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稚景是找我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言如青抬眸看着颜筠谦,并未告诉他稚景说自己非人又挑拨二人师徒关系的事,“她提到了必应娘娘,和方才佩兰所说的如出一辙。”
“对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颜筠谦忧虑不减,“我从未听说过听珠阁有什么侍女。听珠阁邻皇宫而建,本意就是皇家观宇,不准寻常百姓进去参拜。除了每年例行的皇家祭祀大典以外,平常能出入听珠阁的人根本寥寥无几,去的人无一不是佩金带紫,必须求得了皇帝手令才能进去潜心礼神。
听珠阁内殿宇齐全不假,但从凤鸾开国至今都不许有人住入。就连洒扫的仆人都不得在阁内过夜,供品也得在礼神后一并取出。如今无缘无故蹦出来了个自称是必应娘娘派来的侍女,师父不觉得蹊跷么?”
“依你所言,稚景有可能只是借着必应娘娘的幌子,实则背后还是围绕着派系纷争,想从明面上来抓侯府的把柄?”
“算计别人的方法可多着呢。”颜筠谦并不否认,磨磨蹭蹭了好些时候总算把一碗白粥喝得见了底。
言如青怎会不觉稚景有蹊跷。
稚景周身诡异的气息本就让他难受得紧,她又笑眯眯地大方承认自己不是人,反而让言如青无从辩驳了。
颜筠谦的话不无道理。比起相信半路杀出来的稚景,言如青自然更愿相信面前陪伴他的少年。
可稚景带给他的厌恶感甚至有些深入骨髓的意味,仿佛是镌刻在魂魄深处的烙印,从骨子里涌出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清高之意,迫使自己与稚景相嫌。
言如青不敢向颜筠谦提起,这种慌乱的心绪肆意乱窜,恍惚间会叫他联想起那日只有两人的拜师礼。
想起衣袖翻飞,茗香四溅,明明是他无心之失,却宛如从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情愿。
他这是怎么了?
言如青长叹一口气,问道:“筠谦,你可相信这世上有神灵?”
他转念一想,又自知不该这样问。
颜筠谦出生在侯府,又颇爱研究丹道,一出生又被按上了八字纯阴的命格。更何况且如今凤鸾国上下都对得道成仙追捧不止,颜小少爷不信这个才成了怪事。
“我宁愿不信。”小少爷舒眉浅笑,说出来的话也轻描淡写,“连一点希冀都不曾施舍给我过,神灵还算什么神灵。”
言如青本意在问颜筠谦信不信必应娘娘,却不料他似有些答非所问了。
少年嘴里吐出来的话不像他表面上这般不痛不痒,反而带着似要嚼穿龈血的深恶痛绝。
言如青单手扶额,只觉得有一刹眉心酸胀,却只是转瞬即逝。他睁眼,颜筠谦一张俊脸在他面前被兀然放大,揣着真情实意的关切问他,“师父身子不适?”
“无碍。”言如青缓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抬手示意自己还好。
“如今三皇子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侯府戒备,叫他一时半会儿也无从下手。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卷土重来。”颜筠谦坐回原处,双手托腮若有所思道,“要抓师父的人也还未找到,只能委屈师父在侯府再多住些日子了。”
“有你陪着,算不得委屈。”言如青一张清冷的脸上化开一抹淡然的笑意,“你想方设法把我接来侯府,难道不是我反倒拖累了你么?”
