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两个人走在街上,像两条结伴逆流的鱼,周围是从居民区里向外上班、上学的人流,只有他俩贴着小道儿跟别人方向相反。
池长风默默走在外侧,无人知晓,刚刚他做了一个决定,放弃抵抗。
苏城之于他,有一种天然而致命的吸引力。一条从冬眠中醒来、饥肠辘辘的蛇,潜伏在水底等待着可怜的猎物来喝水,在他饿到分不清醒着还是昏死的时候,一只小鹿来到水边,他甚至还没有学会探查河里的危险捕食者,就低头喝水,藏在河底的蛇看到他粉色的舌尖穿过水面。
池长风尝试抵抗本能,但在刚刚他决定顺从本性。
两人走到苏城家楼下,苏城还不想结束这短暂的旅途,但他贫乏的社交技能还不知道有句话叫“上去坐坐吗”。
不过池长风从他跟自己说再见的眼睛里读出来了。
“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我家有点小。”苏城不好意思地回道。
小蛇一路上都激动地盘在他的手臂上,小脑袋冲着外面,仗着隐身的本领,肆无忌惮的欣赏池长风的美颜,此刻更是激动地摇尾巴,苏城不动声色地捂住袖子,虽然看不见,但衣服莫名其妙地晃动也很吓人。
“没关系,我不喜欢大房子。”池长风诚恳地说。
苏城的家收拾得一尘不染,显然没有迎来过除自己之外别的客人,没有客用拖鞋。苏城把自己的拖鞋给他穿,自己找了一双夏天的魔术贴凉鞋,穿着白袜子配凉鞋有点滑稽,让池长风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也有这样的凉鞋。
苏城给他倒了杯水:“杯子我都洗干净了。”
池长风问:“是你用的吗?”
“嗯,已经冲了很多遍。”
“我不嫌弃。”甚至有点开心,池长风嘴唇贴着杯子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苏城喝水的样子,肯定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吧,像河边喝水的小鹿。
苏城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跟池长风说话,好像是自己来别人家做客一样。
“你去忙吧,我想看看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小蛇维持着自己的隐身功能,此刻正趴在桌子上,两眼放光,苏城担心她等会能量耗完显形,决定先给她把小床装上,到时候可以直接钻进去。
他从衣服架上拿下小被子、小枕头、小窗帘,找到床架子,认认真真套了上去。
池长风走过去帮他:“我可以动吗?”
苏城惊讶地点点头,都交给了他。
池长风的大手显得有些笨拙,好在他力道轻,动作缓,小床在他手里有惊无险。
“是你自己做得吗?”
“嗯。”苏城大方地承认,没有觉得男人喜欢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好。
“很厉害。”池长风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不出所料又看到了他通红的耳朵。
他顺理成章地加入了苏城日常,帮他铺床单,套被罩,给阳台的两盆小绿植浇水,再看他看不见的地方,小蛇一只跟在他屁股后面。
苏城不知道再做什么好了,他家里乏善可陈,既没有台式电脑,也没有平板电视机。
池长风拿起他床头的一本书,封面上一条小蛇引起了他的兴趣:“小蛇斯奈克历险记?”
“是一个绘本故事。”苏城走过来。
“讲给我听?”
