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谢安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大概是自小锦衣玉食的身子骨不大适应终日的苛待,还着了凉,就病了。每日来给他送饭的小厮把这事报给了魏琅,魏琅来的很快,把人扯在怀里,碰了碰额头,只觉掌心下的额头滚烫。
谢安生的好,就是病怏怏的,脸上没了血色,反而比平时多了几分孱弱的漂亮来,白皙的手腕子,仿佛一折就要断了似的,被绳子勒的,都出了血,两道血印子触目惊心。魏琅轻轻叹息,怎么就有人生的,这般合他的心意。
他伸手解开了捆在谢安手上的绳子。
魏琅没有想到,就是这双白皙的手腕下面,藏着碎瓷,带着凌厉的劲风,毫不犹豫的刺向了他的脖颈,若不是他躲的快,只怕这会儿,早就被割断了脖子。
魏琅冷笑起来,他怎么就忘了,谢安这种脾气,今日给个好脸色,明日就能蹬鼻子上脸,踩到你头顶上发威。他虽然躲的快,到底被伤着了,碎瓷割伤了肩膀,伤口不断往外冒着血。魏琅疼的抽气,一巴掌把谢安掀翻在了地上,扯掉了他手里带血的凶器,又把人捆了起来。
谢安眼上蒙着布,刺那一下全凭着往日的经验。每日有小厮过来送饭,因为他被捆着,只能一口一口的喂到嘴里,他刻意撞翻了碗,偷偷藏了一块碎瓷,藏在袖子里,这才安心了几分。
他虽然病的昏沉,隐约感到有人走了过来,解开了他手上的绳子,此时不等,更待何时。这人如此侮辱于他,就是立刻死了,也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到底还是没有结果了这东西的狗命。
“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将老子困在这里,就真以为自己能将老子搓圆搓扁了?”
谢安咬牙。
他生的美貌,只是一张嘴便没好话,一口一个老子,十分煞风景。若是平时魏琅也乐意纵着他,不过魏琅现在肩上有伤,还不小,小厮将将给他包扎了,红色的血还是从里头渗了出来。“我告诉你,你别欺负我们谢家现在没落,兵部尚书家的杨珩是我兄弟,西南王世子魏琅也是我兄弟,你……趁早放了我,就都不同你计较……若是再做……”
谢安顿了顿,脸上带出几分难堪的神色,旋即变成了恶狠狠的咒骂“小爷割断你的玩意儿。”
谢安竟在这时候,听到了一声轻笑。
“西南王世子魏琅?”
谢安脸色一白,登时竟是像被那一句话钉死了一般,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的手,轻轻在抖。
魏琅压在谢安身上,把遮盖他视线的布条取了下来。那双多日不曾见过的眼睛,便显露了出来。魏琅掐着谢安的后颈,同他四目相对,唇边折着一处笑“谢公子,瞧清楚我是谁了吗?”
谢安忽然一头撞了上去,魏琅制着他。谢安眼睛发红,活像是要吃人似的,嘶声道“魏琅,你他妈……你他妈……有毛病啊?”
他怀疑过很多人,从来没怀疑到魏琅头上。魏琅在他心里头,总是低眉顺眼的样子,他说什么是什么,从来没有反驳过他,沉碧出事的那段时间,是魏琅寸步不离的陪着他。也是那时候开始,他才对魏琅如同杨珩一般了。
却没想到,竟是他。 容亁竟是把他卖给了魏琅。
魏琅以为谢安要说什么,没想到冒出来这么句,竟是笑了,“我有病,你有药啊?”
谢安瞪着魏琅,如果用眼睛能剥皮噬骨,魏琅早就尸骨无存了。
“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谢皇后,不说原来那位太子爷?”
你自己也知道你的姐姐,和那位太子,出不来了。”
容宴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呢,血淋淋的。” “皇后到现在还在文昌殿里呢,尸身都凉透了。” “不出意外,你那权倾朝野的爹,也很快被发落了。” 谢安,你什么都没了,你这样的,只配做男人床第的玩物。”
谢安被激红了眼睛,“你他妈闭嘴!”
魏琅歪了歪头“你这总是说脏话的毛病怎么也不改改,若是再不改,以后也别说话了。”他说的云淡风轻,声音温柔,谢安却知道,这厮说的是真的。分明是条毒蛇,却伪装成无害的样子,直到他的威胁消除了,便露出来斑斓的色彩和有毒的獠牙。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看清楚了魏琅,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魏琅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尽管早就知道容宴和皇后再无生机,然而真正听到了信,还是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窒息中。
谢明珠是他的姐姐,自从做了皇后,再没人记得,她还是谢家的明珠。便是再恶贯满盈,她还是他的姐姐,旁人可说得,他谢安不能说。她纵手里千条人命,对他谢安,却是没有一丝亏待。
容宴是他姐姐的眼珠子。
如今谢家,只剩下了他那年迈的父亲,和小他几岁的庶弟庶妹。若是新帝有心发落,谁能拦的住?
