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怀里那只狐狸好像被吓住了,好半天都没动静,尾巴紧张地夹在了两股之间,看起来十分虚弱。
李常思又顺着狐耳根慢条斯理地揉了几把,才把它轻轻放了下来。
谁知方才“弱柳扶风”的白狐刚下地没几秒,就化成一道矫健的闪电,一眨眼就滚进道旁黑不溜秋的丛林里。
……
燕道知谨慎地在草丛里躲了半炷香的时间,再探出头时,发现那姓李的和尚已经没了踪影。
他仰头望了望,狐狸细长的瞳孔在夜间闪着微光。
经历了方才的慌乱之后,他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但还是有两个疑窦在他心中久久萦绕不去。
第一、好好一个人,怎么死后会发生如此怪力乱神之事?
第二、他根本没有杀忘蝉子,所识之人或许有些有小仇小怨,但深仇大恨根本不至于,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想嫁祸于他……
燕道知细细思考,自己死而复生或许跟忘蝉子托给他的那件物事有关,而那件东西或许也是他被嫁祸的缘由。
问题是,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是某种能令人起死回生的丹药?还是巫族那传说中能引魂的符术?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或许也只有李常思才能知道了。
云脉峰四周都是近乎垂直的峭壁,和主峰之间仅凭一个长吊桥相连,僻静得仿若境外之所。山中古木参天、群松拥簇,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顺着清溪泉石直通山顶。
燕道知在回主峰的吊桥前徘徊了一阵,犹豫地伸了伸爪子,结果被寒风冻了个哆嗦。
不行,要是现在就走,李常思一定会找他的麻烦。
他脑海中浮现起那人追杀自己时的眼神,皱了皱眉。
活了大半辈子,曾经也遇到过几个难缠的杀手,但难缠也难不过燕道知能躲。他少时跟着一个落魄艺伶流浪,学了不少易容的伎俩,上至八旬老妪、下至总角孩童,他都能模仿得入木三分。
可李常思追杀他时,好像无论何时都能从人堆里一眼认出易容后的他,并且精准地下痛下黑手。
燕道知这辈子都没见过杀他杀得这么心无旁骛、这么持之以恒的人。
他不畏强,但是恐疯子。
燕道知暗自下定决心:以后逃下山后,一定要离这个疯子远一点。
山上的石阶像披着一层轻亮的薄纱,泛着湿漉漉的微光。而石阶的尽头,便是黑暗中唯一光源的源头。
燕道知拖着尾巴往上爬,瞅见了寺院门口两个橘黄的纸灯笼,心里暗暗“啧”了几声,不因别的,只因眼前那院子对于单人居所来说实在过于巨大了。
虽然只是简朴的青瓦红墙,但看得出建造者对这里的一雕一琢都分外用心,院门口的獬豸怒目圆睁,连额角上的精致纹路都纤毫毕现。
别说是寺院了,说这是皇帝的行宫他也信。
燕道知围着院子转了一圈,最后从后门的小洞里钻了进去。刚探了一个头,便看见了庭院里矗立的那棵巨树。
粗壮的根茎快把整个院子都填占了,茂密的叶顺着树躯一直往上蔓延到了天际,望上去颇有些神圣与威严之感。
他嗅了嗅地面,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抬腿向亮着灯的里间迈去。
梨花木的大门并没有关实,而是虚虚地半掩着,像是故意为他留了一道缝似的。
桌上点了一盏云纹铜油灯,发着幽静的光,床榻上放着一摊黑漆漆的东西,似乎是李常思那套绣着九叶莲的袈裟。
燕道知前脚刚进门,便被迎面扑来的血腥气冲了个眼冒金星,尾巴本能地竖成了根棍子,龇牙咧嘴地摆好了战斗姿态。
只见一人上半身赤裸地坐在浴桶边沿,漆黑如墨的长发顺着几近苍白的肩胛骨蜿蜒至水底,修长的指节轻轻搭在一旁,剔透得仿佛白玉制成的扇柄。
垂眸的侧脸在烛火的照映下忽明忽灭,几绺打湿的额发顺着眉角滑落,俊美得不似尘世中人。
要不是那人手臂与腰侧的肌肉线条过于鲜明,燕道知都要以为这是哪位魁娘子的房间了。
