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容丽君以往没想过这么多,兴许是阅历不够,又或许的确是书读得太少了,考虑的东西非常局限,今天听了冯瑞华的话,她突然明白清安一心扑在闻臾飞身上的严重性,许多事情并不像她起初以为的那样不去在乎就行。
她坐在空无一人的家里,抱着狗一下下顺毛,越想越觉得心里的郁结怎么也顺不开,等她回过神,已经拨通了闻臾飞的电话。
“阿姨,怎么啦?这个点在店里忙吗?还是我家老房子出了什么事?”闻臾飞爽利的嗓音在电话那边响起,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
她有点不忍心,但还是试探着问:“嗯,刚从老房子回来,冯大哥他们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你下午没课吗?”
“没课,室友出去玩了,我在寝室看书。”
容丽君觉得机会是合适的,斟酌着措辞说:“一鸣刚才也在,还带了个年轻人,在老房子里跟冯大哥又吵又砸,把我也说得有点心烦意乱。”
闻臾飞心里咯噔一下,又立刻反应过来容丽君此时听起来带着疑虑的语气是因为什么,她大概知道了冯一鸣和张嵘衡的事情,并且不知道从哪条蛛丝马迹联系到自己。
闻臾飞心里直打鼓,把手中的笔放下,一番思量觉得时机成熟了:“你知道一鸣哥的事情了?”
“嗯。”容丽君难得的话少,显出娴静的样子。
“是会有这样的事情。”闻臾飞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腔里:“而且不少见。”
容丽君以为自己和闻臾飞已经默契地对接成功,彼此都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我知道。”
“我……也不能说是完全不理解,并且也因此困扰过一段时间。”闻臾飞有点迟疑,但还是决心趁机把话说明白。
容丽君心里一悸,平复了几秒,开口时音调不太稳:“臾飞,你既然困扰,就离小安远一点吧。”
闻臾飞瞬间没了声音,他胸口像被掏空,凉风穿胸透骨,变成筛子的心还在勉力狂跳,同时他也开始害怕,像经年的疑惧乍然横在身前,他太怕会失去清安了。
他知道这不是件能轻易被接受的事情,但也没成想会遭到容丽君这样直白的抗拒,他不知道能说什么,手指扣住桌沿半天没吭声。
“我知道让你突然疏远他很难,知道你一直以来对他特别特别好,这事儿莫名其妙也不容易让人接受,给你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但我作为他妈妈,我不忍心做更残忍的事情,我只能请你离他远点,这样他渐渐地就知道你不会喜欢他,也知道自己只是过于依赖你,这和爱情有差距。”容丽君一口气说完然后嘴唇发着抖流下了眼泪。
闻臾飞急得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一头撞在了架子床上,他哎呦一声叫唤,蹲下身捂着头,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光斑点点:“不是,什么意思啊阿姨,怎么就给我添麻烦了?谁说我不会喜欢他?”
“我不知道小安怎么会和别人不一样,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死命缠着你,让你感觉困扰这还不是添麻烦吗?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去住校的吗?我们把他领回家之前他没有固定的朋友,所以你对他好他就误会了,等我发现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是我对他关心不够,希望你别怪他。”容丽君哭得稀里哗啦,这串话说得不甚清晰,但闻臾飞捂着脑袋集中精神,还是一字不漏地全部听了进去。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不是我喜欢小安吗?不是我怕他困扰才逃去住校的吗?不是我衣冠禽兽在他身上发泄欲望吗?
“阿姨不是的,不是你想的这样,是我先喜欢他的,是我对他做了很多龌龊事他才会走上歧路的……”
“你是好孩子,这些不重要,谁喜欢谁谁强迫谁谁维护谁这些过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儿太难了,冯一鸣经历了什么你大可以去问一问,他爸软硬兼施地劝阻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不想你们两个放着好好的坦途不走,去走些明明能绕得开的弯路。如果有能够回到正轨的可能性,我愿意试试,趁着现在还来得及。阿姨求求你。”容丽君没让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悲切的哭诉让闻臾飞胸腔里原本掏空的一块从边缘开始被虫蚁啃噬,一刺一刺的疼痛让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为什么啊?你不忍心做的事情我就忍心做吗?难道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你们也要我做知难而退的懦夫吗?况且,现在真的还来得及吗?