谢安眼底,渐渐多了几分悲凉之色。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魏琅想亲亲谢安的脸,谢安厌恶极了,人却被制着,只能偏了偏头,那吻便落在了脖颈处,魏琅便笑着咬了下,就如同毒蛇的獠牙,穿透了皮肤,刺进了有毒的汁液。白皙的肤色上绽放了点点青紫色的痕迹,多出了几分妖冶的,勾起人施虐欲的美感。
谢安的眼睛一直看着魏琅,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憎。他的眼神太亮,魏琅便问他“眼睛也不想要了?”
谢安顿了顿,只觉得魏琅欺人太甚,挣扎了几番,却也不过是在魏琅的手掌心里翻腾,恨不得一头撞死这王八世子。他向来顺风顺水,养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不懂委曲求全,也不懂人情事故的性子,若是他服软做低,不会撞个头破血流的结果,只是自小金玉堆里养着不经过风浪的人,哪里知道忍辱负重的道理。
魏琅却是忍辱负重过来的。
这也是他最憎恶谢安的一点。这世界上,凭什么有人活的像太阳,有人却要躲藏在阴暗的黑夜里,稍一不慎便是杀身之祸事。
谢安是骄傲的,他越是骄傲,便越有人想要折辱他高高昂起的头颅。他生的这样相貌,旁人折辱起来,不免便要往其他地方去了,反而成了他的不是。谢安不明白,魏琅却知道。
谢家没了,谢安,只会被他平日里得罪过的人,以最屈辱的方式折磨。如今在他手里,他好歹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竟也不知道珍惜。
魏琅下手重了些,谢安的腰上便被掐出了青紫色的印。怀里的人吃了疼,一口咬在魏琅的肩膀上,直把魏琅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咬的斑驳血迹,魏琅也不在意,轻轻把血迹,抹在了谢安失去血色的唇瓣上。
这漂亮的嘴巴,永远不会说漂亮的话,可怎生是好?
这时候,外头有了响动,魏琅听到手下报了句“世子爷,陛下在府上。”
这时候,外头有了响动,魏琅听到手下报了句“世子爷,陛下在府上。”
魏琅皱了皱眉,轻轻掐了把谢安的腰。
细细一截,不堪重负的腰。
眼睛沉了沉,连声音都有些喑哑。“这地方外头都是世子府拨过来的侍卫,婆子和丫头都伺候着,你若听话,今儿松了你的绳子给你活动活动手脚,可别想着跑。”
魏琅不想像狗一样把谢安一直拴着,又不放心,便把人软禁起来。
谢安垂着睫毛,冷笑两声。这四处铜墙铁壁,只怕魏琅前脚刚走,后头连房间的门都要上锁,更遑论院子里几十个侍卫。便是松了手脚,他又如何出的去。
韩肖跟着皇帝,是微服出来的。
他府上的秋浣皇帝已经亲自审过,世子府邸当初发卖出去的下人也被韩肖提了一个出来问过情况,这个丫头曾经近身伺候过,知道魏世子能仿他人字迹,仿的惟妙惟肖,这事不曾外传,本是风雅之事,却无人知道,这个丫头,也被韩肖处理了。
韩肖跟着皇帝多年,也很少见他这样的神情,像是棋逢对手的兴味,也有被利用的怒气。再次瞧过去,那双深沉的眼里,便什么都没了。
皇帝还是容王的时候心思便藏的极深。
其实连韩肖都没想到最后这事会落到魏世子头上。到最后,谢家那个声明在外的,反而是被诬陷的。
韩肖本便不是个正经的,原先倒是也不觉得,这时候知谢安无辜,平白无故落在了魏琅手里,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哪里经的住魏琅的手段,不免感慨道“这谢小公子实在倒霉,竟是被魏世子那条毒蛇盯上了。这会也不知道有口气没了……”
皇帝阴森森的眼神盯过来,韩肖便即刻住了嘴。他当然知道那谢公子是皇帝丢给魏琅的。
他们这位陛下做过的亏心事实在不少,手里头的人命也确实多,只是一一却没一条,是冤死的。
若那谢公子当真冤枉,遭受这些,也实在是可怜。韩肖见过那谢公子,生的和个女孩儿似的,甚至比大部分未出嫁的女孩儿都好看,多少起了些对女人才会起的怜意,才多说了两句,见皇帝面色不虞,撇撇嘴也不说话了。
