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城北的天阴得很快,绵密的乌云黑压压从护城河那头来,空气里湿润裹上深冬的残叶往人嘴巴里吹,姜秀才呸呸好几声才吐干净嘴里的渣子。
交接完大部分学生的接送,他转头向抱着包望天发呆的楚瑀问:“小瑀啊,你们家怎么还不来接你?”
“也许府上,有事,急用人吧。”楚瑀伸手感受着空气中的湿度,想必很快就要下雨了。
“先生,我先,先走了。”
他拿着包往外走,姜秀才急忙拉住他:“你看这天就要下雨了,就算你要走回去也要带把伞吧,你带伞了吗。”
楚瑀还没开口,姜秀才已经把一把伞塞到他手里,他刚才就一直背着手,原是藏了一把伞。
难得见先生摸着胡子笑得得意孩子气,楚瑀有些被感染到,他努力勾了勾嘴角,还是没能露出一个完整的笑。
“多谢,先生。”楚瑀对着姜秀才用力地点点头,带着伞离开了。
望着那少年的背影,姜秀才摇摇头回学堂检查门窗去了。
这孩子好是好,只是有时候又太一根筋和固执。
雾蒙蒙的天,空气中是雨前特有的压抑,头顶乌云厚到极有沉重感,摇摇欲坠像是随时能将人压垮。
楚瑀快速走过城北的几条小巷。
玉京城说杂也杂,简单倒也简单,大致就城北,南郊,东街和西集。
城北西集算是居民区,学堂书院都在城北,西集是普通铺子和人家居住和生活的地方,南郊并不在玉京城内,是在城外属于玉京管辖内的区域,东街最杂。
复杂的东街商铺林立,豪宅大院错落,每条街住着什么人什么铺子都得看世族关系,上到青楼客栈酒店,下到小门小铺,很少有完全与世族没联系的。
城北是老城区,住着的多是不愿意搬走的老人家,巷子多路不算好,人也不多,天气好的时候有些上年纪的人摆一把竹椅晒晒太阳。
红砖青瓦,绿荫掩墙,平日算得上好景致,往日未曾能漫步走回去,难得能看一眼天公也不作美。
楚瑀抱着伞匆匆一眼就继续疾步快走,他穿过好几个小巷,踏进一擦黑的巷子时,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他迈着的步子顿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一步一步间步伐逐渐放慢。
他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错落开来不只是一个人。
一个,两个,楚瑀心里默数,他慢慢地走了一步,身后的脚步声也走了一步。
一声,两声,看来只有两个人。
风吹进巷子里裹挟他的衣袂,他捏紧了手中的书和伞。
身后的尾巴跟随着他一路潜行,漆黑的巷子终点透露出浑浊的白光,在还差几丈就能出口的地方,楚瑀背后传来木棍划破空气的闷声。
手中粗大的木棍被人紧紧捏住,赵大虎吃了一惊,他这一棍子可是使足了劲,不把人打得头破血流也能敲昏,却被楚瑀轻松接住了。
修长的手指有着粗糙的茧,左手中指指腹内还有一颗小痣。
若不看那茧,还当这手的主人是什么贵族少爷。
偏偏这么一双手,让赵大虎这一棍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他使出吃奶的劲手中的木棍也纹丝不动。
点墨的眼睛闪着凶光,面无表情的脸在黑云笼罩之下显出几丝狠厉,看得他心里直发慌。
身后的小弟见老大被止住,立刻掏出身后的木棍狠狠向楚瑀头上打去。
冰冷的视线迅速锁定了他,楚瑀反应迅速伸出一只脚踢开小弟,赵大虎那边仗着这瞬间不注意,一咬牙夺过木棍再次朝楚瑀打去。
木棍擦着头打过,擦破了楚瑀额头左边的皮,鲜血瞬间渗出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楚瑀摸着额角的温热一怔,两人趁这空挡立刻又挥下两棍。
楚瑀脸色一黑,后槽牙发紧,他躲过这两棍声音生涩又阴恻恻地说道:“本来,不想,和你们浪费,时间。”
“知道吗,”他嗓音喑哑地自言自语,垂眸划过懊恼:“他看到了,又,又会生气了。”
“不想,让他生气。”
黑色的铁棍从包里拿出,楚瑀的脸色已经恢复成面无表情。
赵大虎和小弟都是一惊,赵大虎想撤退又碍于面子,他朝小弟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
一个朝着楚瑀腿上打去,楚瑀拿铁棍去挡,另一棍就闷不做声地往头上敲。
他发出一声闷哼,反而越打越狠,他的速度不算快,只能说和他们差不多,抵挡了一棍另一棍就要落在他身上。
暗巷里不断传来闷声,楚瑀突然放弃对小弟的攻势,手中的铁棍狠厉向赵大虎打去,赵大虎想躲但巷子很窄他们又有两个人,一时错不开身只好避开关键位置让棍子落到了手臂上。
手臂咔嚓一声后便是一阵剧痛,赵大虎脸色发白怒火更甚:“打死他,打死这个疯子!”