他看得见颜筠谦对自己的真心,无需多言。
一见言如青笑,小少爷又像个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傻眼了。
颜筠谦察觉到了言如青对自己的偏爱,两颊染上讶异动容的红。他这次得到回应后反而不知所措起来,一字一句似乎都更添了几分如履薄冰的珍惜,无比坚定,“师父只当我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再不要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了。”
言如青点头应下,却没想到小少爷这回真是铁了心要讨自己欢心。
颜筠谦被诬邪祟附身一事算是暂且翻了篇,稚景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在偌大的侯府消失得无影无踪。
言如青陪颜筠谦安安稳稳地修养了一个月,总算是把小少爷的破身子补得稍有起色了些,手心的伤口也好了个七七八八。
他本以为这风平浪静的日子还能维持一段时日,结果比不得小少爷爱惹是生非,纱布一拆又生龙活虎起来,也不知道天天除了看医书和话本子外又在胡乱折腾个什么劲。
言如青本就不爱多管闲事,凡事也仍由颜筠谦去了。直到某天清晨,唤醒他的并非是清晨的几缕微芒,取而代之的是院内传来的阵阵骚动。
言如青秀眉微蹙。推开长门,还不曾来得及看清院内究竟是怎样一副情形,一只脚刚踏过门槛,忽然听得“喵呜”一声,低头就见一只通体墨黑的猫侧身轻蹭他的鞋履,毛茸茸的尾巴尖打在他小腿上,隔着衣料还莫名传来些痒意。
言如青慢慢蹲下身去,轻抚它的背。这黑猫不仅不认生,反而还对他亲昵得很。一双小爪子趁机扒拉上言如青的大腿,软乎得像一滩水,直接卧在言如青身上不动了。
言如青帮这小家伙顺了顺毛,惊叹一声,“好乖。”
“师父,小心那猫会伤人。”
言如青闻声抬头。跃入眼帘的先是满院子各式各样的猫,四周是一众正在喂猫逗猫的仆从侍女,院落中央一张圆凳上坐的是哭丧着一张脸的颜筠谦。
颜筠谦一双手才刚没好多久,今日脸上又挂了彩,白皙的脸上有几道明显的抓痕。他已经帮自己处理好了这皮外伤,不至于破相,但一看就知道是院内某位猫大画师的名作。
“这是怎么了?”言如青见黑猫还窝在自己怀里寸步不移,只得顺势双手把猫捞进怀里,捧着黑猫走向颜筠谦。
“……你问它。”见言如青抱着黑猫靠近自己,小少爷蹭地从凳子上跳起来,连连退后数步,“我不过是想摸摸他,就被挠了两爪子。”
黑猫见了颜筠谦后竟真的一改明面上的温顺,一对爪子本乖巧地抱着言如青的臂,忽然猝不及防地暴起,一个飞扑就要去打颜筠谦。
好在言如青及时将这小家伙圈在了怀里,让小少爷免遭了一顿好打。
黑猫见没得逞,又缩回了言如青怀里。一双明黄的猫眼睁得溜圆,也不知是不是还想伺机而动。
颜筠谦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真的伤害这猫,最后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了一道悠长的叹息。
“你到底从哪儿找了这么些猫?”言如青把黑猫放去了一众侍女丫鬟身边,稍稍走进颜筠谦身边检查他脸上的伤口,“怎么忽然有兴趣想养了?”
这猫还挺会拿捏度量。说它是小打小闹,再多一分就真要叫颜筠谦脸上出点血了;说它是故意要伤着颜筠谦,却仅仅是划破了皮,留下了几道过阵子就会褪去的红痕。
倒是个精明的小东西。
颜筠谦有些怅然,忸怩了半晌才开口,“我怕师父在侯府待着无聊,就擅作主张叫佩兰寻了些侯府散养着的动物来……结果寻来的都是猫,就成这样了。”
言如青望了一眼这满院子的猫,又看着还在与一众侍女仆从喂猫逗猫的佩兰,就知道整个侯府的野猫是被颜筠谦用什么手段骗来的了。
他还没来得及向颜筠谦提过自己想养猫的事,却不想对方竟就误打误撞帮他实现了。
“师父不喜欢也不要紧。”颜筠谦生怕言如青不喜欢自己这样做,又添了一句,“这些都是侯府闲散养着的猫,为防它们偷吃池中的锦鲤,每天都叫人好生喂养着呢。师父要是喜欢,挑一只最合眼缘的养就是了。”
言如青不曾犹豫过,他心中早已想好了。他不纠结于花色,只希望能养一只可以与他一起共度时日。到时候离开了侯府,也不至于继续做孤家寡人。
他余光瞥见了那只黑猫,它还静静待在自己把他它下的地方,歪头看向言如青和颜筠谦。
没救了,言如青想。
他当然看得出这猫存了些小坏心思,却还是忍不住想把它留下来。
就和当初捡到颜筠谦时一样。
“就这只了,可以么?”言如青伸手一指。
颜筠谦顺着自己师父的目光看去,眼看那个险些害得自己破相的罪魁祸首坐得端庄,正摆出一脸无辜的模样看着自己。
小少爷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又不敢拂了师父的兴致,沉默良久后只得咬牙切齿地挤出来一个“好”字。
天杀的,还真碰上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