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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飒将军

撩飒将军

    撩飒将军

  • 作者:郑一一分类:古代主角:宋春时 徐恒来源:番茄时间:2022-05-31 11:31
  • 纯爱小说《撩飒将军》的主角是徐恒宋春时,是作者郑一一倾心创作的一本小说,撩飒将军该小说主要讲述了:宋春时就是用自己的努力吸引了徐恒的注意,但其实他本人还是很喜欢低调做人的。

    热门评价:努力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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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傍晚,夕阳橘红的光铺洒下来,给整个云梦泽都笼上了一层漂亮的薄纱,亭亭玉立的荷叶与荷花在这层薄纱里摇曳生姿,美得宛如仙境。

宋春时一边欣赏赞叹着这美景,一边小心地划着船穿过荷梗,看着船舱里满满的菱角与雪白的藕带,脸上的笑再也抑制不住。

今天终于不用再挨饿了,就算没有主食,这么满满一舱的菱角和藕带,也能让家里每个人都吃到撑,可惜现在不是冬天,要不还能挖点莲藕回去炖汤。想到莲藕满满的淀粉口感,春时觉得自己口水都要下来了。

真的是太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穿到这具身体里来已经快两个月了,从最开始的奄奄一息到后来逐渐养好身体,再到今天可以出门觅食,宋春时自己都觉得有些艰难。

他记得自己是到鱼塘守夜,打了个盹儿,再醒来时就到了这个不知道什么朝代的地方了。当时的身体软弱无力,心慌气短,最大的感受就是肚子饿,非常饿,饿得前胸贴后背都不足以形容,不要说一头牛,就是一头大象他都能吃下去,然而,家里没有吃的!

是的,他还叫宋春时,而且这个宋春时命还不错,是本朝丞相宋典的嫡长孙,曾经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天之骄子,只是如今宋典被定罪,宋家三服内的成年男子皆被送上刑场砍了脑袋,妇孺幼小要么充军,要么流放,彼时还年幼的宋春时与母亲姨娘弟弟妹妹们便一并被流放到了云梦泽。

过惯了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的公子哥宋春时哪里能适应流放的生活?而且还是被流放到千顷云梦泽,方圆十里只有一户人家,连着大半年连一粒米一把面都见不到,那些粗食他实在是咽不下去,只得一天天的挨饿,终于把自己给饿死了,被现在这个来自后世的宋春时给霸占了身体。

其实春时对自己的前世没什么留恋,宋春时家承包了两百亩鱼塘,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从苦日子里走出来的人在过上好日子时都会骨头轻,宋家第一年大丰收,收入超过六位数后,家里就开始不安宁了。先是父亲跟村子里的女人不清不楚,再是母亲被人诱骗着上了赌桌,两个人每天不着家,一回家就吵得不可开交,摔锅摔碗摔盆的,宋春时记得家里的锅碗瓢盆差不多每三天就要换一套新的,要不是每次吵架时他都跑得远远的,搞不好他也要被那两口子拿来摔一摔。

操·控着船靠岸,春时拉着之前留在岸边栓船的绳子,小心地不让船撞上岸。这艘船长足有两米,很破旧了,漆的桐油掉得厉害,斑斑驳驳的,是村里人丢弃不要的,但现在是宋春时一家最值钱的家当。

“哥,大哥!”远处一个小身影在不宽的湖坝上奔走,一边大声嚎,“大哥,不好了,出事了!”

宋春时头略疼,虽说家道中落,不讲求什么大家气派,但气都没喘匀就说话,也不怕被口水呛到!

“大哥很好,没出事,夏鸣,先喘口气,再慢慢说。”春时将船轻轻靠在岸边,避免船体与岸撞击,绑好绳子,起身拿过先前就放在岸边的柳条篮子,开始装船舱里的菱角和藕带。

宋夏鸣一阵猛跑,到了跟前,果然就被口水呛到了,双手撑在膝盖上,一口气喘匀了,扑上来扯他哥:“哥,不好了,出大事了!”