他举起完好的另一只手,发疯一般向楚瑀打去。
两根棍子一棍不错地打在楚瑀身上,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机械一般狠命向着赵大虎反击,雨不知何时已经开始飘落,从淅索变得绵密。
天空完全阴沉下来,楚瑀身上挂了不少彩,额头的伤口鲜血直流,衣服也染了灰和血,那两人也不好受,尤其是结实挨了几棍的赵大虎已经有些喘不过气。
“你等着,下次有你好看。”见老大快不行了,小弟还算有脑子,拖着不服气还想继续的赵大虎放下狠话。
雨变大了,打在皮肤上有了冲击感,雨水淋湿了长发和衣服,让楚瑀想起那个下午。
好讨厌,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下雨。
挨过木棍的地方发疼,楚瑀却最担心额头上的伤,流了那么多血不知道能不能藏住。
一辆马车停在玉漱书院前,一抹松霜绿的背影撑着伞低头询问着在门口的老人。
“走了?”楚瑾抬眼看着噼里啪啦下着大雨的天。
“嗯,走了小柱香了。”姜秀才点头。
那还没到家,从这里到东街就算是脚力好的青壮年也起码得大半个时辰。
“多谢老先生,雪鸢,”楚瑾说着,雪鸢从里头拿出一把绸面做的伞,伞尾还坠着一小块玉:“小子顽劣,恐怕这伞都不够他折腾的,提前还先生一把。”
姜秀才有些惶恐接过明显价值不菲的伞道:“楚瑀平日用功,哪里算得上顽劣。”
楚瑾微笑着攀谈了几句就告辞上马车了,他闭着眼听外边雨打青瓦的声音,想着在和窦青做设计讨论时系统突然的播报。
‘任务进度82。’
又出事了,他心里叹气。
系统的任务播报在他这里竟然成了报警器,楚瑾苦笑。
果然一问管理马厩的人,这几天因着让楚晟暗中调查账本,走访好几家别庄找证人调走了不少马车,而派给楚瑀的那一辆就是其中一个。
车夫以为不耗多少时间便跟着去了,出了城才发现是去别庄,想要半路调离又因为担心泄密被楚晟扣着不放。
‘系统,他在哪。’
‘让他这样不好吗宿主?’系统有些不解地发问:‘这样还能让任务完成的快点。’
早猜到系统会这样说的楚瑾在脑中交流道:‘你觉得这时代的医疗水平怎么样。’
‘低下。’
系统懵懂地回道,它来自光源纪年,那时人类甚至不存在真正的实体,只有着能量数据体。
它是一个拥有智慧的数据系统,任务是跨越时空捕捉原始人类的情感和逻辑轨迹,所以也算依靠着楚瑾观察着这个世界。
‘你说,这么低下的医疗环境,他淋个雨发个烧,会不会就这么死了啊。’何况身上应该又是伤,楚瑾垂眼低笑,引得雪鸢余光偷偷看来。
‘……’死了就没办法完成任务了,系统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老实交代了。
楚瑾让雪鸢给车夫传了个位置,望着越来越大的雨眼中深色愈重。
跟系统说的话像是玩笑,其实也不是。
他是真的觉得楚瑀会死。
闭上双眸回忆起前世咽气时的挣扎和痛苦,楚瑾收紧了右手。
包里书上的墨迹乱成一团,泡烂的书显然已经不能用了。
伞在打斗中也不知道何时被人踩了一脚,已经从中间骨折香消玉损。
大雨糊住眼前的一切,本应觉得冰冷的身体却温热了起来,楚瑀靠着巷子一边的墙甚至有些困倦地磕下眼睛。
额头上的伤已经不流血了,伤口被雨水冲得发白,翻出里边的肉。
他有些困了,也许是失血太多的原因。
或许闭上眼睛就醒不过来了。
太累了,他想,就休息一会儿吧。
楚瑀合上眼皮。
隐约之中,他听到一阵马车轱辘压过不平石板的声音,在一场啪嗒的大雨中微弱到几乎听不清。
哪户人家的马车会走这城北的石板路呢,又抖又歪,他想,若往南郊,可直从东街直达,若走西集,也能绕一条不算太远的舒服路过。
现下不是放学的时间,也没有哪户人家来接子女,他漫无目的地想,以此分散一些心神不去感受身上逐渐麻痹的痛意,也驱散了一些对死亡的恐惧。
马车的轱辘声停了,楚瑀听到靴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
实在熟悉。
砸在脸上的雨点停了,他费力地睁开眼。
入眼的脸没有让他惊讶。
无论是冷笑,微笑还是讽刺的笑,楚瑀眼中的楚瑾总是笑着的。
这是第一次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瞳之中却又翻滚着情绪。
是楚瑀现在还不能明白的。
小小的巷子里,一把绸面伞停住这凄厉风雨,撑出一个安宁的小天地,楚瑾向楚瑀伸出手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能走?”
