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叫一个近天亮才睡着的人早起拍毕业照到底还是太勉强了些。
秋澄想。
眼睛睁不开,他耷拉着脑袋洗漱完,胡乱套上了学士服,再跟着室友们匆匆赶赴拍摄地。
规定是要提前到,实际开拍则推后了不少。这不奇怪,秋澄委委屈屈地靠着树干只恨没能再睡十分钟,奇怪的是他怎么四年了还会被学校骗到。
而后他激灵了一瞬。
却也不会再有下次了。他意识到。
各种意义上的。
“毕业快乐。”
本就没带稳的学士帽在来人的惊吓中摔落进秋澄怀里。
秋澄本来尝试固定了许久,虽然成果不佳,还是因着被打扰,不大开心地望向来人。
方系舟抱着捧花笑眯眯地凑上来,叫他学长,献上花的时候又重复了那句最应景的祝福,“毕业快乐。”
秋澄觉着他装模作样,却实在又困又心累,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知道了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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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方系舟替他重新带好了学士帽,又给他扶正肩上的披肩,最后系上领带。
他系得很认真,凑得很近,秋澄再没法靠着树干,只有倚着眼前的人闭目养神,快要及肩的头发散在方系舟肩上,蹭着他的脸。
“忘记带皮筋了。”秋澄本来想拂开拱在对方脸边的散发,盯着方系舟专心致志的侧脸,又突然疑惑,下意识地侧了侧脑袋,“不会痒吗?”
得到的回答是一声闷笑。在狭小的空间低若耳语,掀起一阵共振。
没睡好的秋澄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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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许久才拍完第一波集体照。
天色带些阴沉,闷热却是不减。秋澄解开学士服上的一排扣子,当外套披着,被扔过一次的学士帽也只挂在手上,过去找一直等在一旁的方系舟。
想这人明明也是个大忙人,跟着他早起不说,偏偏这种时候也有足够的耐心。
反倒是秋澄自己拍得有些烦躁。
方系舟替他接过手上拎着的捧花和学士帽,夸他拍得好看。
他就撇撇嘴,“一点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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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变得不对劲。
秋澄自己也说不清这份变化和他确信拍一起扔学士帽的集体照时,被相机定格的他的表情一定很奇怪这一点有没有关系。
方系舟大概认为是有的。
从神志不清的困倦里逐渐清醒过来的秋澄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不知从哪变出了专业相机,而镜头对准了他。
方系舟腾出不用持着相机的手戳戳他的脸,试图逗他开心,“一直都好看的。”
秋澄反过来戳了戳镜头:“这是一直在拍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于是下一刻他震惊中带点懵然的表情也被收入镜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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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澄遮住镜头。
“这是要拍个纪录片吗。”他含含糊糊地槽道,“好像那种,家长给小孩拍的成长记录片哦。”
“不是家长。”方系舟笑了起来,却也不附和他,大概巡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人注意这边,就凑上前轻轻咬了咬他的嘴唇。
“是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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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的天色终于叫雨幕破开。
遮阳伞横在头顶,落在上边的水滴声一下下地把秋澄敲得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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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了推方系舟,轻轻叫他的名字。
“我有话要和你说。”
恰好不远处有人在雨幕中,齐声高喊着毕业快乐,方系舟听了一耳朵,又笑着回头看他,其中祝愿不言而喻。
秋澄想,他将要送出的也是祝福。
“我们分手吧。”
分手快乐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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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干同学舍友合影完已是夜幕降临。一行人于是又浩浩荡荡地一齐前往了毕业前最后的聚餐。
再回到宿舍已是深夜。秋澄帮忙搀着喝得有些发懵的室友,在等其他室友找出钥匙开门的间隙,声控灯应声而亮,立在楼道阴影里的人因此露出身形来。
方系舟站在那,不知等了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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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们自觉地先行进了宿舍。
秋澄掩上门,也不过去,就立在宿舍门口,轻轻拧着不着意淋湿了些的衣角。
到声控灯也悄然灭去,黑暗中终于是脚步声打破了这阵沉默,灯光重新亮起来的一瞬他被对方拉进怀里,一时有些晃眼。
秋澄揉了揉眼睛,皱起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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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口来来去去的多是同他一样自毕业狂欢中归来的人,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个角落发生了什么。即便如此,秋澄也不想在这里和方系舟掰扯这件事。
“我没有在开玩笑。”
大概可以猜到对方要说什么,干脆将可能出口的挽回辩解的话都一一堵在嘴边。
还要再加码一句。“我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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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也是沾上了一些酒气,秋澄吐字不太清晰地黏糊着,给人格外轻柔缱绻的错觉。
说出的话则不然。
“就像之前和你说的那样,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觉得啊,”他组织着语言,因着微醺而直白了太多的话语,“我对你的喜欢……大概撑不过毕业之后的分别。”
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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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中午醒来,秋澄才慢慢回忆起自己昨晚还同方系舟叨叨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不是也是这样……”
“明明你还有几年才毕业,我的话已经要离开这个学校了。在学校的时候好像感情的培养也都是靠你这位大忙人天天抽时间过来和我待在一起,但是之后就不一样了不是吗?”