除了饿肚子吃不上饭,能有什么大事?

宋春时不以为然,一边收拾篮子,一边慢条斯理地回他:“晚上没饭吃才是大事,快过来帮忙!”

“哎呀,哥!”宋夏鸣急得脸通红,“真的出事了!嫣红姨娘跟人跑了!”

宋春时愣了下,“就这事?跑了就跑了呗,迟早的事,只是可怜了冬至那丫头。”

嫣红是宋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宋家庄子上管事,仗着生得好,在宋家出事前爬了主子的床。宋家这样的世家如何能容得下不规矩的下人?当家主母,宋春时的娘亲赵婉蓉当时就要将她打死,以正家规,奈何他爹不给力,正新鲜着,就给拦住了,一来二去这嫣红就有了身孕,靠着肚子里的宋家血脉,赵婉蓉忍着气给她提了姨娘,哪知道好日子没过到五个月,宋家就遭了难,一瞬间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嫣红大着肚子,娘家兄弟死活不肯接她回去,说她生是宋家的人,死是宋家的鬼。赵婉蓉念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咬咬牙,将她带了来云梦泽,一路上有多折腾就不说了,好歹大家伙活着到了云梦,只是嫣红这胎养得就不大好,七个月就早产了,挣扎了一天一夜,生下个女孩儿,大人孩子都受了大罪。

他们一伙人都是妇孺,又是罪人家属,从京城到云梦,北方人完全适应不了南方的生活,生活之艰辛可想而知,几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嫣红刚生了孩子,虽然没开口要求什么,但就是下不来奶,孩子每天饿得哇哇哭,总这样也不是个事。赵婉蓉出身王府,大家闺秀,也不是那等刻薄之人,在这等艰难时刻,咬牙为人缝补浆洗,尽力给嫣红养月子,还根据宋家三兄弟的排序,宋春时,宋夏鸣,宋秋华,亲自为女娃儿取了名字叫冬至。

说起来,原主宋春时会饿死,一是因为实在吃不下粗食,二也是因为家里稍微好点儿的吃食都给了嫣红,原主心里难受,憋着气,越发吃不下粗食,才终于一命呜呼了。

所以现在听到嫣红熬不住苦日子,终于跟人跑了,宋春时心底涌上来的只有“终于跑了”的放松感,并没有觉得是多大的事。毕竟,如何养活一家老小才是现在他最操心的事儿。

能少养一个大人,还是一个每天要好吃好喝供着的大人,可是减轻了不少的压力呢。

宋夏鸣却急得不行:“可她把咱家的家当都卷走了,连那只下蛋的母鸡也抱走了,娘都给气病了!”

听到“家当都卷走了”,春时一惊,捡拾菱角的手指顿时就被尖尖的角给划了下,细嫩的皮肤绽开,殷红的血涌了出来,宋春时还怔怔地没反应,宋夏鸣又咋呼呼地叫唤起来。

“哎,哥,你流血了!快快快,我给你包包。”说着,掀开衣服下摆,从里衣上撕下一段,将他哥的手指伸到清澈的湖水里洗洗,确认没有啥污秽的东西了,才仔细地给包扎起来。

春时却推开他的手,起身,“我先回去看看,你在这守着……”左右看了看,除了连绵的水域和田田的荷叶,一个人也看不见,“算了,一起回去吧,晚点儿我再来收拾。”

夏鸣虽是男孩子,到底也只有十岁,就这么丢在荒凉的湖坝上也是不妥。倒不担心有拐带孩子的人牙子,只是这野地里荒得很,到处都是水,万一这孩子不小心落水了,连个呼救的人都没有。

春时扯着夏鸣顺着湖坝往回走。

转角处一蓬茂盛的茅草,几株荷叶生得靠岸,与茅草混杂在一起,叶面儿比湖中间的小,颜色却碧绿碧绿的,被夕阳的金光照着,透出一种朦胧的梦幻美感。

看起来这地儿挺肥沃,明儿个让夏鸣带着秋华来挖茅根,冬至那丫头生下来有点黄疸,这都满月了还不大好。他娘赵婉蓉实在没钱找大夫,只好问了人,让两个小的每天挖点儿新鲜的茅草根泡水给她喝。春时想的却不是茅根,他想让夏鸣顺道看看茅根底下的莲藕长得咋样。想到新鲜生莲藕脆甜的口感,春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转弯时就没注意,一头扎进对面人怀里。

