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大可汗这一嗓,叫帐内的众人纷纷噤了声。他们窥望着对面而坐的平日里就针锋相对的两位兄弟,明眼着就能猜忌到心底在仪论些什么。
倒是延枭肆意地坐在他旁边,挑衅又得意地拍了拍腰侧崭新的刺鞭。勃律顺着他的动作瞥过去,心底猜测这大抵是父汗今日赏他的。
他一笑,朝延枭的方位挪了挪身子,倾了过去。
“二哥真是会说笑,他们是我的人在可迩吉抓到的,只不过路过你的帷帐,怎得就变成你的了?”
这话一出,却是把必勒格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
勃律继而道:“草原的规矩——谁抓到就是谁的。怎么,二哥连自家规矩都忘了?”他笑着望眼延枭腰间那柄刺鞭,“听闻大哥将你身边那个绝色美人要走了?看来二哥近日是忧郁的很啊,也难怪对那个中原女人念念不忘……二哥早说啊,若是当真喜欢,我明日就将人给送去。”
这话一拐,反倒将延枭说成了贪图美色。
捧着根刺鞭跟宝贝一样的男子还没急冲冲的开口反驳,刚秃噜到嘴皮子边的话就被舒利可汗先一步扼住了:“若只是因为一个女人,你尽管从大帐挑。”
延枭被噎得咬住后牙槽,也不敢吭声,闷闷地端起桌面的一壶酒仰头一口灌了下去——原来今晚听到这事儿后父汗重新送他的刺鞭是对勃律的纵容,他竟是再一次在勃律身上吃了哑巴亏。
突然,一直不作响的男子缓缓出声,话里的内容却是让他重新得意了起来。
“此言差矣。”一旁,必勒格毕恭毕敬的向舒利可汗提议,“草原还有一规矩——打一架,谁赢了就是谁的。二位殿下若是打上这么一架,不仅添了热闹,到时候那群奴隶归谁自然不就见分晓了吗?”
必勒格的开口让勃律心中感到惊愕。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长,但以前大可汗并不认同他。他如今能再次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件奇怪的事,现下与他和延枭坐在一起又贸然开口,更是让勃律拿捏不准大可汗的心思。
正揣摩着,延枭迫不及待地高昂一声就窜了起来。
“好!”他还没听完就开始拍案,信誓旦旦地看向座上面色愈发深沉的舒利可汗。他打小眼力见儿就不怎么样,次次都非要往利刃上撞。可这次到是令勃律也吃了一惊,没想到父汗竟答应了这场比武。
“夜晚乏味,比一场也未尝不可……你们是兄弟,点到为止,就当为这次胜仗再添点彩头。”
大可汗都应下了,勃律更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他死死盯住延枭起身的身影,猛地一口干下杯烈酒,随后同他前后出了大帐。
大帐布帘外敞,恰好能让里面的人将外面空地上的景象瞧得一清二楚。雪已经停了,与燥热的室内不同,外面周遭一片寂静,偶时能听见远处帷帐方向传来的声响,悄悄撕开草原的夜晚,留下一道不明显的痕迹。
冷飕飕的空气拂面而来,带着刺骨的风刮着草原男子的面颊,却没让勃律感觉到一丝寒冷。
——他现在只想把延枭切碎了扔进狼圈里!
延枭卸下腰间的刺鞭,目光一转,在勃律腰际没有看到那抹记忆里的光亮。他大笑着问:“你的刀呢?没刀跟我打什么?倒不如趁早滚回你的狼圈里窝着吧!”
“对付你,用不着我的刀。到时候你输了,岂不是该说我欺负你?”勃律话音将将落下,还没待延枭开始暴跳如雷,他脚下的步子就飞快动了起来抢了先机,两三步跃到离对方一臂远的地方,赤手抓住了男子还没来得及挥起来的鞭子,顺势借力向自己方向用力一拽。
延枭大怒,很快反应回来,手中的鞭子一转,鞭绳上微小的刺刃划破了勃律的手掌,就势挣脱开少年的力道。
一瞬间,勃律感觉到一股异样从手心渗血的伤口里灌入,随即向着自己的心脉四散奔涌。他蓦然心惊,还不待他低头察看,延枭下一鞭子便划破气流朝他的面门飞速甩来!
勃律当下凛眉,反应迅速地仰身堪堪避过对方的杀招。他借此机会翻身贴近延枭的身侧,用尽力气一拳挥在他的胸膛上。下一刻,延枭只觉喉嗓腥甜,身形不稳,脚跟连连后退数步。
男子被打的当下一愣,很快滔天怒意翻滚着席卷他的头脑,杀意赫然浮上那张早已扭曲的面孔——
“勃律!”