苏城已经把整个故事看了成百上千次,在无数个黑夜里,抱着它念给自己和小蛇听。
苏城坐在床边,池长风跟着他坐在一起,小蛇钻出来,趴在距离池长风大腿一公分的地方。这是三个人的故事会。
“第一天,小蛇斯奈克从蛋壳里钻出来,他的脑袋被锋利的蛋壳划破,鲜血顺着头顶直流,染红了全身,于是他有了红色的鳞片。”
“世界此刻还是黑夜,斯奈克从黑暗的洞穴爬出去,漫天的繁星为他引路。”
“第二天,他来到一片森林,这里到处是通天的巨树和冰冷的荆棘,还有潜伏在黑暗里的捕食者。一只麻雀啄瞎了他的左眼,蜘蛛把卵趁机产在伤口里,可怜的小蛇用石子堵住伤口继续向前行。”
“第三天,他遇到了一头凶残的大灰狼,身体被咬成两截,伤心的小蛇斯奈克咬断荆棘条,用它们把断成两截的身体绑在一起,荆棘刺穿透他的鳞片,小蛇继续前进。”
“第四天,他走出了森林,又冷又疼。突然,前面出现了温暖的火苗,斯奈克挣扎着向前爬去。火苗越来越大,斯奈克感受到温暖,随着他慢慢靠近,那原来是座火山。斯奈克掉下去,滚烫的熔浆把他烧得通红。他破碎的身体熔化在无边的火海之中。”
“第五天,一只知更鸟叼起他洁白的头骨,飞过火山,扔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央。无情地太阳炙烤着他仅存的灵魂,这里没有黑夜,却是永恒的白昼。”
“第六天,洪水淹没了山洞、森林、火山和沙漠,斯奈克的头骨沉到水底,一条海蛇用头把他顶上了一片荷叶,他有了一艘小船。”
“第七天,冬天来了,斯奈克的头骨躺在厚厚的冰层上,大雪将他掩盖,在无边的寂静之中,斯奈克拥有了晶莹剔透的身体。”
池长风看着最后一页,一条水晶小蛇趴在洁白的雪地里,小蛇脖子上戴一个粉色蝴蝶结,明显是后来画上去的:“很勇敢的斯奈克。”
“我觉得也是。”苏城自豪地笑了。
清晨的太阳终于高高升起,温暖的阳光洒在了苏城的笑脸上,照出一圈小绒毛。
池长风问他:“假如我不在,你现在会干什么。”
苏城老老实实回答:“洗澡睡觉。”
“我可以跟你一起洗吗?”
苏城愣住了,池长风的语气太过自然,就像刚刚问“我可以动你的小床吗”一样,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池长风叹了一口:“怎么这么傻,一个跟你见了几面的正常成年男性,就要去你家听你讲故事,还一直赖着不走,要有危机感。”
苏城站起来,后退了两步,踩到了小蛇的尾巴,小蛇哭唧唧得顺着他的裤子爬上去。
池长风朝他笑了笑:“今天的气氛太好了。”
他起身拿起背包,准备改日再战。
苏城呆呆的看着他脱鞋,拿走外套,拉开老旧的木头门,门轴咯吱咯吱,然后推开咣当作响的防盗门。
他光着脚跑过去,拽住池长风的制服边,池长风回头看向他。
“可以,”苏城好像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大声重复,“可以!”
无数个嘶哑的“可以”在楼道回荡,池长风关上门,他笑着抱住苏城:“听到了,听到了。”
苏城说完话之后,整个人进入了宕机状态,池长风抱住他,像抱住一块直愣愣的木头。
此刻,苏城再次闻到了潮湿而萎靡味道,听到了梦寐以求之人的心跳,那样强壮有力,他想像到心脏泵出一股股滚烫的血液,搁着白骨和皮肉。
池长风把手伸进苏城的后背,一节一节数着脊柱,苏城像是被打开了开关,轻轻地摆动身体,却换来了一个更有力的拥抱。
潜伏在河底的蛇捕获了喝水的小鹿。
饥渴的旅人摘下饱满多汁的红李子,果肉从他的大手指间溢出,猩红的汁液顺着他强壮的手臂蜿蜒流下。不远处的河畔,蛇咬住小鹿的脖子,毒液流进血管里,小鹿感到头晕目眩,死亡化作一道光芒照亮他的白日梦。
淹没沼泽的大洪水来了,苔藓和车矢菊挤成一团,腥臭的河泥翻涌上来,死亡的鱼和陆地的尸骨在水下碰面,浑浊的水灌进蛇的洞穴,他给伴侣准备的干净而蓬松的蒲苇草窝,此刻化为乌有,他不愿离开,外面的世界一片混乱。
这个没有对象的世界,他已经受够了,活着这么久也不让他交配的人,管他死活。
就在他郁郁寡欢、生无可恋之时,一双莹白的手伸进洞穴,像拔萝卜一样把他拽了出来。
刹那间,洪水离开世界,被淹没的山尖露了出来,泥泞的土地重新长出漫山遍野的车矢菊,清澈的溪水流淌进沼泽地里,动物的尸骨纷纷叹息,重新埋回地下六英尺。
“嗨,快看这里有条蛇。”
“真丑。”
大蛇想你长得五大三粗也很丑。
“我很喜欢他黑色的鳞片,他还会装修家呢,这里有一堆草,虽然湿了,真可怜啊。”
“好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那里还有花。”
嘴巴很欠儿的男人把蛇塞了回去,蛇感觉自己的脑袋和尾巴扭在了一起。
“你最喜欢什么花?”