宋夏鸣倒是看到了人,想拉他哥没拉住,看他哥扑进人怀里不自知,疑似有口水流出的嘴唇从来人脖子上刷过,顿时红了脸:“哥,小心……”

宋春时还沉浸在生莲藕的美味口感里,头向着他弟转过去,身子就在来人怀里转了个弯,几乎是毫无缝隙的与人来了个正面全接触,一脸懵逼:“我看着路呢,不会掉水里的。”

靠着他的身子僵了一下,确认他站稳了,徐恒才往后退了一步,薄唇抿紧,瞪着宋春时的后脑勺,运气。

感情只有掉水里需要小心,撞到人就没事?这湖坝虽然能容得下两个人并肩走,但常年被湖水冲刷,边沿都被水蚀了,踩得重点就能摔进湖里去,他这么莽莽撞撞地撞上他,要不是自己下盘稳,早就连着他一起下水了!

宋夏鸣不理自己的傻哥,乖巧地看着徐恒:“恒哥,你来收网么?今天肯定又是大收获吧?”说着没忍住,拿眼睛瞪了他哥一眼。

明明都是当大哥的,明明都是从京城里被流放到这八百里云梦泽的,看人家徐恒哥,不过三个月就学会了沿岸捕鱼,还无师自通了拦网截坝捞鱼的技能,而且徐家武将世家,徐家兄弟从小习武,野鸭野雁什么的就不说了,连那吓死人的大蛇徐家也能捉了上餐桌,天天有鱼有肉,说是流放,这日子过的比京城里也不差多少了。

再看他们家大哥宋春时,先是被家族降罪打击得一蹶不振,好不容易捱到了云梦泽,他又消极消沉,还绝食,弄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病了一场,差点儿就一命呜呼了,不但不能为一家老小的温饱做出贡献,反而成为拖累,让大家日子过得更惨,简直废物!

宋春时准确接收到自己弟弟的嫌弃眼神,白了他一眼:“不是说家里出事了吗?还不快走!”侧身一闪,完全当徐恒是不存在的空气。

“恒哥,我们先走了!”冲徐恒露出尴尬的笑,宋夏鸣赶紧去追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大哥。

看着那个急奔而去的瘦削背影,徐恒觉得牙齿有点痒,京城里世家公子间的一点小小龌龊,徐宋两家都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这小子竟然还在记仇,真是……欠揍!

徐恒磨完牙,一探头看见宋春时拴在岸边的船,眉毛挑了挑,笑了。

春时这小子不太讨人喜欢,但有这船菱角藕带做补偿,他就勉强原谅他这次吧。

春时赶到家时,夕阳已经落到了云梦泽的那头,四间茅草房围成的小院子里却安安静静的,屋子里连个灯火都没有。

徐家幺子徐谦坐在院子里,怀里抱着冬至,小丫头裹着的斗篷是母亲拆了自己最好的一条夹棉春袄改的,大红底子上绣着金丝菡萏花,既喜气又清雅。徐谦脚边蹲着五岁的宋秋华,在逐渐暗下来的天光下,两人脸上惶惶不安的表情完全暴露。

夏鸣还在问徐谦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进屋去,春时却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这时候才真有种出大事了的感觉。

本朝对流放的罪人还算比较宽容,除了三代子孙不得科举,不得入仕,不得与官家联姻,不得回原籍,不得分配良田外,其他待遇与当地百姓也没什么不同。当初宋徐两家到云梦泽后,先去官府登了记,领取了户籍,再由当地衙役送到云梦泽里来,见过里正,吩咐一顿好好干活,定期有人来检查督促的话之后就算正式落户安家了。只是为了避免罪人家属互通,两家隔着四五里的水路,弯弯绕绕的湖堤要走大半天,能把人绕晕。所以虽然方圆十里没有其他邻居,两家人平时串门的次数也极少,大部分的信息都是在劳作时偶尔遇到,寒暄几句,询问下彼此的现状——宋夏鸣对徐家餐桌上的了解就来源于此。