楚瑀摇摇头,有点可怜巴巴地望向他。
“麻烦。”
楚瑀看到楚瑾笑了一下。
车夫和雪鸢合力把楚瑀扶上车,楚瑾把雪鸢赶到了车外。
他看着湿哒哒的楚瑀皱眉:“脱衣服。”
楚瑀惊诧地看向楚瑾,见人脸色不变,心一横就解开腰带。
换个衣服这么视死如归干嘛,楚瑾心中纳闷,准备拿出出门前拿的干爽衣服就见楚瑀马上要脱下最后一件衣服。
他脸色一变止住楚瑀的动作咬牙切齿:“你干嘛。”
“脱…脱衣服。”楚瑀结结巴巴说,楚瑾的皮肤冰凉凉的,覆盖在他身上时自己的体温尤为明显,像是在着火。
“谁叫你脱光了。”楚瑾把衣服砸在楚瑀脸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换好衣服后的楚瑀也知道自己想歪了,坐到离楚瑾最远处绷着脸一言不发。
“过来。”见楚瑀离自己那么远,楚瑾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还知道害羞,行,不完全是个小木偶。
他见楚瑀扭扭捏捏,啧了一声一把把人拉进怀里。
楚瑾身上还残留着初雪燃烬后的香味,凌冽具有侵略性。
楚瑀湿淋淋的头发被松散开,牛角梳子轻轻划过他的头皮,梳理着他一头白发,随后楚瑾拿着干帕子替他擦干。
楚瑀垂眼感受头上温柔的动作,心中说不清什么感受,酸麻涨的心扑通扑通,欢愉中带着酸涩的惶恐和痛苦让眼角发酸发润。
他低下头想要躲开楚瑾的动作。
帕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擦上额角伤口,楚瑀忍不住吸了口气。
他立刻稳住气息,咳嗽几声想要掩饰。
楚瑾勾起嘴角捏了捏他的脸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还想给我装?”
楚瑀下意识屏息敛声。
楚瑾的气息不算滚烫,落到他脖子上却格外炽热,他难为情地撇开头。
“害什么羞?”手上的脸颊骤然升温,察觉楚瑀的小动作,楚瑾笑着说。
他伸手将楚瑀的长发梳理了一下,擦到半干才放下帕子。
“哪疼。”
不知怎么,怀里的少年此刻看起来格外乖顺可爱,让楚瑾心里的保护欲膨胀,他像怜爱小动物一样把人圈在怀里拍了拍。
楚瑀僵了一下,他使力尽量和楚瑾隔开距离,反被人往怀里摁实了,紧贴着楚瑾的胸膛时听得清他规律又略比常人慢半拍的心跳。
“乱动什么?”楚瑾下巴抵着楚瑀的头顶,语气有些不耐烦。
楚瑀不敢再动,只能向上勉强看到楚瑾浅色的双眼静静看着他。
‘宿主,宿主,现在不是当爹的时候啊。’系统恨铁不成钢。
‘我知道。’见人乖乖在怀里不动,男人该死的怜爱欲又上来了,楚瑾摸了摸楚瑀的头才开口:“第一次,下河摸鱼,第二次,头破血流,若还有第三次是不是还要给我摆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