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栖枝看着时越攥的发白的指尖,原本觉得不管他的事,但瞥见那人有些泛红的眼眶,还是不自觉开口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了,像是被水浇了个透顶,明明已经冷的刺骨但还是不罢手。水渐渐漫过胸腔,让人直喘不过气,眼看着就要漫过头顶了,但却不想招手也不愿有人来救。
我攥着手中的信站起身,栖枝想也不想的挡在我身前,目光露出一丝疑惑。我一把推开他,闷着脑袋跑回了营帐。四哥答应我的事一向都能做到,就像现在,他依旧坐在桌旁,只不过手里的书换了一本。
四哥没想到我竟这么快就回来了,眼睫微扬,语气宠溺:“桂花糕刚做好越儿就来了,真是有口福。”
我向前走了几步,对上四哥勾人的狐狸眼,突然响起母妃曾对我说:时予不可信。
身躯不自觉发抖,我摊开掌心,露出里面揉作一团的信纸。我把它放在桌上,一点点摊开,指尖不自觉的颤抖却依旧执着的抚平上面的折痕。
字体娟秀却有力,我瞧见四哥脸上一闪而过的怔愣。
我往后退了几步,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恭喜四哥。”刚说了几个字,我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又干涩。人多奇怪,明明眼睛和嗓子都长在我身上,嗓子干的不行但眼睛却又热又酸,让我招架不住。我抬手揉了揉眼,盯着桌上的桂花糕,轻声道。
“你大婚的日子定下了。”
从小我的运气就不太好,每次到手的好事都能让我给弄丢了。我对上四哥漫着雾气的双眼,摇摇欲坠的心仿佛跌进深渊。昨夜蠢蠢欲动的放纵,现在看起来却十分刺眼。
四哥动了动嘴,但却什么都没说。
我推门而出,心中却依旧留了一丝余地,如果四哥唤我,我会停下听他解释。不论他说出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话,我都愿试着去相信。
但身后静的吓人。
我在转角处找到了阖目养神的栖枝,他见我过来稍稍掀了掀眼皮,没有理我。我走到他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横在脖颈上。栖枝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惊讶,但依旧顺从的被我扯着手臂。
我攥着他的袖口,尽量掩盖声音中的颤抖,眼中氤氲的水汽让栖枝的脸有些模糊,我冲他笑了笑:“呐,你不是想杀我吗?”
“我给你个机会。”
栖枝眨了眨眼,歪着脑袋挑眉道:“竟如此明显?”
我看着他脸上的认真,无力的松开他的手臂,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嘀咕道:“嗯,就跟写在脸上差不多。”
他挑了挑眉,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瞥了我一眼,“时予做对不起你的事了。”
尾音下沉,不是询问的语气。
“如此明显?”
栖枝轻轻的唔了一声,对上我泛红的眼眶,:“你写脸上了。”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张着嘴愣了半晌又抿了起来。栖枝偏着脑袋盯着我瞧,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走到死角处,牵出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他身轻如燕,一个翻身便在马背上稳稳落座。
“上来。”
又是这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到底谁是皇帝?我要是个昏君,你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我心里这么想着,可手却轻轻落在他的掌心,干燥温热的手指握上我的手腕,我脚下一空,随着他上了马背。
我其实有点儿怕马。
小时候跟着父皇去围猎,母妃欢喜的不得了,命内务府通宵赶制出一身绛紫色骑装。临行前她握着我的手,指尖颤抖,抑制着眼中的狂喜:“越儿此去一定要多和父皇在一起,要多替你父皇想着些事情,再适当的表现一下。”
我眨巴了几下眼,等了好久也未听见母妃关心我的话,我垂眼瞧着母妃紧握着我的手,点了点头。
到了猎场我才发觉,这个地方实在不适合我。满天的羽箭齐刷刷的朝着一只梅花鹿飞去,它连呜咽的声音都没有便倒在了地上,黑色的瞳仁上插了一只剑羽,血肉模糊。
我见不得这场面便想着往后撤,可却瞧见另一边身着月色骑装的四哥驾着皮毛油亮的黑马飞驰而来。脑后的黑发被白玉冠高高的束在脑后,露出他好看精致的眉眼。
我一时间竟看呆,目光追随着他身下疾驰的骏马,直到马的前蹄倏地打了折,座上的人随着马匹一起,朝着不远处高高的土坡跌了下去。
众人全都一窝蜂的冲了上去,只剩我自己站在原地。我的耳边只剩下莫名的轰隆声,夹杂着时不时的叫喊。我不是不关心四哥,我是害怕。
害怕看见与那只梅花鹿一般,血肉模糊的尸体。
我后来还是没忍住,跟在皇叔身后伸着脖子瞧了一眼。月色的锦袍上满是黑色的泥土,男子抱着头缩成一团,掩着面看不见神情。
他咬着下唇面色煞白,细长的脖颈青筋尽显,就算是这样,他也一声疼都未曾喊过。
从那之后,我见着马恨不得冲它下跪。如今坐到马背上才缓过神,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后背,我紧紧攥着身前的缰绳一动不动。我现下就在期盼栖枝能够随意溜溜马就成,要是真策马奔腾起来,那我恐怕得失禁。
我每次对栖枝的期待都能落空,他手中皮鞭一扬,毫不犹豫的打向身后。马儿的前蹄瞬间腾空,高昂着脑袋鸣叫了一声便如箭一般蹿了出去。