“这样的话,我本来就不是会维系关系的人,不待在一起的话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喜欢都会很快散去了。”
“所以嘛,既然结局都会是这样……”
“既然结局都是一样,还不如现在就分手啊。”
“……”
记忆零零碎碎拼凑起来,秋澄默默捂住了脸。
有点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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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就丢了吧。
只是好像效用不大。
秋澄径直划过屏幕上方系舟发来的未读信息,翻身下了床。
洗漱时他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一丝愠怒,他想方系舟追他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跟他保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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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坦诚地告诉对方自己的喜欢很可能没法达到同等地热烈,性格上十分不擅长主动,更连自己都说不清地可能掺有仅仅想要为四年学校生涯增添别样经历的别有用心……而那个时候,方系舟的回答是什么呢?
“都没有关系。”
“我来主动就好了吧。”
还有——
“当成经历收集也没有关系。等你想要结束的时候就让它结束,这样可以吗?”
而后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就在圣诞夜的槲寄生下亲吻了他。
权作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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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的床脚过道堆满了收拾出来的杂物,而学校的社交软件上铺开了各家快递的毕业季邮寄优惠,明争暗斗。
秋澄推开堆在他书桌边的纸箱,很轻易地想起了刚结识方系舟的时候。
交往的起点是在去年布置有槲寄生和上演了情不自禁的亲吻的圣诞夜。
而认识方系舟则要比这再早几个月,在约莫去年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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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毕业季的寄件优惠,去年今日尚不是毕业生的秋澄仍旧晃到了快递点,抱着几箱闲置物品预备要寄回家。
一趟搬不完,他在快递点蔫蔫地稍作休息,快递站的工作人员在旁边事后诸葛地跟他讲寄件多的话其实可以上门取件。
秋澄略显无言地望天,而方系舟就是这个关口出现的。
“需要帮忙吗?”
仍旧仰着头的秋澄望着来人的脸,脑中掠过和这人穿着同色系衣服的工作人员,眨着眼睛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地直起身来,“啊好呀,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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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再提起初见时的场景,方系舟夸张地形容了当时随意一低头便跌进秋澄的眼睛里,一时惊艳惊诧惊为天人的场景,根本在逗人。
未了又好奇起秋澄对他的第一印象。
彼时秋澄被他轻轻缠着头发扣在怀里,听到问题一时没忍住笑得开怀,方系舟作势要审问他,他就一边躲一边笑道,“对不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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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初次见面就帮忙搬行李的方系舟交换了联系方式,又逐渐熟识起来后,秋澄从室友耳中听到其他很多人对方系舟的形容。
旁人提起方系舟多是大同小异的,有夸此人清新俊逸,有叹此人矜持自省,无论如何,总归是个风云人物。
该风云人物在搬完行李后借势要他的联系方式,没有来得及找什么借口,秋澄已然干脆地应了。
秋澄点了同意好友申请,自动弹出的账号界面叫他愣了愣,“原来你们不用单独开工作号的啊。”
说着他给方系舟敲下备注,“xx快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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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说清究竟是哪个细节,哪个步骤让他产生了这样的误会。但认为方系舟是快递站工作人员的误解确实持续了许久,完全构成了他对方系舟的第一印象。
到哭笑不得又羞耻地解开误解之后,方系舟带给他的新的体验是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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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澄起初尚未意识到频繁的邀约和聊天是为了什么。
倒是他有天和方系舟吃饭回来,瘫在宿舍喊累,说方系舟不像传闻中的方系舟,明明自来熟又过于热络。
他对床的室友从床帘后边探出一个脑袋,“有没有一种可能,”说得很委婉,“他是在追你啊。”
一言惊醒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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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秋澄有意避嫌了一阵。
却没想到这位风云人物在此道上秉持着坚持、勇敢且热烈——几样他最缺少的品质。
叫他避之不及。秋澄有时被追得倦了,也有被触动的时候,终于在犯规的槲寄生下松了口。
虽说那之后他很快便有些后悔,隔天就怨起圣诞晚会的打光太旖旎,怨起气氛太惑人,怨起月色太温柔,才会让他在刹那之间,被这稀缺的几样品质蛊惑。