但现在徐谦在院子里,抱着刚满月的冬至,那徐夫人肯定在屋里,这么晚了,还这么大老远的过来,要说不是大事,宋春时是死也不会相信的。

“春时哥,你……你快进去看看吧。”徐谦八岁,个头却比十岁的宋夏鸣还高了半个头,跟他哥徐恒一样四肢修长匀称,又是个练武的好胚子。此时他看着宋春时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的就让春时觉出了几分怜悯与心疼。

这是真出大事了。

宋春时不理两个弟弟担忧的眼神,“夏鸣,秋华,你们俩招呼阿谦,我……我进去看看。”想了想,春时先去了西边的厨房,果然冷锅冷灶的,几块木板搭成的简陋橱柜里,早上出门时还看到过的半笸箩豆面,连笸箩带豆面都没有了。

春时不死心地又翻了翻,果然,原身卖了宋家的传家玉佩给赵婉蓉买的一套茶具也不见了。这嫣红,竟然奉行了几百年后某个岛国侵略别人时的三光政策。

在厨房里略站了一会儿,宋春时调整好情绪,在大灶里生火坐上水,将柳条篮子里的菱角洗干净,也没心情挑拣,直接将一篮子菱角倒进大铁锅里,盖上木头锅盖,出门交代了一声,让夏鸣看着火,才穿过堂屋进了赵婉蓉的房间。

宋家这四间茅草房是请了村子里的人帮忙盖的,一间厨房面西,一间厢房面东,是宋春时兄弟仨的房间,两间正屋坐北朝南,前面是堂屋,后面两间厢房,赵婉蓉带着姨娘柳绿住了大的那间,嫣红带着冬至住了小的那间。

与京城高大宽阔的建筑风格不同,茅草屋建得比较低矮,是湖泥裹着茅草,趁着水湿抹在木头构架的屋梁上,一层一层的,抹得厚厚的,趁着太阳大晒上半个月,就变成硬邦邦的,大锤子都砸不碎了。据村里人说这湖泥盖的屋子冬暖夏凉,比那青石砌得好多了。宋春时记得原身当时只是笑了下,并不相信村人,但他自己是知道的,南方不比北方,湿气重,夏天还好,冬天冷气裹着水汽,钻进骨头缝里的冷,而这湖泥茅草晒干后一定程度上能吸取屋子里的水汽,确实比青石砖强多了。

刚穿过堂屋的转角,宋春时迎面与柳绿撞上,此时屋子里已经暗了,人影看着模糊一团,柳绿被他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压惊:“大少爷进来了,怎么也不出声?我去点个灯,您等会儿。”

春时点头,侧身让她,眼睛扫过屋里的情况,暗暗叹了口气,脚下却丝毫不迟疑,几步抢到床前,半跪下唤了声:“娘!”

不大的房间内,那张普通的没有任何雕花与装饰的木床就占了近一半的空间,一张八仙桌,两张长凳,西墙的木头衣柜是新打的,还散发着木头的清新香味,东墙窗户下架着绣架,上面是还没绣完的一副紫气东来图,旁边柳条编织的笸箩里放着各色丝线。

宋夫人赵婉蓉半躺在床上,握住春时的手,一句话没说,眼泪先下来了:“我的儿……”

原先坐在床边陪着赵婉蓉说话的徐夫人起身给他让位置,摆手示意宋春时不要多礼,看着那孩子笨拙地给母亲擦拭眼泪,叹了口气,挑帘子出了门,外面还有三个需要人照看的孩子呢。

赵婉蓉看着宋春时只是流泪,为了做绣活,窗户开得极大,外面的光此时还能透一些些进来,宋春时又凑得近,将她眼角的皱纹和疲惫都看了个清楚,不知是不是原身的情感还在,他竟觉得鼻酸。