延枭此刻恨不得咬碎了后牙,就仿佛是将面前之人啃碎了浑身的骨头般狠厉。他毫不犹豫地再次甩出鞭子,一鞭接着一鞭,招招致命,招招都恨不得勃律死在他的鞭子下。没打中的鞭子重重甩在地上,两物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延着空旷的四周传入身后的帷帐内。
海日古坐在帐中坐立不安,听见这道声响更是不由紧张地蹙起眉头。延枭这几鞭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蛮横霸道,根本不像是简单比武的样子。他转头看了一眼上座的位置,发现舒利可汗仍是姿态轻松的望着帐外,就像是真的在欣赏俩兄弟比试一般。
帐外,勃律抬臂躲闪不及,肩膀被延枭的鞭子抽中划开一道深长的血口,连带着刮裂了他的左耳廓。这一幕恰好被赶来送物什的宝娜撞见,奈何大帐四周围着可汗的人进不去,她找到看护勃律战马乌骨的符燚,扯着他急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殿下怎么就打起来了?可汗呢?可汗怎么没有制止他们?”
“听说是因为二殿下将殿下那群中原人的事儿告诉可汗了。”符燚也是焦急。刚开始他在远处瞧着,觉得勃律身手比延枭要好,就算没有东西傍身也不至于受伤。可几招下来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竟是让延枭开始起了杀心。
宝娜听后却不信:“就因为这件事?”她胆大地指着大帐方向,“只不过是一群中原人而已,根本成不了什么。我们都知道,可汗最是宠爱殿下,又怎得会让今晚发生这种事?”
她急得直跺脚:“不行,在这样打下去延枭迟早得打死殿下——我去给殿下送刀!”
“你过不去!回来!”符燚急忙扯住宝娜的衣服,“你擅自接近大帐,命不想要了?”他望着两人交手的身影,沉下声说:“能在殿下身上发生这种事,定是大可汗允许的,我们根本干涉不了。”
只听他话音未落,那方蓦地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他们二人闻声望去,只见一支利箭从大帐中射出,撕裂了寒风,准确地击在延枭的刺鞭上,力道之大,将其击飞出去。紧接着,就听见大可汗震怒地声音从大帐内清晰传来:
“够了!”
延枭的鞭子脱了手,可杀心犹在。他似乎没听见大可汗的话,猛地冲上前去,赤手空拳要和勃律过招。此人近身后哪里是勃律的对手,当下又发了疯似的乱咬,两三招后就轻易的被扼住了胳膊,撂倒在草地上。
“来人!把他们给拉开!”
四周的草原将士立刻上前将二人拽开,直至被拖开离双方一丈远时才松手。延枭怒气冲冲地挥开身后两名将士,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欲要再次朝勃律打过去。
“说的话你是没听见吗!”大可汗已经快步走出了帷帐,震慑人心的话终于攥住了延枭的脚脖,让他整个人蓦地停在了原地。男子气喘吁吁地看一眼自己的父汗,继而回首瞪向将将站直的勃律,啐了一口。
“延枭!你随我回去!”舒利可汗恨铁不成钢地冷哼一嗓,大手一挥率先离开了大帐。大可汗和二王子一走,帷帐内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左贤王见事不对,急忙站出来,再次相邀大伙把酒言欢,庆祝这次战捷。
勃律静静站在空地上,沉默地望着从大帐离去的父汗的身影。
若是方才没有父汗射出来的一支箭,延枭的鞭子已然扫向了他的面门,如今他是否还能站在这里都未必可知。
父汗到最后才出手,是想看看他们兄弟二人之间能搏命到什么地步?还是想试探他,是否会对血亲动手?
若是父汗到最后都没有出手呢?若是父汗那一箭没有命中呢?那么他和延枭之间必然只能活一个,而在方才正面面门的情况下,必死无疑的则是他。
勃律眯起双目,紧紧抿起唇瓣——以后,在他和延枭之间,父汗是否真的会舍弃谁?