叫他也想要带着点私心地,想要或许在毕业前,试着被拽入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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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澄将这一头乱绪说与方系舟听。
有些尴尬不敢看人,就又怨风怨月怨起这气氛。
方系舟没等听完便笑起来,不是笑他,却也是觉着他可爱。刚晋升男友身份的人看起来很是志得意满,举措也不免放肆了些。
没话找话的怨气黑名单被打断,温热的唇畔落在秋澄发间,又在眉头,最后是嘴唇,“也怨我。”
志得意满的人心甘情愿地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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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爱河只坠了一半。
分别率先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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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澄不坚持也不勇敢更缺了一点信心。
正是良辰美景,暮暮朝朝也一并度过了。
正因如此,与其在即将面临的物理心理距离的桎梏中消磨感情渐生怨怼,索性先将牵扯着的绳索斩断,留下的总还是牵着美好过往的那头,也不至于届时难堪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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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到这点并不算难。
至少在秋澄心里是有过反复确认的事实。
他打包起散乱在宿舍的行李,计划着不日搬出去的日程,到这个时候才感到一些宿醉的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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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了快递站的工作人员上门来取件。
秋澄应着声去开门,宿舍楼没有电梯,他还是得帮着把大件的行李搬下楼。
大件的纸箱不好着力,秋澄猜想自己大概走得摇摇晃晃,才会叫方系舟注意到这明明被纸箱挡了一半的身影。
方系舟帮他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快递箱,“需要帮忙吗?”
像是昨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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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当然不意味着老死不相往来,尤其像他们这样基本算是和平分手的,更可以当个不远不近的朋友。
这都是借口,但秋澄确实有些累了。
他将怀中的重量交由方系舟分担,倒是没扭捏,“那就谢谢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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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反而是被帮忙的被请客了。
也自然更无法推拒。
方系舟推给他一碗冰淇淋,“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这又是玩哪出。
秋澄挖了一勺冰淇淋塞进嘴里,冰得他一时失言,十分怀疑这是方系舟预备堵他的嘴的阴谋。
然而气势不能输,他勉勉强强地开口,“你不要想这样就能让我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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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系舟笑着表示接收了警告。开口却没给他多少反驳的空间。
“我不是这样。”
秋澄说不出话来,只有用眼神表达疑惑。
“你不是问我,不知道我对你的喜欢是不是也一样,可能撑不过毕业……我的回答是,不是。再清楚不过了。”
笃定地,“不会有其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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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你其实并不真的想分手。”
越说越离谱了。
秋澄欲摇头明志,却被就势揉了揉脑袋,亲昵地倚靠上来。
“只是不知道在这样分别的关口要怎样做才能至少维持现状。我也明白缺乏的是一些信心。而你提出分手的那一刻,就将这个难题彻底地抛给了我,根本像在撒娇一样。偏偏我也只能接着。”
秋澄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方系舟惩罚似的咬住他的耳垂,含糊地抛出了结论,“太狡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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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际传来的酥麻像细碎的电流般渗透曼延。
“不会没有办法的吧。”
而罪魁祸首犹在继续,罗列着不为人所知时做过的对策。
“不擅长维系关系的话,交给我就好了。也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好吗?毕业旅行之前就做好了攻略,也找好了以后也能离你很近的公司的实习……”
秋澄切实地惊讶到,埋首在他颈侧的人于是抱怨一般,“本来想要给你惊喜的……”
很久之后秋澄再回忆起这一刻,一口咬定他当时绝对只是对旅游攻略动了心,才会应了这番话的请求。
方系舟正帮他拢着被渐起的凉风吹乱的长发,闻言十分敷衍地附和地嗯了声。被秋澄不满地戳了戳。
方系舟便笑起来,“反正还是将你拐回来了。”
拢过长发的指节停留在领口间,另只手绕过他的后背,将猝不及防的人整个拉进了怀里,又衔上冰凉的唇畔,以吻封缄,好似春风得意地。
“总还是我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