“娘,没事的,咱家也没啥,那点儿家当她拿走就拿走了,儿子能干活,能养您!”宋春时笑着安慰她,“我今天收获大大的,整个船舱都装满了,咱们家不会再挨饿了。”

赵婉蓉一直含笑看着他,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我们春时一直都是最出色的,娘都知道的。”她一直为这个儿子骄傲。

她这是完全不记得宋春时之前消沉到要死要活的事情了,做母亲的永远只记得孩子的好,也只愿意记住孩子的好。

宋春时想到前世的母亲,除了麻将从来都当他不存在,在父亲不回家的时候,小小的他时甚至连饭都吃不上,也就是那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让他学会了怎么从大湖里找吃的。

“我煮了菱角,一会儿就熟了,可好吃了,还能饱肚子。娘一会儿可要多吃几个!”春时无视赵婉蓉灰败的脸色,假装没有看到床脚处扔着的染血的巾帕,尽力说着哄母亲开心的话,完全是个孝顺懂事的儿子。

赵婉蓉点头微笑,“娘一定多吃,这还是春时第一次给娘做吃的呢。”这个时代的世家少爷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宋家更是累世文官,未获罪之前,从丞相到翰林院都有宋家子弟任职,清贵之极,奉行的便是君子远庖厨,别说嫡出的宋春时与宋秋华了,就是庶出的宋夏鸣,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也难怪一夕遭难流放,这一家人马上就到了饿死的惨境。所以说,人啊,什么都可以不会,但吃饭的手艺一定要学会啊。

眼看赵婉蓉眼里的泪又要下来,宋春时赶紧回头看门口:“这个柳绿,点个灯怎么半天不来?天黑得真快,娘你肯定都看不到你儿子帅气的脸了。”

说着就要起身去看,赵婉蓉却抓着他的手不放。春时没有挣,反手将她握得更紧。

门外柳绿略带着鼻音的声音急急地响起:“来了来了,大少爷,灯来了。”掀开帘子的动作轻柔,半点看不出着急的样子。

春时便依然半蹲靠在床头,并不搭理她。

柳绿看了床上的赵婉蓉一眼,放好油灯,关上窗户,用拼接的旧布帘子将绣架盖上,恭敬地站在床脚处,轻声道:“小姐,大少爷,晚饭就在屋里吃可好?”

她是赵婉蓉的陪嫁丫头,在赵婉蓉怀上宋春时的时候顺理成章的被宋春时的好色老爹宋城给收进房里,后来怀上了宋夏鸣,赵婉蓉就给她升了姨娘,虽然已经算是半个主子了,却依然处处以赵婉蓉为先,这么些年一直坚持叫赵婉蓉“小姐”,不肯改口。

春时便去看赵婉蓉的意思,见她轻轻点头,便转向柳绿道:“那就劳烦你给端到房里来吧。我今儿摘的菱角也送一盘进来,让母亲尝尝鲜。”

柳绿恭声应了。

赵婉蓉又吩咐道:“今天咱们都在这屋里吃吧,你去把孩子们都叫进来。”

柳绿愣了下,见春时没有反对,眼睛便红了,赶紧低下头应了,转身出去张罗。

赵婉蓉还是那样笑着看宋春时,生怕少看一眼似的:“你别老柳绿柳绿地叫,好歹是夏鸣的生母,当得起你一声姨娘。”

春时笑,“我倒是乐意叫姨娘,只怕柳绿不肯应。”宋家家规森严,即便是姨娘,见到嫡子嫡女,也要持下人礼,柳绿又是个本分的,即便现在宋家没落了,她也绝不会违背了规矩。这个可怜的女子到现在对赵婉蓉都尽心尽力,宋春时倒也不好让她为难。

想到柳绿到现在还固执地叫自己“小姐”,赵婉蓉便没多说,只交代宋春时:“日后不要薄待了她,更不要薄待了夏鸣。”