闻臾飞坐在地上气得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容丽君在电话那边呜呜咽咽的哭声又让他愧疚不已,他垂着头盯着地板瓷砖上几排粗糙的花纹,手指快要掐进掌心里,僵持了好几分钟他开口说:“阿姨,对不起,我不愿意。小安还小,你是他的监护人,有义务对他的成长负责,而我的确负不起。”说到这里他已经抬起了头,眼里的坚决灼灼逼人,“但是我要对我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他的语气含着金石之坚:“我尊重你替他做的选择,但是我爱他,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或者现在喜欢我以后不再喜欢我,我都不打算走什么正轨,我就注定是个同性恋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我才不听你的,别说是弯路,就是回头路、不归路我也会去走。”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气愤地把手机拍在桌子上,到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脑袋上尖锐的刺痛。
除非脑袋真撞坏了,不然谁会答应容丽君那么无理的要求。
容丽君坐在客厅里呆若木鸡,脸上的泪水还没擦干,她回想着刚才的对话有点脱力。
他说什么?他为什么生气?他们从小那么要好,是我的要求真的太过分了?他说他不愿意离小安远一点?因为他爱小安?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为什么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答应我?就因为他现在是个成年人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更会为别人考虑?为什么没可能是他们两情相悦?抽薪止沸也不行那这事儿岂不是更难办?
她突然意识到无论孩子们成年与否,她都给他们套上了枷锁,但同时她又不敢把钥匙交出去。
晚上放了假的清安回家时,容丽君的饭菜已经做好,一份装在保温桶里,一份摆在餐桌上,一份放在餐盒里。
她眼眶红肿,正忙忙碌碌地收拾厨房,显然是哭过的样子,清安没去碰桌上的菜,先去帮容丽君刷锅。
“妈妈,怎么了?你没吃吗?”清安关切地问。
容丽君心事重重,她还拿不定主意,本不想这时候冲动草率地行动,但清安问起时她没忍住又掉了眼泪,于是不得不解释几句:“小安,我吃不下,臾飞今天冲我发脾气了,因为我没考虑他的感受,提了个过分的要求。”
清安飞快把锅刷完,洗干净手然后把容丽君拉到桌边,给她盛了小半碗饭,递到她手中认真地看着她:“你要求什么?”
容丽君哀伤又迷茫,讷讷地看着清安的眼睛,静儿一会儿然后说:“我让他离开你。”
桌上的酒精炉轻轻炸响一声,小火锅里咕嘟咕嘟地沸腾,白色的雾气和羊肉的香气蒸腾弥散。
清安像被锋利的匕首扎在胸口,有点呼吸困难,短暂地愣了一会儿,开口却像把鲜血淋漓的匕首拔了出来,调转刀刃:“他不会答应你。”
“为什么?”容丽君明知道答案,却希望得到证实,击碎其他可能性,以此下定决心。
清安不再犹豫,清了一下嗓子,用清晰明快的声音说:“因为我们相爱了。”
容丽君只觉得荒谬,两个男孩子,加起来才三十多岁,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相处,突然告诉她他们相爱了。
不料还有更荒谬的。
“已经上过床了。”
容丽君瞬间火起,响亮的巴掌落在清安脸颊上,他的头都被力道带偏,但很快转回来执拗地回视容丽君,虽然脸上火辣辣地疼,但远不如心脏的刺痛鲜明。
容丽君分明收着力的手,力竭般垂下来发着抖:“为什么故意刺激我?”
她从未打过清安,这一巴掌已经是她能表现的全部愤怒。
清安眼睛里也泛起一层水光,疯劲儿又渐渐浮现,他正了正被打歪的耳机:“为了让你打消这个念头。你从他身上找突破口,只会让他重新迷茫又痛苦,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根子出在我身上,我一点躲闪的机会都不给他,甚至把他骗上了床。”
容丽君难以置信,话里的意味他居然直言不讳。
原来清安比她想象中更加早熟。
她不住平缓呼吸,激烈的负面情绪汹涌来袭,心里又酸又沉:“我是什么恶人吗?用心险恶不择手段偏要把你们拆散?让你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地抗拒我、不信任我?”
她劈头盖脑地把冯一鸣的遭遇全部说出来,甚至比冯瑞华说起时还要痛心:“我不想你们吃这种苦有错吗?你才16岁,你不能现在就去拿后半生赌,如果输了或者你悔牌了,代价太大。”
清安一动不动默不作声,桌上的几个小菜已经凉透也没人动筷子。
“把你手机给我,好好学习吧,别跟他联络了。”容丽君颤颤巍巍起身去洗脸,想起他丈夫还在等着她送饭,同时她也的确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
容丽君从桌面上捞过清安的手机长按关机键丢进抽屉锁起来:“你不吃就去给唐宋送饭吧,我去店里了。”然后她拎着保温桶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