勃律失了回帐的心思,再说帐内事宜也用不着他来操心,于是少年远远地朝海日古望一眼,双方各自点头示意后,他便扭身慢吞吞地离开了大帐。
走出不远,宝娜小跑过来,身后跟着牵着乌骨的符燚。
“殿下,夜里风大,快戴上吧。”宝娜展开手中的裘帽递给勃律,随后又将宝刀佩戴到他的腰侧。
女子自责:“都怪我慢了,不然早点给殿下送来刀,殿下就不会受伤。”
“你早来了也没用,今晚这事儿是注定要成的。”勃律抬胳膊的一瞬牵扯到伤口,肩膀头还往外冒着血,犹见这伤有多深。他蹙眉看了一眼,倒吸一口气。
符燚急忙将乌骨牵到勃律眼前:“勃律,你上马,我牵你赶紧回去。”
“不用——”话还没道完,勃律只觉眼前一花,身形开始不稳。他伸手虚虚抚住符燚的胳膊,意识略微不清地努力想要抬起一直被他忽视的手掌。
右手心赫然显现一条黑口子,是方才抓住延枭的刺鞭划破造成的。
符燚看了大叫:“是西域蛇毒!”
二人脸色骤变,立刻合力将勃律扶上乌骨的马背上,快速朝他们的帷帐方向跑回去。两帐之间隔了些许距离,到了地方,符燚发现勃律已经开始发起虚汗。
宝娜急了:“快!快来人!巫医呢?殿下中毒了!”
一时间,主帐四周乱作一团。勃律下马的脚步都是虚浮的,被人搀着进了主帐。前脚刚落地,后脚本在榻上睡得正香的巫医就被宝娜揪了来。
阿隼就站在离主帐不远处的草垛边,将这一幕慌乱尽收眼底。
他晚上睡不着,本想着在外面等勃律回来同他好好谈谈,谁知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待黑夜的天快亮堂时,远处才传来马蹄声。他这才从草地上站起身,却瞧见了勃律虚弱的一面。
这人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匹高傲的狼,似乎永远不会遭受折损,哪能料到今日他却拖着受伤的身体回来。阿隼只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脚朝主帐方向过去。
掀开布帘进去的时候,巫医已经给勃律放了血,使得他的气血比起方才要好上许多。
巫医说:“所幸这蛇毒毒性较浅,一时不足以致命,等血放的差不多了喝上药即可。殿下得天神保佑,定不会有事的。”
少年倚在榻旁,闭着眼睛,一片死寂。良久,他才轻启开口,吩咐道:“伤药放这,一会儿我自己上药,你出去吧。”
等人应声走后,他睁开眼睛,立起腰板,将上半身的裘衫再褪下去一寸绑在腰际,彻底露出裸露在空气下的肌肤。
肩膀上面一道血淋淋的鞭伤赫然映入阿隼的眼中。
“你受伤了?”他想上前,还没迈出两步,女子那道瘦弱的身躯毅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滚出去!”宝娜狠狠推开阿隼离近勃律的身子,“还不是因为你们这群中原人!要不是殿下慈悲心善从二殿下手里救了你,又怎会惹可汗不悦,放任二殿下与殿下比武?”
他驻住脚步没有继续上前,似乎是宝娜的话让他生了点愧疚。这时,外面再次嘈杂起来,有人嚷嚷着跑过来掀开帘帐,引着帐内的三人纷纷望去。
“药来了!”阿木尔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从外面进来,一转眼对上了门口阿隼的眸子。他感到意外,但还是先将碗递给了宝娜。
少年从女子手中端过药碗,吹去几口热气,毫不犹豫地仰脖直饮。阿隼静静立在一旁,直勾勾盯着勃律那张仿佛毫无痛觉和苦涩的面孔。他瞧见对方眉毛都没皱一下,就那样一饮而尽后重重撂下了碗碟。
一切动作都跟身体毫发无损一样。
“勃律,你这伤究竟是怎么弄得?”阿木尔回头望了眼账外,“问了符燚也不告诉我,怎么去了趟大帐回来就搞成了这样——难道是可汗打的?”
“你想什么呢。”勃律苦笑,“只是我与延枭打了一架,没什么大事。”
“都中毒了还叫没什么大事!”阿木尔在阿隼眼前头一次急了眼,“我瞧着这伤好像鞭伤——延枭那孙子往鞭子上抹蛇毒?这事儿怎么得也得通报大帐那边才是!”
勃律冷眸掀开,扼住了他的话:“你们谁也别去父汗那里通报,让我逮着了论法处置。”
这话脱口,宝娜和阿木尔都噤了声。在他们这里,小殿下的话比大可汗的命令还沉重,他们都是小殿下的人,自然更听小殿下的话。
少年沉沉舒口气,略微感到晕眩。他闭眸缓了片刻,在拿起身侧的伤药时动作顿了一瞬,而后看向了帐内这三个立得板直板直的人。
“都出去吧,药我自己上。”勃律目光一转,投到阿隼的身上,语气不容置疑:“你也出去。”
阿隼绷紧了身子,站着没动。他目光锁住榻上的少年,问:“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救了我?”
勃律冷笑一声:“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你也没有资格让我后悔。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