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可惜的是,云在飞,草在长,时间在走。即使最优秀的运动员,也是跑不过时间的。
我终于在城主府里找到了易水心,虽然我来时屋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易水心那把被我戏称作九环金背大砍刀的长刀折成了两截,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可他也并不是手无寸铁。
他还有燕来刀。
本来属于聂无极的东西,最终以另外一种形式回到了他身边。聂无极的目光翻山越岭停留在我身上,视线交汇,他就像大大松了一口气,肩膀一塌,随即呕出一大口血,倒在了易水心身上。
玉山倾颓。
我无端端想起这么个形容。
龙头拐带着那群我没见过的生面孔在门口不知守了多久,这时见他终于倒下,顿时跟见了血的苍蝇似的,要蜂拥而上。
易水心背对着门口,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太平静了,仿佛自己捅的只是个路人甲,根本不是聂无极。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画面,半天回不过神来。
易水心只说了一个字:“滚。”
虽然你很拽,但是有没有可能,就是说,无论被捅的是谁,杀人其实都是犯法的呢……
拎乾坤圈的女人非常不满,张嘴要骂,一边的龙头拐拦了她一下,用狼外婆一样的语气对易水心说:“世侄是顾全大局的人,对吧?”
他说完,带着人呼呼啦啦地又走了,擒着我胳膊的人也松了手。易水心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人才走光,刀已经拔了出来,被他用扔烫手山芋的架势撇在了地上。我跑进屋的时候摔了一跤,正好扑在他脚下,还没爬起来,就听头顶有人说我莽撞。
声音很熟悉。
我抬头,正看见易水心慢慢把聂无极往地上卸。也许是他个头太小,又或许是聂无极骨架太沉,易水心踉跄了一下。我着急忙慌地起身稳了两人一把。
触手后才知道,聂无极的体温很低——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脸色也灰败,不用伸手去探就知道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抛开他身上毁誉掺半的评价,盛名加身的邪道之首其实瘦骨嶙峋的,轻得如烛火烧出的淡烟。
我后脑勺突然针扎似的疼了一下,眼前莫名闪现一幅画面,是某个夜里,聂无极独自坐在泡桐树下拉琴。
我叫他聂先生,而他对我说:“你走吧。”
回过神来,聂无极看着我,又不像在看我。过了好长时间,就在我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的时候,聂无极开口说了两句话。
一句说给易水心,另一句留给我。
“不要让燕来钝了。”
“永宁十五年的旧债,我还清了。”
他半跪着低下头,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白色坟茔。
聂无极死了。
死在城主府里,易水心刀下。
比主要角色OOC更离谱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对着眼前歪到阿根廷去的剧情傻了眼。
易水心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他的反应甚至让我误以为过去的他只是在用心地扮演一个追星少年。如果说人生如戏,那么那一刻的易水心在我心目中是当之无愧的影帝。可是下一秒,他伸手去捡地上的燕来刀。他的手哆嗦得厉害,指尖几次挨上刀柄,最后都滑开了。
我有点不落忍,想帮他一把,却冷不防被人抢了先,一个胡子拉碴的道士把刀递给了他,然后热情地一勾我的肩膀,用只有他和我听得见说:“好久不见啊,松尘。”
你谁啊!
龙头拐离了歪斜的又回来了,看见屋里多出来的人时,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好像扭曲了一下。我小声地问道士:“你跟他有仇?”
道士笑眯眯受了龙头拐的礼,很没有诚意地应付了一句:“柳庄主,贫道稽首了。”
话说得彬彬有礼,人没有一点要回礼的意思不说,还转过脸跟我咬耳朵:“可不嘛,杀父夺妻不共戴天呢。”
我信你个鬼。
我送了他一个白眼。
龙头拐一看就是根久经风霜的老油条,完全没在意道士的态度,转身问易水心:“师侄,能否借一步说话?”
根据我多年来看小说打游戏的经验,绝大部分作品里都会出现这么一个类似龙头拐的角色。他们通常都有一个体面的身份,什么江南四奇啦、兴云庄主啦、华山派掌门啦,看上去文质彬彬一脸正气,背地里全是小秘密。要么是想争权夺利,要么就是看上了主角身边哪个漂亮妹妹。
反正没憋什么好屁。
我跟龙头拐多半是八字不合,一见他就烦,听他问话想都没想,抢在易水心前头回答他:“不能,不行,不方便。”
龙头拐的笑容还是很和善,叫我小兄弟,又问我是谁。
他长得其实挺老实,可惜审美不咋地,留了两撇小胡子,不笑还好,一笑起来更不像好人了。
我说你跟我套近乎也没用,我易哥档期拍得很满,埋完他爱豆还要去给爱豆上坟,上完坟就要回来继承亿万家产。
“你谁啊,要跟他单独谈谈,有预约吗?”
龙头拐的笑容终于僵死在了脸上。
但我觉得让他尴尬的元凶其实不应该是我。
我看了一眼笑得出汗了的道士,朝边上挪了两步,往易水心面前一挡。我说你别怕,有你冬哥在,谁也不能妨碍你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我感觉自己挺帅,很有一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
道士还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啊,没看龙头拐的脸已经绿得发蓝了吗!真把人当场气死,自在城的房价跌了怎么办?
我正吐着槽,余光看见地上的断刀,忽然哽了一下。
易水心还是跟着龙头拐出去了。
我意思意思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易水心回头冲我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走了。
他们出去了好一会儿,我听见道士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巴巴地看着门外发了这么长时间呆。
道士说:“这么依依不舍?你都快成望夫石了。”
我脑子里一时涌现出很多个备选答案。
我想说易水心的状态很不好,我放心不下。又想说他势单力薄,被龙头拐那帮老瘪三欺负了怎么办。可千万个理由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你懂什么,你儿子要是跟一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陌生人走了,你不得比我望眼欲穿。”
道士一听,又开始乐不可支。
怎么,是爱笑的道士运气不会太差吗?
