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师傅,靠边儿停吧,这个点学生放学,前面应该很堵车。”我给出租司机四十块,拎着公文包速速下了车,那车子一股烟味儿,我不喜欢。
下车后,眼前不远处是熟悉的校门,牌匾上的七彩小旗恹恹挂着。别看校门简陋破败,这可是虎牙镇最出名的高中,虎牙一中,年年有考上清北的,所谓小镇做题家比比皆是,我说他们是小镇做题家,可是骄傲着,毕竟能做题也是本事,虎牙一中就有这种能耐——这也是我的母校,我远远站在这边看过去,已经感慨万分,五年了,我五年没回来看过了,不知道当年的老师同学现在在哪里。
想到那时候的同学,我心脏不自觉地梗了一下。
我当年读书时候,成绩虽然差吧,可也不是连一本线都上不去的,我妈说我很有读书天赋,可就是贪玩儿,把时间都废了,最后高考自然没考出个名堂,让他们给塞到国外读书去了。
连本带硕读了五年书,吃遍了山珍海味,游遍了千山万水,总算是“学成归来”了,成为一名平平无奇的海龟,着手接管我爸妈的企业,现在日子忙是忙了点,不比在大洋彼岸念书那会儿悠哉,总归是充实的。
学生陆陆续续从校门口涌出,多半是晚修下课回家的,伴着六月的热暑,高悬的月亮,我看着那些活蹦乱跳的学生,心情渐渐明朗,将当年的事抛之脑后,朝校门走去,闻到了一阵阵的大蒜味、辣椒油味、烤面皮味……
虎牙一中名气虽大,可学校这么多年还是麻雀那般小,缩在虎牙镇老城区的老巷子里,校门口左街是小吃街,右街是居民楼,楼下是走鬼摊,从早到晚营业,卖吃的用的什么都有,只是没有固定摊位。
我记得以前我在这儿可是买过盗版光盘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不过也就五年,想必还在吧。
这么想着,我向闹哄哄的右街走去,挤入人潮,能感受到学生仔瞟我的视线,我有些后悔没在公司换掉西装再来逛逛,在一众蓝白校服里,我一定显得格格不入。
我这么左瞧瞧右悄悄,忽然听到不知道谁大吼一句“城管来了!”,整个街道的三轮车呼啦啦往我走的反方向跑,学生唉声叹气一片。
“我麻辣烫还没给啊!哥!待会记得回来啊!”一个女生脸红耳赤地朝我这边奔,尖声喊着,在污污糟糟的人群中格外刺耳。
我捂着耳朵,像所有等待走佬回来的学生一样,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过去,一辆打着“麻辣烫”红底黄字牌子的三轮车从我眼前闪过,我甚至闻到了热辣辣的红油味儿,我捂了捂鼻子,骑车的人倏地回过头和女生比了个“OK”的手势,瞬间又转头,骑走了。
而我愣住了。
那个挂着黑色围裙,蹬车一路狂飙的男人,我认识,他叫傅予,是我的高中同学、初中同学、小学同学、幼儿园同学……我们从出生就认识了,他是我隔壁邻居的小孩儿。
也是我的初恋。
我吞了吞唾沫,望着他远离的方向。
心中一刹那的震惊远远超过了我对他的怀恋,等到全部车子骑走了,城管在这巡了两圈离开后,我砰砰直跳的心脏才稍稍恢复正常。
很快,走佬们又返程了,一辆辆三轮车开了回来,我却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双脚好像生了根,抬不动,耳边又热热闹闹响起学生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傅予也踩车回来了,只不过他离我有好几个摊位那么远。
我不敢走上去,只不远不近地观察他。
傅予比以前瘦了很多,即便隔着好些距离,我都能清晰地看见他手臂上的青筋,像蛇一样攀在竹竿子上,腕骨和锁骨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皮而出了。发型和以前却还是一样的,不长不短,只是流了很多汗,额前的碎发黏在一起,他拨开了。
傅予的面容虽然憔悴了些,到底从高中毕业也就过了五年,我没有感觉他老太多,一看也知道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看起来他手忙脚乱的,右手握大汤勺掬着锅油,左手捣着菜,时不时收过学生的钱,基本不看,直接往口袋里揣,又能准确无误地掏出零钱给学生。
与此同时,他的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什么。
我不知不觉朝他走近了一些。
“……菜两块,猪血四块,三宝四块,海带三块,一共十三,排号四十九,等五分钟。”
“海带苗还有吗?”一个男孩问着。
“卖完了,点其他的吧。”
“那我要鱼豆腐……”
我听着他头也不抬地做一碗碗的麻辣烫、算钱,想到他读书的时候成绩非常好,别说这些加减乘除了,连根号也是心算着开,幂次方不在话下。他的数学没有掉过级排名前十。
可是我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我觉得心脏特别难受,好像往上扎了无数针错位的针灸。
最终我没有忍住,在他用塑料盒给一碗麻辣烫打包的时候,叫了他的名字。
“傅予。”我说。
傅予瘦如柴的手顿了顿,终于抬起脸,面颊热得发红,汗涔涔的。
他迷茫地看了我一秒,很快露出惊讶的表情——或者说,是惊恐。
我好像能从他睁圆的双眼读出他的害怕,可我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我们曾经,感情非常好……
“是我,孟弋。是我。”我小声说着,不知道他听清了没有。
他嚅嗫着,好像失了魂,“孟弋。”
“嗯,好久不见。”我觉得嗓子发烟儿似的干。
傅予却触了电般,猛然低下头,将手头的塑料袋扎好递给一个男孩,才重新看向我。
“你……你等我一会儿,我走不开。”
我卷起袖子,“没关系,我帮你吧。”
“不用!”他一个激灵,板直了身子,低吼一声,“我很快。还剩最后一点,卖完就好了。”
我只好走到他身后,在一旁等着。
烧锅里热气蒸腾,熏了我满面,很快我就热得不行了。我脱了外套,有些尴尬,站在他旁边,目不转睛望着他布满密汗的后颈,我想起很多事,可除了胡思乱想,我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