我吓得噤了声,身子忙向后靠,直到与栖枝贴在一起才稍稍放松下来。几乎同一时间,男人有力的手指扣上我的肩,措不及防的疼痛让我低呼出声。栖枝手上的动作一滞,缓缓的松开手。
但我知道,他刚刚是想把我扔下去来着。
不知道颠簸了多久,我只觉得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全都倒了个儿,栖枝约莫是看我脸色不太好,最终吁的一声停在一旁。
我和栖枝坐在树下,我捂着胸口强忍着腹腔中的翻江倒海,本来身子就不爽利。偏偏余光又瞥见身侧那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擦着手中的短刀,我气不打一出来站起身,双手攀着树干就往上爬。
我从小生的瘦弱,但爬树这档子事,倒是没几个人能比得过我。手脚并用,手里攀着脚下蹬着,没费多大劲就爬了上去。我挑了根粗壮的树干坐了上去,晃荡着腿居高临下的瞧着树下的栖枝。
心情好到想唱一出西厢记。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树下那人慢悠悠的收起短刀,脚下轻轻一点,身子瞬间腾空,他手拍在树干上,一个翻身便落在我身侧。
那姿势比我好看了不止一点点。
“是谁让你来杀我的?”我一边晃荡着腿一边问,但我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因为我觉得自己爬的有些高,正在思索一会儿怎么下去。
栖枝似乎没想到我会问,他偏过头挑眉道:“不能说。”
我点了点头,“那我的项上人头多少钱?”
“五百两。”
我有些得意,没曾想我这项上人头居然还值不少。我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便听得身侧人悠悠道:“五百两白银。”
好歹一国之君,我心下不忿,冷哼一声便低着脑袋不吭声。
栖枝话少,本以为他也不会再开口,喑哑的声线夹杂着树叶的沙沙声,我抬起头对上他明亮的视线。
“你要不要雇我。”
我每每离近了看栖枝,视线都会不由自主的胶在他鼻尖的黑痣上,小巧的黑点让人移不开目光。
“五百两白银?”
他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不远处挂着红色军旗的营帐。
“你允我个承诺就好。”
一国之君一诺千金,栖枝是这么解释的。我当下也没想太多,张嘴就应了下来,反正到时的要求要是做不到,我说悔就悔了。我心下已经算计好了,便也放下心,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
“你是真的会琴还是只会那一曲?”
“三千曲谱都会。”
我有些讶异,本以为他当日殿中的那一曲不过是寻个由头来我身边,没曾想他还真会。
“除了会琴还会些什么?”
“琴棋书画,膳食茶道都会。”他顿了顿,接着道:“还有床笫之事,也比你想象中擅长的多。”
他不动声色,语气轻飘的仿佛在说什么寻常事。我自不愿落了下乘,也学他语气轻松道:“是御龙还是御凤?”
这般露骨的话已是我咬着后槽牙才说出来的,本以为栖枝没法再应,便听得身边人轻笑一声。
“都会。”
我原本觉得栖枝的五官长得平淡,可如今他漫不经心的说出这话时,我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头脑发昏。
“我七岁时第一次用刀割破了一个男人的喉咙。”栖枝眨了眨眼,“那时师傅夸我刀口利落干净,是个好苗子。”
“八岁时我的记录簿上已经有了好些朱批,师傅觉得我在这方面是个奇才。”
他一面说一面抬起手拿掉了落在我发上的树叶,夹在指间没有扔掉。
“十岁时便有人带我进了宫,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我只觉得嘴唇发干,心中隐隐蹦出了些骇人的想法,但又生生被按了下去。
“他脱掉了我的外袍,接着又扯我的衣领。”
“我本想反抗,可他说这是我接下来要学习的功课,我便任由他来了。”
大家都说欢愉是最令人入迷的毒药,但我好像没有感受到,只有钻心刺骨的疼痛和恨不得咬掉舌头的屈辱。待红烛燃尽时,我裹着破碎的外袍跟在男人身后。
他对我十分满意,并且叮嘱以后不需要送来其他人了。
我擦了擦嘴角干涸的血迹,松了口气。
站在门外等待的是我妹妹,我若是不够出色,下一个轮到她了。
“不过我自然是什么都能做的好的。”语气平淡,甚至还带着轻松的笑意。
我原本悬在空中不停晃荡的脚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挂在我脚踝上,让我动弹不得。
“那日我将你扔在地上。”
“不是我本意。”
我满腹的花言巧语全都哽在喉头,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我低下头瞧见了栖枝的手。他的手指纤长,指腹上有一层淡淡的薄茧。我悄悄把手挪到他手旁,抬起小指搭在他的小指上。
刚放上去我就后悔了,栖枝本就排斥与人肌肤相亲。我看了看树枝离地面的距离,暗自盘算一会儿被他扔下会不会摔死。
但我想多了,栖枝没有动。
本以为与栖枝已算是互相吐露心事的好友,没想到等要下树的时候,他一个闪身便跳了下去,留我一人以怪异的姿势挂在树枝上。
我虽心有不满但也不想开口求人,便顺着树干一点点滑了下来。虽然树皮蹭的我大腿生疼,但我依旧笑眯眯的看着栖枝。
还好回去的时候,他牵着缰绳慢悠悠的遛马,留了我一命。
我坐在马背上时便看见营帐前的白色身影,我原本想让栖枝停下,可那人却像后脑勺长了眼一般,转过头对上我的视线。
栖枝驾着马停在四哥面前,我从马上跳了下来,四哥的眸色淡淡的,他径直略过我,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栖枝上。
“栖枝。”
我坐在营帐里等着两人回来,可进来的却只有一人。
我寻不到那抹白色身影,没忍住便问:“四……四王爷呢?”