容亁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前些日子宁荷来哭哭啼啼的在他殿外跪了一天。宁荷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先皇后如今已追封太后。宁荷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原先记在谢皇后名下,却也没得什么好的照顾,谢安以前也在宫里,容宴虽然同兄长妹妹关系淡漠,谢安却是一见这乖巧的小公主便喜欢的很,虽说君臣有别,却也是当妹妹看的,后来谢皇后看着谢安的面子,才对宁荷好了些。宫变的时候宁荷被姑姑庆阳公主带去了庆阳做客,谁知道回来,便天翻地覆。
宁荷是女儿身,身后还有恪王和先皇后的母族,容亁也没有为难她,照旧锦衣玉食的养着,偶尔请安过来唤一声皇兄也是战战兢兢,哪里敢像沉碧那般放肆。容亁对这小公主并无偏见,只是沉碧在他跟前养了几年光阴,自然不能同沉碧比。
却没想到他那胆小怕事的妹妹竟然为了谢家的事在外头跪着,也不知道谢安那厮,竟是给了她什么好处。把宁荷叫进来,就哭着喊着说让他放过谢家。
在宁荷心里谢安同容宴不一样,谢安有时候也会跟着容宴欺负别人,但是只是些顽劣的,无伤性命的玩笑话,他虽然名声不好,却从来没听说过他打死宫人的事。容宴欺负宁荷的时候,谢安也是第一时间护着,宁荷把这些话泪眼婆娑的说出来的时候,容亁盯着她问了句“这是对你的恩惠,与我何干?”
宁荷呆了呆,哭的更大声了。
最后把远在庆阳的长公主都惊动了,庆阳长公主心疼侄女,竟是千里迢迢从夫家过来,跟着跪在殿前一番哭闹。庆阳公主同先皇后交情如同亲姐妹一般,又怜惜她年幼丧母,自然是把宁荷当做亲生女儿看待。
有时候皇家的事闹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寻常门第的宅子差不多,无非就是那些长长短短的人情事,贵妇们也会撒泼打滚,只是皇家的事闹大了,便是天下事。
容亁不能拿两个女人怎么样。更何况,庆阳长公主也是心向着谢家的。庆阳长公主,虽说出嫁的女儿不常进宫,但是每每进宫,对当时还在宫里的容亁却也是颇多照料。虽说那照料隔着一层,却始终是份真心。
近日谢安这个词,在他眼前出现的有些多了。
而容亁印象里的谢安,还是几年前,冷着艳丽的眉眼,嘲讽他的样子。
这样的人,和宁荷说的人,又如何能是一个人?
按韩肖自己的猜度,陛下本打算对谢家赶尽杀绝,恰到这时候沉碧的旧事被翻了出来,那点心思便淡了,到后头被两个女人一闹,更是没什么心思了。其实在他看来,陛下到最后决定宽宥谢家,也是有安抚一干老臣的意思。最近朝堂上沸沸扬扬的,不就是谢家的事吗?
只是宽宥谢家是一回事,陛下早晚要对魏琅动手的,这动手之后,谢家公子怎么处置,又是一桩事了。
魏琅到的时候,陛下在世子府的大厅喝茶。
魏琅跪下来行礼。
容亁微服过来,穿的是普通士子的长袍,身量很长,京城的锦绣风光,倒是掩盖住了他边关的杀戮之气,单看眉眼打扮,更多几分闲适风流之态。
“不知陛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世子严重了。”
“您来这里?”魏琅问。
“近日朝中无事,便来卿处逛逛,顺便,看看朕那仇人,如何了。”
魏琅心间跳了下,垂眸恭敬道“那谢家公子戴罪之身,臣自然要多替陛下出气的。”
容亁兴致盎然“人可活着?带上来给朕看看。”
魏琅不知容亁的来历,竟是还有些担心,容亁见了谢安,万一被勾起来仇恨,一刀结果了谢安又该如何。
沉吟几分,最后咬了咬牙,皇帝此来,不见到谢安,想必不会走了。
“府上人多眼杂,劳烦陛下移步了。”
谢安从来没想到再次见到容亁,是眼下的情形。不知多久以前,还是在繁华迷眼的文昌殿,他是逆王,拿着剑差点刺穿了他的喉咙,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陛下,他沦为阶下囚。他难堪的动了动身子,又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气的眼泪都差点落了下来。
大概一开始,他是喜欢容亁的,也许那喜欢不多,却是有的。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喜欢。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容亁已经把他送给了魏琅,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欢,便也在一片国仇家恨,山河倾覆中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