宋春时假装没听出她话里藏都藏不住交代后事的意思,摆出一副“理当如此”的嘴脸,煞有介事地道:“夏鸣跟秋华一样都是我的弟弟,他的生母我自是尊敬的。要是以后娘看到我轻慢了柳绿,尽管责罚儿子就是,儿子绝不会有怨言。”

赵婉蓉的笑容里就带了几分哀婉,伸手抚摸他的眉眼,“娘怎么舍得责罚你?你是娘的心肝宝贝呢。”而且她还有什么以后?眼看着就到头了。

宋春时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赵婉蓉的脸色,果然更见灰败,心里便又沉了沉,有些不敢想,母亲若真去了,一大家子自己是否真的能撑得起来。

晚餐很简单,几个野菜饼子,黄绿黄绿的,只见野菜叶子,见不到半点儿面粉,闻着一股野菜的苦涩味儿,不用吃都知道难以下咽——这野菜饼子是宋家到云梦泽之后的主食,味道实在不怎么好,也难怪嫣红都懒得搜刮走。

煮熟的菱角依然用柳条篮子装着,满满的一篮,摆在了八仙桌的正中间,散发着淀粉高温后特有的香甜味道。赵婉蓉忍不住撑起身体,望了望桌子。

春时便招呼进来后恭敬站在身后的弟弟们:“夏鸣抱着冬至先坐吧,秋华给母亲剥个菱角,会吗?”

原本粉妆玉砌的宋秋华这一年来瘦了很多,尽管大人们护着,头发脸色还是少了光泽。他本来闻着菱角的香味在咽口水,冷不丁被大哥点名,也不慌张,学着二哥的样子应了声“是”,便爬到长凳上,规规矩矩地跪直了身子,从篮子里挑了一个最大的菱角,用放在旁边的小剪刀剪去两个尖角,又用剪刀在菱角中间用力划了一道,然后用力一掰,没有掰开,再用力,还是没有掰开,白皙的小手却被煮烂的菱角皮给染上了锗红的色泽,坚硬的菱角外壳也在他细嫩的手心划了一道红印子。

没想到这菱角的外壳这么硬。

孩子有些窘迫地看着手里的菱角,抬头,看见三双含笑的眼眸,脸“唰”一下就红了。

夏鸣就坐在他左手边,见弟弟成了个红脸小关公,赶紧揉了揉他一脑袋的软毛,伸手要接过菱角来掰,宋春时却先一步接手,一边用剪刀沿着秋华划的引子又划了下,用力,菱角被掰成两半,拿过一旁的细竹签,轻轻一拔,雪白的菱角肉就落到了粗瓷碗里,宛如一个银元宝被从中间切开了一样。

宋春时笑着安慰受了打击的孩子:“这个菱角有些老,壳硬,秋华掰不开是正常的。篮子里还有些嫩的,壳软,秋华可以试试。”

宋秋华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宋春时的动作,看着菱角肉落在碗里,想了想,从篮子里挑了个嫩些的,照着宋春时的样子来了一遍,掰出菱角肉,也放在碗里,这才爬下长凳,垂手站在宋春时面前,说道:“谢大哥。秋华懂了。”

是懂了怎么剥菱角肉,也懂了做人要量力而行,不能贪心,不能眼高手低。宋家现在落到流放的地步,只有踏踏实实才能挣扎着活下去。

宋春时伸手揉一揉他头上的软毛,“去掰几个给二哥吃吧。”宋夏鸣抱着冬至,虽然可以掰菱角,到底不方便。

小娃娃宋秋华便老实地跪在长凳上,挑拣着给二哥和自己掰嫩菱角肉,手边摆了两个粗瓷大碗,一个放菱角壳,一个放菱角肉。掰一个,先给二哥吃,再掰一个,自己吃半个,另半个放碗里,看起来非常有章法。

宋春时笑了笑,端了碗回床边,扶着赵婉蓉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用筷子将菱角肉掰小,喂给她:“娘,你尝尝,这老菱角粉面,最饱肚子。”