道士平复下来以后,若有所思打量了我一会儿,上手拍拍我肩膀,自以为是宽慰,说:“放心吧,至少你那个小情人明面上还是萧恪的儿子,柳叶刀有求于他,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我扭头去看他,动作僵硬得几乎能听见关节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问他,你觉得我是先吐槽柳叶刀这个名字好,先问是哪个萧恪好,还是先反驳我是个直男好?
我跟道士面面相觑。
我问他听见什么动静没有。道士不解,问我什么动静。我告诉他:“我大脑过载报废的动静。”
《登仙路》出现的角色里有且只有那么一个叫萧恪的。而在江湖上,他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称号,君子剑。
不是岳不群那个君子剑!
萧恪这个人很有一点意思。具体表现在从开篇到结尾,他都只存在于所有人的台词里。路人甲说他斯文儒雅、谦逊有礼,龙套乙夸他剑法高超、卓尔不群,高雅的夸法是古道热肠、知交遍天下,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就是萧恪这人,地道。
君子剑声名太盛,所以萧恪活着的时候,武林盟主这个位置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
对,他死了。
并且晚节不保。
萧恪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后,独子萧如观被他的老朋友偷偷藏了起来。为了掩人耳目,老朋友还给萧如观改了个怪里怪气的新名字。可惜没过多久,萧恪的妻子大义灭亲,有爱刨根问底的解剖了君子剑,这才发现他体内还没来得及代谢干净的化合物。
——俗称毒药。
毒是自在城特产,叫西风。儿子也是自在城特产,新名字叫易水心。刨根问底的法医是萧恪从前的知己谢哲青,收养儿子的老朋友就更不得了了。
是聂无极。
破案了。
萧恪聪明一世,最终居然毁在了交友不慎上。
聂无极、萧恪、谢哲青,这仨人凑一块儿都够演一出大周散伙人了。
我总算捋明白了原著的人物关系,也总算意识到到目前为止,我遇见的所谓跑偏十万八千里的剧情其实根本不是OOC。
充其量就是有人看剧开了个十倍速。
现在易水心找回了大侠遗腹子的身份,杀了聂无极为父母报了仇雪了恨,那下一步应该就是出任武林盟主、迎娶第一美人、走上杰克苏的人生巅峰。
至于我?
既然剧情没有脱轨,那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当然是杀青回家了啊。
我穿书之前,云〇河在迷宫里,老〇环在购物车里,冰原的大小金还没抓完,再不回去追的番都要完结了。
一想到这儿,我那颗堵了整整三章心终于通了,连带着看门外的乾坤圈和黑坎肩也顺眼了不少。
我记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说书生行旅途中遇见一个道士,老道士和他投缘,看他郁郁不得志,就送了他一个据说能实现愿望的瓷枕头。书生枕着枕头,在梦里经历了波澜壮阔的一生,结果醒来一看,厨房里的黄粱饭还没煮熟。
书生说,谢您嘞大爷。
道士听完经我添油加醋的枕中记节选好像更迷茫了,欲言又止,可最后只是伸手捋了一把我的马尾。
我认定了现在经历的一切确实是一枕黄粱——虽然还是没法解释为什么梦里也有痛感,也就懒得计较他那种慈悲里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见到易水心,这种想念甚至盖过了回家的诱惑。
毕竟有头有尾、善始善终是做人的良好品德。
于是我撒开丫子跑出了门。
然后就跟和龙头拐一起回来的易水心撞了个满怀。
可能是出去的工夫顺便还做了个心理建设,易水心脸上已经看不出难过的样子。他个子不高,正好磕在我下巴上,捂着鼻子推了我一把,骂我发什么疯呢。我没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上手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我说:“苟富贵,勿相忘!”
我喜不自胜,一路跑出了城主府。
就在我一脚踏出大门的刹那,一道泛着紫的银光从天而降,刺啦一声,几乎是擦着我的鼻子尖劈在了我脚边。我哆嗦完立刻抬头看天,结果头顶还是那片蓝汪汪的天,别说乌云了,连乌字那撇都没见着。
哪个缺德玩意儿大白天的发誓呢?!
易水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身边跟着那个神神叨叨的道士。
道士问他:“你这个朋友是之前就有这种症状,还是…今天才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得急火攻心,我眼前一黑,一句话没说出来就厥了过去。
再醒来,人已经离开了自在城。
我有段日子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起床后竟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倒错感,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某个和家人或是朋友出门旅游的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民宿窗外连绵的山。下床出门,墙根下坐着个小孩,八九岁年纪,脑袋一点一点正打着瞌睡。我推门的声音没收敛,把人吓得一激灵。
屋外正刮着风,那小孩儿张张嘴,没说出话,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完了,抽抽鼻子,转身跑了,边跑还边喊:“师叔祖!师叔祖!”
我顶着一脑门子问号,在他去而复返的喊声里等来了易水心。
还有道士。
怎么哪哪儿都有你啊?
道士有个土洋结合的号,叫清风。
我刚听见这名字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我说你堂堂一个师叔祖,不起个仙风道骨点儿的名字,对得起这身份吗?陈清风看得倒很开,说什么,名姓如财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挂怀。我仔细一想,照作者那个用赤贫如洗形容都不为过的起名水平,没叫他清静清泉那都属于超常发挥,还要啥自行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