,深呼吸一口气后才鼓足勇气坐直来面对这封千里之外的飞鸽传书。
其实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皇兄相信你。
原以为会是滔天怒火充斥其间,以为会是他字字珠玑斥责自己任性胡闹的言语,万万没想到封珩礼千里飞鸽传书只为了送上这样力透纸背的两句话,封望握着纸张边缘怔怔的盯着墨迹发呆,任由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皇兄......
这两日在军营,有人赞扬他年纪小魄力却不小,也有人质疑他不过是一句戏言,,就连封珩新都在强调自己应该信守承诺担起责任,言语纷繁,但封望都当作是他的耳旁风而已。只有封珩礼明明知道的都不太真切,却选择千里传书只为一句我相信你。
心里高兴得犹如吃到了最喜欢的桂花糕,眼泪却愈发汹涌。
都说赶早不如赶巧。原本安静的营帐外脚步声突然嘈杂起来,有将士在封望的营帐前低声道:“珺王,主帅得到消息称蛮夷命今夜进行攻城,命我等前去布阵!”
封望郑重的叠好纸张放进贴身的衣服中,胡乱抹了把脸应着,猛地站起身却眼前突然一黑,紧接着瘫坐在太师椅上,等缓过来以后冲着营帐顶傻笑,还幼稚的拍了拍衣服中的信纸,皇兄,机会来了,我一定会赢给你看!
夜深了,凉城内一片寂静,灯火通明像往常一般却并没有人烟气息,封望负手站在围墙上,看着标识风向的三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蛮夷王,不知道这一场瓮中捉鳖你可会满意?
果不其然,子时的鼓声刚停,便听到策马而来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赶来,来了!封望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处的信,怎地今日右眼皮跳得如此厉害,觉得心里慌慌的。
难道是瓮中捉鳖的计策会失败?
一旁的陈登看着纹丝不动的城门,眼前亮亮的,隐隐能看到跳动着兴奋的火苗,随即挥挥手示意周围的士兵警戒,成败在此一举!伴随着蛮夷军嚣张的怒吼声,城门被轰的撞击至摇摇欲坠,封望前世和蛮夷打过交道,听得出那气壮山河的吼声里是怎样轻蔑的用语。在城门被撞开的那一刹那,封望转身背对城内,一步一步从石阶上往下走,吼声掩过了踏在石阶上的声音,围墙上的主帅们紧张的盯着城内的局势,谁也没注意到身披长衫的封望悄悄离开。
墨色浓重,城内已经能闻到浓厚的血腥味。
封望心中一紧,血腥......
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军营的营帐中,迷迷糊糊的撑起身,见到换上了白袍的封珩新背对着自己搞古着什么,一股浓郁的药味弥散在整个帐内,想叫封珩新,张了张嘴却没有声响传出,尝试着拼尽全力青筋直暴都没有办法出声,惊慌失措的推掉了自己的枕头,才成功引起封珩新的注意了。
封珩新急忙冲过来,拍着他的后背说着没事了没事了,封望排掉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却只能见到封珩新目光躲闪,眉眼中透露出异样的神色。到底是怎么回事......
愣愣的坐在床榻上,看着封珩新起身端来一碗药,白瓷碗里盛着味道刺鼻的苦涩,想接过却没有端稳,眼睁睁看着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裂开来,棕色的药汁溅了封珩新的白袍一身。神色木然的抬头看看封珩新,却看见往常一点灰尘在衣服上都受不了的老狐狸安静的看着自己,嘴唇动了动,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小九,皇兄再来的路上了。”
直直的往后一仰,封望倒在床榻上拿被褥遮住自己的脸,封珩新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一般。这种避而不答的情况意味着要么是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么就是他不愿告诉自己,如果是后者还好,至少说明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导致的不能说话。
虽然心里在不断的安慰自己,却还是难以掩盖汹涌而来的恐惧和无助,皇兄,你快来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封珩新沉默的站在床边,看着被子下蜷成一团的小小身躯在轻微的抖动着,仿佛是在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哭,但是依旧能够听见细微的呜咽声。突然好心疼好心疼,他才疏学浅,诊断不出来是什么问题导致的,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九痛苦却不知道如何安慰是好,刚刚来了几拨人想告诉封望计策成功剿灭了蛮夷五千精兵,给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都被他挡回去了。
封珩新俯身收拾地上的白瓷片,看了眼遗留在地面和自己衣摆处的棕色痕迹,长叹一声起身出门。这副药只是他的一种猜测,并不敢肯定是不是做到了对症下药。蛮夷大军说不定还会二次攻城或者做出什么其他的举动,自己对军事一窍不通,其他几个主帅也没有小九这么强的军事敏锐度,如今只能等皇兄赶紧来了。
仰头看了眼营地上空寥寥无几的几颗明星,信已经寄出去了,师父,您可千万要知道这是什么病症啊......
封珩新才回自己的营帐不久,陈登和白垭就前脚赶后脚进来了,直接省略了寒暄,行礼后单刀直入:“殿下,小珺王现在情况如何了?”,封珩新放下自己手中的药材看着二者,那急匆匆的神色里夹杂着浓烈的担忧。
“劳烦二位对九弟的挂心了。”重新低头看像自己手中的药材,别过目光,语气沉沉的避重就轻道,陈登好些却也是强撑着笑意,一旁的白垭闻言直接一个踉跄往后倒退了一大步,靠在营帐的柱子上才堪堪站稳,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是声音:“您是说......”
“这场战事二位辛苦了,早点休息吧。”清凉的嗓音打断了白垭的话,封珩新烦躁的放下手中的药材:“战场清扫和流民安置尽早完成吧,太子不日将抵达凉城,这段时间要辛苦几位主帅了。”
陈登急忙回礼:“殿下折煞臣了,若有什么吩咐,我等必全力以赴绝无二话。”
沉默的注视着二人退出营帐,眼中精光一闪,小九的事还不能具体说,如果自己的直觉推测的不错,这军营中必定有内鬼。唉,希望自己能够推断正确吧,这样也就不负小九叫了一路的狐狸称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