赵婉蓉含笑吃下一口,宋春时又喂一筷子:“这是秋华剥的嫩菱角,最是清甜爽脆。”

赵婉蓉又含笑吃了。

宋春时便不再作声,只是缓慢地,一筷子一筷子地喂赵婉蓉吃菱角,赵婉蓉则始终带着笑,小口小口地吃,等到两只小小的菱角吃完,宋秋华爬下长凳,捧着装满菱角的碗过来跟他大哥换,得到大哥一个赞赏的眼神。

小娃娃脸又红了,将装满菱角壳的大碗抱出去,再回来时则捧了一碗蛋羹,小心地放在宋夏鸣跟前。

“是徐婶婶送过来的水鸟蛋,姨娘说给妹妹吃。”秋华小脸严肃,被蛋羹的香味勾得口水哗啦啦,却仍是目不斜视地爬上长凳剥菱角。

宋夏鸣看了大哥一眼,将冬至换了个手,笨拙又生疏地开始喂孩子。宋冬至自出生就过得不好,亲娘营养不足,奶水不够,她便一直是初出生时那副皱巴小老鼠的样子,如今连奶水都没得吃了,只能勉强喂点蛋羹——可怜才刚出了满月没多久的孩子,如何能吃得下这蛋羹?

不过片刻,屋子里就响起了细细弱弱的哭声,像刚出生的小猫咪,中气不足,好像随时会断了似的。

一口蛋羹分几次喂,小小的哭声便时断时续,可怜极了。

但屋里谁也没有说话,三个男孩子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赵婉蓉也不开口。

眼看着碗里的菱角又快完了,赵婉蓉才阻止了小儿子添加的行为:“秋华乖,娘饱了,你跟二哥吃吧。”

宋秋华看他大哥点了头,才接过瓷碗和筷子回到桌边,将碗里剩下的菱角喂给二哥,自己则站在二哥身边看二哥喂妹妹。

宋春时笑看着弟妹,跟赵婉蓉闲聊:“魏夫子确实有才,夏鸣的文章先不说,就是秋华的启蒙,魏夫子做得也很好呢。”魏夫子魏无殇,是主母赵婉蓉为孩子启蒙,亲自面看的西席,才高八斗,却并不迂腐。只看如今的宋秋华就知道了,孝顺懂事,兄友弟恭,饿得肚子哇啦啦叫也不抢妹妹的食,处困境仍坦然自若,悟性不错且无娇骄二气,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已是很不容易了。

赵婉蓉道:“是啊,可惜你是长子嫡孙,老太爷死活不肯让魏无殇教导你。”否则也不会因家道中落而颓丧,一蹶不振,险些丧命。

宋春时默然。身为长子嫡孙,原身跟随在宋典身边的时日长久,自由出入宋典的书房无需通传,自然知晓得更多。宋典不同意魏无殇教导原身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赵婉蓉以为的嫌弃魏无殇的出身。魏无羡身为当朝大儒,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他天资与勤奋均不缺,只是文人习气太重,只偏好研究,诗词歌赋,天文地理,乃至修仙炼丹,他都有极深的造诣,但对于官场人心权谋,魏无殇却偏偏半点兴趣也无,无意间听到宋家父子的谈论都会觉得晦气,出门不利。宋家对宋春时寄望颇高,这样性格古怪的一个人,如何能教导日后必定会入官场承袭宋家的宋春时?

更何况,魏无殇对赵婉蓉,确实是有着某种不可对人言的情感。

这一点,即便是身为人子,宋春时也无能否认,更不能宣之于口。

见他不出声,赵婉蓉便也严肃了起来,轻声道:“做娘的,虽也有望子成龙之心,企望孩子们都能出人头地,有名有利,只是,说到底,为娘心里最盼着的,还是孩子都能平安顺遂,喜乐安康。官场,不过是个吃人的角斗场,还不如这八百里云梦泽来得安逸舒适。娘只想你们兄弟都好好的。”