“嗷……”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但仍不敢贸然靠近,因为那浴桶里的清水已经被血染成了绛红色。
李常思并未睁眼,只是朝门口的燕道知勾了勾指尖。
呵呵……原来还没死呢……
燕道知翻了个白眼,夹着尾巴慢慢走了过去。
他先前还为李常思和他打斗竟然毫发无伤这一事耿耿于怀,现在看来那人只是用佛气在外面裹了一层障眼罩罢了。
李常思胸口至小腹被燕道知的太阴剑气划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在那完美无瑕的躯体上跟破了相似的,仿佛再割得再深一些就能看见他的脏器。
燕道知看那人坐在浴桶里调息,看着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当时再往那个位置补上几刀。
……说不定,死的那个人就不会是他了。
半晌,他静静地看着李常思毫无防备的侧脸,瞳孔在灯火下不知不觉变成了一道凶狠的细缝,指缝间的利爪也悄无声息地亮了出来。
太阴是赫赫有名的神兵利器,被其所伤之人会感觉自己全身被湿冷的寒气戾气纠缠,就连伤口愈合也比寻常刀剑所伤要慢上许多。
如果现在往那道口子上挥上几爪子,面前这个人会不会就这样死了?
燕道知俯下身子,眼睛紧紧盯着那鲜血淋淋的伤——
这是他的机会,还是……
——————
“什么?燕道知失踪了——”
乐春秋握着象牙折扇的指尖一顿,穗子下的玉佩敲在酒杯上,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他怀里两位娇软无力的舞姬对视了一眼,便拾着厚重的金绫粉缎,双双识趣地退出了雅间。
“是,公子。”
来人穿着一身漆黑劲装,劲瘦的腰际悬着一条靛青腰带,两腿束一双高筒暗纹长靴,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更加高大挺拔,与这满是脂粉气味的地方格格不入。
“据说燕公子将禅宗方丈忘蝉子杀害后,携着那离尘珠逃入万兽林后不知所踪。”
乐春秋眉毛挑了挑,将酒杯放在小榻上:
“何为离尘珠?”
“传闻中能令白骨生肉,死人复生的神物。”
乐春秋听了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噢”了一声,勾了勾嘴角:
“周河,你信那神物吗?”
那名为周河的年轻人慢慢开口道:“世间无奇不有,鬼谷所铸神兵可乱天象,那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神物自然可能存在。”
乐春秋摸了摸下巴,似乎对周河的回答甚为满意:
“那你说,燕道知有可能为了这神物杀人吗?”
周河应答如流:“公子心中既有答案,又何必再问属下的愚见?”
乐春秋的桃花眼笑成了一条缝,将手中那柄折扇开了又折。
“还是你最知我。”
“那傻子定是不知给谁当了替死鬼,我早叫他不要再接那些麻烦活,要是当初直接跟我去西陵就没这事了,还能喝上几壶上好的杏花酒——”
他踱步到了窗前,十指上数个形态各异的玉扳指在灯下润着盈光。
“虽说贱人一般多长命,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这样吧——”
乐春秋转过头,眉眼弯弯:“既然那人是在万兽林消失的,你便让十五去万兽林看看,看看那把神兵‘太阴’是否还在林中。’”
周河愣了一瞬,抿紧了嘴巴。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地问道:
“让十五去?”
万兽林并不是什么清闲地方,武功不够高的人去那可以说是和渡劫没什么两样。
而十五刚进府没多久,让他去那种地方无疑跟送死没什么两样。
乐春秋托着脑袋,一双眼盈盈地望着周河:
“怎么,你不放心他?”
有一刻,周河忽然觉得眼前之人实在是难看透。
乐春秋就这么笑眯眯地让十五去送死,好像前几日他在水阁外看见与十五纠缠在一起人不是他一样。
“遵命。”
最后,周河只是轻轻吐出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