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第二天上班,他们行前不久有人离职了,手下几个客户没人接,都转到了陆阳手里,那人是典型的投机者,每个行捞一笔就走,业绩好看,却笔笔都是闷雷,手里的信贷客户出了一大堆不良。
这段时间,这些烂账把陆阳折腾得焦头烂额,加了好久的班,处理得七七八八,主要是那个福永化工,虽然控股股东的资产雄厚,可就是不愿意还钱。
今天王行长出差回来了,早上临时召集他们开了个会,会开完把陆阳单独叫进了办公室。陆阳猜他是要问自己手头那几笔贷款的问题,却没料到他提了另一个人。
“你认识林深吗?”王行长掀起眼皮看着他问道。
陆阳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和林深扯上关系,只捡着不重要的谨慎说,“他是淮源公司的法务代表,上次吃饭的时候见过。”
“可不是吧……”王行长意味深长地顿了一顿,“小李说你跟他很熟,上次吃饭还是他送你回去的?”
陆阳被这话下隐含的暧昧深意膈应到了,虽然他们的确没什么,可别人想要打探他跟林深的关系,陆阳就有些不爽,“不熟,那次也是第一次见,林律师人好,才帮了把手。”
见陆阳坚持,王行长也没再逼问下去。
“哎,本来是想提点你一下的,你也知道老李手上之前几笔贷款,扯出了点事情,他可能要被调回分行部室。”
陆阳皱了眉,“您是什么意思?”
“咱们明眼人之间也别装糊涂了。你也知道这个人的背景,林深嘛,林氏集团的太子爷,你要是能帮我们银行拉到这个客户,你手下的那些不良都不算是个事。就算福永化工的那笔债
追不回来,也无所谓,我不仅能帮你堵上这个窟窿,老李的位置,你也很有希望。”王行长靠上椅背,椅背微微晃动了一下,他细长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现在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手段了。”
陆阳这时才醒过味来,原来那天饭局上钱总对林深那么殷勤,完全不是精虫上脑,而是真心奉承巴结,趋炎附势,细究起来,钱总还只能算是个打工的,林氏集团才是他们的大股东。
王行长又说,“小孩闹别扭,自己出来开事务所,但他们家就这么一个孩子,不给他还能给谁呢?”
“他可是条大鱼,你要是有门路就自己好好把握,方向已经给你点明了,能走多远就要看你自己了。”
王行长边说边观察陆阳的神情,这是他多年身居高位留下来的习惯。人的表情最能透露内在心思,他原想只要在陆阳脸上找到半分受宠若惊、喜出望外的线索,这人就好把控了。不管是为名还是为利,他既然贪,就好办。可陆阳看不出喜怒,这样的人心思就太深,远不是想象的那样简单。王必方在银行做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什么是单纯,什么是人精,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可陆阳不一样。这人总仿佛把一切都看透了的样子,又的确在做很愚蠢的事。
见陆阳死抿着嘴,什么都没透露,既然挖不出消息,王行长就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走到座位上,陆阳还有些恍惚,原来安然说的不简单是真的不简单,林深背后有这么一个显赫家世,他的确是尊大佛,自己反而是泥菩萨过江。
陆阳有些自嘲,感觉自己和他之间突然就横了一道鸿沟天堑,海灌不满,山填不平,压根是两个世界的人。这种人身边哪里还会少了追求者,只会选择太多,不胜其扰。他们是在钱总的酒桌上认识,利益关系一目了然,自己若是眼巴巴凑上去,他一定会误会,只怕连仅有的好感度都保不住。更何况自己又有什么特别的呢?年龄不算小了,模样尚算周正,可好看的皮囊比比皆是。有趣的灵魂也谈不上,年轻时还有些理想主义,现如今两点一线的生活已过了不少年,生活淡如白水。如果说探讨真心,他们为财,自己为色,似乎谁也没比谁好上多少。这样一比较,真是节节败退,一无可取。
若是地位平等还好说,谁也不高攀谁,谁也不低谁一等。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坦坦荡荡。可若是有了利益牵扯,关系就变了味,似乎很容易就矮了一头,难有自在。
一进一退,都要仔细思量。若是殷勤过头,更加惹人误会。
他从前觉得喜欢二字简单,只要二人心意一致,便可以试着在一起。但真要践行,却没想到有这么多七弯八拐的心思要梳理清楚。该不该追,如何追,如何不让人讨厌又能让对方察觉,追到何时才能水到渠成,都是一门学问。
陆阳心有戚戚,突然有些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慨叹。