“母亲!”喊出这一声的,是宋夏鸣,他手里还握着汤匙,看过来的眼睛红红的,但没有泪珠,咬紧唇畔,用尽全力忍耐着不肯落泪。

宋秋华也望着他娘,目光中有懵懂,有敬畏,更多的则是孺慕。

宋春时暗叹口气,还想再说,目光触及赵婉蓉亮得惊人的眼眸,终于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道:“娘放心,儿子知道错了。”

“日后的路,儿子知道该怎么走。”

赵婉蓉并没有因为他的妥协而缓和,依然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澄澈坦然,带着洞悉人心的锐利与历经沧桑的睿智,看得春时不由得心虚,总觉得这个母亲早已知晓自己并非是她儿子般。

他想了想,换了种说法:“您放心,我既来了,是您的儿子,也是弟妹的兄长,更是这家里的顶梁柱,要让他们出仕入相我做不到,但保证三餐温饱,一世无忧想来可以做到的。”他这话说得模糊不清,仿佛自己不是这家里的大哥,引得夏鸣诧异地看过来。

赵婉蓉却很满意的样子,恋恋不舍地将他看了又看,目光奇异而复杂,好半天才转头看向宋夏鸣和宋秋华,慈爱中带着歉意与不舍,“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母亲不求你们闻达天下,只要你们能明正己身,平安一生,母亲就算对得起宋家先祖了。”

这是拿着宋家列祖列宗来给他施压了,如果他真是宋春时,必然不敢背祖忘宗绝了老宋家的根;如果他芯子里不是宋春时,拿祖先鬼怪压他就更是威吓意味十足。

宋春时的脸色就好看不起来了。

而宋夏鸣,却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要不是怀里抱着冬至,估计他要扑过来了。宋秋华见他二哥哭了,大哥看着云淡风轻,面色却着实不太好看,本能地觉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忍了忍,没忍住,“哇”地一声也哭了,他哭得太响了,反而把细声细气的冬至给吓了一跳,不哭了。

宋春时最怕熊孩子哭闹,皱眉看着,很有种拂袖而去的冲动,但看着赵婉蓉的脸色,最终也没忍心挣脱一直与她握着的手。

屋里正热闹着,柳绿端着碗掀帘子进来,见大的小的都在哭,顿时吓了一跳,手上的碗没拿住,一碗煎得焦香的小鱼干撒了满地,她扑到床边哭号:“小姐……”声音不大,却是真真正正地伤心悲切。

宋春时就又叹了口气,这一屋子老弱,若不是自己正好穿过来顶了宋春时的身体,只怕赵婉蓉一去,这几个就都玩完了。

“母亲没事,别吓到冬至!”他轻声喝止了柳绿,又看向夏鸣,“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此经不住事,让母亲如何安心养病?回去默背《大学》十遍!”至于秋华和冬至,还小,不好处罚。

柳绿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乌龙事,脸臊得通红,胡乱擦了眼泪,“我……我再去炸一些小鱼干……”

宋春时阻止了她:“这小鱼干还是徐婶婶拿过来的吧?他们家也不容易,别折腾了。不过是掉地上了,又没怎么样,捡起来洗干净了给夏鸣和秋华吃吧,咱们现在糟蹋不起粮食。”

柳绿愣了一下,掉地上的食物捡起来过水洗,那还能吃吗?她下意识去看夏鸣和秋华,两个男孩子面上没有任何异色,仿佛刚才宋春时说的只是“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秋华甚至忍不住拿眼睛去看地上的小鱼干,要不是宋春时还在旁边,搞不好他现在就想捡起来吃。

叹口气,柳绿答应着捡了鱼干出去过水洗。大少爷说得对,他们真的是糟蹋不起粮食,哪怕只是几条小鱼干。

这么一折腾,宋春时也觉得有些饿了,低头想问问赵婉蓉要不要再吃一点,却在目光触及那张憔悴的面容时愣住了。

明显可见衰老的脸上挂着安详的笑容,眉眼舒展,是托付有人的放心,被春时握着的手感觉不出半丝儿力道。

她,在一屋子闹腾中,就这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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