“嗯……粉色的玫瑰,有点土好像。”
“不会,很可爱。”
男人不动声色地挥挥手,车矢菊瞬间枯萎化作泥土,粉色的玫瑰汲取着前辈的营养欣欣向荣。
此情此景,趴在窝里的大蛇只想说:你曾经装模作样抵抗爱情的样子真的好像条狗。
池长风再睁眼,世界正在进行辉煌的落日仪式。
他看到一条亮晶晶的小蛇泛着肚皮躺在窗台上,小尾巴耷拉下来,随着呼吸一甩一甩,好像还在睡觉。
雷鸣再一次现身,他的意识世界已经平静,精神体和主体的通道打开。
黑色的巨蟒温柔地看着小蛇,大脑袋放在窗台上。
池长风注意到雷鸣的眉心出现了一片粉色的鳞片。
雷鸣转过头来,一人一蛇面面相觑。
池长风决定当做没看见,他把光溜溜的苏城搂紧怀里,仰面盯着小蛇的小尾巴尖儿。
实在太可爱了,像春天里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刚露出水面的小荷尖儿,瘙着他的心脏蹦蹦跳。
突然,小蛇像梦游一样腾地坐起来,睁开了湛蓝的眼睛。
这个举动实在太过惊悚,池长风和雷鸣四双大眼还盯着她身上,小蛇却毫不在意,嚣张地围着雷鸣的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很满意。
显然,这条傻蛇以为自己的隐身技能还在。
可是,显然有在场所有生物都不知道的因素,使得隐身失败了。
小蛇看过雷鸣,转身去观察池长风。
池长风立刻展现了高超的演技,他先装做中途醒来迷迷糊糊的样子,瞥了一眼窗外,似乎被外面的火烧云震撼住,然后假意欣赏了一会。实则他的余光一直锁定小蛇,小蛇从窗台一跃而下,啪嗒一下掉进被子里,池长风克制住想接住她的手。
接着,池长风趁小蛇迷糊起来的时候,假装欣赏够了,脑袋朝苏城那边靠过去,实则眼睛藏在了头发下面。
小蛇爬进苏城的头发里,顺着他红扑扑的脸蛋爬向他脖子,又钻进两个人的被子里,盘成一圈大大卷,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期间她小心翼翼保持着和池长风的距离。
所以即使在隐身状态下,触碰也是有感觉的。池长风总结道。
他看着被单微微凹陷下去的一小块,感觉心都化了。
苏城睡得很沉,一点动静也没有。
等到苏城醒来,看到池长风还在睡,他看向窗外,发现一条漂亮的大蛇守护在那里。
苏城还在思考怎么暴露自己也是觉醒者的深刻问题,装睡的另一位抱着他的腰起来:“我的精神体是条蛇,他叫雷鸣。你看不到他,但可以摸到。手给我。”
苏城没有反驳,池长风的大手包裹着他的,摸到了雷鸣。
苏城想起来那天那条黑暗的小巷子,他也曾渴望触碰,没想到今天就能梦想成真。
苏城摸到了雷鸣的脑袋,大蛇温顺的顶着他的掌心。
“这是他的头。”
手掌轻握,顺着光滑的鳞片一直摸到尾巴尖,人类根深蒂固的本使他汗毛直立,可又忍不住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精神体和主人之间是有通感的,池长风感觉到自己的脊柱被一根羽毛轻轻扫过,从神经末梢到大脑皮层,真是存在的一股愉悦感。
“我可以抱抱雷鸣吗?”
不等池长风点头,雷鸣已经顺着苏城的胳膊攀了上去,他的动作很温柔,不动声色地把庞大的身躯整个依附在苏城雪白的身体上,坚定而温柔地锁住他的胸膛、臂膀,如同文艺复兴里大理石雕像拉奥孔里面的那条毒蛇,只不过他是满含爱意地囚禁自己的猎物,雷鸣的毒牙凑近苏城的耳垂,只要轻轻一下,就能留下印记。
池长风发出满足地喟叹,转身把苏城拉到身下。
雷鸣送开苏城,状似无意地用大尾巴把小蛇恰巧扫到了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