安然说的不错,他孤家寡人怨不得其他,只能怨自己,既是眼光太高也是前怕狼后怕虎。
下午,焦柔回来了,给大家带了点吃的。
临下班时,他收到了安然的消息,说是看到林深他们今天来了,要不要他通个风,再安排一场偶遇?陆阳忍俊不禁,但看安然这么积极,恐怕有一段时间不会消停,不仅有些后悔昨天口快泄了底,害怕他做出点其他事,赶忙发了消息说不用了,让他不要胡闹。
安然回了个OK的手势,陆阳总觉得他答应得过于爽快,有些不妙。
晚上加了会儿班,走出行的时候,苏严他们问要不要一块儿吃宵夜,这是礼貌性一问,陆阳也理所当然推了。有他在,这夜宵吃得难免有些拘束。下楼时,四遭黑漆漆的,人都走空了,行里就听得见他一人的脚步声。
在街上兜了一圈,却兜到了皇庭,隐在路边停了会儿,也说不清在等什么,等到了又是否要上前打个招呼。他下车,背靠着车门,抽了根烟,路两旁巨大的香樟树顶天立地,他隐隐觉得这场景熟悉,才想起林深也等过,不知他那天是在想些什么,会不会觉得自己闹了个笑话?陆阳想着想着就笑了,烟抽完了,也没人出来,他瞅着孤零零的落叶发了会呆儿,便重新开车回了家。
回去时,安然打了电话过来,说林深这波人很早就走了,他因为上次这事儿,这段时间被领班盯得寸步不离,毫无个人自由,连个面都没碰上。又说他们领班又凶又不讲理,不仅扣了绩效提成,连那天被砸的酒都要算在他头上,半个月都白做了。
安然气得要死,陆阳松了口气,庆幸他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安然说下次还会帮他留意,陆阳简直是苦笑着拜托他不用。
安然却锲而不舍,“那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有的。”
“聊上了吗?”
陆阳实话实说。
“你这也太简单了。你得留个钩子啊,方便以后找个由头。比如倒谢就顺便约他出来吃个饭。大男人,交个朋友怎么了,不挺正常。处处畏首畏尾怎么成?你进一步,他如果有意,也进一步,二人不就成了?”安然一番话说得痛心疾首,仿佛恼恨陆阳榆木瓜子不开窍。
“……”
陆阳沉默着,由着他指点江山,没将心中顾虑泄露出来。许是对林深这个人还留有一两分的幻想,嘴上不说放弃,似乎命运就会把他们两个人凑上一凑。
之后半个月行里都在应付分行的年终检查,闹得鸡飞狗跳,没多少时间让陆阳担忧他的儿女情长。为了开年度总结会议时好看,陆阳手上那几笔不良又被翻出来说,王行长一拍板,能追回一点是一点。向分行打了情况汇报,那边派了资保部的人下来配合他们追缴,又请了外界的律师协助。定在下午三点碰个头,聊聊目前的情况。陆阳是业务上的负责人,自然也要出席。
他上午出去做了个企业调查,回来晚了点,催他的电话接了好几个。他匆匆收拾了资料,赶过去,里头讨论得已经如火如荼,他从后门进去,坐定了抬头,结果愣怔了半晌,连他们行长叫他都没听见。
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命运实在待他不薄。
西装熨帖,领带工整,肩部挺括得没有一点褶痕,架了金丝边眼镜,低着头翻看资料,身旁坐了个黑长直头发的女孩,年纪不大,但看着很精明能干。
王行长介绍了陆阳,陆阳站起来一个个握手,轮到林深时,他咧着嘴笑了,“林律师,我们见过。”
双手交握的时间长了点,陆阳盯着那张脸仔细端详,越看越挑不出错,好看得万里挑一,泛着冷光的镜片让他的五官更精致了,却也增加了距离感。
林深看了看他,也笑了,“是朋友。”
各自坐下,讨论。分行的人列了几套方案,让林深定夺。林深阅读快,思维也快,几百页的文件他只看了一遍,就烂熟于胸,评断起来鞭辟入里,刀刀入肉。专业的法规法条被解析得很清楚,像福永化工这种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关键是拿住他的控股股东,二者的担保关系很清楚,但江远集团的资信情况很一般,业绩近两年一直在走下坡,涉诉记录也多,担保金账户金额不足,最好先申请一下财产保全。如果真等破产清算再去请求债务清偿,有很多风险因素。
王行长很满意,当然林深说个屁他都会叫好。
讨论完了,又说一起吃个晚饭。本来是聊得宾主尽欢,可王行长像是不经意提了句,他和林深的父亲是旧相识。
陆阳明显看到林深脸色变了。下一秒,他就接了个电话说临时有事。
话音一落,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就起身走了。他的小助理好像习惯了,动作麻利地收拾了东西,也踢踢踏踏踩着高跟鞋追出去。
徒留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会议室有些安静。王行长面色铁青,还是分行的人笑着打了圆场,说这人就这样子,王行长不要见怪。走走,不是说订了饭店吗?
王行长强挤出了笑,让司机在楼下等着。