“走了。”
我的手指攥着锦袍的下摆,听见栖枝的话我松开了手。抓不住的东西,死攥着好像也没多大用。
栖枝盯着我看,冷不丁的开口道:“你给我个信物吧。”见到我有些疑惑的神情,他忙接着开口:“你允我的承诺,总得有个信物。”
我脑子一片混乱,听见栖枝的话点了点头,垂着脑袋在腰间摸着有没有玉佩。
“不用玉佩那么贵重的物件。”
“那要……”
栖枝目光有些闪躲,他漫不经心的开口:“木雕就行。”
“可现在没有工具……”
烛火摇曳,我看着桌上散落的木头块儿和各类小刀,还有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栖枝。
我手里攥着小刀,一点点在木块上用力刻着,直到终于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圆。我心下一喜,手上的力道便放松了些,刚打算抬起头炫耀,用力过猛的小刀便朝着我的拇指戳了过去。
还好刀刃不够尖利,只擦破了点皮。
原本站在角落的栖枝一个闪身便站在我身前,他有些暴躁的拽着我的手腕,凑在眼前打量了半天才放下。他看着我手中歪七扭八的木雕,一把夺了过去。
“丑死了。”栖枝蹙着眉,语气满是嫌弃。
我拍了两下桌子,“还没刻完呢,刻完就好看了!”
“已经够丑了。”栖枝手腕一翻把木雕藏在袖中,背过身不再看我,脚步生风一转眼便消失在屋里,只剩我一人对着满桌的木屑叹气。
夜晚总是难捱,我手中把玩着小刀,任由刀刃轻轻划过我的肌肤。也许这样就能让我忘记昨日的欢愉,还有今日令人喘不上气的忽略。
烛火轻晃,我只觉得屋内好像有些凉。我转过身,只见原本紧闭的木窗大开着,男人穿着暗红色的锦袍,敞着衣领坐在窗台上。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深邃的眉眼看起来也温柔了许多。见到我瞪大的双眼,他咧着嘴笑了笑,手里的剑在掌心打了个转后稳稳的支在膝上。
一条腿半弯着膝踩在窗台上,歪着脑袋冲着我开口。
“摸着黑玩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褪去甲胄的郁北看起来温和了许多,他一席红衣手持长剑笑着看我,黑发用缎带高高的束在脑后,比起手握重兵的将军,更像个快意恩仇的青涩少年。
手指轻轻在窗台上点了一下,他轻飘飘的落在我屋内,咧着嘴冲我笑。我见他来我这儿仿佛回到自己家,懒散又随意,长剑大喇喇的往我榻上一扔,顺势坐在我身边。
郁北单手撑着下巴盯着我看,盯了一会儿便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原本深邃的眉眼软塌塌的。他坐的离我很近,就连他眼尾细细的褶皱我都瞧的一清二楚。
“你倒是清闲的很。”我移开视线,说完伸手又打算去拿搁在一旁的小刀。他的动作比我更快,在我指尖还未触到刀把时,那把小刀便已落在他手里。
烛火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郁北手腕一翻把小刀藏于袖中,目光灼灼。
“你要不要随我去大秦兵营看看?”
我连头都懒得抬,我再怎么无用也是个皇帝,怎么会无端跑到敌方军营去。
“就呆五天。”他的嗓音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干净又剔透,郁北似乎知道我不会应,接着道:“你若是去了,从今往后我的兵再也不会越过边线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